还是屹湘先反应过来,她往旁边挪了两步,匆促的微笑了下,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莫怡然的笑容同样仓促。
这么莫名其妙的尴尬起来的两个人,都急忙各自替自己的目光另寻去处。
还好屹湘等到了Allen,只是Allen要洗手,屹湘将Allen抱起来,让他方便够到水喉。
“这孩子真漂亮。”莫怡然擦着手,轻声说。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六)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Allen。
“谢谢。”屹湘将Allen放下。莫怡然看向Allen的眼神让她觉得格外不自在。分明是没有什么必要觉得尴尬,可还是特别想早早带着Allen离开这里。于是等待Allen擦干手的过程,忽然变的漫长。偏偏Allen在这个时候变的又格外的仔细些。
莫怡然欠了欠身,先离开了。
Allen扯了扯屹湘,说:“走。”
屹湘低头,Allen正望着她。她心里不知怎的就来了一阵慌乱,忙拉了他的手。
他们回到座位上,不一会儿,屹湘就说:“我们走吧?”
邱亚拉正在喝茶,被屹湘这样冷不丁的说出要走,瞪了她一眼,看Allen。
Allen打了个哈欠,说:“好困。”
“小猪。”邱亚拉笑着戳了下Allen的额头。看着Allen这新发型,忍不住心里生出些感慨来。摸摸他的头。Allen有样学样,也伸手摸摸她的头。
“Mummy,痒不痒?”他问。
邱亚拉这几天常抱怨伤口生肌,奇痒难耐。
邱亚拉笑道:“本来没事,被你一提醒反而开始痒。”她特意转过头来,把那块裸露的头皮和伤疤给Allen看——Allen先是惊叫,继而哈哈笑着,勾着她的脖子。邱亚拉顺势将Allen抱起来…屹湘正在侍应生拿来的账单上签字,看到姑姑和Allen其乐融融的样子,笔下一顿,那个湘字写的就不成样子了。她低了头,索性划掉,重新端正的签了一遍名字。
“郗小姐?”侍应生看到,小心翼翼的轻声提醒:“您是不是签错了?”
屹湘仔细一看,自己也呆住。
她签的是“邱湘湘”。
已经有多久,她不曾将这样三个字连着书写,她都不记得了。怎么会在这会儿,鬼使神差的,签了出来。
“喂,返魂了。”邱亚拉敲了敲桌子。
“哦。”屹湘答应着,将那名字划掉,再签了“郗屹湘”三个字。
“神不守舍的。”邱亚拉说。
屹湘收了侍应生交给她的单据,起身跟在姑姑和Allen身后。
董亚宁在邱亚拉经过的时候,站了起来,他并没有说话,邱亚拉也没有出声。
Allen对着他小声的说了句“Bye-bye”,还特地看了眼莫怡然…
董亚宁的目光停驻在街对面那辆小车前,那几个身影先后隐身进了粉蓝(颜色?)的小车,过了一会儿,车子启动,往东向而去。
他仍看着那块空地。雨落的很急,地面上的积水被雨滴打的杂乱无章,很快的,又有一辆车子驶来,看到这个恰好空出来的位置,迫不及待的补位…他摸了下头顶。
“已经走了,就别看了。”莫怡然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董亚宁望着外面出神,她就只管自在的吃着盘中餐。此时她盘中就只剩下配菜,“人家在这里的时候,干嘛不理人家?”
董亚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并不预备回答莫怡然的问题。
莫怡然当然清楚董亚宁的性子。
她指着董亚宁面前那动都没有动过的牛排,问:“你不吃了?”
董亚宁摇头。
莫怡然便拿起叉子,狠狠的叉在那块牛排上,直接挪到自己的盘中,动作之迅速,一气呵成。
董亚宁说:“再要一客吧。”
“不用。这样不浪费。”莫怡然说着,将牛排切成小碎块,往嘴里送着,说:“你继续发呆,甭管我…最讨厌的就是,现在就算是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得往肚子里塞,胃口还特别的好…要命了。”
董亚宁看着莫怡然。平时也是仪态万方的淑女,怎么忽然的性情就能变这么多?
他琢磨着,心就一沉一浮的。
“那小男孩儿,绝顶漂亮。”莫怡然细细的嚼着牛排,“真恨不得抱过来亲几口。”
董亚宁眉头皱起来。
莫怡然自顾自的说:“我儿子将来不要太像老吴,不然可就糟糕了…据说儿子都比较像妈,看样子也不尽然。遗传密码这东西太神奇了…”
“莫怡然。”董亚宁慢条斯理的叫着莫怡然的名字。
“咹?”莫怡然翻了下眼皮。
“像老吴挺好。像你这么碎嘴糟糠的,那还得了。”他说着,拿起手边的烟盒,想一想,又放下。
莫怡然笑着,将这盘中的东西吃的一点不剩,刀叉一并,心满意足了似的,看董亚宁又陷入了一种外人很难打破的沉默中去了,不禁也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董亚宁,你这是何苦来的。”
董亚宁继续沉默着。
莫怡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吃你这块牛排嘛?”
“…”
“我就且把这块牛排当成从你腔子里掏出来的半颗心。就是刚刚,刚刚我眼前,好像噗的一下亮了,很久很久不曾想通的事情,就在刚刚一瞬间,通了。你这个人啊,你这个人…”莫怡然微微的笑着,说:“你这个人,要我说,真是活该。你身上背着多少本烂帐呢?”
“…”
“可你这么个烂人,怎么会这样…”她拿起手袋来,晃了晃,里面的东西轻响。她看着董亚宁的面容,冷静的、不带一丝表情的面容,说:“董亚宁,你一定要有个好结果。也不枉我待你真心一场。”
“谢谢。”董亚宁说。
“认真一点。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莫怡然跟董亚宁说着,一起走出来,似有什么话没说尽。董亚宁的沉默冷峻,让她再难开口。
董亚宁将莫怡然送到车边,说:“多保重。”
莫怡然回身轻轻的拥抱了他一下。
他擎着伞,站在雨中。
莫怡然身上的清爽青草香,在湿润的雨中格外的突出。
有很多事他都忘了,但是怎么跟莫怡然开始的,他还记得。
原因之一,就是这青草香。
青草香样的爽朗脾气。当然还有其他的…
****************
屹湘没想到表姐说的那位急需礼服的准新娘并不着急联系她。要两天之后,才在正午时分给她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软糯糯、懒洋洋的,似乎是酣梦方醒。上来先跟她自报家门,说你好,我是莫怡然,晓嵘和你说了吧?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七)
崇碧过来给了她一杯冰镇西瓜汁,看她笑的样子,有些好奇的,故意贴过来听电话,屹湘便将电话开了外放。
莫怡然在那边问:“可以不可以?我知道这个要求挺过分的,可是这几天不太舒服呢…医生让我卧床…”
屹湘微笑着,说:“好。告诉我地址。”
莫怡然说:“我让司机过来接你吧,我这里不太好找…”
“不用麻烦了,我能找到。”屹湘说。
两人一来一往的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屹湘断了电话。
“这谁啊,摆这么大谱儿?”叶崇碧吸着她那杯常温西瓜汁,问。
“莫怡然。听说过嘛?”屹湘忍不住想笑。
“没听说过。”崇碧想了想,摇头。
“晓嵘表姐的朋友。”屹湘说。
“她的朋友啊,”崇碧几口将西瓜汁喝光,见屹湘露出笑容,也笑着问:“找你什么事?”
“我不就是一高级裁缝嘛,找我干嘛,当然是登门服务。”屹湘开着玩笑。
“呸,亏你说的出来。”崇碧笑着说,“她怎么了,还要卧床?”
“听晓嵘表姐说,是有不太方便行动的理由。”屹湘故意的伸手过去,要放在崇碧尚平平的肚子上。不料崇碧见她这样,反而灵巧的一挺肚子,倒吓了屹湘一跳,“喂你干嘛!”
“不就摸摸嘛,怕什么。”崇碧手撑着后腰,笑着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这样挺着大肚,四处晃着像太后出行…到时候一定去挤一回地铁。”
“发神经。”屹湘果真摸了摸崇碧的肚子,说:“别吓坏我侄子。”
“潇潇说弄不好是双胞胎。”崇碧笑。
屹湘望着崇碧那莹白秀美的容色,说:“他懂什么,他就一‘砖家’。最近有没不舒服?你怎么都不太害喜的,你瞧人家,都要卧床。”
“这都不懂,我儿子疼我啊!”崇碧笑着说。
屹湘笑歪了,看看时间,回头喊Allen:“多多,到时间了,洗洗脸去睡午觉。”
Allen咕哝了一句,趿拉着拖鞋,就听邱亚拉在里面喊:“多多,不准脚不离地,懒汉样!”
屹湘一乐,说:“是有这毛病。”
她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
崇碧揉揉她的头发,坐在她旁边,喝起了另一杯西瓜汁。
“要我陪你去嘛?这人听起来挺讨厌的。”崇碧问。
屹湘摇头,说:“你还是在家休息吧。”
崇碧就笑了,说:“天天休息,休息的我都快长毛了。我要跟多多同学一起啃书的好不好?我跟你说,这孩子生出来,没准儿就像多多那样特别聪明、爱学习。”
屹湘笑着。也是,这两天下雨,闷在家里的时候,多多从书房里翻出些稀奇古怪的书来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总之灰头土脸仍然乐此不疲。把个埋头在那里整理资料的崇碧唬的也用功起来。她就说:“还好意思说呢。多多问你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孕妇的智商是会下降的嘛。”
“脾气也会改变些。”屹湘接着说。这么一想,好像莫怡然的态度也就能接受了似的。
于是她傍晚的时候就很泰然自若的奔了莫怡然的约。
莫怡然倒真没有夸张,她的住所位置是有些蹩脚。屹湘对这一区的路况毕竟不是很熟悉,很费了一点时间才找到莫怡然给的门牌号。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不到五分钟了,她站在门前还没有按响门铃,门已经为她打开。
她一个矮小的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跟她打招呼,说:“你可真准时。”
莫怡然说着已经下了台阶。
这个欢迎不可谓不热情,屹湘却没想到,她就是莫怡然。
“我们见过了的哦?”莫怡然微笑着伸出手来,“只是上次见面,我不知道是你。”
屹湘握了一下莫怡然的手,点点头。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莫怡然会这么贸然的请她登门了。
莫怡然请她入内。
屋子里比外面凉爽不了多少,屹湘依然是出了一身汗。莫怡然问过她想喝什么,亲自去给她端了冰咖啡来,一面抱歉的说:“家里的温度不能调的太低,真不好意思,请多包涵。”她说着在屹湘对面坐下来,托盘撑在膝上,打量屹湘的目光温和中有几分锐利。
屹湘道谢。她知道莫怡然在看她,不妨留点时间给莫怡然看,于是从容的慢慢的喝着咖啡。冰咖啡清凉落肚,人也精神振作些。等时候差不多了,她才说:“我不知道晓嵘跟你解释过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想要完美的礼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过了。”莫怡然微笑着,“不过,我要的从来不是完美。我只要接近完美就好了。”
“那就好。”屹湘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说:“以我现在的状况,也只能分配时间出设计。”
“你能亲自替我设计礼服,已经很感激。我会找配得上你的设计的人手。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给我推荐。我相信你的眼光。”莫怡然说着,指了指自己,“我也希望我是配得上你的设计的麻豆。我知道名设计师,会像珍惜羽毛一般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创意。”
屹湘点点头,也并不掩饰自己对莫怡然话中之意的赞同。
她望着莫怡然,咖啡杯外的水珠顺着手心往下淌,她拿起毛巾来拖住杯子——前天在餐厅匆匆一面,她只看到了她的模样和韵致,这样近了看,美还是美的,只是大概是在家中的缘故,多了几分懒散,竟没有印象里的那种惊艳了…
莫怡然也没有错过近距离欣赏郗屹湘的机会。
见面之后郗屹湘并没有说几句话,也好像并不介意在这里再次见到意外之中的她。这份儿淡定和尊重真难得。她暗暗的琢磨着,想要出口的话该怎么说。
屹湘却不理会莫怡然那肚子里的弯弯绕,她陆陆续续的问着莫怡然问题,比如平时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儿…甚至问到了喜欢什么样的建筑风格。她随手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偶尔画上一两笔。
“问这些做什么?”莫怡然好奇。
“了解你每多一点,设计便会更贴近你一点。”屹湘说。
“原来是这样啊。”莫怡然拖着长音。原本她们这样节奏缓慢的聊着天,她都觉得自己要被郗屹湘催眠了,这时候忽然坐直了,拍着手说:“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样我最喜欢的东西。”
“你慢些。”屹湘见莫怡然从沙发上简直跟蹦起来似的,光光的一对脚钻进拖鞋去,眼见着就要跑,急忙提醒她。
“没事,甭怕。我在家静养,那也就是做样子给我先生看的。来,跟我来。”莫怡然说着,催促着屹湘。她白皙的面孔上泛起红晕,显然是有些兴奋了。
不知道这是要展示什么样的宝贝,能让她忽然这么高兴。
屹湘只好合上笔记本,跟着莫怡然穿过客厅。
莫怡然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说:“进来。”
这是一间不算很大的房间。从这间房间的位置判断,也许原先是作为储藏室存在的,现在却被打造成了一个“水晶宫”。
屹湘跟着她走进去,立刻感觉像走进了海底。在厚厚的玻璃罩之后,成群的小丑鱼在水中游动着。
这是从技术上并不难。但在家里设置这样一间专供观赏鱼类的房间,还是显得挺奢侈。
“来,坐下。”莫怡然招呼屹湘。透明的地面中央,有一对小巧的椅子,她自己先占了一个。她拿着遥控器调整着亮度,让人仿佛置身深海,海水的清透明亮,让人愉悦。
屹湘走过去。
小丑鱼在脚下游动,被她的脚碰到了似的,快速闪到一边去,待她坐下,又游回来,几乎是在碰触着她的脚了…屹湘向四周观望着。
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小丑鱼,但凡是她能叫得出名字的,这里都有。
这是一种胖乎乎的,可爱的鱼儿,总是憨态可掬。
她看着看着,不禁微笑。
在这里坐着,就像置身海底世界一般,深蓝浅红,明黄翠绿,美不胜收。
“我爱过的一个男人,最喜欢的鱼,就是小丑鱼。”莫怡然不看屹湘,而是盯着天花板那些游来游去的鱼,穿梭在白色珊瑚间,自在的,灵巧的。“他的住处,总有一个超大的鱼缸,什么都不养,就养小丑鱼。”
“是吗?”屹湘也仰着头。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八)
“嗯。”莫怡然回答。
“这种鱼很可爱。喜欢的人肯定很多。”屹湘说。
“就是因为可爱,你不觉得一个大男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会喜欢这种动物,显得特别怪异?”莫怡然放松的声线里,处处有笑意。显然此时回忆往事并不令她不愉快。
屹湘沉默。
一条黑边公子小丑游曳到她脚边。她穿了对果绿色的鞋子。鲜红和果绿对撞,两种颜色都顿时亮的刺目。
她闭了下眼睛,眼疼。
莫怡然说:“凶神恶煞么,是有点言过其实。不过确实不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人。他不是很爱说话。对着他那些宝贝鱼的时候,有时候却很多话。他经常给鱼起名字。很奇怪他怎么能记住那么多的鱼…开口说话的时候,先叫人家的名字。比如说Dollar啊,Pound啊…我就奇怪了。他英文真的很烂,但是叫这些萌宠的时候,居然那发音那么地道。地地道道的牛津腔。很…怎么说,很性感。哈哈…让你不舒服的话,我道歉。别介意,我讲话很直接。没有别的词更合适。”
莫怡然摇着头。
屹湘也没有说什么。
莫怡然脚尖点着脚下的玻璃板,逗弄着她的鱼儿们。那些小鱼儿一忽儿这边,一忽儿那边,主人和爱宠之间的这温柔的互动,看起来让人的心也渐渐柔软。
“我跟他相处了很久才知道他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和我说。甚至不爱看着我说话。总是一个字两个字的。”莫怡然说着,叹了口气。没有听到身边的人有反应,但她一定在听。于是她继续说:“跟他认识太偶然了。不过我想,这偶然也是命定。那时候我刚回国工作,我的好朋友恰好跟他分手,严格说是被他甩。哇,那样的分手,真的很惨烈。结果好朋友闹自杀,差点死掉。那也没办法挽回他。我气不过,打听到他固定打球的高尔夫球场,把他堵在球场,兴师问罪去…那天没有别人在场,他很安静的听我说完了我想要说的话,然后同样很安静的问我说——莫小姐,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噗噜噗噜的,鱼缸里充氧的水泡破裂声。
“我以为那只有在电影里才有的桥段。一个帅到天、怒人怨的王八蛋男人,被他甩掉的女人还在寻死觅活,他居然轻而易举的能够重新开始。不止是没有天理这么简单。我简直要怀疑他那心是不是铁打的。那天,哦,就是这么个时间,天气很热,傍晚,小飞虫乱飞的,我穿了件浅色的T恤,被小飞虫几乎沾成了灰色…他说应该快要下雨了,莫小姐。话音刚落,就真的下雨了。他开着电瓶车,要我上去。我正在气头上,怎么肯上他的车。他倒也不着急,就开着车子,跟在我旁边。也不落下我,也不被我落下。那天可真是狼狈…更狼狈的还在后头。等我回了家,好几天都没办法集中精神,我才知道为什么传闻中的他,像是毒牙一般,只要轻轻碰进了肌肤,就是全身麻痹。除非到死,是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了…可他曾是我最好朋友的男朋友,我最好朋友还为了他差点死掉。我想我不能跟他开始,尽管我从那天之后,阴差阳错的就总是要遇到他,然后每碰到他一次,就是一番天人交战…后来嘉琳,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前女友看出门道来,说,怡然,劫数。既然躲不过,就应劫而上吧。然后嘉琳告诉我,其实他们俩分手,不止是他的问题,她也有问题。她曾经在两人关系持续期间,有过一次劈腿,是他的朋友。被他发现了。嘉琳告诉我,他非常非常非常的介意这个。但是对外人,他没有说起来这些。虽然这样,也不能说他就不是个坏蛋。无论如何,心那么硬,总让人有些害怕。可能就是知道了这些,我反而没有陷的那么深。说老实话我也不是保守的女人,但是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真是一心一意,也就只有一个他。后来,是我主动打电话给他;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他是个…非常好的情人,也是非常好的男人。他愿意教我很多东西,也愿意跟我分享很多经验。当然是他愿意的。他不愿意的部分,别说是我,就算是他自己,我想他都是不去碰触的。我并不算懂他,但我尊重他。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就能结婚了。但还是差了那一点。我那段时间非常的恨他。恨他薄情,恨他寡义。花了好久才能提起他不再咬牙切齿…不能让他那么个坏男人毁了我的生活吧。我渐渐的想通了。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后悔我曾经爱过他。就像有些东西,明知道结果不太可能是自己的,抱一阵子,也就可以了。能跟他一起走过一段路,其实也算蛮奢侈的。”莫怡然沉默了一会儿,笑笑。笑容浅淡而温柔,她看着屹湘,说:“直到几天前,我才真正的懂得他,他藏在心底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我现在不是这么幸福,我想我会真的把他开膛破肚。并不是因为我恨他,而是因为我心疼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始终在找的,是一份爱而不得,是一个影子。”
屹湘一动不动的,已经坐了很久。
“每经历一段恋爱,就会有几分成长。很奇怪,在他之前我经历的男人们,分手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清除出我的生命,却怎么也清理不干净。他却是我拼命想要保留所有跟他有关的一切,反而怎么也抓不住。所能剩下的,大概都是些无形的东西。能看到的,就是这个。”莫怡然指了指天花板,“他教会我养小丑鱼。告诉我它们喜欢的温度,喜欢的食物…比专业卖鱼的知识都不差。真是个妙人。虽然有些古怪,脾气也不好,可是不含糊,有担当。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九)
一群黄色的小丑鱼游了过来,绕着屹湘的脚尖转着圈子,缓慢而自在的摆着尾巴。
屹湘说:“莫小姐,我想我了解的足够多了。”
“好。我说的也挺多了。希望能帮的了你。”莫怡然,怡然自在的说。“我大概,什么时候能拿到设计图?”
屹湘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说:“尽快吧。我不能定下确切的时间。”
“了解。艺术家嘛,需要灵感的。”莫怡然探身过来,“你的字真好看。他也写了一手好字。”
屹湘闻到她身上清爽的味道,轻声说:“已经消失很久的香调。”
莫怡然说:“的确是。”
“这款香,只在十年前的伦敦上市销售过一段时间。”屹湘说。
“我也是。可是因为味道过于单调也过于独特,并不受欢迎。那时候我正在英国念书,迷恋上它的味道。后来我花了很多时间请人调配,总算做出相近的味道。现在用的就是,顶多也是似曾相识。虽然不能够完全复制,还好是一款独特的香气,我也就满意了。单调是单调了些,难得的是纯粹。”
屹湘慢慢的说:“非常的纯粹。非常。”
“我猜你曾经非常喜欢这款香…”莫怡然微笑着说,“我送你出去。”
屹湘走到门边换鞋的时候,莫怡然都陪在她身边,就在她要出门的一刻,莫怡然忽然叫住她,让她稍等片刻。
她看着莫怡然又是几乎小跑起来。她等了莫怡然一会儿,见她拿了一个纸袋出来,递给她,说:“小小礼物。”
她打开,是两只很小巧的水晶瓶,里面是淡绿色的液体。密封的很好,香气并没有一丝泄出来。明明没有,她却觉得鼻腔里满满的,都已经被那青草香占据了…
“难得同好。我这还有很多,你完全不用客气。”莫怡然说,晃了晃手。手指上那亮晶晶的钻戒闪耀夺目。“我知道你的创意金贵,用钱来衡量是看低了你。这份情谊,我会放在心里。”
屹湘举了一下袋子,说:“谢谢。”
莫怡然替她开了门,说:“你既然是晓嵘的表妹,我也就知道这很难…但他真的值得。再见,郗小姐。”
“再见。”屹湘低了头,小心的踩着台阶往下走。
至少在她的车子离开的时候,莫怡然仍然站在廊下看着她…
她把车子开的非常慢。
视野中总是出现一条、两条甚至更多的小丑鱼。
也许是她盯着莫怡然那间水晶宫里的鱼时间太久了,以至于都产生了幻觉。
但是有一点,她心里总是清楚的——她第一次看到这种鱼的时候,就被它们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吸引。可是在当时人送饲养的条件并不算很成熟,据说这种鱼很难养活,而她又不知为什么,养什么鱼都会养死掉,于是她喜欢归喜欢,很想拥有,却也一直不敢下手…他开她玩笑,说她简直就是一团火。鱼是活在水里的,被她这团火把水给煮沸了,鱼还怎么活呢?他不一样,他是水命,养什么鱼活什么鱼。就算是水库里捞出来的草鱼苗,拎回家都能养的肥肥壮壮的。于是他就说,湘湘,我来替你养吧。我是鱼爸爸,你是鱼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