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远听了,扯着嗓子喊道:“什么狐朋狗友?我告诉你萧俊子,这位小哥,可是个古道热肠、侠气的好汉呢,我跟你讲……”
他把先前发生的事情跟那姑娘一五一十地说起,然后指着小木匠说道:“你没看到李麻子那家伙当时嚣张的气焰,整条街,没一个人胆敢说话的,偏偏我这甘老弟就站了出来,而且把李麻子的人打倒一地——你说说,这样的人,我请来家里喝顿酒,有错么?”
那姑娘听了,却也收敛起了轻视的心态,朝着小木匠拱手道歉。
小木匠连忙说不用,而萧明远则跟小木匠说道:“这是我小妹萧俊子,她这人呢,性子直率了点,脾气也臭,但为人其实挺不错的……”
萧俊子听了,娇嗔道:“哥,还不是你以前总是带些狐朋狗友回来,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不然我会说么?”
说完,她又对小木匠说道:“不是说你啊,甘大哥,你今天做的事情,当得起英雄好汉这名头。”
萧明远哈哈笑,指着那小孩说道:“这时我儿子,叫箫悟道——崽,叫人。”
那小孩木木地看着,却不说话,看着性子好像有些孤僻。
萧明远等自家小妹带着儿子离开之后,他与小木匠说道:“我儿子小的时候受了惊,丢了一魄,为这事儿,我父亲到处奔波,搞得一家都不得安宁……唉,不说这个,老弟你今天不错啊,不知道是什么师承来着?”
他与小木匠简单聊了一会儿,小木匠并不隐瞒,泛泛而谈,没有涉及到具体的事情。
这地方离西南比较远,资讯又不发达,萧明远除了知晓青城山之外,其他的其实也不太明了。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他媳妇就过来叫人,说弄好了。
当然,这么快,主要也是鸡其实早就炖好了的。
萧明远媳妇在院子里支了一小炉,上面放了铁锅,将厨房烧好的那一锅鸡分了一半出来放里面,铁锅边而上贴着面饼,这会儿都能起锅了,咕嘟嘟冒着热气,旁边再摆个凳子,摆了蚕豆、水煮毛豆和拌黄瓜,两个酒杯立着,旁边是一壶泥封的酒,看着就诱人。
小木匠跟着萧明远过来坐下,跟萧明远媳妇招呼了一声,那嫂子让萧明远陪客,她则去张罗家里的其他人。
萧明远瞧见小木匠不好意思,招呼道:“她们吃饭闹得很,扔咱们在院子里,清静不说,喝酒也痛快——老弟,来来来,咱们一见如故,先喝杯酒……”
这位老哥十分热情,不断劝酒,小木匠也不黏糊,两人推杯换盏,便吃喝起来。
萧明远没有撒谎,他媳妇这地锅鸡味道着实不错,别看汤汁较少,但口味鲜醇,锅边贴饼借菜味,菜又借了饼的香,软滑与干香并存,美味得很。
小木匠即便是吃过了饭,此刻闻着那腾腾的鸡汁味儿,以及饼香,却是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而那酒却更是不错,女儿红是会稽名酒,相传当地生女儿的人家,都会酿几缸子,等十八年后,女儿出嫁,这酒便挖出来,用来招待宾朋之用。
他们喝的这一坛,小木匠并不知晓到底有没有存到十八年,但是喝起来馥郁芳香、醇厚甘鲜,满口生津,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一顿酒,两人不知不觉就喝高了。
小木匠当天就在萧家住下,次日小木匠要赶往金陵,萧明远挽留不住之后,又连着送了几里路去。
小木匠辞别萧明远,又走了半日,到了金陵城。
金陵城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之称,早年间临时政府就是再次成立,国父也于此登了大总统,虽说后面风云变幻,但此地自有一番古都气象。
不过小木匠并未入城,而是一路探听,随后往北边儿走,抵达了栖霞山脚下。
山下有一镇子,小木匠短暂停留之后,然后就上山去。
这栖霞寺位于栖霞山的中峰西麓,三面环山,北临长江,是中国四大名刹之一,佛教“三论宗”的发源地,南北朝时期中国的佛教中心。
它在南朝时期,曾与鸡鸣寺、定山寺齐名,名声赫赫。
只可惜闹长毛的时候,太平天国与清军在此作战,栖霞寺也毁于战火,乃趋萧条。
它最近方才在诗僧宗仰上人的主持下,得以重建。
小木匠在山下与人聊天的时候,打听到了,这位宗仰上人可不简单,他曾在1901年起就宣扬革命,与国父中山先生患难称交,匡襄革命,乃开国元勋,光复后功成身退,潜心弘法,但影响力却还是很宽广的。
这样的地方,想要闹事,可没有那么简单。
至于那妙音法师,此人也不简单,他据说是东海来客,响应宗仰上人之邀约而来,曾在先前的慈航法会上大放异彩。
他的佛法不提,那修为和禅功却是一等一的。
此番他借过寿的名头,重开法会,最主要的原因,却是为了给栖霞寺的重建筹集资金。
小木匠登山而上,一路来到了栖霞寺,这边几处殿宇已经修建完毕,山门处也有沙弥看守,小木匠前去询问,结果那沙弥却摇头,说妙音法师并不在寺内,他已经去云游了,至于何时归来,他也不知晓。
小木匠听得一愣一愣的,想着莫不是那老乞丐在骗自己?
因为他当初所说的时间,可就在两天之后呢。
小木匠有些郁闷,想起在山下的时候,也听过关于妙音法师开法会之事,于是又问起,那沙弥摇头,说他不曾听人说起,许是山下的人谣传吧?
小木匠试图另外找人问这事儿,结果那沙弥将他拦住,就是不让进。
如此推搡,小木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退让。
这个地方藏龙卧虎,真的去较劲儿,只怕会惹麻烦。
小木匠打听无果,只有往山下走,等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正准备着往镇子里去,结果这时却来了两人,将小木匠给拦住了。
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压低了嗓子,低声说道:“这位,您是想去参加妙音法师两天后的法会吧?”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木匠听了,十分激动,连忙点头,说对,是的。
那人眼睛一亮,随后低声说道:“妙音法师不在栖霞寺办,另有地方,不过参加法会,需要请柬,寻常人是没办法去的。”
小木匠惊讶,说那可怎么办?
那人说道:“我有法子,只不过……”
小木匠问:“不过什么?”
那人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低声说道:“这个得花钱,八百块大洋一位。”


第十二章 江淮会
“八百块……大洋?”
小木匠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们这是抢劫呢吧?”
那贼眉鼠眼的家伙听到,忍不住笑了,说大兄弟真不是我们忽悠你,你估计刚来,并不知晓,妙音法师这场法会,整个圈子已经传了小半年,前来参加法会的不但有佛家居士,还有政商名流,军政要人等等,江湖上许多有名望的大佬,也都会过来参加……您想想这阵势,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呢,我瞧您实在,这才给你打了一狠折。
小木匠听了,依旧不能理解,说道:“我知道这位妙音法师佛法高深,而且修为也是绝顶的厉害,但却搞不懂,为什么一普通法会,会有那么多人来参加呢?”
那人不回答,而是反问道:“嘿,这话儿新鲜了,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参加呢?”
小木匠说道:“我有一朋友,好多年没见了,这不七拐八拐,打听到他会来参加法会么,所以我也想要过来,看能不能跟他碰上面。”
他这么一说,跟前两人都笑了。
随后,那贼眉鼠眼的家伙说道:“原来是这原因,难怪你会问这么多?瞧你这模样,一看就是修行这行当里的人,那我问你,这天下间,说到修行,你可知晓哪儿最是厉害?”
小木匠想了想,说道:“这倒是考不倒我——不就是茅山、龙虎和青城么?”
那人咧嘴笑了,说你说的是当今江湖上的顶级道门,我问的,是天下间的三大修行圣地,你可知晓?
小木匠摇头,说这个倒是不知,还请赐教。
那人如数家珍地说道:“从唐宋以来,就一直有这么一个传说,天下间有五大修行圣地,按照东南西北中排列,分别是天山神池宫,东海蓬莱岛,苗疆万毒窟,北地万兽宫以及南海陷空岛。不过后面两个,近乎于传说,几百年来,几乎都无人在江湖上行走,所以存不存在,都是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神池宫、蓬莱岛和万毒窟,应该都是存在的,相当于道家所说的洞天福地,据说是地仙开辟的所在,里面各种天材地宝、神仙人物……”
小木匠听了,一脸不信,说这个……扯淡吧?
那人说道:“甭管你信不信,总之这位妙音法师,据说是从那蓬莱岛出来的高僧大德,而此次法会,他将会挑选五位根骨不错的年轻后辈,带往蓬莱岛去修行,并且还将在法会上,找寻七位有缘人,赐予传说中的’长生丹‘——那玩意据说是用蓬莱岛上特有的人参果炼制而成,能够延年益寿、增长寿元之功效……你现在知道了,大家为什么会如此趋之若鹜了吧?”
小木匠摇头,说怎么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像是讲评书一样啊。
那人又说道:“除此之外,法会上还有诸多好处,不一而足。总之,这八百大洋花得绝对不冤,毕竟我这儿也是有成本的,只是赚个差价而已。”
小木匠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那人哈哈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你瞧我这模样,就算是去了,能撞上那大运不?还不如老老实实在这儿,混点温饱——行了,你爽快点吧,要去的话,交钱给请柬,不去的话,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好聚好散便是了。
小木匠听他说了这么一通话,又硬气地撂了牌,感觉不像是在骗人。
不过八百大洋,着实是有点儿太多了,他完全拿不出来,只有与那人讨价还价,结果对方完全不容商量,摇头,说不行,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小木匠很是无奈,只有选择离开。
那人也不挽留,只是说道:“你若是想要,回头来镇子里的阿翠烧饼店找我周信,不过你得快,来晚了,也许就没了。”
小木匠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好,我若是凑齐了钱,便来找你。
他往镇子里走去,没走多远,却听到后面有匆忙的脚步声。
小木匠回头,瞧见那贼眉鼠眼的周信跑别处去了,而跟在他身边的那高个儿,却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他不由得皱眉问道:“有事?”
那人指着小木匠背上那破布包裹的寒雪刀说道:“兄弟会刀?”
小木匠盯了他一会儿,方才缓声说道:“适逢乱世,到处都是土匪与贼寇,我带刀,只是防身而已。”
那人却热切地问道:“不知道你身手如何?”
小木匠不动声色地说道:“还行。”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小木匠的冷淡,当下也是解释道:“兄弟,你别紧张啊,我叫张果,在这一带有个匪号,叫做万灵鼠。我呢,就是个跑前跑后的掮客,什么活儿都干,平日里呢,也帮着一个叫做江淮会的组织物色人手——你要是方便的话,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江淮会,可以么?”
小木匠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请讲。”
万灵鼠张果说道:“江淮会呢,前身是漕帮执法堂,不过后来的时候分化了,现在是一个专门用来做人头买卖的组织行会——斧头帮的王亚樵你知道吧?他就是我们江淮会的成员之一,而且还是长老团的人,另外还有好多人,说起来,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呢……”
小木匠这时大约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江淮会,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杀手行业组织,就跟花门差不多。
不过花门的圈子比较紧密,结构也比较严谨,而江淮会则松散多了,就是各种江湖凶人的聚集地。
它更像是一个什么铁路工人工会、报业协会之类的东西。
正因如此,那万灵鼠方才会跟他直接聊起这个来,没有什么避讳的意思。
小木匠听他说完,然后问道:“我听倒是听懂了,就是没明白,你跟我说这些干啥?”
万灵鼠笑着说道:“我瞧你不是缺钱么,要真是这样的话,我给你派几张单子,只要是完成了,别说八百,一千大洋都有。到时候,你不就可以去妙音法师的法会了么?”
小木匠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家伙为了扩展业务,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他这样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会如此费心尽力地游说招揽。
他但凡是把这点儿心思和努力放在别的地方,说不定早就功成名就了。
小木匠婉言拒绝,结果那人也不恼,反而是递给了小木匠一张硬纸片,上面写着他的联系地址,然后告诉小木匠,说到时候如果想通了,随时都可以过来找他,他绝对能够帮忙安排赚钱的活儿。
小木匠将纸条收起,然后离开。
他在那小镇子里待了一刻钟,最终还是选择进了城去。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小木匠背着大大的木箱,来到了一处十分热闹的街口,驻足良久,最终朝着东头走了过去。
他来的路上,已经决定了,就算是花钱,他也得混进那妙音法师的法会里面去。
毕竟天下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一次若是错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碰到张启明,将师父鲁大的深仇大恨给报了呢。
既然决定了,剩下的就只有如何筹钱的事情了。
小木匠一路花销,现如今身上差不多还有三百大洋左右,这个钱相差得还是有些多,而他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跑去做什么江淮会杀手,所以思前想后,只有凭借着手艺活儿来赚钱了。
他在东边的街口前,找了一摊子,喝了碗鸭血汤,那里面加了粉丝,还有浓浓的油辣子,吃完之后,肚子热烘烘的。
吃完饭,他跟旁边的人打听到了一处卖木器的铺子,一路找寻过去,赶在人家关门前,买了一堆木料。
他总共花了八十块大洋,特别名贵的木料自然没有,但一般说得过去的,譬如花梨木、酸枝、黑檀、鸡翅木等,倒是收了一些——当然,这些都是边角料,并不是比较大块的,要不然他也收不起。
除了这些比较出名的材料,其他的各种普通木料,小木匠也整了一大堆,用一个大布口袋给装着。
弄完这些,他费了把力气,将这些拖到了一处人流比较密集的闹市,找了个无人的档口,将东西放好,然后将木料全部摆开来,又用枝条沾了墨,在布口袋上面写了八个大字。
定制木雕,绝对精品。
弄完之后,他便开始心无旁鹫地做起了木雕来。
他准备凭借着这门还算不错的手艺活儿,将那入场的请柬钱挣到。
开局用什么呢?
小木匠看着门可罗雀的摊子,沉思了一会儿,刻刀翻飞,却是将他最为熟悉的虎皮肥猫给雕了出来。
摆摊挣钱,他需要的是速度,无需太多构思,所以虎皮肥猫最合适。
不多时,他用一块黄梨木边角料雕了个肥嘟嘟的虎皮肥猫出来,两寸左右的高度,惟妙惟肖,呼之欲出的样子,十分可爱。
弄完这个,小木匠犹豫了一下,又用一块普通的木头,开始雕刻起来。
随着刻刀不断挥舞,一张宜喜宜嗔、明丽动人的少女瓜子脸就浮现了——那人,竟然是大雪山一脉的第一美女。
顾蝉衣。


第十三章 摆地摊
说到这里,有的朋友可能会问了:你甘墨不是早就表明了态度,跟顾西城解除婚约了么,怎么一回头,却把人家顾蝉衣小姐的模样儿雕出来了呢?
是不是后悔了,对人家女娃日思夜想,所以这一恍惚,却是缅怀起来?
暴露了,暴露了……
额,事实上,小木匠之所以雕刻出顾蝉衣的模样来,却只是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他有限的人生里,只有两个女人,给他的视觉冲击力最大。
一个是花门当代的门主徐媚娘,而另外一位,便正是顾蝉衣顾小姐。
两个都国色天香,惊为天人。
小木匠此番为了生意开张,也是绞尽脑汁,那惟妙惟肖、憨态可掬的虎皮肥猫对小孩儿,或者女子而言,或许会有一些吸引力,但对男人而言,估计是很难驻足停留的。
但如果是一个美若天仙一般的女子木雕,或许他们停下脚步来的几率,可能会更大一些。
事实上,小木匠不光打算雕个顾蝉衣的木像出来,连徐媚娘,他也准备一会儿弄。
反正到时候他会做一些改变,只是保留神韵,其他的细节方面稍微修改一些,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小木匠打定了主意这般做,没多一会儿,两尺高的顾蝉衣木雕像便完成了。
虽然细节方面并没有太多的雕琢和打磨,但完工之后的效果却着实不错,当他摆下来的时候,不一会儿,居然就有人开始驻足观看,甚至开始询起了价来。
问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副顾蝉衣木雕像,虽然材质只是那柏木的,但依旧有不少人过来询问。
有的人甚至瞧着这木雕秀美的瓜子脸,以及眉眼间的韵味,两眼发光。
有的还流下了口水来。
这事儿,说明小木匠的策略还是对的。
只可惜来询问的这些都是闲人,而小木匠要的价又比较贵,稍微一打听之后,立刻就撇了嘴。
这架势,跟小木匠听到那黄牛票价格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小木匠的手艺着实是好,他用粗砂纸与狐狸皮毛打磨了一回,吹了一口气,嘿,这顾蝉衣活灵活现的样子,仿佛一晃眼,就要从那木座上面走下来一样。
那眉眼含情、嘴角带笑,娉娉婷婷的模样,着实是太好看了。
那些人不舍得走,就在旁边瞧着,一边看,一边叹气:“哎呀,这手艺,绝了。”
“可惜啊,这小家伙是个黑心鬼,就一根木头桩子弄出来的,要这价格……”
“可不是,简直是黑到屁眼子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那手艺,其实也值当这个价呢。”
一众人围着小木匠的摊子打量着,小木匠不去理会这些人的言语,又开始雕琢起了徐媚娘的木像来。
徐媚娘天生媚骨,无论是姿态,还是眉目间的神情,都需要好好琢磨才行。
小木匠回想起见过的几次面,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尽可能地把握到徐媚娘所特有的那一抹风情,并且给表现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问他道:“这只猫咪的木雕,多少钱?”
小木匠正在攻坚木雕的头部,全神贯注,所以并没有回答。
当他大概弄完之后,抬起头来,却瞧见一个穿着杏黄色绸缎汉服的少女站在跟前,而她的旁边,有一个五大三粗、像是个男人一样的妇人,正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那看上去跟李逵、张飞一样的胖女人神色不善,反倒是汉服少女满脸好奇,很是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小木匠瞧见她指着的虎皮肥猫木雕,开口说道:“这个十五大洋。”
那汉服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虽然与周遭的人都不相同,但那一套衣服与长裙的款式和材质,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不过即便如此,听到这价格,她还是忍不住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是感觉有些贵了。
而她旁边的那壮妇则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这是明抢呢,就一木雕,哪用这么贵?”
其实小木匠的心里也没有底,空落落的,毕竟他之前也没有这么干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无垢曾经对他的手艺推崇备至,认为小木匠的精雕手艺,能够给一件普通的木头赋予灵性。
而且小木匠又与李梦生先生有过交流,觉得自己的手艺,应该是不错的。
现如今他缺钱,若是只赚一份手工钱,可能是来不及了,所以才会标价如此高。
不过他即便是心虚,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撑着,故作高深地说道:“这事儿,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谈不上那么严重。我这东西,我觉得能值这价,因为里面有我的手艺在,有缘的、眼光够的,自然会喜欢,您不喜欢,也千万别恶语相向,毕竟出门在外,结个善缘,总比心怀恶念要好许多,对吧?”
他说得豁达,风轻云淡的样子,那妇人冷哼着,反倒是汉服少女信了。
她对身后的那妇人低声说道:“他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凭着他的那手艺,的确值这个价。”
妇人一脸无奈:“海姬,你别信这些中原人的,他们狡猾得很,尽是些花言巧语……”
少女却没有理会她,而是与小木匠商量道:“我手上没有你们用的那个大洋,不过这个东西,你看可以么?”
她的手心一翻,芊芊素手之上,却是一块金叶子。
小木匠瞧见,苦笑着说道:“足够,多了。”
金子是硬通货,但小木匠并非专业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如何找补,这是个麻烦的事儿。
好在那少女笑了笑,说道:“多了的话,你再给我雕一个木像,可以么?我看你这儿写着’定制木雕‘,你能够按照我的样子,给我做一个么?”
小木匠松了一口气,说好,没问题,材料你来挑。
少女欢天喜地,将金叶子给了他,从摊子上拿了那虎皮肥猫的雕塑,又挑了一块鸡翅木。
小木匠让她站定,认真地打量一遍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雕刻。
一般来讲,木雕分为五个步骤,分别是勾线、粗胚、精修、打磨和着色上光——勾线是在木头上面勾勒,画出大致的创意线条;粗胚环节则是凿粗坯、凿细坯,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一层层地推进,正所谓“留得肥大能改小,惟愁瘠薄难复肥,内距宜小不宜大,切记雕刻是减法”,这个最考验基本功;精修则最考验经验和手艺,一份木雕是好是坏,基本上在此就见分晓了……
至于打磨和着光上色,则是锦上添花的步骤。
如果是寻常匠人,一份工下来,弄个几天时间都是不一定的。
但小木匠不同,他直接越过了第一个步骤,不在木料上面勾勒,而是将图案全部印在脑子里,并且将接下来的步骤在脑海里一一分解。
他一旦落刀,不到最后一刻,几乎是不用停歇的。
特别是这种人物雕像,小木匠不知道练过多少次,早就烂熟于心了,不像是天罗剑或者十八罗汉那样的东西,完全没有什么难度。
一袋烟的功夫,小木匠手中的鸡翅木便已经初具雏形了,那个叫做海姬的少女瞧见,双眼冒光,显得很是兴奋。
等最后的成品出来时,少女接了过去,高高举起,欢呼雀跃,显得十分高兴。
小木匠也很高兴,像这样的客人,再多来几个的话,他到明天这个时候,说不定就能够拿到法会的请柬了。
那汉服少女拿着自己的木雕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很是喜欢。
要不是旁边那妇人不断催促,她甚至还想让小木匠再来弄几个。
那汉服少女走后,小木匠将心思收回来,开始认真地雕刻起徐媚娘的木雕来。
旁边围观的闲汉们瞧见他真的卖出去了,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些人什么话都有,但小木匠自小炼心,早就练成了一番养气凝神、不为外物所动的心境,所以不为所动,认真地忙着手头的活儿。
不过他手上的徐媚娘木雕像到底还是没有完成,摊子跟前,来了几个街面上的流氓混混,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们满脸恶相地喊住了小木匠,问他在这儿摆摊,可有跟他们老大黑虎打过招呼?
小木匠一脸懵,说黑虎是谁?
这几人就是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听到小木匠这儿赚了钱,就过来闹事。
对付这些人,小木匠倒也没有客气,甚至都不用抽刀,便将人给打发了,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腾,旁边围观的那些人都给吓到了,没一会儿就散开了,好久都没有再聚人过来。
小木匠这儿又恢复了门可罗雀的状态,不过他正好有时间,把徐媚娘的木头雕像给弄完了。
他这时抬起头来,瞧见跟前站了一个略有些虚胖的男人,那人穿着富贵,看着也是很阔绰的样子,小木匠便与他聊了两句,问需要买什么吗?
那人问了小木匠几句,突然说道:“你这手艺不错啊,这些我都要了,另外我需要定制一个很大的东西,你能跟我去么?”
小木匠问:“定做什么?”
那人盯着他好一会儿,缓声说道:“寿枋盖儿……”


第十四章 得加钱
“寿枋盖儿”是什么?
对方的说辞显得有些太过于文雅了,如果换一个说法,或许您就能够听懂了——棺材盖板子。
小木匠从事的就是这个行业,自然是听得懂的,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方才缓声问道:“我可不是棺材匠,为什么叫我去做那玩意儿?”
那虚胖男子笑了,说道:“这不是看中了你这充满灵性的手艺了么?你别担心,材料、图形和讲究都有人懂,只需要你出木工,刷漆和别的事情,我们另外请人做,另外你要打下手的,也可以帮忙安排,费不了太多事儿的——怎么样,没问题吧?”
小木匠瞧见他一副认准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费用,可贵呢。”
虚胖男人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问道:“嗯,你开个价呗。”
小木匠犹豫了一下,说道:“六百大洋?”
他今天就开张了一单生意,其余的都是围观的多,动念头掏钱的少,看来凭借着木雕手艺活儿挣钱的计划,基本上是告吹了。
但小木匠决定要去参加妙音法师的法会,就必须凑够八百块大洋。
这样的一笔巨款,对他来说,着实是有些多,所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喊了这么一个价出来。
他本以为对方会惊讶、诧异甚至抱怨,或者会讨价还价,结果虚胖男人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没问题,只要事情办完了,这钱就给你。”
小木匠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在哪儿呢?”
虚胖男人说道:“有点儿远,在郊区呢,我是过来跟人吃饭,正好碰到你的——你说说,这事儿也真是巧了……”
他看着小木匠收拾摊子上的一堆东西,挥了挥手,远处走来两人,朝着他鞠躬。
虚胖男人则说道:“帮这位兄弟收拾一下,然后带到车上去。”
随后,他与小木匠说道:“我开车过来的,你跟着我同去——对了,还未与你自我介绍,我叫做那福。”
小木匠一愣,说那、那福?
他身处西南,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姓“那” 的,虚胖男人笑着解释道:“我是旗人,叶赫纳拉氏,这不民国了嘛,五族共和,咱也改了名字。”
小木匠点头,说原来如此,我姓屈,家中排行十三,您便唤我屈十三吧。
那人点头,等手下将摊子上的一堆东西收拾妥当,小木匠背了木箱,往前走了十几步,却是来到了一辆黑色的汽车跟前来。
小木匠这一路行来,自然是有见过汽车这新鲜事物的,但却没有机会坐上去,此刻瞧见这那福居然配备了这新鲜玩意儿,心里顿时就释怀了许多,觉得这个虚胖的中年人,应该不会忽悠自己的。
人家是真正的有钱人。
那两个手下将东西放在了后车厢,然后给小木匠和那福打开了后排车门,小木匠进了车里,左看右看,感觉哪儿都稀奇得很。
那福瞧见他的模样,也是见怪不怪,甚至还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并且说若是想学开车,回头可以找他。
这人温和的态度,和阔绰的出手,给小木匠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汽车启动了,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飞掠而过的街道景致,和远处的人群,小木匠满心好奇,而旁边的虚胖男子则将话题扩展,询问起了小木匠这么好的手艺,来自何处,并且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小木匠的来历。
对于这些,小木匠倒不像之前对萧明远那般的毫无保留,而是简单地说了几句。
若是往深处去,他就编撰一部分。
那福何等聪明人物,瞧见小木匠不怎么愿意聊这些,便不再多言,而是询问起了小木匠对于当前这时局的看法来。
这话题问得小木匠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着聊这些。
不过即便如此,小木匠还是谈了一下自己的说法,说他对于当前时局并没有太多的看法,只希望少点儿战乱,时局稳定一些,大家太太平平的,而他也能够凭借着手艺吃饭过活,几多开心。
这话儿引起了那福很大的兴趣,这位爷忍不住聊起了清末之时的各种乱象,以及当前军阀、派系以及各种民不聊生的情形来。
他说了许多天灾人祸,又聊起了当前左右政局的这几位,多有讥讽之意。
聊完这些,他却是下了一个定论,说要是没有这么多的乱党,还是大清朝的时候,那便好了。
至少国家名义上是统一的,还有几位贤王国柱。
倘若是满汉一家,众人齐心,不至于如此田地。
小木匠听他在缅怀前清,心中多少有些不认同,毕竟他的一些思想,是沿袭了屈孟虎的想法,尽管他说不出太多道理来,但总也觉得,大清朝亡了,是有原因的。
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那福老爷说的那般模样。
小木匠心里有着不同的意见,但却并没有出言反驳,毕竟跟前这位是他的主顾,他这六百大洋的缺口,还指望着在对方身上找补呢。
所以尽管对方是前清的遗老遗少,但他也当做不知,闭着眼睛忍着就是了。
而那福瞧见小木匠并不反驳,而是时不时点一下头,越发放心,口沫飞溅地说着,小木匠开始感觉到有些厌烦了。
就在他即将受不了的时候,汽车却停了下来,小木匠往外面望去,瞧见车子停在了一个大庄子门口。
几人下了车,小木匠回头去拿东西,那福却拦住了他,说有人帮忙拿着。
他犹豫了一下,提出将防身和贵重物品带着,那福同意了,小木匠拿了贵重物品和寒雪刀,然后跟着那福进了那庄子,往里走,瞧见门楼和路边有几个看上去像是练家子的人。
那福对他说道:“这是我东家请来的护院,这时节忒乱了,他又家大业大的,总得弄点人防身,对吧?”
小木匠只想着赶紧接活干事儿,弄完之后拿钱走人,也不想多问,点头说是。
那福带着小木匠来到了一处大工棚,里面有好几盏大功率的电灯,将棚内照得透亮,而灯光下的工棚正中央,架着一樽巨大的棺材。
那棺材的体积比一般棺柩要大上一倍左右,而材质居然是金丝楠的,棺体的前后以及两侧都有浮雕,而且已经完工了的,而在地上的一个木架上,那与之吻合的棺材盖儿也有了大概模样。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两个徒弟在上面那墨笔勾勒,显得十分忙碌的样子。
旁边还有几人,也都在忙碌着。
那福带着小木匠来到那老者跟前,然后喊道:“老戚,先停一下。”
那老头听到,抬起头来,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了讨好的笑容,拱手说道:“那总管,您来了?有什么吩咐,你派个人过来就行,何必亲自过来呢?”
那福在小木匠这儿平易近人,但对那老头却摆起架子来,点头虚应两句,然后说道:“介绍一些,这位是屈十三屈兄弟,他的木雕手艺简直一绝,很有灵性,我带他过来,准备将寿枋盖儿和封棺之事交给他来做,你在一旁辅助他……”
老戚听了,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地说道:“那总管,这事儿咱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怎么又变卦了?”
那福却不耐烦地说道:“我做什么事情,需要跟你报备么?”
老戚被他一瞪眼,顿时就没脾气了,不过还是不想放弃:“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后生看着脸嫩,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这么好的金丝楠木,可没有第二块了。”
这时先前那跟班将木箱背了过来,那福从里面拿出了顾蝉衣和徐媚娘的木头雕像来,递给老戚看。
他说你瞧瞧,这样的手艺,跟你比如何?
老戚打量了一下手里精美绝伦、神韵丰满的木像,心中震撼,嘴上却还是说道:“小活儿与大物件,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那福没有再跟他啰嗦,而是回头来问小木匠:“你可以么?”
小木匠比较保守地说道:“我想先看一看图纸……”
那福听了,喊道:“吴先生,吴先生呢?”
有个道士装扮的中年男人听了,走过来说道:“吴先生去接个朋友,跟贝子爷告假了,说大概明天中午的时候才会回来。”
那福听了,嘴里嘀咕两句,然后对那道士说道:“你过来,跟这小兄弟讲一下上面的图形,以及想要达到的效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