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屹湘回去,叫了崇碧一声。
崇碧这才按了电梯下行的按钮,等他走过来,挽住他。
潇潇的手很热,她抓了抓,说:“火炉。”
潇潇看她。
“湘湘的反应是很正常的。尤其是她那么善良。”崇碧抬头看着电梯绿色的数字不断变换,“等过几天情况明朗一些,也许就会好。”
她说完,潇潇也没吭声。两人都知道,不是那么简单。
崇碧说:“这两天也太死气沉沉了,憋的人喘不过气来。”
“你怕不怕?”潇潇没头没脑的,轻声问了一句。
“怕什么?”崇碧转头看一眼潇潇,“怕你?”
此时的潇潇沉静而严肃。而四壁呈暗银色,吸走了大部分的光,潇潇却在这样的背景下,仍显得光彩夺目。她叹口气,握住他火热的手掌的那只手,略微的用了下力。
“早说过,我嫁给你的之前,就知道你什么人了。”
潇潇好看的嘴唇动了一下。
“要说怕,我倒确实有点儿怕。”崇碧靠近潇潇些。
潇潇看着她。她颇有些英气的双眉,此刻看上去,线条柔美了好些,而腮上梨涡微沉,让他的心思暂时脱离了。
“你走的路,注定凶险万分。如果我不能在你身边,那倒是很可怕了…”崇碧说着,嘴角弯弯的——手被潇潇反握住了。
电梯停住了。潇潇侧脸,亲在崇碧唇上。本应是蜻蜓点水的一吻,潇潇却没点到为止…电梯门开了,外面的人朝里一看,脚步停住,于是电梯门再次合上,片刻后,重新上行。
“邱潇潇,你这样很不好哦。要注意点儿影响嘛。”当潇潇终于放开崇碧一点,崇碧微笑着说。“叶崇碧。”潇潇低低的,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
“嗯?”崇碧踮了踮脚尖。她穿了舒服的软底鞋的。此刻下巴专门要够到潇潇的肩膀,好像这样才更舒服更踏实。
“给我生个儿子吧。”潇潇搂着崇碧的腰,让她贴在自己身上更紧些。当他说完这句话,崇碧半边身的重量都倚在了他身上。
“为什么?”她问。
“本来就受不了女人掉眼泪,要是女儿对着我哭,怎么办?”
崇碧笑了,说:“那我考虑下再答复你。”
“还来得及嘛?”
崇碧笑。她侧身拥抱着潇潇,抚着他的背——潇潇啊,就算是在说着这样温情的话的时候,身体仍然是这么的紧绷。她心疼,更心疼的是她清楚的知道,会有很多年,她的孩子的父亲,将要过上这样的日子,能让他松弛的人和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吧…
“潇潇,其实我倒是愿意生个女儿。”
“嗯?”潇潇重新按了B2的键。
电梯却在这时候停下载人。于是崇碧趁机住了口。十指紧扣,潇潇深深的看着她,她只是微笑。
她没有说出来:那样,他就多一个软弱的理由了。

屹湘目送着潇潇走远。
外面电闪雷鸣。透过窗子射进来的白光,刹那间将廊上的大理石地面照的雪亮,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回身便往病房跑去,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看到Allen偎着姑姑,已经睡着了,她松口气,走过去,轻声的问:“不怕打雷?”
“从来不怕。”邱亚拉拉拉被子,说:“把他放沙发上去,在这儿睡的不舒服。”
屹湘托着Allen的腿,觉得热,摸摸他的额头。好一会儿,才把他抱到旁边的沙发上,盖好被子。
邱亚拉靠在床头,看屹湘专注的对着Allen,长久的保持着一个姿势,定住了似的。她轻轻的叫了她一声。屹湘又是半天没有动,回过身来之前,只见她抹了下下巴。邱亚拉不动声色的拍了下病床边,说:“过来。”
屹湘过去。
“怎么了?”邱亚拉问。
“没怎么。”屹湘勉强笑着,“想不想吃东西?”她问出来,才意识到,从在飞机上吃了Josephina给她的仙贝之后,水米没进。竟也不觉得饥饿。
邱亚拉给她理了下额发,问:“难受?”
“没有。”屹湘拉下姑姑的手。那手指蹭到额头的伤疤,她掩饰的拨弄着刘海。越拨,却好像越把伤疤曝露在了空气中,灼热、尖锐、痛苦…她心像被什么扭着了。
“还没有,跟潇潇在外面吵的那么大声。”邱亚拉说。
屹湘摇头。
“湘湘,我问你。”邱亚拉慎重的开口。
屹湘看着姑姑。
“你对亚宁,现在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六)
邱亚拉轻轻的揉着额头。镇痛剂给她减缓疼痛的同时也让她有些昏沉沉的。
“眼下这样,一个不小心,亚宁和你,就真的再没机会了。”
“我没想跟他重新开始。”
“他想吧?”邱亚拉问,对着Allen努努嘴,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没有他还好,有他,还有点儿心的男人,都不会放过的。说句难听的,就是放了你,也不会放手多多的。”
“他不会的。”屹湘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出口太快了,不单她自己吓了一跳,邱亚拉也被她弄的一怔,看着她,顿了顿。
返魂似的,屹湘这才觉得心脏猛然一痛。不会嘛?董亚宁的话声声在耳边。他的确说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多多的…
“你要是确信他不会,也不必急赶着要回美国去。”邱亚拉叹了口气,“从根儿上说,我恨不得将那起子小人挫骨扬灰。可是看在多多的份儿上,我觉得不该。为了不让你为难,更不该。他总有一天要长大,我们总有一天要告诉他一些事实,到时候,怎么开的了口?”
总有这样血淋淋的一天,他们都清楚。
“我不是从去过鬼门关一回才看开些的。起先很多事情我就不赞成,只是每次事到临头,我都忍不住不伸回手,到了儿事事儿都有我的。其他的我不管,你这儿我是不能不管。亚宁那小子,上回我就跟他说过,让他对你死了心。你们俩,就当是老话儿说的,这是姻缘簿上没有份儿的事…可我老觉得不踏实。”
“姑姑,我从把他给割舍了,确实就再没想过能跟他重新在一起。到如今,更是不可能。”
“不是不想,是不能了?”
“既是不能,也是不想。”
“你别嘴硬。如果你心里还有他,那就放开这些。昏迷了这些天,醒过来有换了天日的错觉…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不过一人给我一句半句,就算不知道内情,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上溯个几千年回了始皇帝那儿,人整人也不过是那些招数。使出十八般武艺,出不了三十六计。剪草除根用不到且不说,就算咱有张良计,那边不兴有过墙梯?缓一缓,该得的得了,该丢的丢了,烟消云散,也就算了。”
“姑姑,怕只怕,网撒的太开、太密。到时候,可不是说收就能收,说放就能放的。”屹湘缓缓的说。哥哥说的很清楚了。她不信谁的话,也不会不信打哥哥嘴里说出来的。没错,董亚宁不是他们的目标。那是,谁的?
她咬了下唇。
“的确是。此时牵涉太广…你要跟你爸爸谈谈嘛?”邱亚拉来回的摸着自己光头上的面纱网。屹湘的脾气她知道,仅仅对着潇潇发一顿脾气,是受不住的。只是看她眼下还算冷静,就是不知道见了她父亲,她还能不能忍住。
屹湘想,谈?谈什么?她不是没有对父母亲表示过,她愿意继续远离这里,逃避也好,什么都好,只要风平浪静。或者哪怕这里暴风骤雨,只要跟她无关。现在仔细想想,他们,千真万确都说过要让她安心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竟然是要用这种方式。她去谈,难道还能问父亲、问母亲,这就是你们说的,保证以后谁也不会再伤害我?伤害…内心深处,她自己也没有忘记任何一次的伤害吧。在极隐秘的地方藏着的,是希望有那么一瞬间,复仇的剑会刺出去,所有的屈辱都会被洗刷干净,管什么后果呢…就如同她即便将痛苦封印再深,仍会不顾一切地开车撞向董其勇…那种玉石俱焚的念头,玉石俱焚的可能性,曾经刺激的她浑身战栗,是恐惧,也是快感。她知道自己会有这样可怕的时刻…屹湘打了个寒战。
那个举动太疯狂…但也许就是那一次,就是那一次的疯狂,唤醒了过去,不但逼着她自己必须面对,也让董亚宁有机会知晓,更让父亲最终下定了决心…她抓住了病床上姑姑的手。
“姑姑,还是我错了。”她说。
不会只是为了她,她当然知道。
多年来忍辱负重的,何止是她。想要复仇的,何止是她。只是她为了家里为了他,全都忍了,而且打算继续忍下去。那是因为她,起码可以远离这里,而且她还有Allen。过一种不同的生活,并不是太难。可他们不行。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且他们是树,是根深叶茂的大树,只有让躯干更高更壮,让根系越扎越深。
树不能倒。
“还是我错了…”屹湘喃喃低语。
“胡说。”邱亚拉打断屹湘这继续下去可能也只是重复着的话语,“我看你是魔怔了,脑子不清楚呢。你有什么错?如果没有你,没有多多,你知道今天的我是什么样?你知道你父母今天是什么样?包括潇潇?还有亚宁?起码这回,不关你的事,你就是圣母玛利亚,也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姑姑…”
“我也明白,一头是这些人,一头是那些人,你是关心则乱。”邱亚拉看看阴影中沉睡着的Allen,说:“反正我没这劲儿想那些乌七八糟的。照我说,你干脆也甭想——想也没用,你能做什么?难道胳膊肘儿还真能朝外拐?”她说着,慢慢的躺下去。
屹湘给她拉好了被子,说:“您睡吧。”
邱亚拉躺下后好久没有出声。屹湘坐在床边,正要给关了床头灯,邱亚拉翻了个身,说:“记住,谨言慎行。过些日子,会定调的…这不好歹报上都没消息嘛?”
屹湘点了点头。
她在黑影中穿过病房,走到阳台上去。
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强劲的风声马上掩盖了病房内姑姑的鼾声,和Allen匀净细微的呼吸声。她从前常常这样,听听那风声,即便是在夏日里,也有三九天寒风过顶的感觉。
此刻,听这风声,便透骨的冷。
她在这强劲的风声中朝下面望去。
三月里在东京,他在几乎同样的高度,是不是看到了她离开的背影?
她是看到了他的——落地窗边,吸着烟的一个模糊的瘦削而高大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就在她上车的一刹那。她知道自己的背影冷漠而孤绝。那一刻,他的也是一样…
她看着楼前空地上,缓缓的,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七)
车子停稳后,好久没有动静。好像就是在那里要停留休息片刻便离去似的。
屹湘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将窗帘拉好,看看在沙发上沉睡正酣的Allen,轻轻的抚摸了下他的额头。
她关上病房门出来,这才看了眼手里的手机。是滕洛尔的来电,她进了电梯才接通电话。
滕洛尔说Vanessa我能不能见见你?
屹湘看着电梯门上映着的变了形的自己,说:“我想现在我们不方便见面。”
滕洛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屹湘想,滕洛尔并没有明白的说出她知道了什么。有太多的可能性,存在于这一刻。
滕洛尔说我就是想见见你。有些话最好当面说。
屹湘想,在机场看到滕洛尔的时候,她就猜到,滕洛尔不会没有下文。她曾经想过也许更大的可能会是芳菲打这个电话,可是对她来说,无论此时面对谁,都势必处于一样的“无话可说”境地,何况她确实什么都不想说。于是她说洛尔,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情。
她毫不犹豫的挂了电话。
大楼的门已经上锁,她跟值班室的师傅说:“我父亲在外面,您能不能让我出去见见他?”
那中年男子看了她一会儿,很痛快的起身给她开门,说:“快一点儿。可不能开太多的特例。”
屹湘道谢说好的我马上就回来。
她说完朝着那辆黑色轿车走去。还没有走到,前面车门已经开了。她微笑着跟父亲的老司机和老秘书打招呼,说:“廖叔叔、李叔叔,我爸在车上吧?”
她看到这架势,心知这两人同时下车来当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特别尊贵。显然是她的来意不但父亲已经猜到,而且身边的人也都知道这父女二人的脾气,有心让个空间给他们。果然这两人笑着一个说“我们俩站这儿抽口烟”一个说“等下你爸爸还要去开会啊”,就往旁边走了两步。
“湘湘。”邱亚非推开车门,屹湘还没有叫他,便被他的样子弄的一愣。
“爸,不舒服嘛?”她急忙伸手去触父亲的额头,温温的,湿漉漉的。她几乎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紧抓着父亲的手。
邱亚非见她紧张,摆摆手说:“这几天没有休息好。你回来了,怎么不给爸爸打个电话?”
屹湘仔细的看着父亲,确定的确没事,才放了点儿心。
“哥说您忙。”她回答。父亲的手被她握在手掌心里,按摩着手上的穴位,她低了头,说:“再说,我觉得还是不在这个时候打扰您的好。”
邱亚非的手被女儿粗糙的手指尖来回的按摩着,一会儿就有种气血流通后的温热从肌肤表面渐渐渗进骨肉中。他看着女儿额上的刘海儿轻轻的晃着,紧绷的小脸儿上,分明是隐忍不发的脾气——就算是忍着,这说出来的话,也很带劲儿了。他眉目舒展开。要是这时候没有脾气,还真就不是他邱亚非的女儿了!
屹湘转眼看了看父亲的表情,见父亲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自己。她松了松手上的劲儿,说:“姑姑状况不错,医生说最多再有一个周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这儿没什么事,您快回去吧。赵叔叔说您等会儿还有会要开…”
“湘湘。”邱亚非心平气和的叫着女儿,“你这是撵你老爸走啊?这么多天不见,没话跟老爸说啊?”
屹湘看着父亲消瘦而憔悴的面容,因为连续熬夜而显得发红的面颊和有血丝的眼睛,这都是肝火很盛的表现——她看着父亲就想到另一张憔悴消瘦的脸。胸口不断翻涌的气浪,让她有些困难的压制着自己不要立即爆发出来。
只是她再忍,也不能在父亲面前忍了。她咬了会儿牙关,说:“我不撵您走,您也不上去不是吗?我在上面站了那么久,这车子就停了多久,我知道我不下来,今天、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天我都见不着您。我就是有话跟您说见一面也难…我不撵您走,要跟您说什么?爸,我要说的,早就说过了;我没说的,您也心知肚明。我不是那么不懂事儿,拿那些话现在再来给您添堵…可是爸,我看着哥,看着您,看着我妈,我害怕…我知道你们爱我,可我不知道的、不让我知道的也太多了。”屹湘转开脸。
“你想知道什么,湘湘?都可以问爸爸。”邱亚非温和的说。
“我能问吗?”屹湘望着月光下泛着薄光的水泥地面,惨灰。要问什么,从何问起?
“当然。”
“爸,我想见个人,请您允许…”
“你要见谁,随时可以。不用我同意。”邱亚非温和的说。这么温和的不带感情倾向的语句,轻易的就出了口。显然他是经过斟酌和深思的。
屹湘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不愿意再打您的脸。”心里一潮一潮的涌动,都冷冰冰的。她知道父亲一定会这么说。这是对她的信任,也是一种胜券在握。
“我以前也不愿意,但是没能做到。您放心我是您的女儿,无论何时都会跟您步调一致。只不过有些东西,该还的,我要还回去。”
邱亚非静静的看着女儿的眼睛。
他沉吟片刻,说:“湘湘,亚宁的事,我有数。”
“但是?”屹湘听出父亲语气中的一丝犹豫。
“我留了余地,他却没有给自己留余地。”邱亚非说着,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湘湘。”
“等等,爸爸。”屹湘说。
“好。”
“…他没给自己留余地…意思是,不该他扛的,他都扛了,是吗?”屹湘看着父亲。
邱亚非沉默。
“我…还能再见到他嘛?”她问。
邱亚非伸手,按了下屹湘的肩膀。
屹湘的肩膀随着这一按,塌下了一寸。她睁大眼睛,不让眼睛里有些什么东西流露出来,她点着头说:“我应该明白了…您路上小心。”
“湘湘?”邱亚非仍握着屹湘的肩膀。屹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但是他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往下说。
“再见,爸。”
她总还算明白。对父亲来说,也许这一仗会赢,但赢的会不够漂亮。因为,最重的打击,竟然打到了原本也许最不重要的一颗棋子身上…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偏偏又是最致命的。
她木然的站在车边。
邱亚非看到屹湘站在原地不动。若不是她那僵硬的表情,这简直是父女俩最日常最普通的一次道别。车子启动了,他以为也许屹湘会追过来,但她脚下生根一样,没有任何表示。他最终挥了挥手示意她快些回去,将车窗上的白纱帘拉上了。
快开到大门处,李秘书说:“湘湘还在那儿呢。”
邱亚非合上眼帘。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还在那儿。
他竟长出了口气,问:“那边怎么样了?”
“滕美杏回来了。”李秘书说。
邱亚非嗯了一声。
滕美杏是董其昌轻易不会动用的一步棋。看来为了保住董亚宁,他是所有的力量都要用上了。
白纱帘后,光影重重,忽明忽暗。
他原本是想借着探访下妹妹、见见女儿而缓解下紧张沉重的心情,此时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紧更沉。
他也是个父亲,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父亲黑色的车子消失在黑夜中,屹湘听到有人叫她,说要锁门了姑娘,快些进来吧。
她迅速的跑了过去,钻进玻璃门去仍是没有停住。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一路跑进了楼梯间。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她的脚步声很轻,感应灯都没有亮起来,只有安全通道标志那绿莹莹的亮光,鬼火一样指引着她,耳边有粗重的喘息声、而且越来越粗重,似乎有什么在跟着她…楼梯好像怎么爬也爬不到尽头,胸口的刺痛越来越剧烈。她应该停下来休息,可她不能停。
绿莹莹的亮光处,那字迹愈来愈模糊。
“嘭”的一下,脚下打滑,她整个人扑在楼梯上,头顶的灯亮了。
膝盖骨碎掉一样的疼。
她扭曲着双腿,坐在台阶上,大口的喘着气,胸口淤积的那团气,仿佛要把她的身体给爆掉。
楼梯间里再次黑了,只剩下绿莹莹的鬼火,在跳跃。
她湿淋淋的脸上,则不住的往下流淌着热乎乎的液体…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八)
黑洞洞的楼梯间里响起悠扬的音乐。大提琴低回悠扬的唱起。
她听着觉得很遥远。一时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
绿莹莹的鬼火一般的光渐渐清晰,音乐声戛然而止。
她反应过来,是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不知何时,手机铃音被换成了音乐?她总是使用那种单调的默认铃音的。手机在手掌上,屏幕处亮的刺目。她眯了下眼,似听见笑声…晚上坐在姑姑床边说话的时候,Allen似乎是拿了她的手机玩了一会儿的。
她想起Allen和姑姑来,意识到自己出来太久了,急着起身。膝盖骨处咔吧一声细响,伴随着便是尖锐的疼。她吸了口凉气…打进来的这个电话,来自叶崇磬。她一边走,一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回去。
大提琴音再次响起,她接通了。也许是楼梯间让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叶崇磬喂了一声便问:“你没事吧?还好吗?”
她看着那安全通道标记,黑洞洞的空间里唯一的亮,回答:“没事。还好。”
叶崇磬沉默了。
她也知道自己欲盖弥彰,更知道叶崇磬这样的沉默,显然是不信她,可也只好跟着沉默。
叶崇磬片刻之后便叹了口气,说:“晚上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太闹腾了,散了席才看到有一个你打来的电话…”
“我没有…”她忙说。
Allen那可爱的小脸儿出现在黑暗的视野内。她走的脚步重了些,灯光驱走了黑暗。她眼睛被光亮刺着,热乎乎的有些什么在涌动。
她每走一步,膝盖都在疼。越疼越清醒。
“我也觉得你没有。你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数都数的过来。”叶崇磬此时讲话比平时要缓慢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不过我还真希望是你打的。我还是刚刚回家见到崇碧,才知道你回来了。打过来问问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还好。”她又说。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知道,只要我问你,你永远是还好。”叶崇磬说。
“嗯。”她应着。喉头很硬。这个字也就是硬挤出来的。她随后掩住了话筒。
“你在哭?”叶崇磬问。
屹湘想说没有。擦了下脸上,湿乎乎的,却真的是两行泪。
“你喝了多少酒?”她反问。有点儿不太像叶崇磬。他总是看穿也不说穿…不是,此时是听出来也不会说出来。他却偏偏说出来了。
“也不算多。四个人,三瓶茅台两瓶五粮液外加一瓶不知道哪儿来的冰酒。我喝的是最少的。”叶崇磬轻声的笑着。还能这么清晰的算计着喝了多少酒。“有话要跟我说?”
“嗯。”屹湘应着。她推开楼梯间大门。一身的汗,走廊中的温度低,忽然的罩在身上,她浑身寒毛骤然竖起。“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为了亚宁吧?”叶崇磬轻声的问。没等屹湘回答,他说:“找我帮忙,你这会儿能帮上他的,恐怕只有那一样。这几天我忙,抽不出时间来,方便的话,你上来我办公室吧。具体的等见面再谈。”
屹湘听着叶崇磬和缓中变的有些冷淡的语调,咬了下嘴唇,说:“好。我明天再给你电话…你休息吧。晚安。”
叶崇磬没有吭声,也没挂电话。
屹湘说:“喝点蜂蜜水,明早起来再来一杯,不然…”
电话挂断了。
她对着空气说:“…明天早上会头疼的。”
****************
粟茂茂刚进恒泰大厦的大门,便看见一个小巧玲珑的背影,正站在前台处,与接待员讲话。她走近些,听见她跟接待员说我找总经理办公室秘书Sophie小姐,请告诉她我是郗屹湘。
粟茂茂打量着屹湘:一身芥末绿的丝绸衣衫,头上随意的挽了个发髻,看上去清爽无比。
接待员很快便给了屹湘一张卡片让她别在身上,告诉她说:“Sophie小姐一早打过招呼,请郗小姐乘专用电梯直接上去——前面左转,2号电梯。Sophie小姐马上下来。您先请。”
屹湘接过卡片来看,上面印着访客号码,她随手夹在衣襟上,照着接待员的指引往2号电梯走去。
屹湘站定后发觉身后站着人,一侧脸见是粟茂茂,略点了点头,打个招呼:“你好。”她是知道粟茂茂在恒泰工作的。当然也知道粟茂茂为什么会在恒泰工作。
“你好。”粟茂茂一对眼睛仍没离开屹湘的脸,目光锐利到咄咄逼人。
屹湘已经适应了粟茂茂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流露出来的这种不友善。粟茂茂丝毫不掩饰这种情绪,大概不是因为不知道这并不礼貌,而是粟茂茂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更确切的说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