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生意人聚集在此,三两句话离不开生意,聊起了硫磺买卖来,“…三年前日本国发布禁令,禁止硫磺矿运到我们大明,硫磺飞涨,一天好几个价,价格最高时涨到了三倍,去年价格回了回,我看今年硫磺价格还能挺几年,因为虽然开了海禁,从东南海运来的硫磺却并不见多啊,真是奇怪了。日本国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才取消硫磺的禁运令了。等日本国的硫磺运进来,价格才能恢复到以前。”
一个牙人点头说道:“日本国的海商每年偷偷走私到大明的硫磺全都被兵部买下来,送到火药厂去了,民间几乎找不到日本硫磺,可惜了,日本硫磺便宜还好用,好多游商到处打听指明要买日本硫磺,各个榻房都没有货,若是我们能和日本国海商打动关系,运几船日本硫磺到金陵,单是这一项,就能给我们榻房带来丰厚的收益。”
沈今竹说道:“硫磺价格还能高一阵子,东南洋的硫磺矿开了海禁都运的少,是因为现在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掌控了当地的硫磺矿山,他们两国时常为了争夺香料群岛的种植园打仗,硫磺基本被运到他们在各地开设的火药厂做枪炮弹药了。”
众人听了,皆是大惊,这个小东家是从哪里得的我们都不知道的消息?看样子不像是胡说啊。
一个牙人说道:“按照小东家的说法,以后月港建好了,外国的硫磺还是运不进来,价格一直高涨?如此说来硫磺还是有利益可图,可惜我们找不到低价的硫磺,但是做中人抽牙钱,也不过是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赚点跑腿的辛苦钱罢了。”
沈今竹问道:“我们隆恩店能不能吞下一万斤日本硫磺?如果可以,我能在三个月之内要日本国的海商运一万斤到漳州的月港。”众人皆惊,有几个还当场喷出了酒水,纷纷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沈今竹。
一个老牙人提醒道:“小东家,如今日本开没有开禁令,一万斤硫磺要分装在五艘海船上吧,将一万斤硫磺大招旗鼓的从日本国运到月港?恐怕海船都过不了日本国港口就被查封了。”
沈今竹说道:“这一纸硫磺禁令其实是日本国德川幕府大将军的嫡次子作为,他是想借着禁令逼着掌握硫磺矿的商人和贵族倒闭,自己乘机低价把硫磺矿收进去,和走私海商勾结,将硫磺矿高价卖给兵部,现在三年过去,这桩丑闻传遍了日本国,民怨沸腾,我有消息,大将军迫于压力,硫磺禁止令马上就废除了,而我们的月港已经开放,我和日本国的一个大贵族相识,他可以保证能运五船硫磺到月港,隆恩店抓住这个机会,可以吃掉最新鲜的第一批果子。”
其实还在在京城的时候,沈今竹就已经开始筹划榻房的生意了,她有了国千代的引荐,和瑞佐纯一、山田长政都签了密约,瑞佐家运到月港的货物,她一并包下了,日本国的硫磺是主要的货物,自从三年前硫磺禁止令下达之后,大明的硫磺价格暴涨,而日本国内的硫磺暴跌,瑞佐纯一已经乘机囤积了几万斤硫磺,就等着大将军的次子竹千代被揭穿丑闻后,幕府为了平息民怨解开禁止令,到时候大赚一比,须知扶植嫡长子国千代为继承人也是需要大量的银钱支持的。
沈今竹很快就开始未雨绸缪,寻找机会为自己的榻房带来利益,榻房的掌柜和牙人们也能分一杯羹,须知在生意圈里,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全都赶不上以利服人,能让大家赚到钱,赚更多的钱,这才能服众,才能建立威信,跟着你有肉吃,比什么都重要。
沈今竹此话一出,众人皆跃跃欲试,但是更多的是不放心,一个虚岁才十六的女娃娃的话可靠嘛?果真能变戏法似的将一万斤硫磺倒腾出来,榻房的门槛岂不是要被牙人们踏平了?
元宝亲咳一声,为沈今竹撑面子说道:“小东家是刚从京城回来的,和日本国使团有来往,各位要相信小东家。皇上将隆恩店赐给了小东家,当然是相信小东家能将这个两百年的榻房打理妥当。诸位,只要你们跟着小东家,往后赚钱的机会多得是,小东家正在月港码头建一个新榻房,他日新店落成,隆恩店和月港新店互相照应,各地的风物、南北洋货在两地之间运转,各位的牙钱至少比以前翻一倍呢。”
哄!元宝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将宴会引向了高潮,是生意人就知道在目前大明唯一开放的月港有个榻房这意味着什么——简直就是每年金山银山往钱袋子里流啊!
隆恩店已经开了两百余年了,身份在官店、皇店,赐给皇亲国戚、勋贵中官的私人店铺中不停变换着,但是榻房牙行的中流砥柱牙人经纪们大多是世代相传,手里有大量的人脉资源,消息灵通,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依附于隆恩店生存,每每做中间人在隆恩店达成交易,他们都能从中抽分得牙钱而获利。同时隆恩店也因他们游说客商在这里寄存货物,招揽买主,得到租金和房钱,交易达成,榻房再从牙人的牙钱中抽成。同时榻房也会囤积收买一些货物,通过牙人介绍客商上门转卖得利。所以榻房和牙行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你赚我也赚,你没有生意,我的日子也难过。
元宝公公管理隆恩店已经六年了,这些牙行经纪们都很服他,沈今竹这个黄口小儿说的话他们半信半疑,可是元宝公公的话他们是相信的,何况月港榻房一事关系重大,不会是胡乱编造的。
众牙人经纪在下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沈今竹一拍手,丫鬟抬进两座画着巨幅地图的屏风,其中一个是《大明万国堪舆全图》,这是沈老太太的遗物,一个是沈今竹从徐枫那里搞到的《漳州月港全图》,前者凡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都见过此图,而后者月港还在建设中,白市黑市都没有出现过此图,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地图看,眨都不眨一下。
月港全图画的极为细致,大到海湾,小到一个羊肠小路都标记的清清楚楚,沈今竹站起身来,拿着一个玉如意在月港全图上指点着,那里是在月港驻扎的漕兵、那里是负责收税的督饷馆、那里是军港、那里是商港、英国、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人等外国的商馆在何处。众人听的聚精会神,最后沈今竹用朱砂笔指着一块地方说道:“圣上赐给我的土地就在这里,一两年之内,这里将建起一个榻房,我给它取名叫做日月商行。”
然后,沈今竹用朱砂笔在那个位置很认真的画了一个外圆内方的孔方君,拜托各位,看在钱的份上,对我要信心好不好。跟着我有肉吃,有钱赚啦。
众牙人经纪果然都盯着钱眼看,沈今竹想起洋干爹弗朗科斯的话,只要有利益,一群狼愿意暂时对一只羊俯首称臣,等到这支羊慢慢成为猛虎时,就需要利益加上拳头来对付群狼啦。
众牙人摩拳擦掌,开始准备寻找客户将沈今竹未来的一万斤硫磺消化掉,沈今竹这个小东家第一次亮相算是过关了,宴会结束后,沈今竹送了元宝公公一份厚礼——一支荷兰人新制的短柄手枪,可以贴身带着防身用,这比京城王恭厂尚在试射阶段的手枪安全稳定多了,缺点是射程较短,顶多只有五十步,不过至少不会像王恭厂的山寨货那样动不动就炸膛,断手瞎眼了。
沈今竹说道:“元宝公公,恭喜你高升了,皇上对督饷馆寄予了厚望,将来公公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从金陵到月港路途遥远,公公保重。”
广州市舶司守备太监怀义这三年兢兢业业,在接待各国使团中立下功劳,而且日本使团的“争贡之役”,怀义处理的干脆利落,得了庆丰帝的青眼,加上金陵守备太监怀忠的举荐,庆丰帝将怀义调离了广州市舶司,派他去了漳州月港当守备太监,监督月港的建设和运作,怀义有着三年和外国人打交道的经历,见多识广,这个职位倒是很适合他。
怀义高升,遂进京谢恩,并向庆丰帝推荐了干儿子元宝当月港督饷馆的税使,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元宝在隆恩店给庆丰帝赚了不少银子,在御前是留名了的,所以庆丰帝欣然同意,还夸赞元宝这个名字取的真是太好了!简直是朕的聚宝盆嘛。这元宝就青云直上,从一个皇店的守备太监,一跃而成了督饷馆的税使,可以直达圣听,是皇上心腹。
元宝是识货的,他小心翼翼的拿着沈今竹送的沉颠颠的荷兰手枪别在腰间,笑道:“有了这个宝贝,咱家遇到倭寇也不怕了,多谢沈小姐。咱家此去督饷馆做税使,其实就是给干爹打打下手而已。怀义公公不嫌弃咱家这个干儿子愚笨,将咱家一路提携而上,咱们感激不尽,唉,三年没见干爹他老人家,咱家怪想念他的。”
科举讲究同乡、同年、同科,座师拉帮结派;公公们就是通过认干爹、干儿子、干孙子来建立自己的势力。沈今竹心里门儿清,也笑道:“怀义公公精神着呢,我在广州见过他,恭喜你们父子马上就要在月港重逢了。”
元宝说道:“是啊,咱家要赶去给干爹尽孝,沈小姐在月港也有地,将来我们见面的机会有的是。”
那是当然,和这个月港督饷馆税使搞好关系,以后好处大着呐!沈今竹有些欣喜,这些年一直很倒霉,现在终于时来运转了,月港有怀义和元宝当后台,不愁站不稳脚跟。
沈今竹斗志满满,次日一早就去城西七家湾找国千代和章松章秀他们,商议一万斤硫磺的买卖。四人坐在清风阁上谈事,章秀在廊间烹茶。
章松看着沈今竹一身重孝打扮,说道:“你的祖母病逝,我们兄妹本该去吊唁拜祭的,可是担心身份暴露,对你们带来灾祸,所以并没有去乌衣巷,老太太出殡的那天,我和妹妹穿着素服对着老太太的灵位遥遥一拜,以表达哀思。”
这对从德川家康手里死里逃生的兄妹得了老太太的恩惠多了去了,当年荷兰人攻打台湾,他们更名改姓随着章母投奔沈家,是沈老太太做主收留他们,并帮助落了户籍,入了金陵的黄册,有了正式的身份。后来因章秀的五七桐绣纹的手帕,沈今竹发现兄妹是日本国人,而且是丰臣家的后代,因她大伯是死于倭寇之手,对于日本国人有种天然的反感,加上害怕家里被人编排“通倭”的罪名,所以和这对兄妹一刀两断了。
后来海宁城之战,国千代和章家兄妹救了沈今竹,而沈今竹的表哥徐柏等人也救了国千代和章松,并且一起舍命参加了海宁城保卫战,沈今竹对他们三个日本国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三年之后,千金归来,沈今竹受荷兰东印度公司务实的影响颇深,不在是以前的非黑即白,如果利益是一致的,不妨可以先放下偏见,做朋友、做合作伙伴也不错。
不管怎样,章松章秀对祖母的尊敬不是假的,沈今竹颔首说道:“多谢关心,祖母是在睡梦中去世的,七十六岁的老人家了,此生并无憾事,走的很平静,没有痛苦。”
章秀将亲手烹制的茶端上来,看见沈今竹猛然长眉微蹙,不由得一笑,说道:“这不是日本茶道,是按照大明的方法做的杏仁茶,甜丝丝的,你尝一尝。”
以前章秀冲泡茶叶,都像觉得这茶叶不要钱似的,冲出来茶汤可以媲美汤药的苦涩了,沈今竹苦的长眉都挤皱在一起,至今心有余悸,听说是杏仁茶,沈今竹才接过茶盏慢慢享用着。国千代说道:“沈小姐,我今天就写信给瑞佐纯一,要他运一万斤硫磺到月港,以履行我们当初的约定。”
沈今竹略有担心,说道:“令尊真的会迫于压力,取消硫磺限制令吗?”
国千代自嘲笑道:“可能我是全天下最不了解亲生父亲的人吧,我不确定他是否能取消限制令。但是瑞佐纯一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他已经将囤积的硫磺暗中运到了琉球国的货栈,琉球国到大明的距离更近,那里可没有什么限制令,沈小姐放心吧,不会耽误你的商机,现在恰好是季风到了,顺风顺水的,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到月港。”
如此应该万无一失,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给不给她这碗饭吃,顺风顺水到月港,她起码能得到三倍的利益,如果遭遇龙卷风风暴,就鸡飞蛋打,血本无归了,但是生意就是如此,风险越大,利润也就越大。
沈今竹当场写下了一份契约,和国千代一起签字画押后,她递上一个信封,说道:“里面是四千两银票的定金,请你收好,剩下的银钱在月港交付时会结清的。”
国千代收下了银票,说道:“我相信沈小姐的信誉。”言罢,国千代自嘲似的笑了笑,说道:“在大明这些本地人中,除了相信你和你的表哥,我没有其他人可信。”徐柏对国千代有救命之恩,国千代在海宁城保卫战的英勇也深得徐柏佩服,这三年两人在京城多有来往。
大事成了一半,沈今竹很是快慰,暗想祖母以前做商人时是否也是如此呢,章秀热情留下沈今竹在清风阁吃晚饭,此时已到初夏时节,站在三层高的清风阁上,可以闻得从下面河流飘进来的阵阵荷叶清香,听取蛙声一片。
国千代感叹道:“三年前初见沈小姐时,你从天花板平棋上落下,我的一群武士初时都奈何不了你,没曾想现在我们成了合作的伙伴。”
时过境迁,沈今竹看着这三个言行举止和大明人没有区别的日本贵族,再想想洋干爹弗朗科斯,她和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合就开始吵架,却和这些曾经是对手的外国人言谈甚欢,甚至偶尔能交交心,有时候他们反而能彼此互相了解,和他们在一起时,比和家人更加放松和谐,或许这就是长了翅膀飞翔的代价吧。习惯了独自面对风雨坎坷、习惯了自由飞翔、习惯了专注的做一些事情,温暖舒适的家里就成了精致的鸟笼,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晚宴后,沈今竹坐着马车急忙往三山门方向而去,她必须要在关城门之前出去,回到租居的院落,缨络陪着她在马车里看账本,马车内,两盏宫灯照的如同白昼,不过因车夫急着赶路,马车有些颠簸,沈今竹看了一会账本,便觉得头晕目眩的,便合上账本,斜靠在马车板壁上想事情。
缨络见主子暂时得空了,便试探的说道:“小姐,奴婢——”
沈今竹打断说道:“你已经不是奴籍了,就不要称自己的奴婢的吧。”
缨络哑然,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你我”,就是说不出口,便改口说道:“婢子想问问小姐哪里还缺不缺人手?有一个故人听说小姐开了榻房,想要过来当个差事。”
沈今竹问道:“是谁呀?”
缨络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她叫萍儿,是冰糖的小姑子,冰糖的夫婿叫做木勤,兄妹两个原是官奴,木勤后来得了世子爷的恩典,脱了官奴的身份,成了良民。萍儿相貌极好,能写会算的,可惜以前被原管事的儿子掳走过,外头有些闲言碎语很难听,就一直没有聘嫁。萍儿从园子里放出去后,就一直跟着哥嫂住在一起,前些日子听说小姐回来了,管着一家榻房,就托我给小姐说一说,想到小姐手下做一份差事。”
沈今竹说道:“我记得这个叫做木萍儿的,以前经常给七梅庵捐吃食衣服,是个很心善的丫头,以前被原管事的儿子掳走后,还在宰牛巷跳下马车求救,据说是被一个包子铺和猪肉铺的老板一起救了,怎么了?如今哥嫂看她嫁不出去,在家里白吃白住着,嫌弃她了吗?”这事还是曹核告诉她的,说庆丰帝和凤姐救了那个可怜的女子。
缨络忙摇头道:“哥嫂都是好人,但是冰糖的父母和萍儿好像有些龃龉,合不来。冰糖父母觉得女大当嫁,不拘什么人家,只要人品过的去就行,不能将萍儿留成老姑娘,想要萍儿早些嫁人。因那些闲言碎语,一直没有好人家上门提亲,萍儿是个要强的,不愿意将就过日子,时间长了,家里慢慢有了矛盾,萍儿不想让哥嫂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有了出来做份工的念头。”
沈今竹想了想,说道:“我要先见见她才能决定,不过你先帮我带句话,要来我这里做工,首先要说清楚自己的底细,她和哥哥是官奴,又能写会算,那么应该是犯官之后了,他们木家以前是什么人家、犯了什么事被罚没成了官奴,都要说清楚,不得欺瞒。”
第107章 苦萍儿出走织锦坊,胖峨嵋不晓师傅心
清晨,雄鸡一叫天下白,金陵城南织锦二坊的一座三进大宅院里,下仆已经燃起了晨炊,灶上的老厨娘正在锅中煎一锅冰花煎饺,瞧着好像快熟了,夹了一个递给案上切着酱瓜摆盘的小厨娘,“你尝尝看,熟了没有?”
小厨娘吹着热气轻轻咬了一口,煎饺滚烫的汤汁涌进唇舌,又舍不得吐掉嘴里的美味,烫得她呼次呼次不停的倒吸着凉气,慢慢将煎饺嚼碎咽下去了,说道:“还有点生,稍微再煎一会。”
老厨娘将整口锅都从灶上抬下来,用铁锅的余热将煎饺烫熟,将米粥的锅搬在灶上热着。小厨娘切着姜片,刀功极好,一片片的薄如蝉翼,再横切成头发般的细丝,问道:“这个煎饺包的都是虾仁馅的,我记得木小姐好像不碰虾仁,据说吃了这东西身上会起疙瘩发痒,这煎饺不好给木小姐送去,要单给她另包一种馅的吧。”
老厨房坐在小杌子上擦汗休息,说道:“你就是个实心眼,你可别忘了谁是这三进大宅院的正经主子是谁——房子是老爷和老夫人的呢,家里一应吃穿用度,咱们的身契和月钱都是老夫人发的,咱们老夫人只得了一个闺女,女婿跟着住在这里,虽没有改姓,但是和招赘差不多了吧。咱们只需要听老爷、老夫人和小姐的话,再顶多加上一个姑爷,至于一个在家里白吃白住的小姑子,都不算是正经主子,伺候的那么精细作甚?我早起和面剁馅包饺子就很辛苦了,还要包两种馅料,那不得把我累死!”
“她不能吃虾仁馅的煎饺,老爷夫人和小姐都爱吃呢,总不能为了一个好吃懒做、二十岁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让一大家子人都吃不成吧?待会把煎饺送过去,她爱吃不吃,横竖还有刀切馒头、粥和小咸菜,饿不着她就是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灶下,众口难调,若面面俱到,会多出好多活计呢。小厨娘听了,也点头说道:“就依您的,待会装进食盒送过去,木小姐吃不吃是她的事,咱们也用不着讨好她——一年都头也不见她打赏灶下几个钱,哪像夫人和小姐,有时候吃的对味开心了啊,小银馃子都舍得打赏呢。”
老厨娘说道:“那是,同样都是奴儿出身,老爷夫人和木家兄妹是不同的,老爷是徐家积年的世仆,几代人都打理着徐家在三山门榻房的生意,家底比金陵豪富之家不差什么的,除了金陵城的大宅子,还置办了铺面、城外还有田地,好几辈人吃穿不愁的。”
“他们木家就不同了,官奴出身,家产早就被抄没了,木小姐以前在瞻园的花房里当差,伺花弄草,不在主子跟前伺候,没有一点油水。木姑爷跟着世子爷在军营里头,也没攒下多少家当,当年求娶咱们家小姐啊,裤子都典当了才拿出两百两银子的聘礼,房子田地一概没有,真真笑掉大牙,老爷夫人是看中了木姑爷长的好,人品好,才倒贴了新房,张罗着成婚的,门不当户不对,还带着一个名节受损的妹子一起住进来,小姐总不能把小姑子赶出去单过吧,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厨房咄咄的切菜声嘎然而止,小厨娘停了菜刀,低声问道:“都说木小姐贞洁已失,才一直嫁不出去,这是真是假?平日瞧着是一副黄花大闺女的模样,瞧不出来啊。”
老厨房呲笑道:“这女人有没有*啊,看走路的姿势就能瞧出来,老娘活了几十年了,一眼就瞧出木小姐面有□□,走路那小腰如风摆柳,屁股还一扭一扭的,肯定是是尝过那根棍子的滋味了。你想想看,当年原管事的儿子四处寻花问柳,是个色痞子,稍微平头正脸的都不放过,木小姐这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他拖进马车里头还能保住清白?骗谁呢!早就在马车里头丢过几回身子了,可是她嘴硬不肯认,伤好之后,还要进花房继续当差,咱们家小姐当时在凤鸣院里当一等大丫鬟,有些脸面,挨不住这个小姑的哀求,就想法子把她塞进花房了。”
“她在花房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唾沫星子都快把她淹死了,可她非要死撑在花房,后来这事传到当家的世子夫人那里,世子夫人如何容得一个名节有损的丫鬟留在园子里当差,污了小姐们的眼睛?当即就命人把她赶出来了,咱们小姐为了这事,还白挨了一顿训斥,连累的老爷夫人在榻房的差事都丢了,这是相传了好几代人的肥差事啊,就这样便宜了别人。要不然,以老爷夫人的身体,至少还能赚十年的银子呢。”
小厨房是今年刚买进来的,并不知道这些前尘往事,听老厨娘说的有鼻子有眼,便信了大半,啐了一口,说道:“呸,我还觉得她只是穷酸,舍不得打赏下人,原来早就失了名节,却还装作处女,不肯梳妇人头,这种失了清白的女人,在我们乡下,是要悬梁自尽,以保住家里名誉清白的,否则家中父母兄弟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呢。”
老厨娘也啐了一口,说道:“可不是嘛,偏偏她不以为耻,还眼高于顶,老爷夫人请了媒人给她说亲,给人做填房继室,或者稍微有些残疾的,将来生儿育女,有口饭吃,死后有人供奉香火,比孤独终老好多了是不是?那么多的好人家,她就是不肯点头,还哭哭啼啼的,把老爷夫人的好心好意当做驴肝肺,好像那些人家都配不上她这双破鞋,闹的全家都不得安宁,小姐和姑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好说什么。姑娘大了就应该嫁出去,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只要她肯点头,老爷夫人是大方的,陪送一份丰厚的陪嫁,将来自己过小日子有多好,非得赖在哥嫂家白吃白住惹人嫌。”
小厨娘叹道:“我看呐,咱们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太心善心软了,留她这个污名在外的小姑子在家里,迟早都是祸患。换成一般人家,管她点不点头呢,早就堵了嘴塞进花轿里强行抬着嫁人了。以前我们村里有个无子的寡妇,也是不肯改嫁,她父母兄弟拿了人家聘礼,就是这样强按着拜堂成亲,拜堂的时候挣扎出来一头撞在香案上,鲜血四溅,白森森的头骨都露出来了。”
呲!老厨娘倒吸了一口凉气,“撞死了?”
“没有,这寡妇命大着呢!”小厨房说道:“她婆婆拿出一年的余粮当聘礼,人死了聘礼又不能还回来,一年就白忙活了,拿着绣花针缝了缝,敷上药,当晚一样洞房花烛,十个月后就生了大胖小子,这寡妇生儿育女,自己都当婆婆了,有媳妇伺候着、又女儿小棉袄暖和着,比当老姑娘孤独终老好多了。所以说呀,这女人只有嫁人生子才有前途,木小姐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老厨娘轻蔑的说道:“估摸是仗着自己生的好看,想要攀高枝吧。”
小厨娘问道:“莫非是想着做妾?”
老厨娘说道:“老爷夫人也是这么想过,这木小姐花名在外,也有豪富人家的老爷少爷想要纳回去当妾侍,反正贤妻美妾,丢过身子也不在乎,不就是个玩意儿嘛。可是老爷夫人稍微一试探,姑爷当场就怒了,说妹子金玉般的人,如何给人做妾?也不想想他就和赘婿差不多,也好意思向岳父岳母甩脸子。这木小姐哭着闹着要搬出去单过,小姐抱着儿子哭求小姑才作罢,哼,她这个破身子,不给人做妾,谁家会娶回去当正房夫人?小姐和姑爷原本是好的蜜里调油,现在因为这事,也慢慢冷淡了,木小姐真是个搅家精。”
小厨娘取笑说道道:“恐怕她是听说沈三离和锦衣卫的钱大人定了亲事,出了孝期就嫁过去当三品诰命夫人,心生羡慕,也想着效仿沈三离麻雀变凤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