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预备给你这无赖这么吃的。”叶崇磬打开酒柜,拿了酒出来,另取了两只酒杯。
董亚宁刀叉就位,看他倒酒,拿了一杯过来,问:“你也喝啊?”
叶崇磬坐下来,说:“吃东西也堵不住嘴。”
董亚宁咕哝了一句,说:“烟酒量都见长啊,悠着点儿。”
叶崇磬晃了下颈子,说:“悠什么悠,等会儿倒头就睡。”他已经两宿没睡过觉了,此时到不觉得困,这是种反常的亢奋。
董亚宁拿着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子,默默的吃着盘中的火腿,直到吃光,才赞了句:“好东西。”
“我们这位常务副总,只要出差去西班牙,什么也不带,就背条火腿回来。”叶崇磬说。
董亚宁微笑着,喝着杯中剩下的酒。
他仰起的下巴,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很是触目。
叶崇磬留意到。董亚宁脸上有伤是常事。但这条新伤与旧伤,几乎是对称的位置,在他暖光下仍显得极白的脸上,仿佛过往与现时就那么交错在一起了…他见董亚宁酒杯空了,拿起酒瓶来,晃了下,问:“还喝吗,有伤呢。”
董亚宁将杯子推过来,摸着这道血痕,嘶嘶的吸口凉气,也许是发炎,伤口还真疼,不过他嘴上是不肯承认的,说:“这也叫伤?酒来!”说完,忽然的重重打了几个喷嚏。
叶崇磬说:“别喝了,回去休息吧。”
董亚宁抽了纸巾在手里,连续的打着喷嚏。再开口,就有了浓重的鼻音,说:“还真可能是着凉了。”叶崇磬不给他倒酒,他自己拿了酒瓶过来,几乎倒满了杯。
叶崇磬抱着手臂,说:“等你好了,有多少不能喝啊?”
“啰嗦。”董亚宁笑了笑。身上开始发热了,他能感觉到。也许是感冒了,也许是酒力发散,头也有些发晕。他站起来,说:“我得睡一会儿。”说着,拍了下旺财的大头。
叶崇磬看他有些摇晃,预备送他回去。不想董亚宁出了餐厅,径自往沙发上一倒,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手臂一抱,竟就在沙发上预备睡觉了。旺财依样画葫芦的,寻了它的位置,卧倒。叶崇磬抬脚踢了踢董亚宁,道:“有你这样儿的么?”
董亚宁挪了下腿,穿着鞋呢,蹬着这干净柔软的皮沙发,闭着眼摸了摸过来拱他的毛球儿,含混的说:“乖…你可真不像是老叶的狗。”
“才养多久啊,能像我嘛。”叶崇磬顿住。这都什么话呢!“我说,你要不上去睡,要不回家睡。在这儿睡算怎么回事儿啊。”
“又不是没睡过,就在这儿。”董亚宁呼吸沉下去,继续含混的说:“我不想回去。”已经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了。
叶崇磬以为他是空腹喝酒才醉了,未免后悔自己孟浪,该拦着他一些。在那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去取了薄被来给董亚宁盖上。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反而更清醒了。时间还早,他独自回到餐厅里,喝着酒瓶里剩下的酒,四周寂静的,仿佛真是古墓一座。
有车子在他楼前停下,院门开阖,随着一阵脚步声近了,门铃便响了。
叶崇磬起身去开门。
董亚宁在沙发上睡的似乎很沉,无声无息的,门铃这么吵,他都没反应。
叶崇磬开门,见站在门外的是崇磐,侧身请他进来。崇磐进来先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狮子般的狗,嘿了一声说:“你这儿真成狗窝了?”他倒并不害怕。旺财许是因为并不是在他家里,而他的主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显得很安静,反而是小狗毛球,蹦蹦跳跳的。
叶崇磬只是微笑了下。崇磐这话说的,有些蹊跷。什么时候…他可是第一次到他这公寓来。
“亚宁在?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他在你门口。”崇磐和董亚宁一样,进来也直奔了厨房,只是他并不是找吃的,而是拿了酒杯来,给自己倒酒。
“你可是开车来的。”叶崇磬提醒他。董亚宁今晚说他酒喝的多了些,那是他没有见到崇磐。昨晚开会,列席的崇磐,一身酒气。
“没事儿。”崇磐说。看看他,又看看客厅的方向,沉吟。
叶崇磬刚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旺财呜了一声。他警觉的回身,看到旺财正在拱着董亚宁。
“亚宁?”叶崇磬叫道。旺财低沉的声音显得很不寻常,叶崇磬走过去,“董亚宁?”
“怎么了?”崇磐也跟过来。
叶崇磬觉得异样,拧亮落地灯,立时看到董亚宁那满是汗珠的脸。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十八)
“亚宁?亚宁你醒一醒…亚宁?”叶崇磬拍着董亚宁的脸。董亚宁半睁了眼,但没有做出反应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叶崇磬透过薄被都试出来他浑身发烫。
崇磐也“哟”了一声,说:“病了?叫医生来吧?”
“送医院。”叶崇磬说。董亚宁似乎是听到他们说话,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崇磐抓起一旁的座机,正要打电话,就看见董亚宁翻了身——汗淋淋的一张脸上,细细的眼睛里,看向他的目光没几分善意——他故意的说:“你鬼样子,等下别直接给你送殡仪馆去。”
“你去了我都还没去。有你这么损的嘛?”董亚宁一坐没能坐起来,靠在沙发扶手上,昏沉沉间,仍不忘还嘴。
“哈,还知道回嘴,一时半会儿是没事的了。”崇磐说。
叶崇磬皱眉,看董亚宁鬓边的汗水顺着往下淌,知道不好,立即说:“别叫救护车了,直接去医院。”
他说着,也不管董亚宁同意不同意,伸手将他的手臂拉起来,单肩架住他。
“…去什么医院呐…”董亚宁说。
叶崇磬示意崇磐搭把手,兄弟俩将董亚宁一起架稳了,不由分说的就往外走去。
屹湘靠在墙上,又看一眼手术室紧闭的玻璃门。隔着毛玻璃,连个晃动的影子都没有。手术仍在继续,而此时已经清晨五点,外面的天空已经亮了。对面长椅上,Allen紧靠着潇潇的身子,在有限的条件下,保持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让他来医院,非要来,到了没多久,就地睡着。
屹湘看了那三个依偎在一起的人一会儿,慢慢的遛达出去,站在外面的平台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碧空如洗,丝毫没留下昨日那阴湿凄凉的痕迹…
“出来透口气嘛,湘湘?”
屹湘忙回头,看到父亲,点点头,说:“您来了。”只知道父亲在外,牵挂姑姑的病情,不想这么快回来了。“手术还没结束,不过刚刚有医生出来说再有半小时差不多了——您是直接过来的吧?”
邱亚非点头道:“我不放心,得过来看看才行。你妈妈呢?”父女俩走进去,邱亚非没看到郗广舒,便问。
“让她去病房休息一会儿了。等了那么久,身体不太舒服。”屹湘轻声说。将Allen带到母亲面前来的时候立即发现了她脸色相当差。“嫂子陪着她,您放心。”
邱亚非走到潇潇跟前,摸了摸沉睡的Allen额头,也轻声说:“怎么不趁着睡觉把他送回去?小心感冒了。”
“这小性子,真叫倔。非要来这儿等着。反正咱们都在这儿,就一起来吧。”潇潇说。
邱亚非待要说什么,看到Allen动了一下,只点了点头,便踱着步子走到一边去。屹湘见父亲盯着“手术进行中”看了一会儿,转身去给父亲倒了杯热水,端到他面前。邱亚非依样摸了摸屹湘的头,无声的说了句谢谢。屹湘陪着父亲坐下来。医生说的半小时就快过去,手术室门还没开。
“爸爸。”屹湘低着头。
邱亚非侧了脸,等着女儿往下说。
“姑姑这样,是不能按时启程的了。”屹湘说。她没有看父亲的表情。
邱亚非沉吟片刻,点头,问:“你是想,多多还是应该及时返回,是吗?”
“等姑姑醒过来,征求她的意见。不过我想,她应该会同意这个安排。多多还要上学,不能耽搁太久。”屹湘继续说。声音很轻。
邱亚非又点点头,说:“也要征求她的意见,看是在国内继续治疗,还是等好转些,回美国去。”
屹湘挽了父亲的手臂,靠着他,说:“要说照顾她方便,还是在家的好。”
“当然得看她恢复的状况,还有她个人的意愿。如果不适宜移动,就留下来。另外,湘湘,如果多多离不开姑姑,也留下来吧。”邱亚非说。
屹湘看着父亲。
Allen跟姑姑的感情深,她明白。如果姑姑不走,她硬要带Allen离开,恐怕也不合适。这情形,父亲看的清楚。但是,如果不带Allen走,她总担心,会有很多的麻烦。她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已经听说了昨天发生的意外,她只知道这样的意外,意味着什么——不止是Allen,不止是她,而是全家人,都将再次面对一些他们不想面对的人和事。而这些,还不是她最担心的。
邱亚非默默的看着女儿。
再一次的,父女俩用这样沉默的方式交流着彼此的想法。
屹湘被父亲的沉默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邱亚非敲了敲女儿的额头。
手术室的灯灭了,屹湘心一宽,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来,说:“好了!”她扶着父亲站起来。等着医生出来的工夫,她能感觉到父亲有一点紧张,轻声说:“会没事的。”
“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个地步,最担心的,无非是这种情况。”邱亚非说着,转头看着女儿,“最高兴的,就是你们都没事,而我又有这个能力,保证你们都没事。”
屹湘呆呆的看着父亲。
医生出来了,见到邱亚非,先过来问了个好,详细的解释着手术过程。
邱亚非温和的跟医生们道谢,感谢他们的及时救治。
屹湘只听到医生说姑姑的手术十分成功,只要度过危险期醒过来,就能顺利恢复,心便安了一些。
潇潇怀抱着的Allen仍然没醒。
潇潇开玩笑说:“这会儿把他卖哪儿去都成。”
邱亚非瞪了潇潇一眼。
屹湘要把Allen接过来,却被父亲抢先了一步。
邱亚非对潇潇说:“去看看你妈妈和崇碧,告诉她们一声。”
潇潇答应着离开了。
“爸…”屹湘跟在父亲身边。
邱亚非看看Allen秀气的小脸儿,说:“我也舍不得让多多离我们太远的。”
身后脚步和器械声音清晰的传来,邱亚拉被送出来了。
屹湘跟着往ICU走去。她边看着医护人员忙着将姑姑安置好,边不时的看一眼父亲和Allen那亲昵的状态,父亲刚刚说过的话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沉重的压在心头…
时钟响了六下,屹湘回神,手机闹铃紧接着也想了起来,她顺便开了机。有位护士经过她身边,轻声提醒她:“请关掉手机。要打电话出去打。”
她忙道歉。就在要再次关机的时候,有电话进来。
清晨的阳光散下来,她站在阳台上,沐浴着清凉的空气和光芒。
汪陶生的语气和带给她的消息,却与这天气的状态恰恰相反。
她说:“Vanessa,Vincent过世了。”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一)
郗屹湘并没有想到,时隔三个多月后回到纽约,竟是为了VincentWestwood的葬礼。而直到她亲眼看到Vincent的棺材被放进墓穴中,才终于相信,Vincent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Vincent关于他的身后事有着十分详尽的安排,由他的律师交代给指定执行人汪陶生。他甚至连葬礼都邀请哪些人,都列好了名单。汪陶生对屹湘说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嘱咐,念悼词的必须是你。”汪陶生对她说。
即便没有他这特别的嘱托,屹湘想,她也一定会记得他们曾经的约定。
但当她真的在众人面前站立着,那红白玫瑰的香气将她萦绕,而她看着自己花了几十个小时写好的悼词,好久好久,纸上的英文字母只是在不停的跳怂,她却没有办法把跳怂的词句变成话语,对着Vincent“生前”至交说出来…
这悼词是她在飞机上便开始写的。写了撕掉,写了撕掉,将一本笔记本撕的只剩下了封皮,仍没有写出完整的字句来。
Laura派Joanna到机场接她,原本是要将她接到公司安排的住处。她却说自己在纽约有落脚处——当她站在大门口,按响门铃,熟悉的声音,让她觉得恍如隔世。陈太已经在等她,将她接进屋中。
她房间里的摆设都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包括那未完成的画,没有来得及清洗的颜料盒中,干涸的只留下表面龟裂的颜料。
陈太似是知道她回来是为什么,贴心的让她独处,并不打扰她。
长途飞行之后,她毫无睡意,也没有多少疲惫感。
将房间里的杂物一一收拾好。在清洗颜料盒的时候,弄的洗手池四处都是颜料,各种各样的色彩混合到最后,总会呈现出灰蒙蒙的紫色来…有几滴水崩到眼睛里,她擦拭着,脸上便有了一点两点灰蒙蒙。
后来她便站在衣橱前搜寻着合适的衣服。
出席葬礼的,黑色的,她一一挑拣出来,坐在一堆黑色衣裙当中,发呆。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衣橱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黑色调衣物。
选了很久,也没有选出要穿哪一件去葬礼。有一件专门参加葬礼的小礼服,还被Vincent批评过,说那是奥黛丽赫本在蒂凡尼早餐中穿红了的Channel裙装,赫本穿上像贵女、她穿上就像女仆…她捧着那条裙子对着镜子开始笑,笑的两行清泪滚落,直到陈太像往常一样在楼下叫她下去吃饭。
她走下去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邬家本坐在餐桌边,见到她,站起来,周到的替她拉开座椅,未语先笑,笑容淡而温和,说:“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是过来拿东西。最近养成了个好习惯,想送人什么礼物,来我这里挑选。”陈太看看她,说。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又想要让气氛轻松些,只因看到她发红的眼睛。
她点头。她看着桌子上虽然简单却精致的食物,虽然毫无胃口,仍拿起筷子来。
一餐饭吃的颇为沉闷。邬家本似乎很忙,中间出去接了几个电话,回来时总是道歉。她并不在意,陈太却皱着眉。于是家本便将手机关掉了。只是饭桌上便更加的沉闷。
“明天是Vincent的葬礼?”邬家本给她端了咖啡来。她站在后院的廊下。月光如水,天空澄净,她总喜欢开玩笑的唱“Starrystarrynight”给Vincent听——彼时总能让Vincent一笑,此时,斯人已逝。比生命更长久的,竟然这么多…
她隔了好久才说:“是的,明天。”
邬家本默然。
“明天。”她仰头看着天空,“谢谢。”
邬家本出了神似的看着她。
她说:“谢谢你的咖啡。”虽然,她并没有喝那杯咖啡。
是那个意大利裔美国人、从贫民窟的裁缝家里走出来的帮派少年、天才的艺术家Vincent最爱的美式咖啡。
她不能喝。因为已经够难过。
邬家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有点儿无措的沉默着。
她并不想让他尴尬,于是说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的传说。那时候外婆去世,她头一次面对生死,不停的问外婆离去哪里,妈妈就说外婆离开人世了,但是妈妈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了一颗星星——当你想外婆的时候,就抬头看星星,那最亮的一颗,就是你最亲爱的外婆…她说我始终相信这个说法。
她说那么Vincent,是变成了很特别的星星。
“Vincent…我没想到他会自杀。”邬家本说。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在天上,他会更自由。而且,他可以休息了。”
Vincent最后跟她说的话,就说,他会睡很久。松口气的样子。让她以为他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也许他厌倦了被无休止的挖掘、打扰、猜测…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折磨的事情,他终于可以摆脱。也终于不用再承担各种病痛。
“当年阮玲玉自杀的时候,留下四个字,人言可畏。”她说。院中自动洒水器开启,草坪上空雾气蒙蒙,墨菲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蜷在她脚边,她弯身将墨菲抱起来。柔软而温暖的一团,在怀里抱着,她几近自言自语的说:“我曾以为,在美国、在这个圈子里、在Vincent身上、在这个时代和环境当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依旧是发生了。”
“如果你是他?”邬家本伸手过来,摸了下墨菲的头。墨菲原本很舒服的靠着她,却对着家本呲牙。
“我不是他。”她说,“这世上能拉住我的人太多了。”
她低头,对邬家本说句抱歉,抱着墨菲回了屋子里。
站在门内却有好久动都动不了。
这世上能拉住她的人太多了…也许对Vincent来说,她也是一个能拉住他的人,可她没有能够再拉他一下,甚至都无暇考虑他话中更深的含义…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二)
“可是我竟然没有拉他一下…”屹湘终于说。
她的确是要遵照Vincent生前意愿,站在众人面前为他的离去讲几句话的。可她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堆砌华丽的辞藻,统统配不上Vincent。配的上Vincent的,是她发自内心的,哪怕是后悔和愧疚的言语。她说:“几年前,我们约定,要给对方写悼词。我说,我不能想象,Vincent这样的人,在他的葬礼上,是我在给他致辞…现在,我仍然不能想象…我最后想对他说的是:谢谢。还有:对不起。”
屹湘将手中的两张纸片认真折起,放在她的手袋中,说:“谢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他是我们共同的、仅有的、失去了的也是永远的,VincentWestwood。”
她的目光落在来宾的最前排——汪瓷生姐妹三人并排坐在一起,隔着深色的镜片,她看不清楚她们的目光。但从她们偶尔按在腮上的手帕,她至少在此刻,觉得自己悲伤的并不孤单。虽然,她极力克制着,不哭。在追思会上没有,在墓穴前、看着Vincent生前最爱的红玫瑰和白玫瑰一支一支的落在他华丽的棺木上的时候没有,在牧师诵读经文的时候也没有,送葬的人渐渐离去,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仍然没有。
她看着Vincent雕刻的花纹繁复的墓碑,墓志铭上没有一个字,却印着他赖以成名的设计的草图。
她蹲下去,抚摸着那草图。
“他多用了一点点时间,来走完最后这段路。”有人站到她背后。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
这声音的主人,原本有一副极其独特的嗓音。
她说:“他还精心的设计了墓碑的图案。哪儿有人这样的…”
“他就是这样的。”Nick也蹲下来。
屹湘转头去看他,“Nick。”她轻声的叫着他的名字。Nick苍白的脸上,一对眼睛布满血丝。
“我没关系。”Nick反而来安慰屹湘。
他默默的将屹湘拉了起来,与她一同离开。
屹湘回头,再看一眼墓碑上的Vincent。
Nick说:“不要难过,也不要愧疚…他只是不想自己走的狼狈不堪。对他那么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在自己漂亮的时候离去,是最起码的尊严。只可惜…”
“可惜什么?”屹湘看着Nick,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是愤怒的。
“Vanessa,你是Vincent信任的朋友。”Nick站定,“也是我们信任的朋友。Vincent去伦敦见过我,你是知道的…他曾经对我说过,你鼓励过他的。”
“Nick,对我你可以不需要那么多铺垫,讲重点。”屹湘与Nick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树下,细雨飘落,他们却暂时风雨无虞。她看着Nick的眼睛,目光坚定而犀利。
“关于Vincent的一些绝密消息,是怎么被记者得知的?”Nick问。
屹湘看着Nick湖蓝色的眸子。
Vincent的新闻,当然指的是被称为“丑闻”的那些,曝光的时候,她也深受其害。她当时并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她考虑更多的,却是Vincent所受到的舆、论压力。能替他分担一点都好。
“Vincent十几年来遮遮掩掩,只是想在伊莎贝尔成年之前,能够为她维护一个成功的、正面的父亲形象。但是连这点,他都没有能够做到。”Nick说。湖蓝色的眼睛被红丝蒙住。
屹湘心中浮浮沉沉。
伊莎贝尔,Vincent的非婚生女。为了让伊莎贝尔生活的健康,Vincent费力周全。被养父母保护的很好的伊莎贝尔,也一直视Vincent为朋友般的亲生父亲。Vincent曾经骄傲的说到伊莎贝尔的绘画天赋,还有对他的崇拜和喜爱…伊莎贝尔是狂傲不羁、光芒四射的Vincent心头的珍宝。他愿意为这珍宝付出。
她的心在浮沉间开始钝钝的疼痛。
“早知如此,我怎么会让他引火上身。”Nick眼红的更厉害,“也许并不是谁有意陷害,而是我,让记者过多的注意到他的。”
“Nick,不是的。”一些零星的念头在不停的闪过,屹湘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理出头绪,但不是的,她直觉的反对Nick这么想。她说:“Nick,Vincent自己就是个超级巨星,他的引人注目程度不下于你。”
“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受到的关注和威胁会少很多。”Nick说,“我与Bernie说了,会退出BingBand。”
“Nick!”
“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你还会…”
“不会了。”Nick低了头,从里面的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来,塞到屹湘手上,说:“Bernie要我把这张重新签的带给你…Vanessa,你对于我们的意义,远远不是一笔钱能表达的。Vincent说,你要从LW离职,他希望你能回公司。我们想,正如我们当初的梦想,是你给了最大的支持,如果你有新的计划,这笔钱,也许能祝你一臂之力。”
屹湘拿着这个信封。
“Nick,休息一段时间。现在你太难过,并不理智。”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决定了。Vanessa,”Nick看着屹湘,说,“Vincent的事情我就先拜托你。”
“我答应你。”屹湘说。
Nick默默点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Nick身上还是Guilty的味道,催的屹湘眼中含泪。
她记得自己当着人说Nick总是在使用这款香水,也就是因为这个,让Vincent留了心。Vincent说,也许到了他的年纪,能再爱上一个人,是上帝额外的恩赐…当然上帝是不愿意祝福他们的。但不被祝福的他们,也有爱的权利。
屹湘忍着泪将Nick送走,说Nick我们改日再见。
她自己在教堂外站了很久,才回身,走向一直等待在那里的一辆灰色的轿车。见她过来,车上的司机先下来。屹湘看着司机灰色的制服,点点头,车门开了,她略微弯身,对着车上正在等着她的汪瓷生叫道:“夫人。”
汪瓷生请她上车,说:“我送你回住处。”
屹湘上车之后说:“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站就好。”
汪瓷生却没有答应她,而是摘下眼镜来,看着屹湘。屹湘也看着她,没等汪瓷生开口,她先问:“您身体还好吗?”
汪瓷生点点头,说:“我好。你父母亲都好吗?姑姑呢?”
屹湘虽然说的客气,却听得出是在关心她。这让她觉得安慰。
“他们…都好。”屹湘回答,“只是姑姑在北京动了手术。我启程回来的时候,刚刚脱离危险期,需要休养一阵子。Vincent的葬礼结束,我想尽快赶回去。我放心不下那边。”屹湘说。
汪瓷生愣了一会儿,详细的询问着邱亚拉的病情。
“您别担心。手术很顺利。”屹湘轻声的解释。汪瓷生的关心和紧张,大约是爱屋及乌,却让她由衷的有些温暖感觉。“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屹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