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多,要尽快赶到上阳关。”修聿转身,平静地说道。
沧都之行,让他了解了这一生都难以置信的真相。从拾到楚策那枚玉佩,看到那一模一样的同心之结,他知道所有的事并不如表面所见那么简单。
在送走她,他连夜到了沧都与祁连查询着所有可疑线索,从西楚皇宫,到萧家,到洛家…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她与那个死去的女子有着息息相关的种种,当年在九曲深谷,听到无忧的身世她独自哭泣,她对无忧的宠爱,她面对楚策的异常反应,而楚策这么多年暗中在她身后的保护…
他不愿相信这个答案,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答案。
他太了解她,了解她的心思,她还未回漠北,她想做什么,他都已经猜到了,所以他才这般急切地寻找着这个答案,以免她做出遗憾终生的事。
他的妻子是楚策的妃子,他的儿子是楚策的骨肉,也许他该任由这一切发生,那个人死了,他的一切担心都不会再发生。可是他做不到,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她终有一天会知道一切,当所有的事揭开,她如何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不想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拥有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必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救出那个人,再与他光明正大的竞争。
烟落,未来的路,我们…可还走得下去?
西楚兵败,楚策失踪。
从凤城离开,即刻奔赴天阳关,这是能接近上阳关最快的路径,一路不敢有半分停歇,吃饭睡觉都在马背上,吃饭睡觉都在马背上。为了不被东齐发现隐踪,五百人分成几十组分头行动,只有到天黑才会在指定地点集合,商议下一步对策。
东齐,岐州城,这是东齐境内除去夷都,最大最繁华的城池,丝毫不逊于沧都,因为上阳关及天阳关的战事波及,城中兵力增加了三倍,且还有五千黄泉铁卫驻扎。
临街的茶楼,一身锦袍的俊秀男子坐于靠窗的雅座,望着楼下来往巡城的守卫微微皱了皱眉,坐在边上的一人,低声说道:“每条街上巡擦的守卫太过频繁,连一点空隙时间都没,八道城门盘查更是严密,进来容易,出去难,怎么办?”
烟落抿了口茶,眉眼间难掩倦色,思量片刻道:“先摸清城中兵力状况再行动。”
身边几人闻言点了点头,先后离去,各行其事,她独自坐在茶楼,正欲起身便看到一个东齐军将,带着几个兵士进到茶楼,与茶楼老板打了招呼,竟在茶楼里做起了伙计。
“小二,添水。”她微微扬了扬手,招呼着续水的伙计过来。
小二快步走了过来,望了望她杯中已经淡然无色的茶水,出声道:“客官,你这杯茶已经淡了,不如新添一杯?”
“好。”她望着不远处的军将伙计,出声道:“那是什么人,看样子也是个将军,怎么来做茶楼伙计了。”
小二一听便笑了,一边帮她添茶,一边道:“那是咱们少东家,还是岐州城东南门的守将,可是个孝子,平日一回来就会来茶楼里帮忙。”
东南门?!
她微微抿了抿唇,他们就正是要从东南门过,去往上阳关,思量片刻道:“我是作马匹生意的,新从大宛带了一批良马,要到夷都,近日城中防守严密,出城不容易,可否帮忙请你们少东家一见。”说话间取出一锭银含笑递过。
小二左右望了望,接过银子,笑道:“作马匹生意好哇,我们少东家最喜欢好马了,府里都养了不少呢。我这就过去跟他说,保准他转头就过来找你了。”
“多谢。”烟落含笑点了点头,抿了口茶,便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听说兄台是做马匹生意的?”来人开门见山问道。
烟落扬眸望向来人,拱了拱手,低沉着声音道:“幸会,在下从大宛买进了一批马,准备送至夷都去卖。”
大宛的宝马是天下闻名的,尤其是汗血宝马更是难得,来人一听便自顾着坐下:“我叫林阳,也是爱马之人,不知兄台的马匹中可有…汗血马?”他寻了那些年,也未买到,今日怎能错过。
烟落闻言一笑:“自然有。”打量了一下林阳“阁下是从军的?”
林阳笑了笑,坦然言道“只是城中东门守将,这些年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匹汗血马,但一直未如愿,不知兄台可否带我见识下这宝马?”
烟落无奈地叹了叹气:“这兵荒马乱的,城中一直盘查严密,进城就难出城,商队还在城外未进呢,上阳关那边还有些生意,这仗打得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
“上阳关?”林阳闻言皱了皱眉,道“兄台还是不要再去上阳关的好,那边打得正紧张着呢?”
“西楚军还在上阳关?”烟落追问道。
“前些日子西楚皇帝带着神策军一直死守上阳关,不过有黄泉铁卫出兵,如今上阳关已经回到东齐手里了。”林阳道。
烟落闻言抿了抿唇,握着茶杯的手一颤,西楚兵败了吗?
“西楚皇帝将上阳关守得滴水漏,不过黄泉铁卫与东齐兵马合围之下,断其后路,让上阳关成为孤城一座,大战死伤过多,上阳关附近暴发瘟疫,西楚兵再死守上阳关,黄泉铁卫不费一兵一卒,用不了几日,定然成为一座死城,西楚皇帝控制军中疫情,让神策军杀了上阳关,分散突围而出,不过西楚皇帝在混乱中失踪了,所以这周边各城才会查得这般严密,兄台还是别去上阳关了。”林阳坦然言道。
烟落呼吸一窒,朝林阳道了谢,急急离开了茶楼,突然有些惶恐不安了,她还是来晚了吗?
西楚神策军战场之上无往不胜的神话,终于还是兵败了,败在了她的手上,她精心布置的一切终于发生,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能找到他,她又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她不敢再有片刻耽误,为免大队人马被东齐军怀疑,只有分散成几人一组的小队,派往上阳关附近的各州城,暗中寻找。
西楚军从上阳关突围而出也就几天的事,按其行军速度计算,应该还在东齐境内,可是这么大的地方,她要去哪里找?
出城之时,为了方便出城,将自己的坐骑流星暂送于林阳,这马灵性,她一出城,要不了两天它自己就会追上去。
次日,朝阳初升,薄雾尽散,东南城门缓缓开城,一身银甲的东南门守将林阳骑着骏马穿街而过,满面春风,瞧来是心情极好。
守城的将士见了,纷纷上前打招呼,瞧着他新买的坐骑。
一身藏青常服的男子从城门而入,面容俊美,眉目英朗,身后跟着几名青衣护卫,刚一进城,坐下的马突地停了下来,冲着林阳的马扬头一嘶。被围在人群中的马闻声冲出人群,在城门处停了下来,望着对面高踞马上的男子,冲着他座下的马儿打着响鼻,一副很亲昵的模样。
修聿望着挡在前面的马,翻身下马,仔细打量一番低声道:“流星?”马儿顿时双耳一竖,朝他望过来。
流星和他座下的追月都是中州王府里的马,是他亲自驯出来的,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主人,可是流星已经跟了她去了漠北,怎么会出现在这岐州城?
阴差阳错
修聿脑子飞速地转着,思量着现在的一切状况,流星在岐州城,她定然没有去夷都,而是来了上阳关,她来上阳关做什么?
祁连见状,上前向林阳打听了马的原来主人,近到身前道:“那人是这东南门的守将,昨日从一个年轻商人手中买下了流星,那个人就是从这东南门离开,是冲上阳关一带去了,听他描述的身形和年纪,十有八九就是皇后娘娘。”
修聿皱了皱眉,翻身上马掉头出城,过了岐州,要去上阳关必要过昆山,赶得快也许还能追得上。祁连与几名侍卫快马追出城,朝他说道:“皇上,照那个城门守将所说,祁恒他们并没有跟着皇后娘娘。”
修聿眉头紧锁,快马疾驰如飞,沉声道:“赶路吧,找到人再说。”
到底出了什么事,祁恒他们为什么没跟着她?
她没有带兵去夷都,反倒来了上阳关,如今上阳关一带瘟疫横行,她去那里做什么?
还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此行为楚策而来?
“皇上,咱们不等祈月会合了吗?”祁连策马跟在其后问道,略一思量道“上阳关百里行素带着大批黄泉铁卫,咱们好不容易才过来了,再折回去,一旦被发现行踪,就再难脱身了。”
修聿闻言振臂勒马停下,朝祁连道:“上阳关已破,原定计划不可行,你与祁连会合设法牵制百里行素的黄泉铁卫,我找到他们就去你们会合。”
“皇上!”祁连闻言面色大变,“属下去找皇后娘娘和楚帝,你去与祁月大军会合,百里行素这一路的密探,明显是冲着你来的,若是你有意外,我们…”
“百里行素想要我的命,还没那么容易,人多反而目标大,我寻到人就会通知你们。”修聿沉声道,这件事交给谁去做,他都难以放心。
不管是她,还是楚策,他不能看着他们任何一个有事,楚策若是死了,即便在他身边,她也不会过得心安,他只希望自己所带给他的一切都幸福和快乐的,不想她的人生有任何遗憾…
他无法置疑楚策对她的情,如果换做是他做在那个位置,面对那样的情况,他又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有些事,他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去想,当这一切过去,她会怎么做选择,那个人可以为她付出生命,他也可以,只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关于他们之间的十三年,是一个他永远也介入不了的世界。
仇恨能持续多久,它总有消失的一天,仇恨消失的一天,爱是否依然存在?想到这些,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信都消失无踪了…
从相识以来,即便她一再逃避,即便她一再不接受,他也未曾有过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因为他总是可以等着她,可以一点一点走进她的心,可是那个人的出现,一切都不再是那么简单了…
“皇上!”祁连几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一路有多少人打听着他们的行踪,百里行素这回不止要对付西楚大帝,还要对付他们,如果大夏和西楚的皇帝都在东齐丧命,两国无主,大昱轻而易举便可夺取两国,这样险恶的用心,他们岂能不防。
“你们想抗命不成?”修聿面色顿时冷沉下来,扫了几人一眼,一身威仪凛然。
祁连一拱手,带着几人掉转马头离去:“走!”
修聿独自赶往昆山,希望能够找到她,再设想寻找楚策的踪迹。祁连等人走了一段,他勒马停了下来,扭头望向后面空空如也的官道,对身后几人道:“你们回去暗中跟着,别让皇上发现了,小心注意东齐的动静,找到皇后娘娘立即传信。”
“是。”几人一拱手,掉头沿着修聿离去的方向追去。
烟落一路赶到了昆山,没了马匹,又怕引起东齐军注意,便转从水路走,巫昆山运河转向阳明江,去往上阳关。
上了船,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照在河面上,金光闪闪,耀眼万分,船夫们大声吆喝着开船,她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河风迎面吹来,带着微微地凉意。
从凤城来到东齐境内,每一天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了,也许是习惯了有他在的生活,这样一个人来到东齐,没有他的消息,没有他的书信,仿佛与他断了所有的联系,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一个月的时间快要到了,可能又要失言了,无法按期赶回中州。
他说的对,她总是这样,每次明明答应了他的事,每次都做不到。可是自始至终,他却怎么也不曾真正责怪过他。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可能不管不顾楚策的生死,不可能就那样装做一切都不知道地回去中州…
如果当初没有错过,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会错过这么多,是不是楚策也不用为她随这么多,是不是就不会欠了一个又一个…
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越来越远的码头,看到运河边上有纵马疾驰的身影,那样熟悉,不由一震激动地走到船头,奈何船离河岸越来越远,还不等她看清,那道身子越来越模糊…
过了许久,她低眉自嘲一笑,暗自叹道:是自己眼花了吧,他怎么会在东齐呢?
远远的岸边,男子四下在城中寻找着那熟悉的背影,却一无所获,勒马望着远河上远去的船只,却并不知道自己所追寻的人,就在那艘船上,正看着他的影子…
————
写了一晚上,我眯一会再写,争取再更一章。
狱中相见,楚策!
从水路行了两日,到阳明江码头下了船,因为不想引起注意,只带着三名侍卫随身,进到上阳关后翼城,因为连续交战,上阳关死人多,夏日温高很容易引发瘟疫。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她提前带了各种药在身,吩咐人各自服了药以免感染,这才分头寻找西楚军的踪迹。
一种可见东齐军队在打扫战场,设置疫情隔离区,设药庄,让瘟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所有死尸都拉到一处焚烧,人们最讲求得是入土为安,看着亲人被烧得灰飞烟灭,却无可奈何。
上阳关内,百里行素巡视着城内的安顿状况,瘟疫的暴发是他所始料未及的,没有困死西楚军,还让东齐受损颇大。
诸葛清快马入城,远远看到百里行素的背影,翻身下马,快步追了上去:“陛下,长老会又发难了。”不但没有歼灭西楚军,还让上阳关诸城受迁,这让长老会很不满这位皇帝。
百里行素面色了无波澜:“由他们去吧!”
“可是…”这些人得罪不得,现在他们还没有和大昱长老会对抗的本钱。
百里行素望了望远言,冷声哼道:“过不了几天,漠北打到夷都,他们就会求着咱们回朝了。”
诸葛清闻言也不再多说,沉思片刻道:“太后又有密诏。”说罢将一纸折子递了过来。
百里行素接过扫了一眼,扬手间化为碎屑,随风而去,淡声说道:“派出去的探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查到大夏皇帝的消息,有人莫名失踪了,想来大夏皇帝已经进到了西楚境内,只是…”诸葛清沉声说道,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不动声色的通行,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只是咱们的人太没用,暗阁所有的人都出动,楚修聿进到东齐这么多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百里行素淡声说道。
诸葛清垂首不语,不是他们的人太没用,而是这个对手太难对付,中州王游历天下,对各国几近是了若指掌,从什么地方走安全,什么地方守卫少,他知道得比他们还详尽,加上他们人手少,目标小,他们数万大军在东齐境内围追堵截,竟连他的行踪都难摸清,这是暗阁建立以来最大的失败。
“刚刚得到消息,大夏出兵朝上阳关而来。”诸葛清沉声禀报道,
百里行素默然望着远方,凤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意:“这个疯子!”这是预料之中的事,那个人一向如此,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就是放不下她。
诸葛清暗息叹息,这样的疯子又何止一个楚修聿,你又何尝不是。
“上阳关这边的事交给你了,楚策定然还在上阳关附近,就是一寸一寸,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绝不能放他活着离开东齐。”百里行素道,声音冰冷而狠绝,对待敌人,他从不心慈手软。
不除楚策,等他逃出东齐,将来卷土重来,定是心腹大患。
“陛下你…”诸葛清望着他,试探着问道。
“朕去会会这个大夏皇帝!”百里行素拂袖转身离去,一身冰冷慑人的戾气。
诸葛清站在原地,转身望着走远的背影,如仙一般惊才绝艳的人,却要生活在魔一般地狱,命运…何其可笑?
在翼城寻了两天,也无一丝消息,西楚大帝自上阳关后,仿佛真的就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她静心仔细想了想,决定前往上阳关,不管是她还是东齐军都在上阳关周围寻找,却独独忽略了上阳关内,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刚进到上阳关内,便闻阵阵马蹄声迎面而来,她低头隐于来往行人之中,黄泉铁卫穿城而过,气势浩大,卷起漫天沙尘。
听得马蹄声过,她抬眸便看到一身雪色锦袍的男子骑马走在黄泉铁卫之后,昔日那笑颜如花的如仙男子,面目清冷,一身威仪。
这是从北朔平原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这才是真正的百里行素,东齐昱帝百里行素,百里流烟宫那风流随意的男子不过是一出戏而已。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从城中策马走来,剥开那重重迷雾之后,终将有一日,她会以这一身由他亲手传授的绝技,取他性命,他们之间注定为敌,你死我活。
百里行素骑马行着,似是感觉到了那道目光中的杀气,转头望去,却只是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微微皱了皱眉,袖中的小兽爬了出来,朝着方才她所站立的地方吱了两声,百里行素望去只看到卖烤肉的摊铺,一把将它塞进袖子里。
他皱着眉四下望了望,行至城门处,对卫兵道:“传令诸葛清,搜城!”他怎么就大意了,也许…楚策根本就没有出上阳关。
说罢,策马出城而去,烟落从店铺中走出来,朝着城中走出来,却并不知百里行素此去是冲着修聿而去,更不知道自己在昆山运河边与他擦肩而过…
刚转过一条街,城中便涌出大队的东齐兵,但凡看到面生的,可疑的都一律抓捕,她眼快转身朝另一条街走去,还未走出两步,便被迎面而来的一队东齐兵制住,为首一人喝道:“拿下!”
她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动手反抗,此时东齐兵众多,一旦出手,暴露了身份,不仅对自己没好处,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了。
她被几人抓着直接送到了城中的牢狱内,不由分说便被推进了一间囚室,囚室内坐在暗处的人抬起清冷苍凉的眸子望着进来的人:“是你?”
她闻言背影一滞,那声音,不是楚策是谁?
莲湖之错!
囚室内很静,阳光有高墙窄小的窗口照进来,她怔怔地站在那里,都没有勇气转过身去看后面的那个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什么话。
“你不该来。”低沉的声音背后响起,似带着微微叹息。
烟落默然不语,袖中的手不由握紧,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了过去,看到坐在简单床榻上面色苍白失血的冷峻男子,沉声道:“对不起!”
他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唇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当她终于又站在他的面前,明明就在眼前,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六年,他在朝堂争权夺利,她在红尘辗转浮沉,六年的分离,却感觉久远得已经天荒地老,已经历经几世轮回,沧海桑田。
那些压抑在心头想都不敢想的回忆呼啸而来,他曾无数想象过他们相见的画面,却怎么也未曾想到是这样的…
他还是他,却再也不是那个与她并肩,执手一生的人了,谁能体会到此时物事人非的苍凉?
他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仿佛极力想看清这具身躯内的灵魂,然而眼前一片空茫,他怎么也无法看到记忆中的那个女子。
十年相守,三年夫妻,原来最熟悉的两个人,陌生得恍若从未相识,时过境迁,原来是这般的残酷。
她抿了抿唇,别开头,只觉喉间莫名的哽咽,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递过,却始终不敢去看那双苍凉的眸子:“这是治疗内伤的药,每天服一粒。”
楚策没有出声,怔然了许久方才探手接过,朝边上挪了挪,淡声道:“坐吧!”将药服一粒,敛目倚着墙,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带你进来的是青龙他们,这里还算安全。”
东齐军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人已经混到了他们之间,而他就在诸葛清和百里行素平日所居的驿馆对街的牢狱中,即便诸葛清此时搜城也好,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地方来。
她抿着唇,思量了半晌,道:“我带了药来,你的伤…”
“无碍。”刚一说完就咳了两声,平息下来,侧头望了望她,淡声问:“祈衍还是去找上你了?”
她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嗯。”
楚策微微闭上眼,叹息:“你不该来。”
中州大婚之时,他已经决定放下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动摇他的决心呢?
“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我一定会把你送回沧都。”她坚定地说道,
“你不来,我一样回得去。”楚策沉声说道。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死在东齐,不管有多艰难他都会让自己活下来,只有他活着,她才能活着,平安地活着。
“我知道。”她轻轻点了点头,一国之君甘愿蛰伏在这牢狱之中,这份隐忍又是几人能做到的,能屈能伸。
古往今来,他恐怕是第一个坐了牢的皇帝!
“可还恨我?”楚策叹息般出声,声音低得微不可闻。
“恨过了。”她坦然回道,恨得太累了,终于还是放下了,放下了爱,放下了恨,放下了一切“如果你们早些说出来,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楚策抬眸望着她的侧脸,勾起一抹苍白的笑:“说出来,你会回来吗?”
会吗?
会吗?
“不会。”她平静地说道。
楚策无力地闭上眼,前所未有的疲惫扑天盖地的袭来,一颗心苍茫得有些空洞,这么多年,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面对什么样的困境,他都没有这样的累,累得再也不想醒来。
早就已经料到的答案,为何还要这么心痛呢?
从他走上西楚的帝位,从皇极大殿的决裂,从他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回头的资格…
“这样也好。”他突然叹息着出声说道。
烟落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他的以命相护,他的暗中相助,所有一切的一切,她只能说对不起。
她默然不语,低头将身上所带的药物和银针一一取出,看他的面色应该伤得不轻,不能再耽误治疗了。
楚策闭目靠在那里,苍白的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本来就不属于我,现在只是一切归到了本来的位置而已。”他缓缓忆起许多年前,碧色连天的莲湖之畔,看到那个人带着失明的少女荡舟穿湖,摘下一颗颗如玉莲子,他在岸边观望。
那少女每天都会坐在湖边的亭中,他每天都会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他们,看着她来了又去…
烟落身形一震,抬眸望向他苍白的容颜,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当年,你到莲湖边上,要找的人…是楚修聿,而不是我。”他缓缓说道,那抹如花笑颜不是因他而绽放,他却没有开口说出真相。
他像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别人的幸福,而偷走的东西,终究还是要归还的。
烟落默然望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秘密。
“可是我明明知道,却没有说出来,任由这个错继续,我想自己总有一天会超越那个人,会取代他的一切,然而他就像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一般,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我们经历多少,都会担心那个人会出现,会夺走你。”他缓缓地说着,薄唇扬着一抹自嘲的弧度。
而他所担心的一切,终于还是发生了。
历经风雨沧海,他们终究还是相遇,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
这两天又要忙工作,又要码字,太累了,昨晚一觉睡忘了,今天的先更一章,后面的正在写。
咫尺天涯!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她侧头望着面容苍白冷峻的男子,仿佛随着他的话语,看到了很多年前,西楚皇宫内那片莲湖,那一场邂逅,到底是缘份?还是劫难?
“你一直不喜欢皇宫的生活,以后…就可以过得随心些。”他依旧闭着眼,苍白的唇勾起浅淡的笑意,看得出来,她在中州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