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沙发,他又描述起了会客厅里其它的家具来,小木匠有了先前经验,依旧是用炭笔记录,随后出图来,与甘文明反复确认。
如此一整套商讨完毕之后,差不多已经是中午时分。
全图弄下来,甘文明很是满意,让平叔负责跟进后续,而他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匆忙说道:“我跟人约了吃饭,先走了。”
他匆匆而去,其余人也跟着,场间顿时就空了一大半,而甘文芳瞧见,忍不住跺脚说道:“哎呀,他莫不是真被那狐狸精给迷住了?”
甘家堡这位大少爷是有真材实料的,通过他的讲述,小木匠绘制出了十来张草图。
他看着图上的家具,心里充满了挑战,当下也是想着赶紧投入工作,所以也没有接茬,而是开始盘算起了接下来的工作流程,以及所需物品来。
甘文芳瞧见小木匠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一副入了迷的样子,啐了一口,便跟着丫鬟春儿离开了。
两人走出工场这边,甘文芳瞧见春儿皱眉思索的样儿,忍不住逗她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大哥给狐狸精迷了心窍,让你难过了?不如这样,回头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你去给我大哥做一个通房丫头,来年你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到时候直接转正,如何?”
春儿听了,娇羞不已,说小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甘文芳问:“不是么?那你在这儿呲牙咧嘴,皱眉头干嘛?”
春儿说道:“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刚才那个会打沙发的小木匠,跟咱们家大爷长得很像啊?”
甘文芳有些迷糊,说大爷?哪个大爷?
春儿说道:“就是你大伯啊?我在祠堂见过几次画像,两个人感觉有一点儿像,难怪刚才我一直觉得阴森森的……”
甘文芳笑了,说:“是么?一会儿我去祠堂瞧一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管这四小姐与春儿如果谈论,小木匠这边却是开足了马力,跟着附近工场的工人一起吃了顿中饭之后,就开始跟平叔确定了材料和需要配备的人手来,各种木料、皮子、铜钉以及漆具等,这些都得确定下来,还有打下手的人员等等。
毕竟甘文明说差不多七八天后,客人就要到了,在此之前,必须给赶工出来,不然就没有了效果。
这工期紧任务重,而且又是全新的尝试,小木匠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所以必须将所有的材料、人员和流程都给确定清楚。
如此一忙碌起来,等小木匠带着四个下手完成了大概的筹备工作,擦了一把汗,瞧见外面都已经天黑了。
他瞧见手下的几个木匠都苦着脸,便放他们去吃饭,而自己则收拾了一下现场的东西,准备离开时,突然间,却有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女子饶有兴致地说道:“想不到啊,你居然会在这儿。”
小木匠抬起头来,很是诧异地问道:“啊,你怎么在这?”


第十九章 手艺人,的骄傲
小木匠着实没有想到,会在大西北的甘家堡这儿,与未婚妻顾蝉衣相见。
哦,准确地说,应该是“前未婚妻”。
他与顾蝉衣的关系,早就在他的那一封书信寄出去之后,便已经结束了——事实上,两人之间从来都没有太多的交集,倘若不是师父鲁大临终遗言里提及的婚约,他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心高气傲的顾蝉衣有关系。
但他在瞧见对方的一瞬间,立刻意识到,甘文芳与春儿口中那个将甘文明甘大少爷迷得昏头转向的女医师,说的可能便是顾蝉衣。
而相对于小木匠的惊讶,赶过来兴师问罪的顾蝉衣则显得镇定许多。
她是从甘文明的口中,得知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开始她并不在意,后来多问了几句,越发觉得很像是那个曾经与她有过婚约,却又悔婚的负心汉甘墨。
不过她很有心机,并没有当场表现出来,而是饶有兴致地问过之后,等忙完了手里的活,方才赶过来确认。
没想到过来一瞧,居然还真的是那个臭小子。
虽然隔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但这小子依旧没有什么长进,脏兮兮的袍子,乱糟糟的头发,脸上身上满是木屑、墨汁和汗渍,黑一块红一块的,跟那工地和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若非说有点儿什么不同,可能也就是个子比以前高了许多,肩膀也宽了,双眼亮得很,气息沉稳,人也平和许多。
不过瞧见他脸上那平和的笑容,顾蝉衣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冷说道:“是我,没想到吧?”
倘若是以前,小木匠着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性子的美女,毕竟他之前也没有怎么接触过女性,但经过与苏慈文的一夜成长之后,这一两年来他又四处游历,见惯了世事沧桑,心态多少也有了变化,当下也是微笑着说道:“有点儿没想到。”
说完,他低头过来,将忙碌一天的草图,以及一堆玩意儿给收拾起来。
这些都是他这大半日的心血,得赶紧弄完,所以也顾不得理会顾蝉衣——这行为在小木匠的想法并无过错,但落在了顾蝉衣眼中,却让她越发恼怒起来。
顾蝉衣觉得这负心汉竟然视她如无物,实在是太怠慢了。
顾蝉衣一肚子怒火,当下也没有再多客气,冷冷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修为和身手,都算是江湖中二三流的人物了,甚至还手刃过鬼王……”
小木匠手上忙碌不停,口中回道:“算是吧,怎么了?”
顾蝉衣冷笑着说道:“怎么了?哼哼,像你这般身手的人,却委身于甘家堡中的工场之中,从事这腌臜活计,若是没有图谋,怎么可能如此委屈自己?我可听说了,西北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边疆以及周围的拜火教四处出击,想要谋夺霸权,甘家堡同属’西北五大家‘,首当其冲……呵呵,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甘家堡敌对势力派来,潜伏入内的奸细吧……”
小木匠被她这般指责,不由得愣住了。
他来甘家堡,自然是有目的,不过并不会祸害任何人,也无恶意。
但这些事情,是他没办法解释清楚的——事实上,他本就是不想有太多的误会,方才会如此行事,否则直接找到甘家堡大门口,报上自己的名号,直接询问,岂不是简单直接?
所以他被顾蝉衣扣下的大帽子弄得有点儿难受。
但这也仅仅只是难受而已,小木匠面对着顾蝉衣隐隐的威胁,平静地说道:“我想知道,顾小姐前来甘家堡,所为何事?”
顾蝉衣在甘家堡一众人等面前,端庄大方,秀美沉稳,颇有江湖奇女之风范,然而在小木匠面前却憋不住气,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是医师,大雪山一脉传承,最擅长女科,是被甘家堡特地请来,给堡主大夫人看病的……”
小木匠笑了,说道:“你大雪山一脉,也算是江湖奇门,未必不会是潜入这儿的奸细?”
顾蝉衣憋红着脸,忍不住骂了粗话:“放你的屁,我才不是呢。”
小木匠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如你所言,你是医师,被甘家堡的人请来看病的,而我则是木匠,同样也是被甘家堡的人请来打造家具的,请我来的人你也熟悉,便是这几日整天围着你转的那位甘家堡大少爷甘文明——顾小姐,我们之间虽有误会,但不管如何,都算是世交,而且还是老乡,我不妨碍你在这儿看病,以及与甘大少爷的姻缘,你也别耽误我做活……”
他讲了一大堆,义正言辞,然而顾蝉衣却只听到了一句:“我跟甘文明什么都没有。”
小木匠不由得苦笑,说你跟他到底有没有,都跟我没关系,也希望你别说我们之前的事情,那都是父辈的意愿,咱们是年轻人,得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另外,正如你对自己医术的热爱一样,我也很感激自己的手艺,它养活了我,而我也并不觉得这活计低人一等……
小木匠说着话儿的时候,由内而外都散发着说不出来的自信神态,双眼都冒出了光芒来。
他这坚定的态度,让顾蝉衣愣住了,她红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去反驳。
她突然间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与之前相比,变化最大的,并非是外观,而是……
是她说不出来的东西。
大概是气质吧。
顾蝉衣与小木匠两人相对,彼此之间并不言语,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而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中午离开的甘文明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过来。
他瞧见这边,眉头微微一皱,随后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来,对着顾蝉衣招呼道:“顾大夫,我到处找你呢,没想到你却到这儿来了。”
小木匠看了顾蝉衣一眼,没有多言,而是继续收拾地上的物件,而顾蝉衣也回过神来,看了甘文明一眼,淡淡说道:“嗯,我听你说这儿有人会打造那西洋的家具,所以就过来瞧一眼稀奇……”
甘文明走上前来,热情洋溢地说道:“对,对,是的,我这位本家师傅手艺不错,而且见识也广……对了,你们认识了吧?”
顾蝉衣摇头,说没有,刚到,这位小师傅以为我是闲杂人等,想赶我走呢。
甘文明笑着说道:“虎逼小师傅只是比较认真而已——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却是我的本家,甘虎逼,他跟你算老乡呢,也是西南来的;小师傅,这位顾蝉衣姑娘,是我甘家堡请来给我大娘看病的医师,仁心妙术,医术十分高明,不是外人,她有什么想看的、想问的,你不必隐瞒……”
小木匠有些意外顾蝉衣没有告状,听了甘文明的话语,点了点头,说好嘞。
他这边答应下来,但甘文明却着实是热情和主动,过来问了他进度之后,却是要了图纸来,热情地给顾蝉衣讲解起了上面的家具造型。
由此他又引申出去,聊起了自己留洋的经历,以及见识到的各种有趣之物……
小木匠在旁边看着,感觉原本专业沉稳的甘大少爷,他在顾蝉衣极力表现的样子,有点儿像是滇南那边的一种鸟类孔雀,在异性面前开屏,展现出最美丽的一面。
这种行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莫名间,他却觉得此刻甘文明的形象,开始朝着穿白西装的胡和鲁靠拢了。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古人诚不欺我。
小木匠不管旁边两人言语,将东西收拾完毕之后,与甘文明告辞。
那大少爷正在与顾蝉衣极力表现呢,哪里顾得上他,简单交代两句进度之后,便挥手让他离开,而小木匠将工具箱留在现场,便干活时脱下的袍子搭在身上,然后离开。
这会儿天色已晚了,从工场往外走,没什么人,却有巡逻的小队,瞧见他这陌生脸孔,自然会有人上来盘问。
好在小木匠有平叔给的腰牌,倒也没有什么麻烦,一路回到了住的大院子来。
他这边刚刚进了屋子,立刻有仆役端了热水过来,还问他是否要洗浴,最角落处有独立的淋浴房,跟生活区的大澡堂子不一样,是可以单独供应热水的。
小木匠应了,收拾了衣物,去洗了澡,冲洗一身汗水,而脏衣服也有仆役拿走去,随后又有人送来晚饭,着实是体贴得很。
等小木匠回到房中,琢磨了一会儿今日之事,结果还没有等他想清楚,这时门外却传来了声音:“小木匠,小木匠你睡了么?”
小木匠听到是四小姐甘文芳的声音,赶忙起身来,回答道:“没呢。”
甘文芳问:“我可以进来么?”
小木匠应了一声,出去开门,瞧见门口站着甘文芳和她的丫鬟春儿,不由得惊讶,问:“四小姐有何事?”
那甘文芳带着春儿往里挤来,小木匠不知道应不应该关门,回神过来,却感觉胸口顶住了一把利刃。
紧接着那四小姐恶狠狠地说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章 老照片,见故人
尽管胸口被顶着一把利刃,小木匠却也并不惊慌,而是缓缓举起了双手来,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随后方才说道:“四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四小姐抬头,看着这个淡定自若的年轻人,越发确定对方并非寻常人。
她咬着牙,打量对方,而旁边的春儿则接话说道:“你若主动坦白,我们或许还能放你一马,如果冥顽不灵,那便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小木匠已经将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破绽之处。
毕竟自己来到甘家堡,一直都规规矩矩,没有啥出格之处,唯一的可能就是顾蝉衣点了他的雷,但他觉得这事儿可能性也不大,毕竟顾蝉衣要说,在工场甘大少赶来的时候就已经说了,又何必等到现在,还是告诉给甘文芳。
他听过甘文芳主仆两人之间的对话,并不觉得顾蝉衣与甘文芳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而且这一对主仆过来,外面也没有什么埋伏的人,说明只是这位四小姐临时起意。
他有些迷糊,但并不慌张,平静地说道:“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四小姐和春儿姑娘若是能够帮忙提个醒,那真的是感激不尽了。”
甘文芳盯着淡定自若的小木匠,并不点破,而是顾左右而言它:“普通匠人,被人拿刀顶着胸口,可没有你这般的沉稳作态。”
小木匠盯着这种“熟悉”无比的脸孔,看着她那张樱桃小嘴儿,突然生出了一种感觉来——此刻的四小姐甘文芳,仿佛就是他的那个孪生妹子一般……
这样的情愫涌上心头,小木匠的郁闷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耐心地回应道:“我自然不是普通匠人,跟随着师父,多少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还练过些苗疆的刀法;此为其一,再一个,便是心底无私天地宽,我自认没有犯什么过错,全心全意地干活儿,而甘家堡也是讲道理的门第,我何须慌张?”
甘文芳被小木匠盯着,心中莫名一阵发跳,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旁边的春儿有些奇怪四小姐的异常反应,不过她倒也牙尖嘴利,直接骂道:“好个巧舌如簧的小子,你就说吧,是不是拜火教派了我甘家堡卧底的内奸?”
小木匠听到,忍不住笑了,说道:“我是拜火教派来的内奸?这位小姐儿,麻烦你好好想清楚,是你们请我来的这儿,若不然,我现在还在前门大街上摆着摊儿,靠手艺赚钱呢。若不是瞧四小姐帮我赶走那两个敲诈勒索的蛀虫,我何必来您这规矩严得吓人的高门大阀吃苦受累,还推掉了两个单子?也罢,既然你们觉得我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内奸,那便放我走吧,今日的工钱我也不要了,权当涨了一回见识……”
他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情绪也颇多委屈,即便是牙尖嘴利的春儿听了,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半点儿对应的话来。
的确,人是她们请过来的,而打制沙发,也是临时起意的——不管怎么讲,都是她们求着人过来的。
现如今她们恶人告状,说人家混进来的,自己想想都觉得脸红。
只是……
甘文芳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来:“你为什么会长得跟我大伯那么像?”
小木匠愣了一下,说啊,什么意思?
甘文芳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硬纸来,拍在了小木匠的胸口,冷冷说道:“你自己看。”
小木匠伸手过去,从刀锋边儿上接过了那张硬纸来,发现确实一张照片,那照片有些发黄,是张老照片,不知道是技术原因,还是年岁太久,有些模糊,不过却能够瞧清楚上面的图像,是一个留着辫子的男人。
那男人骑着一匹白马之上,左臂上还托着一头黑灰色的鹰隼,披着一大袍子,头昂着,看向前方,颇有种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狂傲劲儿。
仔细看那人的脸容,的确与小木匠有七分神似,特别是双眸,更是如出一辙。
小木匠瞧着照片的时候,心中是在狂跳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照片上的男人,估计便是他的生身父亲甘昊天了。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生身父亲的模样,要说内心不激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他也知晓甘文芳和春儿在观察着自己,所以内心波澜起伏,脸上却一片茫然。
他眯眼打量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似乎有点儿像,弄得我都有些好奇了?这位兄台人在何处,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照片太模糊了,若是真人在的话,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像……”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一直观察着他的甘文芳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不由得疑惑了。
好一会儿后,她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像……”
她说着,便从小木匠手中夺走了照片,随后将匕首挪开,对小木匠说道:“抱歉,最近风声太紧了,对每个进堡子里来的人都得小心盘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她并不愿意解释照片上那人的来历,收了起来,小木匠瞧见,不由得恼了。
他当下也是往房间里走去,随后开始收拾起了衣服来,那甘文芳瞧见,愣了一下,问道:“你干嘛呢?”
小木匠平静地说道:“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不干了,今日的工钱也不要了,劳烦四小姐您叫平叔一下,一会儿送我离开甘家堡——毕竟您家这儿戒备森严,我要是擅自离去的话,说不定给当做奸细给直接法办了的……”
说这些的时候,他倒不是置气,而是觉得甘家堡戒备森严,他又被人怀疑了,肯定盯得严实。
与其如此,还不如出了这儿,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只想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在甘家堡可以打听,在周围集镇,也未必没人知晓。
所以他显得很坚决,而甘文芳顿时就头大起来了。
毕竟小木匠的手艺和技术,都是获得了甘文明认可的,而且双方都已经谈得妥当了,下午兄妹两人碰面的时候还聊过此事,甘文明觉得这个本家小木匠特别靠谱,表示十分期待最终的作品出来,到时候拿来招待国外的客人,倍有面子,一定会得到父亲夸奖的。
结果现在,人家给自己得罪跑了。
如果是寻常的木工匠人,甘文芳相信凭着甘家堡的威名,定能够将人给吓回来的,但面前这个,却是个行中魁首。
有本事的人,向来都是有一股子的傲气,这情况她是清楚的,当下也是僵住了。
小木匠打定主意,准备离开,却也不管这些,收拾完了之后,朝着四小姐一拱手,然后走出了门去。
结果刚刚走出两步,却听到身后那四小姐竟然带着哭腔对他喊道:“我给你道歉还不行么?”
小木匠万万没有想到心高气傲、小辣椒一般的甘文芳居然没有脾气暴躁地拦住他,而是哭了起来,当下也有些愣了。
他回过头来,瞧见那甘文芳居然泪眼盈盈,忍不住苦笑着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可没欺负你?”
四小姐红着双眼,委屈地哭道:“你、你欺负人……”
说罢,她却是转身跑出了院子,春儿瞧见,气呼呼地指了一下小木匠,随后赶忙跟了上去:“小姐,小姐……”
这主仆两人却是跑出了院子,走入了黑暗中,小木匠肩上搭着一个包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突然间抬头,瞧见对面的屋檐上立着一物,却是先前白天瞧见的那巨大鹰隼。
黑暗中,那鹰隼一对金黄色的眼睛正盯着他,让人心中生畏。
但小木匠并不畏惧,而是抬头与其对视着。
他看着那黑暗中的剪影,感觉虽然体型上相差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头鹰隼,与刚才四小姐给他看到的照片上那头鹰隼,应该是一头。
是么?
鹰隼的寿命有多长?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头,还活着么?
难道也是因为他与照片上的男人长得太像,所以才会一直在那儿盯着他么?
小木匠思绪万千,随后又望向了远处的黑暗,想了想,长叹一口气,然后回到了房中,将包袱放下,倒头便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小木匠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的出工干活。
而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四小姐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就连甘文明甘大少爷也很少有露面,平日里出现最多的是平叔,他负责协调人员和物资调配,以及跟进进度等相关事宜。
小木匠因为先前的几件事情,也没有按照原计划去打听当年之事,而是老老实实地蹲在工棚那边打制家具,辛辛苦苦,勤勉不已。
如此过了差不多五天,小木匠埋头苦干,真的把自己当作一单纯的木工匠人,而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甘大少爷托他打制的一整套西洋家具也初见雏形。
第六日的时候,甘家堡找了几名顶尖的皮匠来蒙皮,小木匠在旁指导,因为担心皮匠们经验不够,所以一直盯着,不敢怠慢,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工棚外传来了许久未露面的甘文明说话:“几位,瞧一瞧我这儿新打制的家具,绝对法兰西宫廷范儿,富丽堂皇……”
紧接着,小木匠听到一个让他有些诧异的声音,正大喇喇地说道:“你别是在大家面前吹牛吧?”
小木匠一脸诧异,而这时甘文明已经领着人进来了:“你来看看就知道。”
跟在他身后的蒙地鹰王旗贵胄子弟胡和鲁爽朗地笑道:“若是真的好,便把你那匠人借我,我也打一套来充门面,我跟你说,从东洋回来以后,我……”
这话儿说到一半,胡和鲁打住了,看到正在监督皮匠、满脸灰尘的小木匠,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
小木匠:“……”


第二十一章 甘十三,生意忙
小木匠没有想到会在甘家堡的工场中遇到胡和鲁,而胡和鲁又哪里会想到在这儿碰见那个让他无数次做噩梦的煞星呢?
特别是他刚才还意气风发,准备跟人聊起“兄弟我在东洋如何、如何”的牛逼事儿。
大写的尴尬,浮现在了两人对视之后的半空中。
空气都为之凝滞。
甘文明瞧见原本还准备夸夸其谈的胡和鲁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有些惊讶,而随后,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胡和鲁与小木匠之间的微妙联系,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我的胡和鲁兄弟,你认识我请来的这位本家匠工么?”
小木匠瞧见胡和鲁那呲牙咧嘴的表情,只是稍微地一停顿,便决定化被动为主动,转守为攻。
他走上前打招呼:“胡先生,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啊。”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如果这个胡和鲁想要对他不利,叫人来拿他,他便如上次一样,轻骑突入,将那家伙给拿下当人质。
别的不说,平安离开这地方,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唯一可惜的,是他这几天的努力白费了,不但打听不到当年之事,甚至连活儿的报酬都未必能够拿得到。
亏大了。
就在他满腹心思的时候,胡和鲁却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来,对他说道:“都跟你说了,我不姓胡,我叫胡和鲁,那是蒙名,财富的意思……”
小木匠点头,说,哦,财先生。
胡和鲁扶额叹息,说唉,你还是叫我胡先生吧,至少不市侩。
说罢,他转过身来,对甘文明说道:“甘大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前些天遭遇了歹人,得亏运气好,最终死里逃生——这位甘兄弟……”
小木匠听到他这么说,就知晓胡和鲁怂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还是松了口气,接茬道:“甘虎逼。”
胡和鲁说:“对,就是这位甘虎逼兄弟当时救了我。”
甘文明很是惊讶,看着小木匠,然后说道:“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小木匠镇定自若地说道:“适逢其会,适逢其会而已。”
甘文明认真打量着小木匠,好一会儿,方才问道:“小兄弟你练过?”
小木匠轻描淡写地说道:“行走江湖,难免会遇到危险,所以跟我师傅学手艺的时候,多少也学了些拳脚功夫,不过不成气候,胡先生刚才的话其实有些夸大了,我只是帮他结了绳索,主要的还是靠他自己而已……”
胡和鲁本来就不愿意提及先前的事儿,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所以当下也是顺水推舟,点头称是。
甘文明听了,也没有再问,而是带着胡和鲁,以及身后几人一起进来,开始介绍起了他请人打制的西洋家具来。
这些家具差不多已经到了完工之期,大概的结构和造型都完成了,皮匠部分完成之后,再做表面处理即可——这些都不用小木匠来弄,只需要在旁指导就行,而甘文明参与了设计过程,言谈之中,有颇多得意之处,自然由他来作讲解。
事实上,此番进来的人里,除了胡和鲁之外,还有另外的七八个人,而顾蝉衣也在其中。
这些人看衣着打扮,都是富贵之人,言谈举止也很有气度,年纪都不大,看着应该像是与胡和鲁、甘文明一般身份的,而且似乎并非甘家堡的人。
小木匠有些疑惑,为何胡和鲁跑到这甘家堡来,不过却并不说话,而是在旁边站着。
甘文明有顾蝉衣在场,人跟打鸡血一样,从家具的款式,聊到了法兰西的宫廷,又聊起了法兰西大革命,以及欧洲史,还有欧洲那些国家许多国王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讲得那叫一个口沫飞溅,妙趣横生。
这些事儿,是身处于大西北这偏僻之地的人们为之陌生的,闻所未闻的,所以甘文明深受追捧,反应十分热烈,一时之间,甘文明身边围满了人。
胡和鲁心不在焉地听着,瞧见这状况,转过身,走到了小木匠跟前来,低声说道:“走,去那边。”
小木匠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
那家伙吃过小木匠的大亏,一看到甘墨的脸,顿时就想起那几个大嘴巴子,脸都有些红,当下也是变客气了一些,又说了一句:“借一步说话。”
小木匠这才点头,跟着胡和鲁来到了工棚角落,而他刚刚一站定,那胡和鲁就伸手过来,苦着脸说道:“大哥,甘大哥,你有啥计划就直说,提前跟我讲,我好跑路,离您远远的……”
小木匠有些惊讶,说啥玩意儿,你想说啥?
胡和鲁低声说道:“我就想知道您来这儿干嘛,有需要我配合的么?”
小木匠盯着他,突然笑了,说:“你想多了,我就是个打家具、做木雕的木匠,甘家堡雇我过来打家具的,打完家具,我估计会在集镇上待一段时间,凑够了钱,就去敦煌找朋友……”
胡和鲁问:“果真?”
小木匠眉头一竖,说道:“怎么,觉得我在骗你?”
胡和鲁赶忙摆手,说不敢,不敢,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您这么大本事的人,居然还亲自干活?
小木匠气乐了:“人都得恰饭嘛,我又不像你一样,生在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生活无忧。我需要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总得需要找点活儿干的啊。”
胡和鲁说:“卧槽,大哥,就凭你的身手,你那刀法,去哪儿不是人上人?你正要觉得混不下去,去我家当供奉,多少薪酬你开价。”
小木匠问:“当供奉?打打杀杀?何必呢,我凭手艺吃饭,安安稳稳,不是挺好?”
胡和鲁给他说得无语了,仔细想一想,却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他虽然任性凶狠,而且彪乎乎的,但有一个优点,就是现实,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性格,所以才会找人夜里盗马,甚至想要找人处理掉小木匠,而这会儿因为小木匠的强势,以及那位可怕的酒糟鼻老琴头,对小木匠又瞬间变了态度。
他恭恭敬敬地说道:“甘大哥,先前是小弟的不对,我该死,该死。你放心,那匹白马我留着呢,回头找人给您送来,另外我还准备了一些赔礼,回头叫人给您送来……”
小木匠摆了摆手,说道:“白马你要追婆姨,就拿着,至于赔礼,就算了,反正那天冲突,你也损失不少。”
胡和鲁瞧见小木匠如此客气,更是不依,说大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马你不要,赔礼一定收下,不然我心不安,会害怕……
两人假模假式地推辞一番,小木匠方才“勉为其难”地应下。
胡和鲁与小木匠约了时间,又问了对方住处,这才松了口气,而这个时候,甘文明却突然走了过来,问道:“你们两个躲在这儿,说些什么呢?”
小木匠并未回答,而胡和鲁则笑着说道:“我瞧你这家具,着实大气,富丽堂皇,实用性也不错,所以想着赶紧过来,跟甘虎逼兄弟订上一套,放回家里摆着呢……”
旁边有人听了,说道:“好你个胡和鲁,真的鸡贼啊——那谁,你这个多少钱啊,回头也去我马里坡,帮我原样儿打一套……哦,不,不止一套,我的那些叔叔伯伯们最爱面子了,说不定也会下订单呢……”
又有人说道:“对,我双旗镇也要。”
“别啊,我骡马井离这儿最近,先去我那里……”
“嘿,你们还讲不讲先来后到了?”
……
一帮人争吵不休,小木匠瞧见这帮人叽叽喳喳,抢破头的样子,感觉很是滑稽。
不过听到这帮人报上名号,小木匠大体知晓了,原来这些人,都是西北,特别是甘家堡周围那些中小势力的年轻子弟。
他们听完甘文明的介绍之后,都怦然心动,纷纷找小木匠来洽谈生意。
面对着这帮热情似火的人,小木匠有些尴尬——生意兴隆,对手艺人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他而言,却成了负担。
他过来,可不是帮人家打家具的。
好在这个时候甘文明过来帮忙解围了,开玩笑地骂道:“唉,你们当着我的面挖人,有没有问过我啊?”
一番笑骂,事儿总算是完成了,紧接着甘文明将小木匠拉到一边,问了工期,小木匠答应一定能够按照进度完成,他笑了,说道:“好,到时候要是效果不错,客人满意,一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随后,他带着这一群人又去了别处,小木匠回过头来,与皮匠以及旁边几人讲着要求。
那帮人都是甘家堡的人,知晓大少爷对此十分重视,都不敢怠慢,说一定要拿出最好的手艺来。
小木匠跟这边说完之后,回头过去,在工具桌上找了水囊,喝了一大口,回过头来,瞧见顾蝉衣居然没有走,而是冷冷地盯着他。
小木匠被她瞧得不自在,笑着说道:“怎么,我脸上有花?”
顾蝉衣则说道:“没想到你跟鹰王旗的少旗主居然还认识?”
小木匠耸了耸肩膀,说道:“算是吧。”
顾蝉衣盯着他,好一会儿,方才说道:“甘墨,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我发誓!”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了一脸懵的小木匠在那儿发呆。


第二十二章 露了馅,生杀心
顾蝉衣的威胁说得咬牙切齿,但小木匠却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他之所以发愣,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他一直觉得顾蝉衣其实是瞧不起自己的,结果自己帮着她解脱了,怎么她反而对自己一副愤慨不已的仇人态度?
难道,她觉得这个反对意见,由她提出来,会更合适一些?
小木匠有点儿琢磨不明白,不过仔细想一想,所谓“女人心,海底针”,真的想要去琢磨清楚,可比他修行、练刀要难上太多了。
所以他也懒得去思索太多。
接下来的工作进入到了最为紧张的完工阶段,小木匠盯得比较勤,而管事平叔也赶了过来,陪着他一起盯着。
两人在一块儿,一边督工干活儿,一边聊起了今天来的那一拨人,因为小木匠这几日的手艺和努力,让平叔早就消除了戒备,所以言谈之间,倒也没有太多隐瞒。
他告诉小木匠这些人之所以聚集一处,却是因为拜火教近日来肆虐,挑衅连连。
很显然,拜火教背后得了强大力量的支持,有点儿想要推翻之前的和平局面,在混乱中获利。
这样的状况,对于西北其余几家而言,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但西北太大了,山川地貌又太过于复杂,想要将问题给解决了,难度很大。
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办法。
甘家堡在一个星期之前,先后有两个商队被人截杀,出手的,极有可能就是拜火教,以及臣服于拜火教的帮凶。
这样的乱子在持续下去的话,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甘家堡方才会发出英雄帖,找了附近几家势力来,想要共同商量出对策。
大厅那儿,一帮主事的正在商讨得热火朝天呢,激烈得很。
跟来长见识的一帮小辈则轻松许多,到处参观、玩耍,好不自在呢。
说到这里,平叔感慨道:“说起来,拜火教之所以如此猖狂,也是因为近年来出了好几个顶尖的高手,什么八面摩尼、铁叶弯刀、吐鲁番小火山和伊犁铁人等,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甚至支撑一支势力山头的强者,另外也是因为教徒众多、财大气粗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