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在播通知,说是天气原因不能降落,要转到天津机场等候天气好转。
屹湘握着手帕,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天气,雷雨么?”
“你以为这会儿还会有什么好天气?当然是电闪雷鸣,阴云密布。”Josephina安之若素的。
屹湘沉默的擦着额上的汗,不自觉的按着颈下。
空荡荡的颈间,让她忽然意识到,已经有一段时间,颈子上什么都没有戴了。
Josephina看看她,从面前的小手袋里取出一个锦囊来,说:“给你。”
屹湘认出锦囊来。是她装了那对玉坠,还给汪瓷生的。她踌躇着没有接。
Josephina把锦囊塞到屹湘手上,说:“本来她要送你,亲自给你戴上。谁知道你这个丫头就是不愿意。她让我给你,说这东西你戴了这么多年,没有灵性也有感性,戴上,保平安也好。还不接着?”
屹湘接过来打开,依旧是扣在一起的一对。
她把玉坠托在手心里,打开,又合上。
“她说,那一个,让你以后送给合适的人。”Josephina微笑着说。她收拾着身边的杂物,过了一会儿,说:“依我看,干脆送给Allen。那个小子,才是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你的男人。懂吗?”
屹湘低垂了眼帘。
将自己的那枚,小心的戴在颈上。
“另外大姐还说,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她能帮上忙,尽管跟她开口。她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达成心愿的。”Josephina说着,敲了敲她自己面前搁板上那叠报纸。“我要跟你说的也一样。”
“没有。”屹湘说。
“别铁齿。”Josephina蜷起腿来,懒洋洋的歪在座位上,合上眼说:“总有些事儿,局外人比较方便。怕只怕…”她含含糊糊的打了个哈欠,后面的话便被哈欠消解了似的,也不再接下去说。
遇到小股气流,机身颠簸起来。
屹湘在颠簸中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恶心。
这趟回家的旅途,格外的漫长…
飞机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的时候,夜幕已降临。
屹湘跟Josephina刚刚出闸,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冯程程。
冯程程跳起来叫着“汪小姐、郗小姐”,与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并没有多大改变,还是那么快活——“她还是你的助理。你离开后她一直挺想你的,这回我让她来接机,也可以见见你。”Josephina在屹湘身边轻声的说。
屹湘看看她黑超遮盖下那已经完全变成“妖婆汪筠生”的面孔,说:“谢谢。”
“上车。送你去医院。”Josephina先一步走到冯程程跟前,将手里的行李袋丢给她,噔噔噔的走到前面去了。
程程问候了两个人,帮忙拿着Josephina的行李,却不住的跟屹湘问长问短。
“最近最大的新闻,就是咱们公司的VVV…VIP董先生。”冯程程小声跟屹湘说,“传言好多,不知道该信什么。你说,他不会真的跟什么黑社会啊扯上边吧?怎么想也不至于,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还有哦…”
屹湘拍了下冯程程,说:“你跟汪小姐说,等我下。”
“咦?”冯程程见屹湘突然站住了,正不知为何呢,就看到跟自家车子并排停着的车边,两位女士站在那里,其中一位,朝着她们的方向招手——她看着那年轻的女孩子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哦,是她。”
“谁?”Josphina坐在车上,问。
“做过咱们公司平面模特的那个…”程程指着滕洛尔,说:“郗小姐说请等她一会儿。”
屹湘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滕洛尔和她身边的中年女子,立即就猜到了这位中年女子的身份。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身子一颤。以前她只觉得洛尔长的很有点儿像芳菲,这么一比较,其实洛尔还是像她亲生母亲更多。她沉默而矜持的站在洛尔身后,穿着打扮并不出众,但姿色不减,跟洛尔像姐妹。那女子有些回避她的目光,她也急忙转开了眼,看着洛尔。
滕洛尔戴了浅色的眼镜,浮肿的眼皮和面孔仍遮不住。
“你刚刚回来?”滕洛尔问。
“对。”屹湘说。
“我来接她…”滕洛尔含糊了一下,看看自己的妈妈,推她先上车。回身看着屹湘,咬了下嘴唇,才说:“没想到遇见你。”
屹湘看到洛尔眼中闪闪的,她沉默着,点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二)
滕洛尔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站在那儿看着屹湘,问:“你电话号码没变吧?”
屹湘说:“没有变。”
“我前阵子给你打电话,总是关机,我以为你换了号码。”滕洛尔说着,听到身后车子里她母亲在催促她说该离开了。她答应了一声,看着屹湘的眼睛说:“那我先走了。”
屹湘点头。
滕洛尔一只脚踏上车子,回过头来,欲言又止的。车内的女人再次催促她,她只好说了声再见。
屹湘也上了车。
聒噪的冯程程坐到了前面,开车的是小李。屹湘看着前面这一左一右,自己的哼哈二将,顿时觉得亲切。只是她身上乏的很,她便不怎么开口。程程大概是看出来,慢慢变的安静。Josephina更是上车之后便闭目养神。快到医院的时候,Josephina才问屹湘:“你跟滕洛尔私交还不错?”
屹湘想,滕洛尔与她之间,大概不能算是私交吧。除了工作上的几次接触,私底下几乎每次见面,场面都是失控的。她与这个女孩子的渊源却是剪都剪不断。
“你还是觉得她的形象不适合公司的产品?”屹湘反问。
Josephina嘴角细纹忽深忽浅,说:“我知道那次选首席模特的事,你以为我故意给你找麻烦。我不否认我有这层考虑,最后的处理方式也是因为有顾忌。我们客户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尤其华人,传统上还是最重视脸面。伤了就很难弥补。不得不谨慎处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首席模特,专业素质固然要好,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人选,还是少碰为好。我是不愿意一个模特,观众对她的关注,超出了她展示的设计本身。”
屹湘看看她。不得不承认Josephina考虑的是对的,但是她的坚持也没有错。她说:“也许换个环境,滕洛尔会是个好人选。”
“没错儿啊,在这儿,怕是很难了。你看Benson就多么会见风使舵?我们好歹比他在这里多混了些时日,怎么好意思不顺水推舟?”Josephina叹了口气,看着街上快速掠过的人影和车影。Josephina降下车窗,雨后的湿润空气,带着夏季的热度,强劲的扑进车内。她挥了下手,扇着风,说:“看这样子,还有雷雨啊。这鬼天气。”
屹湘没有吭声。
滕洛尔难看的脸色,浮肿的眼泡,和她身后影子一样的女人看向自己那审视而谨慎的目光,形成了一股绞索,慢慢的勒上来,她胸口有些闷。尤其是滕洛尔母亲的身影,黑沉深重,压在了她心头的某一个地方似的。这个一直藏在阴影中的女人,此时此刻,应该继续藏住的,却返回了国内…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
“看望过姑姑之后还是快回去休息。不管多少事等着你去做,总得先有个好体力才行。”Josephina待车子停在住院部大楼前方,对要下车的屹湘说:“我改天来探视。你看看我,实在见不了人。”她说着比了一下从头到脚的装束。其实看起来除了有些疲劳,并无不妥。屹湘了解她要求完美的脾气,也了解此时她一定有非常多的事情等着处理,便点点头。
Josephina对小李挥挥手说快开车,回头看了看屹湘——已经消失不见了,应该是迫不及待的进了医院大楼了。她舒了口气,问冯程程:“这几天,坊间传闻很多?”
她突然一问,程程吐了吐舌尖,并不说话。
Josephina也不追问她,而是露出一个似笑而非笑的极浅的表情,随后陷入了沉默。
屹湘跟滕洛尔就算是谈不上交情,她与董亚宁跟资秀媛却是私交甚笃。所以此时她的心情更为复杂,当着屹湘却不能表现的特别明显。街面上嘈杂的声流不停的挤压进车厢来,她简直体会到了屹湘坐在这里时那种憋闷感觉…
屹湘为避免突然出现吓到姑姑,提前给在医院的崇碧打了电话。姑姑的病房在住院大楼的最顶层,神经外科病房。当她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反而毫无心理准备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
她站在那里,忘了走出来,身后的人催促她,甚至撞到了她,她肩膀剧痛,也没有理会。
电梯门正对着楼梯间大门。那小家伙正抓着门把手,透过玻璃往楼梯间里看。个子矮,高度不太够,非要翘着脚,于是小身子就跟吊在门上了似的,随着门轻微的晃动。
站在旁边的是潇潇,看着小家伙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滑稽了,说:“多多,湘湘是不会那么笨的,二三十层的楼,爬楼梯上来,累都累散架了。”他转头看到了屹湘,笑笑。
“我才没有在等她…”Allen说。
“那你是在数楼梯?也不知道是谁,晚饭都没好好儿吃,两分钟出来看一回电梯。”潇潇故意的说。
Allen不满的瞥了一眼潇潇。
屹湘往前走了两步,轻声的叫着:“多多?”
Allen的小身子停顿了一下,脚下立时打滑,被门荡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被潇潇一把拎住了后脖领儿,转了个圈儿对着屹湘,睁大了眼睛看她。
屹湘蹲下来。
Allen似乎没返过神来,对突然出现的屹湘板着小脸儿,眼睛眨啊眨的,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扫过来扫过去,只管看着她。屹湘轻攥着Allen的小胳膊,问:“干嘛,几天不见,不认得我了?”
她看着Allen,雪白的皮肤柔滑细腻,这鼻子、嘴巴,这眉…Allen那长长的睫毛是扫到了她鼻尖吧,鼻尖又酸又麻的…手心里的小胳膊动了动,她以为自己攥的他不舒服了,忙松开,说:“对不起。”
Allen吸吸鼻子,小声说:“走,我带你去看Mummy。”他说着扯起屹湘的手,小腿蹬着,带着屹湘往病房走去。
潇潇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
屹湘看了眼哥哥,轻声问:“爸妈呢?”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三)
潇潇似乎是料她早有这一问似的,说:“妈还没回来,爸昨天开始就连续开会,没回过家呢。”
屹湘拉着Allen的小手,滑腻的小手小鱼儿一样,在她手心里荡着,牵着她的呼吸一急一缓的…病房门口,穿着宽大衣裤的崇碧对着他们笑着挥手,这些天不见,崇碧瘦了好些。屹湘轻声开口:“哥…”
“你先进去看姑姑,有话等会儿说。”潇潇打断她。
屹湘眼望着哥哥平静的脸,点头。她知道这会儿自己是什么都不能说的。她松手。Allen小跑着先进病房去了。她跟崇碧说:“这些天是不是很累,我看你瘦了。”
崇碧笑着说:“不累。就是吃不下东西。”她说着,伸手挽着潇潇,一歪头,靠了潇潇的肩膀一下。潇潇对她一笑。
屹湘心里一动,打量下崇碧,问:“姑姑醒着?”
“嗯,醒着呢,你打电话说回来了,最着急的就是这一老一小。多多是隔一会儿找个由头出去看看,姑姑是隔一会儿问一次你怎么还没到。”崇碧笑着。
屹湘心里暖暖的,说:“哪儿想到能耽误这么久。天气不好,交通格外差。”
“快进去吧。”崇碧说完,回头对潇潇说:“让湘湘跟姑姑亲热会儿,你陪我去买点儿东西。”她拉着潇潇往外走。
屹湘站在那里,看崇碧推着潇潇,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呢,潇潇有些不情愿的走了两步就站住…屹湘便赶紧进了病房门。
“姑姑?”她进门便朝着姑姑的病床走过去。Allen踩着板凳趴在病床边,正叽叽咕咕的跟邱亚拉讲话,见她进来,歪了头。她走过去,抚着Allen的后脑勺,弯身看着姑姑的气色,毫不犹豫的,亲了姑姑一下。
“哎哟,肉麻。”邱亚拉抬手推屹湘。长时间的卧床,她的脸有些浮肿,皮肤呈现一种半透明状。但气色还是好的。面颊红润而有光泽。只是头发被剃光了,裹了半边纱布的头像戴了网状的帽子,看上去怪怪的。
屹湘微笑着坐下来,将Allen搂住,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她立刻觉得Allen好像沉了些。
“疼吗?恢复的好不好?”屹湘伸手,拉住姑姑的右手。正在打点滴的手,凉凉的。手背上有几块青斑,那是打了不少针的缘故。屹湘就觉得心疼。“要是疼的太厉害,就让医生给止痛剂多一点儿,别扛着,多难受。”
“疼倒是可以忍。就是受不了崇碧和多多,这俩每天比医生和护士都啰嗦。尤其是多多。”邱亚拉手指弯成一对钩,夹住Allen鼻子,使劲儿的夹着,夹到他捧着自己的手叫起来也不松手,大笑着说:“多多脑子里跟装了什么系统似的,医生给派的药,吃多少,什么时候吃,注射什么药物,注射多少比例,注射时长多少…都装在这颗大脑袋里。到了点儿,护士不来他都要去催的。今早护士还开玩笑说,最怕的不是我这个病人,倒是怕这个小病人家属。”
Allen揉着自己的鼻子。屹湘看他,他也正偷偷看屹湘,见屹湘笑,他粉白的小脸儿便红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看的懂那些药名和成分…”
“学校里有拉丁文课啊。”Allen说。
“别逗了,你那幼儿园级别的拉丁文,看得明白那药名?”邱亚拉不信。
“Clare懂。她说读书的时候,她的拉丁文成绩都是非常好的。”Allen回答。
“总之这俩凑在一处,不愁没话。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话题。我看我还是快点儿出院回家吧,多多再给崇碧带下去,就要变成小话痨了,以后谁受得了啊…我说邱多多,你不能朝着话多的方向发展啊,没听有句老话说的,男人话多钱少嘛?”邱亚拉笑着说。
“Mummy这几天总拿这个说我们。Clare说甭信这些,玩儿游艇的律师都是嘴皮子利索的。”Allen反应机敏,歪着头跟屹湘说。脸上的神气,是很不以为然的。
屹湘听着Allen这清脆标准的京片子,显然是叶崇碧的功劳,不禁微笑。
邱亚拉却说:“嘿,还学会告状了你。”作势就要敲Allen的额头,Allen夸张的叫了一声,打着滚儿从屹湘膝头爬下去,躲在屹湘身后。
邱亚拉可能是笑大发了,头有点儿晕,坐着不出声了。
“怎么?哪儿难受?”屹湘忙问。
“看着你啊,我也就没哪儿难受了。”邱亚拉开着玩笑。
“瞧您。”屹湘被姑姑这么一说,看她的脸色慢慢缓了过来,长出一口气,“您可悠着点儿。”
“董亚宁也这么说过。”Allen小声说。
屹湘怔了下。
邱亚拉也发了会儿愣,才问:“董亚宁跟你说什么呢,多多?”Allen背对着她,她看看屹湘。屹湘则目不转睛的注视着Allen。
“看到你,我哪儿都舒服了。”Allen说。被邱亚拉和屹湘这么看着,他声音越来越轻。
“哦!”邱亚拉先笑起来,说:“是啊,你就是一万金油,抹哪儿哪儿灵。”她摸着Allen的脸蛋儿。
屹湘却没说话,她转了下脸。
病房里的另一张病床空着,平整洁净,纤尘不染,白的刺目,额外给人一种压迫感似的,令人不舒服。
“什么是万金油?”Allen却抓住了这个词儿。
“万金油啊,就是…哎哟我脑仁儿疼,湘湘你对付他。你可真讨厌。哪儿找你这么讨厌的孩子呢,我这儿病着呢,你还来闹我…”邱亚拉装作头疼的样子,歪在一边。Allen看穿她的伎俩,捏着她的病服袖子。邱亚拉笑软了,指着屹湘,说:“快救我。”
“万金油啊,就是清凉油。你见过吗?小小的一个红色的盒子,有薄荷香味。咱们家里有,等我回家找给你看看。”
Allen眨眼,屹湘说:“不过说人像万金油,不是什么很好的形容词。像Mr.Know-all?博而不精,这样的人就可以叫做万金油。”
“那不好。”Allen说,又眨眼,“可是…”
“Mummy跟你开玩笑呢,董亚宁那么说,一定是很喜欢你。”邱亚拉微笑着说。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四)
“嗯,我知道。”Allen应声。
邱亚拉转眼看看脸色发白的屹湘,睫毛都在簌簌发抖,便说:“给我倒杯水吧,说这半天,口都渴了。”
屹湘给她倒了杯水。
Allen安静下来。
屹湘跟姑姑小声的说着这些天的经历,邱亚拉听着,不时的点头,过了不久,便觉得累。躺下便合上眼。
屹湘看看时间,Allen说:“潇潇回来了。”
起初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屹湘以为Allen听错了,便笑笑,摸摸他的耳垂儿,又过了一会儿,竟听见敲门声。
屹湘惊奇的看着Allen,问:“你听到?”她可是什么都没发觉。
“嗯。”Allen回答。
“这小子,耳朵可灵了,可惜了儿的不喜欢乐器。”邱亚拉在这时候接茬儿说,眼睛依旧合着,原来并没有睡着。
屹湘又摸摸Allen的耳垂儿,崇碧走到她们身旁来,邱亚拉才挣了眼。
“伤口疼的睡不着吧?”崇碧轻声问。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屹湘问是什么,崇碧便笑道:“早上姑姑说想吃山楂糕,我让潇潇带着我去找。他还不乐意。”
潇潇无声的笑了下。
“还是崇碧细心。”邱亚拉笑着,没起身,翻了下,说:“这两天嘴里苦,是要点儿什么刺激下味蕾。”
“我以为她假公济私。”潇潇说。
“就算假公济私怎么了?”邱亚拉瞅着崇碧笑,“她要想吃,那肯定是宝宝想吃了嘛——我说碧儿,湘湘回来了,你就别老往医院跑了,我这怪不落忍的。”
“没事儿,我这性子,在家闷着,还不闷出毛病来?我还琢磨着下周开始回去上班呢,压了那么多案子,再不回去处理,人家都要告我了。”崇碧脸红了。
屹湘心里顿时明白了。她看看哥哥说:“那还不快点儿回去?今儿我在这儿陪着。”
“谁也别在这儿。我有事会叫护士的。”邱亚拉说,“明儿一早给我带豆浆油条来。我想吃那一口儿。对了,那牛肉泡馍也行。”
“医生让吃这个?”屹湘问。
“让吃,姑姑还至于这样?”潇潇说完,又央及姑姑道:“您老人家且忍忍,才能几日不吃那重口味的东西,就这样?您出了院,我带着您一早上换三家儿的吃,行不行?”
邱亚拉咂巴咂巴嘴,见Allen瞅着她呢,颇有点儿无奈的端着,咳了一下,说:“都回去吧,让我清净清净。”
“还不让人说,说说就连哄带赶的。”潇潇乐了。
“我想在这儿陪陪您。”屹湘说。
“我也在这儿。”Allen也说。
“你在什么在啊,你们在这儿我反而睡不好。”邱亚拉皱着眉,Allen腻着她。
屹湘看看病房里,有折叠床和沙发,都是凑合着过夜的,她不忍让Allen也留在这儿,但看着Allen的眼神,她说好那咱俩留下来,不过你在这里陪Mummy,我出去下。
屹湘先走出去,潇潇两口子跟邱亚拉道别花了一点时间,出来的时候,两人似乎是有了什么默契似的,崇碧走在了他们前面,渐渐拉开了距离。
潇潇站下,跟屹湘说:“有什么要问的,问吧。”他看了眼崇碧,走的远些了,大概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他心里多少有些惆怅。
“怎么回事?”屹湘问。
兄妹俩站在走廊中央,时间不早了,廊上空荡荡的,除了崇碧窈窕而遥远的背影。日光灯投下的影子均匀的笼在他们身上,两人从脸色到眼神,如出一辙的都有些淡淡的冷意。
“怎么回事,你该知道。”潇潇回答。
“我不知道!”屹湘突然的提高了声线。她转了下身,克制着情绪,还是没有把握住,身子就颤了,她问:“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潇潇沉默着。妹妹的侧影,颤的令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唯一一处模糊。
“我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屹湘转过脸来,盯着潇潇,问:“什么时候?还有,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都想知道。”
她从看到报纸大标题的那一刻开始,脑海中不断回放的,是那交替出现的一幕一幕的花团锦簇、喜笑颜开——各种各样的笑容,真的、假的?到现在,哪一样是真的、哪一样是假的?也许真的假的事到如今已经不太重要,可为什么她对着哥哥,甚至想到她要对着父母亲的时候,会身上不住的发冷?
“哥,我不是没有想到,我只是不愿意…真的这样。”她的声音轻的像吹出来的气泡,瞬间就会破灭。也许曾经有过的那些花团锦簇和喜笑颜开,都是这样的气泡——有着七彩的外表,却是极致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存在的作用,不过是粉饰太平。她心里也真的就像被戳破了的气泡,空空的,“哥,我已经是这样了…”
“湘湘,”潇潇拦住她的话,沉稳而冷静的说:“别说了,别问了,我明白。我想你也已经很明白,情势就是这样的了。”
“哥!”
“不是毫无关系私人恩怨,但肯定并不全为私人恩怨。你不是不懂,不用我给你分析。”
“那董亚宁呢?哥,董亚宁呢?”屹湘追问着。
潇潇看着她,半晌,才说:“起码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他。”
“那别人呢?”
“湘湘!”
“哥,我真的看够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有什么想说的,哪怕是想骂的,冲我来。”潇潇伸手扶着妹妹的肩膀,用他温暖的手。“湘湘,很多事情表面上过去了但心里没有过去。没过去就必须过去。对我来说,我也不能想象,后面几十年,要背着一个包袱过日子。”
屹湘眼里充着泪,极力的忍着。她还记得自己跟母亲说过,别告诉哥哥,什么都别告诉他。对她来说像皎皎白月一般的哥哥,她最不想因为自己,把他变的冷酷而残忍。这冷酷残忍,去往的方向,也让她难以接受…
潇潇是何等聪明样的人,屹湘一个字说不出来的时候,他却像是从她眼里钻进心里去似的,懂了。他只轻轻的将妹妹拥抱,说:“行了,我懂你的意思。”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五)
“你懂什么呀,哥?”屹湘低低的说。
潇潇的衬衫雪白透青,有好闻的洗涤剂的味道。
她不知道怎么的就特别的难过。真想疯狂的大喊大叫,哪怕痛快的哭一场也好。
闪电划过,只一会儿,响起隆隆雷声。
“都懂。”潇潇说。声音被雷声吞没,有些含糊。
屹湘点头。都懂…都懂,也都没有考虑下我的感受我的愿望我的请求。她也懂。于是那想要疯狂喊叫和痛哭的气力,就渐渐的消弭在了体内。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只好再次被逼退在身体最阴沉的角落里。
“湘湘?”潇潇眼看着屹湘那对眼睛里,因激动而产生的异样光彩,逐渐的在消退。黑黑的眸子终于再次平静下来,看不到波澜了。他皱眉。暴怒的湘湘不让人担心,沉默的湘湘才会。
屹湘转转身,说:“你快走吧。嫂子在等你。”
潇潇站了一会儿,想再跟妹妹说点儿什么,最终却除了你也早点儿休息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之外,一句话都没多说。他不能说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并不亚于妹妹。也不能说,这虽然是他长时间以来预计到也在暗暗等待的一刻,但真的到来了,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