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完,焦急地说道:“怎么办,怎么办,要杀出去么?”
李梦生皱着眉头,没说话,显然是在思考应对之策,而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木匠却持起了咒来:“变吾身、化吾身、吾师将吾化作真武祖师,披头散发当殿坐,骇刹凡间鬼妖精,大鬼见吾嚎啕哭,小鬼见吾泪纷纷……”
噗……
当他将水洒在三人身上的时候,王白山低声喊道:“这是什么鬼?”
李梦生却相当有见识:“鲁班藏身咒?”
小木匠点头,说对。
王白山问:“管用么?”
小木匠没说话,而这个时候,那队人马已经走到了这边来。
王白山并不太信小木匠的手段,全身绷得紧紧,然而小木匠修为飞速进步,藏身咒施展出来,也是有着奇效,那些人从身前路过,居然并没有发现他们。
不过这些人虽然没有发现他们,却仔细地搜查了整个假山,甚至还有人下了水池里去查看,显得十分谨慎。
等这帮人离开之后,王白山问:“可以啊,小老弟。你这个,能够当隐身符使么?”
王白山还是想着先混出去再说,然而这个时候,李梦生的目光,却落到了西南角的不远处。
他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来不及了。”
说完,他顾不得危险,率先朝着那边走去,小木匠不知原因,但也跟了过去。
三人沿着墙角阴影摸索,很快就来到了西南角,那儿有一个大院子,翻墙上去,却瞧见中间是一大片的空地,而空地中间,有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悬空而立。
有十六根铁索,将它给掉在了半丈空中。
而棺材之下,却跪着九十九个果身女子,全身匍匐在地,呜呜的哭泣着……
鲜血,从她们的身下,缓慢地渗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要搏命
九十九个果身女子匍匐在地,手脚皆无,仿佛肉茧一般,乍一看,那视觉冲击力简直是恐怖而震撼的。
意志力稍微薄弱一些的人,说不定当场就会崩溃了去。
这事儿,着实是有一些太残忍了。
而且这些女子,看上去年岁都不大,处于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此时此刻,却成为了那狰狞异常的金丝楠木棺材的背景板。
呜、呜、呜……
有风吹来,凄厉的呜咽声让每一个但凡是心存良知的人,都为之动容,感觉心仿佛在撕裂。
而在这个时候,七八个身披巨大袍子、带着狰狞面具的萨满,从黑暗中跑了出来。
紧接着,有数十支火把伸出,将场间照得一片通透,宛如白昼一般。
那些萨满戴着宛如鹿角一般的神帽,有五叉、七叉和九叉的,而居中一个独眼木面具的家伙,甚至戴着十五叉——神帽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鹿角叉儿越多,等级越高,而最高的,便是十五叉,一般能够佩戴这种高级萨满帽的,都是教派中最顶尖的神职人员。
除了萨满帽,他们还穿着用龟、四足蛇、蛙、蛇等兽皮缝制而成巨大袍子和裙子,上面零零碎碎,挂着各种东西。
而这些,也是有着严格的等级。
譬如那个带着十五叉的大萨满,他的神袍上,就有布带二十四条、皮带四条、铃铛九个、小铜镜五面、龟三个、蛇三条、四足蛇三条、灵珠三串、求子袋九个,而后摆只有铃铛四个,一旦舞动起来,浑身铃铛乱响,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律动。
配合这种律动的,是在宽敞的大场子四周,有十八个人的班子。
这些人有的捧着蛤蟆神鼓,有的拿着水獭皮包裹的鼓槌,有的捉腰铃,还有骨质的号角、三弦琴、牛角、鹿哨、龙笛、贝、满族琵琶、渤海琴、莫库尼哈利马刀、拍板、腰铃、八角鼓等等,各自演奏。
各种声音,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种古怪的交汇,化作古怪而神秘的现场气氛来。
而身处于场中的那八名萨满,除了戴着十五叉神帽的大萨满之外,其余人的手中,则拿着神杖、神刀、骨卜,在那些蚕虫一般的少女身边不断跳跃着,状若疯狂,模样十分亢奋。
在金丝楠木巨棺的正对面,摆放着一座高台,台上摆着香案,上面烟雾缭绕,后面站着一个手持青铜筷卜的消瘦老人。
那个男人,却正是刚才小木匠、王白山等人讨论的度公。
他抓着一根稍长的青铜筷卜,定于桌上,冷冷打量着场中一切。
他的双目之中,却是一片混沌,仿佛能够吸收一切的光芒,使得他整个人的周身都变得模糊不已,光线都为之折射,难以打量清晰。
而在高台之下,站在三十多人,一大半的人都穿着黑色长袍,低着头,将身子常在阴影中,但也有几人显得十分激动,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场中一切,显得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些人里有几个长相很特殊的家伙,两个穿着有帽子的长袍,袍子几乎拖在地上去,而一个人则穿着洋派黑西服,皆是鼻子高耸,眉眼深凹的外国人。
旁边还有一个洋娘们儿,牛高马大的,比旁边一大帮的黑袍人要高出那么一截去。
这些人关切地望着场中,而小木匠则关切地望向了那边去。
因为他瞧见了两个找寻了许久的人。
一个张启明,一个吴半仙。
这两个都有份谋害他师父的家伙,此时此刻,居然都出现在了这儿,一脸兴奋地打量着场中一切,而在吴半仙旁边,有一个长相丑陋而猥琐的道人。
那家伙三角眼、鹰钩鼻,脸还有些畸形,冷冷打量着高台之上的度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道人的旁边,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阴鸷的中年男子,此人气度不凡,身边也簇拥着几人,看上去并不像是复国社的。
小木匠心里估计着,那男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变态恐怖的董王冠。
不过还没有等他将场中瞧个明白,却听到“嘶”的一声,有鲜血冲天而起,最后落到了那金丝楠木材质的巨棺之上去。
小木匠转过头来,瞧见那些全副武装的萨满,开始用手中的法器杀人了。
他们将手中的神杖、神刀或者骨卜,将地上那些肉蛆一般的果女给斩断,将鲜血流出来,瞧见这个,原本满脸阴云的王白山顿时就忍不住了,低声骂道:“卧槽……”
他说这话,就要跳下场中,与那些萨满拼命了,而就在这时,李梦生拦住了他,低声喝道:“仔细看,那是什么?”
王白山双目通红,仿佛要喷火一般,冷笑着说道:“怎么,你要拦我?”
李梦生的双眸此刻呈现出了一片金黄色来,眸子凝聚之后,又散开,化作满天星光,随后流出了两滴眼泪来。
他将这眼泪抹在了王白山和李梦生的眼皮上,小木匠只觉得冰冰凉凉,随后一股热流在眼睛上流过。
他睁开眼睛来,瞧往场中,发现那些凄惨无比的女子,居然都是一些皮囊而已。
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瞧见这个,他原本处于极度悲恸的心情仿佛好受了一些,然而李梦生却低声说道:“看清楚了没?这些都不过是人皮而已,这些女子想必是有着极阴的生辰,才被那帮禽兽盯上,而想要找齐这些人,必然是不可能只在一处,十分麻烦——事实上,她们其实早就已经死去了。”
王白山显然也是瞧清楚了,但还是忍不住骂道:“妈的……”
小木匠听了,心中一阵狂跳。
他刚才打量的时候,以为只不过是假的,而李梦生这般一说,他立刻明白了,每一具皮囊的背后,倒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这帮人,为什么会这么的残忍啊……
小木匠心里很难受,而即便是一直表现得极为豁达和开朗的狗哥王白山,也恨得直咬牙。
他冷冷说道:“你看看,这些尸囊上面附着的怨气有多么浓密,我真的不知道,她们在死之前,到底受到了多少的折磨……”
他是个乐天派,心中却是一片赤诚,而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李梦生则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对这些畜生最好的报复,就是让他们所有的计划落空……”
说罢,他对小木匠说道:“帮我们藏住身形,至少保持一段时间。”
小木匠点头,赶忙持咒,而王白山则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李梦生摇头,说不知道。
王白山忍不住讥讽道:“我看你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你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好计划呢?”
李梦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回过了头去。
王白山以为对方不会理自己,没想到李梦生眯眼瞧着不远处的金丝楠木巨棺,却是缓声说道:“当下之时,说什么都是大话,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不过,倘若是不惜性命的话,我们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不惜性命?
这位来自茅山的道士谈及生死的时候,显得十分淡然,而这淡然的背后,却是满腔的怒火、壮志豪情,以及他那浓烈的、悲天悯人的道心。
盛世佛门香火旺,道士修行深山藏;乱世菩萨不开眼,老君背剑救沧桑。
很显然,他打算拼尽性命,也要实现自己当初的格言。
王白山瞧见他的表态,找茬的心思没了,不过嘴上却不认输:“谁还不是亡命徒,哼,想当年老子……”
他在这儿低声扯淡,而场中的萨满已经将所有包含着血液与怨气的皮囊全部戳破,鲜血流淌一地,黑色的雾气浮空而现,宛如蜂群一般,在铁链拉扯的悬空木棺上不断徘徊飞舞着。
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将满地的血泊给吸了起来,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化作无数股鲜血,最终凝固到了那些铁索上,然后一滴一滴地注入到了巨大的木棺之中。
在越发高亢激昂的回声中,那七名萨满在十五叉大萨满的带领下,已然变得疯狂起来,不断抖动着身子。
他们脸上的木面具已然裂开,露出了一张张狰狞可怖、青筋与血丝密布的脸来。
每一张脸,都仿佛恶鬼一般。
一阵复杂而古怪的咒语,从远处那几个洋人的口中颂出,头顶上乌云密布,遮住了月光。
阵阵阴风,从不可知之处冒出来,将现场中的火把吹灭了大半,使得场间气氛,越发地诡异恐怖起来。
不但会场中间,就连站在旁边的那些人,脸色都疯狂而激动。
就在这时,却听到高台之上的度公将手中的青铜筷卜一扔,口中高喝道:“良辰吉日已到,有请真龙升天……”
话音刚落,却有人破空而来,在半空中踏步,最终落到了那刻着九龙拉棺浮雕的金丝楠木巨棺之上。
那人,却正是前清复国社的重要人物。
三爷。
李梦生、王白山和小木匠,没有一人知晓这个家伙到底是叫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姓。
他姓爱新觉罗。


第三十八章 茧藏蝶
落在巨大棺柩之上的三爷,此刻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吉服,上面绣着九条龙,而无论是从正面打量,还是从侧面或者后面,都能够瞧见完整的五条,这代表着九五之尊。
衣服的下摆,斜向排列着许多弯曲的线条,名谓“水脚”;水脚之上,有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上面立有山石宝物,俗称“海水江崖”,它除了表示绵延不断地吉祥含义之外,还有“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的寓意。
穿着龙袍,戴着红须金顶,此刻的三爷如同一个加冕的皇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些不断盘旋、呜咽的黑色冤魂,却是开始剧烈翻滚起来,随后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上去。
很显然,那些逝去的亡魂,是知晓到底谁害了她们。
不过对于这样的侵蚀,三爷完全不在乎,他的目光在场中巡视一圈,最终右手轻轻一抬,那巨大的棺材盖便飞了起来。
紧接着他朝着主持仪式的度公遥遥鞠了一躬,随后身子往后仰躺,却是落进了那棺柩之中去。
棺柩之中,在刚才打开棺材盖板子的时候,无数鲜血便已经汇聚进去,当三爷往下躺倒时,却是被那浓郁的鲜血给浸泡了去。
他躺入其中,那棺材盖立刻就落了下来。
砰!
当棺材盖落下去的一瞬间,妖风吹四面八方吹拂而来,场中的火把居然在这一刻,全部熄灭了去,现场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当然,这种昏暗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在几个呼吸之后,却有暗红色的光芒,从棺材内部散发出来,将场间渲染得一片诡异。
小木匠瞧得满心惊诧,因为那金丝楠木的质地十分厚实细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不可能透光的。
越是如此,越能够感受得到那棺柩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激烈状态。
而一直站在高台香案后面的度公,他也终于出手了。
却见他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一步向前,却从怀里摸出一物来,扔在了半空中去。
那是一块野猪皮。
不过它并非是一块简单的野猪皮,上面绘制着山川地理,还有无数符文。
此时此刻,却有金黄色的光芒从中浮现,催动着无数符文疯狂运转,紧接着,棺柩下方的无数血液被吸了起来,渗进了金丝楠木里面去,而所有呜咽呼啸的黑色雾气,也就是所谓的冤魂,也都附着在了棺柩之上。
一红一黑,两者汇聚在一起,那棺柩之上雕刻的九条真龙,却仿佛活过来一般。
它们活灵活现,如同真实存在。
度公开始慷慨激昂地持咒起来,而下方的那八个萨满,却状若疯狂一般地起舞,就跟装了个马达一样,浑身抖动如筛糠。
其余吹吹打打的十八人,也都面红耳赤,豁出了老命去。
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柩之上,上面的棺材盖儿不停地抖动着,仿佛是一个大茶壶,而里面则是翻滚的蒸汽一般,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与此同时,那野猪皮上面却是飞速旋转着,无数的气息,从里面的金色符文里飞出,落到了下方的棺柩来。
这些气息起初十分混乱无章,但却在那度公的主持下,平均地化作了九份,却是分别灌注进了棺柩之上那九条活灵活现的木雕真龙身上去。
小木匠能够感觉到那气息的熟悉,显然有可能是来自于真龙的力量。
不过倘若说他身体里小黑龙能够提供的力量,是一条小溪的话,那九道气息,却仿佛大江大河一般。
而野猪皮所承载的,则是片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那里面蕴含的力量,让小木匠的脑海里,除了想到屈孟虎形容的海洋之外,那便是头顶的星空。
寥廓无际。
瞧见这场面,王白山忍不住低声喊道:“我勒个擦,哎呀妈啊,这家伙居然有满清龙脉图?那家伙到底是谁啊,居然会有这玩意?难道,他是直属的爱新觉罗氏?难道他是末代皇帝溥仪……”
李梦生问道:“那野猪皮,就是满清龙脉?”
王白山摇头,说这么讲,自然不正确,不过如果讲满清两百七十年国祚源于此,说许能够说得通——这玩意不知道耗费了前清多少顶尖供奉的心血,祭祀将近三百多年,也不知道吸收了多少的龙脉之气……难怪那家伙如此有底气,原来还有这等的传承……”
李梦生问:“他能够使用此物,是不是代表着,他就是前清皇族血脉传承者?”
王白山点头,说对。
李梦生眯眼盯着那剧烈晃动的棺柩,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一直淡定无比的他,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咬牙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很有可能借助满清龙脉图,以及上面供奉数百年的力量,强行突破,借助九龙升天,拥有地仙果位,成为世间第一人——而如果是那样的话,对于当今天下来说,恐怕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必须得阻止他,不能让他得逞……”
他回头往庄子门口那儿望了过去,知晓援兵恐怕是来不及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去拼死捣乱,你们找机会离开……”
他话语还没有说完,王白山便恼了。
狗哥气呼呼地骂道:“小老弟你瞧不起谁呢?你觉得老子是那贪生怕死的人么?”
李梦生却说道:“不是这怕不怕死的事情,而是需要有人将此事传出去。”
王白山指着旁边的小木匠,让他出去报信,我跟你走。
小木匠并不愿意,问:“为什么?”
王白山十分直白地说道:“我承认你的未来潜力无限,但今时今日,你的作用也就比炮灰强上那么一点儿,就算是跟着我们去拼命,也只是给敌人造成一点儿麻烦而已,基本上没有什么卵用。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帮忙去报信,将你看到的这些传出去……”
小木匠忍不住说道:“其实你们可以等等,我觉得……”
他话音还未落下,突然间,场中发生了状况,却见一直冷眼旁观的董王冠动了。
与他一起动的,却是他身边的那个猥琐道人。
他应该,就是小于口中的方士赤肚子。
那人之前,就在吴半仙的旁边,他天性薄凉,相貌就有几分凶恶,时不时打量着台上的度公,而此时此刻,在那三爷举办仪式最为关键的时候,他和董王冠很有默契地一起跳了出来。
前者朝着高台之上箭步扑去,而后者,则振臂高呼一声,紧接着从黑暗中,杀出了上百条黑影,冲进了场中来。
这些人一出现就来势汹汹,杀声震天,显然是早就有所预谋的。
黑吃黑。
这个又提供场地,又提供便利的金陵豪强,表面上看着好像无比的配合,只求长生的样子,然而所求却着实让人有些惊讶。
他居然也早有预谋,而很明显,他的目标,是冲着那张满清龙脉图而来的。
招呼出了手下众人之后,董王冠却是一个箭步,飞身在了半空中,伸手朝着那张旋转不定的野猪皮抓了过去。
很明显,他并不愿意给人当狗,而是想要一举拿下那压箱子底的玩意儿,成为新的主子。
毕竟现在都民国了,人的野心也开始疯长,奴性也退化了。
然而目睹着董王冠临场反水,站在台上慷慨念咒的度公却显得并不慌张,他从怀里摸出了两杆三角旗来,一面是杏黄色的,一面是褚红色的,仿佛早就有所预料一般,两面旗一挥舞,却有无数黑气浮现,将整个会场笼罩,让天地之间一片昏暗起来。
而原本属于三爷手下的那一大帮子人,也在一瞬间亮出了兵器。
原本看上去亲密无间的双方,却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缓冲地改变了立场,紧接着陡然相撞,斗成了一团。
唯独小木匠一直盯着的吴半仙与张启明,他们两个是真的没有搞懂状况,有点儿懵逼,慌张地往后退开,却被人误以为是敌对方,朝着他们发动了进攻。
场面一片混乱,而董王冠想要拿下那块旋转不定的野猪皮,没曾想在度公的操纵下,那野猪皮落在了金丝楠木巨棺之上去。
它这么一落下,上面的九条真龙木雕却仿佛活过来一般,对想要冲上前来的董王冠张牙舞爪。
恐怖的龙威,以及近乎于凝结的气息,让董王冠几次冲击,都无功而返。
他往那悬空的棺木更近一步,身子就感觉沉重一倍,浑身的骨骼都在噼里啪啦地作响。
这样的压力,让董王冠难以为继。
很明显,那张野猪皮的存在,使得这悬空的金丝楠木巨棺,化作了一个巨茧,而等到里面的三爷化茧成蝶之时,他这个临阵反水的家伙,绝对没有好下场。
念及此处,董王冠猛然扭身,朝着正承受着赤肚子攻击的度公也扑了过去。
场间一片混乱,而这个时候,最为淡定的李梦生也坐不住了。
他一个翻身,跳进了院子里,然后箭步,朝着那悬空的巨大棺柩冲了过去。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不能,让那里面的恶棍,化茧为蝶。
就算拼了性命。
也不能。
这,便是他李梦生的道。


第三十九章 不速客
李梦生视死如归地冲了出去,王白山愣了一下,也立刻就跟进了,唯有小木匠,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
他之所以如此,并非是胆小怯懦和怕死,而是另外有原因的。
只不过,他也不确定。
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并不觉得以自己的个人意志,以及一些小事儿,能够改变当前的大势,或者说那帮人是否有足够的严谨,将一切都给补足。
所以他才会显得如此为难,而当他瞧见李梦生那位提笔挥洒才能的画师,都已经拼着老命,与人搏击,试图靠近那棺柩之时,他再也是忍不住了。
小木匠翻身下了墙,然后将寒雪刀,从背上破布包裹的刀鞘里抽了出来。
在传统武行里,对于刀,有这么一个说法——刀刃是天,刀背是地,刀锷叫君,刀把叫亲,刀头三寸才叫“刀”。
使刀,常用天、地,因刀者,讲究大劈大砍,加上刀身本张扬故,刀鞘唤作师,有接受管束之意。
现如今,小木匠手中的刀,出师了。
那寒光将这一片都给照得璀璨夺目。
现场之中,乱作一团,三爷的复国社,与董王冠的黑衣人打成一团,又有一帮处于懵逼状态的人慌里慌张地卷入场中,随后又有人恐惧地朝着外面逃去。
天空乌云密布,将月光遮掩,原来将场间照得如白昼一般的火把全灭,只有悬空的巨棺里散发出红光来。
整个空间都处于一种混沌的、野蛮的、古怪的气氛之中。
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到处都是可怕的气息在流转,而在这样疯狂的局势中,那一口铁索拉扯、凭空悬挂的巨棺,就仿佛活物一般,一涨一缩,似乎在呼吸,显得格外恐怖。
小木匠冲进场中来的时候,迎面就扑来了三个人,全部都穿着黑色劲装,蒙着脸,手中一把单刀。
这几人,却是董王冠的手下。
小于说董王冠“家赀巨万,僮奴数千”,这个显然是有些虚假,不过那家伙绝对是招揽了不少江湖高手的,而此时此刻,涌入现场的一两百人,则应该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狠角色。
别的不讲,此刻扑过来时的那狠劲儿,就能够让人感受得出,这帮人绝对是见过血、杀过人的亡命徒。
但对方如此凶狠,小木匠又岂是简单之辈?
倘若是将时间拨回一年前去,说不定小木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抱头鼠窜,往后面跑开。
但此时此刻的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又有那小黑龙逼迫出来的刀魂觉醒,这一刀在手,他便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小半个“刀狂”。
何为“狂”?
辞海中对于“狂”的论述,原义为狗发疯,后引申为人的精神失常、疯癫,正所谓“狂夫瞿瞿”也,同时也有凶狠、残暴之意。
而刀狂一语,讲的是一刀在手之后,那种疯狂的、激进的、暴烈的情绪,一瞬间就掌控住了人心。
它让小木匠与原先的自己,又有了许多的不同。
箭步前突,回刀猛斩,斜刀轻挑,快刀封喉……
这样的狠辣手段,以及处理变化的反应,若是没有数十年的搏杀和应激锻炼,是绝对使不出来的。
小木匠表现出了寻常人所难以想象得到的老练,拦在他面前的那几个黑衣人,打了照面之后,十几个回合下来,却是两死一残,直接就败退下来。
而他这边将人撂翻之后,抬头望去,瞧见李梦生与王白山,以及和悬棺下方的那几个萨满交了手。
那些萨满在经过“跳大神”之后,整个状态都已经不正常。
此刻的他们,双目赤红,散发着野兽一般的光芒来,而脸上的肌肉狰狞,似乎还有毛发生长,仔细一看,嘿,这哪儿像是人啊,分明就是活脱脱的一帮邪祟。
很显然,他们也疯了。
面对着八个状若疯狂的萨满,王白山和李梦生也是奋力拼杀,只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机会接近那仿佛活物一般的悬棺。
在场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一时之翘楚,没有谁能够强横一时,冠绝全场。
事实上,一片混乱的现场,如果仔细剥离起来,可以瞧得见,最主要的战场,却是在围绕着高台的双方,一边是以度公为首的复国社众人,包括那些所谓的十三太保,以及其余人,而另外一边,则是董王冠与赤肚子,和他们招揽的亡命徒。
至于别处,也有混战,但并不激烈。
小木匠闯入其中,斩杀两人,伤了一人之后,他的余光处,却是瞧见了仇敌的。
在一处水缸边儿上,慌张狼狈的吴半仙,以及脸色惨然的张启明连连后退,试图脱离混乱的现场,而小木匠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与张启明遥遥相对。
双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在了一起。
碰上了。
张启明能够瞧出小木匠目光之中的锐利劲儿,而小木匠也能够瞧见张启明眼中的惊讶。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此时此刻,小木匠倘若持刀而上,冲过那边去,或许能够趁着混乱,手刃仇敌,将当初师父惨死的大仇给报了。
毕竟他千里迢迢地赶到金陵来,就是奔着这事儿的。
但他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过了头来,冲向了凌空悬棺处。
在那一瞬间,张启明眼中的慌乱,让小木匠最终下定了决心。
人,总是会变的。
之前自己宛如案板上肥肉一般,任人宰割,而现在,他已经化作了复仇的使者。
以前他的心中只有仇恨,但现在,却还有着别的东西。
友谊、大义,或者……
担当。
小木匠抽刀而上,也挤入了混乱的战团之中去。
当他的双脚踏在那黏稠的血浆之地,立刻感受得到,为什么董王冠仅仅只是稍微做了一下尝试,就立刻回身,朝着主持法事的度公扑去了。
因为在这场间,压力从上而下,无处不在。
人在其间,仿佛身上挂着千钧之力,每动一下,都感觉费尽心思。
越往前行,越是艰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走路,都得拼尽全力去,亏得那八个萨满还蹦跶得跟“坟头蹦迪”一样——不过也能够理解,他们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不疯魔,不成活。
小木匠一入其间,身子沉重地腿都迈不开来,他只有咬着牙,拼尽全力,一步一步慢动作,就跟有九牛拉扯一般往前走,而这时却有一个脸变得如同猛虎般的萨满突然转身,跳离了战团,朝着小木匠这儿扑来。
那家伙手中的神杖长约五尺,杖头有一铜偶,铜人口中有活动的铜钱,将神杖拿在手中,哗哗响动,而杖柄则裹蛇皮。
此物乃萨满教法器,祈雨祝祷、降伏鬼怪,皆有妙用,此刻与小木匠杀来,那铜偶口中铜钱一响动,哗啦啦的,小木匠便感觉精神一阵凝滞,两眼发直。
那人瞧见,却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骨刃来,猛然一扑,冲到了小木匠的身前。
在这场域之中,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但也是有区别的。
小木匠就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而对方,绝对是幼儿园班霸的水平——这样的差距,按道理说,是完全可以吊打小木匠的。
正因如此,使得这边除了小木匠、李梦生和王白山等三人,和这八个萨满,并没有第三方。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在这个时候,奇迹终于出现了,原本看上去笨拙不已,眼看着就要被骨刺剖腹的小木匠,突然间变得格外灵敏起来。
他手中的寒雪刀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迸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他一个斜劈,却将那个想要过来收割人命的萨满,给砍了。
不过这一回的劈砍,并不顺利。
因为那家伙的身子,坚实得宛若钢铁一般,小木匠那把快如闪电的寒雪刀,在这个时候,却卡在了对方的脖子骨头处。
吼……
那家伙双目通红,浑身散发出了浓郁的恶臭,张开嘴,一口黄牙,喷出来的气息能够让人直接熏晕过去。
眼看着对方就要爆发,将小木匠扑倒在地,小黑龙再一次地给小木匠输出力量。
它的力量,与此时此刻的场域,竟然十分契合。
小木匠怒吼一声,长刀下压,却是最终将那家伙给斜斜地劈成了两半去。
呼、呼……
小木匠不断地喘着粗气,还没有等他从那痛苦中拔出来,却听到王白山大声喊道:“甘哥儿,去,快去把那锁链斩断——现在只能靠你了……”
他知晓小木匠身体里的小黑龙,能够一定程度上对抗那巨大的压力,而现如今自己与李梦生都被牵扯住,就只有将希望,寄托于小木匠身上了。
李梦生也开了口:“对,我们帮你拦着……”
此刻的小木匠,浑身肌肉绷紧,皮肤都开始渗血了,但他终究还是又憋出了一股力量来。
他怒吼一声,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了两三丈,却是腾空一跃,重重一刀,斩落在了其中的一根铁索上……
轰!
一声巨响,铁链断裂,那仿佛活物一般的棺柩陡然晃荡一下,而正在高台上运筹帷幄的度公瞧见,陡然变色,大声喊道:“惜武,这边我应付,你去帮忙。”
有个中年男子抬头,应了一声:“好。”


第四十章 千万不要拖欠农民工工资
小木匠全身筋骨相连,贯尽全身力气,将那十六根铁索的其中一根给直接斩断了去,口中吐出浊气,感觉在小黑龙的支撑下,似乎并没有那么的难。
别人感觉仿佛难如登天的力量场域,他虽然并没有如鱼得水那样的畅快淋漓,但至少也缓冲了不少的力量。
更何况,那寒雪刀,一如既往地犀利,让他也生出了几分自信来。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又挥出了三刀,皆是全力以赴,将另外三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铁索给再次斩断去。
十六根铁索,断了四根,而且都是同一边,原本维持着平衡的金丝楠木巨棺顿时就朝着小木匠这儿倾斜,浓郁黏稠的鲜血从棺材缝儿边上哗啦啦地流下来,溅得他一头一脸。
小木匠视线都被阻拦了,于是将寒雪刀交到了右手上,左手的手臂去擦眼上糊着的血,结果刚刚擦得差不多,就听到脑后有风声呼啸而至。
小木匠反应迅速,往地上猛然一滚,随后手中的寒雪刀往上一抵。
铛!
他感觉到一阵巨力袭来,心中慌乱,抬头一看,却见竟然是那天在法会上与吴半仙有过交谈的冷脸汉子。
那家伙从半空中腾然跃下,借助着那恐怖的力量落下来,手中的鬼头刀重重砸在了他的寒雪刀上。
倘若小木匠没有凭借着本能,回刀来挡,这一刀,绝对能够将他劈成两半。
而即便是挡住了,小木匠也感觉到仿佛一座山峦压下。
山峦是什么概念?
这并不是形容词,而是切切实实的可怕力量,在某一瞬间,小木匠双眼一黑,口中鲜血狂吐,感觉自己甚至都要死了过去……
佛说“一花一世界”,同样的景象与事物,在各人的眼中,却是决然不同的。
这句话,在董惜武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事实上,作为三爷手下的第一高手,董惜武并非龙脉五族的嫡系,而是作为包衣奴的后代,自小在醇亲王府长大,因为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最终脱颖而出,成为了醇亲王府的顶尖高手。
后来醇亲王垮台,他并没有跟着宫里面的那位末代皇帝,而是追随了三爷。
事实上,大部分心存复兴之志的前清遗老,对于这位自小就志向高远的三爷,都是十分看好的。
隐忍、英才、天资过人、帝王之相……
这些,都是别人给三爷贴上的标签,而自小接受度公教育的三爷,也着实是表现出了惊人的手腕和实力来。
只可惜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并非几人所能够阻挡,随着复兴之势越来越无望,原本斗志昂扬的三爷越来越激进、偏执和冒险,方才变成了现如今的样子。
但这些,都与董惜武无关。
即便在修行道路上,有着足够高的成就,但董惜武的观念却还是十分朴素。
他是奴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如此而已。
现如今,他受了帝师之命,过来这儿清理现场,也是如此。
三爷马上就要成功了,任何人,都不能阻挠他。
一刀下来,董惜武能够瞧见那拿刀的小子浑身颤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瞧见对方口中狂吐鲜血的模样,董惜武觉得自己再出一刀的话,那个斩断铁索,妨碍三爷大事的后生仔,应该就死了,无法再成阻挠。
然而当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将鬼头刀再一次地挥下去的时候,那个家伙,居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一刀重重斩在了地上,落了个空。
鲜血溅起。
紧接着,那个拿着把妖刀的小家伙,浑身绷得紧紧,口中狂声喊道:“啊、啊、啊……”
他每喊一声,身子里的潜能仿佛就给压榨出了一分,紧接着摇摇晃晃地与董惜武对敌。
面对着这样意志坚强的年轻后生,若是放在平日里,董惜武或许会很欣赏,甚至留手,给对方一点儿活下去的机会。
说不定两人还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但此时此刻,他却将所有的温情脉脉都给收敛,脸上毫无表情,仿佛一台机器那般,激发出了自己最强的状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