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壁斑驳的青砖墙,不同梅宅外高耸的石墙,那应该还没有走出梅园。她微微安心,朝前又走了几步,看到一扇被枯萎藤蔓缠绕掩映的木门。木门已经破碎不堪,透过破落的细缝,依稀可望里间的阁楼。乔萝怔了怔,神使鬼差地推开那扇门。门吱呀一声长长嘶响,里间天地洞开于她眼前。

乔萝震惊地看到,与清雅富丽的梅园一壁之隔,原来还有这样一处颓败荒凉的院落。

然而让她更震惊的,是这个院落的似曾相识。

以她出色的记忆力,自然很快想起了这是外公生前最后一幅画里的景象。比之不同的是,此处的破落比外公画时过无不及。

她在院外站了许久,直到天色白透,红霞破云,她才略有清醒,想要挪步走进去细看,却听身后传来一人冷冷的声音:“你要去哪?”

乔萝不想此间还有外人,被吓得不轻,勉强镇定着转身,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树荫下,静静地望着她。

容色清绝,疏朗的眉目隐透阴郁。还有他略含嫌恶望过来的眼神。这一切并不陌生。

确定了来者身份,乔萝一瞬的害怕倒是消失无影了,代之而起的是冒犯别人私隐的羞愧不安,轻声说:“梅叔叔。”

“你就是乔萝?”梅非奇上下扫了她几眼,恍然有悟,“当年和秋白一起回来的那个小女孩也是你?”

“是。”

梅非奇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的眼睛上,想了一会儿,又问:“乔桦是你什么人?”

“我爸。”

梅非奇闻言再仔细看了看她,唇弧轻勾似露出了淡淡笑意,脸色也是缓和了一些,对她说:“这里是废宅,平时没人走动,你以后最好也不要靠近。”

乔萝点头说:“是,我知道了。”

“回去吧。”梅非奇站在树下,等她关上废园的门走到他身边,他又望了眼她的脸庞,才慢慢转身。

两人到主楼的时候,秦阿姨已经起床在收拾客厅,看到两人一起回来,不免惊讶:“先生这是刚从公司回来?怎么和乔小姐在一起?”

“在花园遇到这姑娘的,”梅非奇脱下大衣交给秦阿姨,淡然问,“有吃的么?”

“有有,先生稍等。”秦阿姨忙去厨房忙活。

梅非奇在餐桌旁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示意无措站在一旁的乔萝入座。

等她坐定,梅非奇自泡着清茶,说:“听说北京成立了你爷爷的纪念馆,我让秋白从家里拿了十几幅画送过去,你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谢谢梅叔叔,”虽然他现在和她说话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可是乔萝却不知为何愈发地小心翼翼起来,试探地问,“不过,梅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我爷爷的画?”

“我父亲和你爷爷是挚交,我和你父亲乔桦是兄弟,乔老的画当然有许多,”梅非奇轻抿一口茶水,笑了笑,“算起来,你也是我的世侄女了。”

乔萝心想,若真是如此深厚的关系,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父亲提到过他?她抿抿唇,没有说话。梅非奇却似看透了她的心事,轻描淡写地解释:“你父亲后来和我有些误会,所以没有联系了。”

他说出这句话,乔萝想也不想地追问:“什么误会?”

梅非奇望她一眼,方才微微和煦的眉目又阴冷下去。他安静地喝着一杯又一杯茶,目光从她的脸上移望窗外青松,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

梅非奇吃了早饭便回房间休息了,乔萝走到客房,本想看看秋白有没有醒。一开门却见他已经坐在床上,拿着那支梅花,怔自出神。见她进来,他眉眼上扬,微笑:“你放在这里的?”

“喜欢吗?”乔萝坐在床边,凑近闻了闻梅香。

“是不是反过来了,怎么你送花给我?”秋白含笑摸摸她的脸,“你起得这么早,是换了地方睡不好?”

“有点。”乔萝矜持地说。她努力将心中的百般困惑压了再压,却还是压不住,问他:“你知道你家院子里有个废园吗?”

“知道,听说那里曾经是我爷爷生前一些知己好友来时常住的地方,后来爷爷去世了,那里也就荒芜了。”

乔萝惘然:“是这样?”

“是啊,”秋白看着她,“怎么了?”

乔萝掩饰一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刚刚不小心走到那里,有点好奇。”

秋白起床后和乔萝吃了早餐,与秦阿姨打了招呼,两人开车出去在S城转了转。中午的时候秋白带着乔萝到姨妈家吃饭。秋白的姨妈长相和孟茵颇为相似,只是五官不似孟茵的柔美,反而坚毅许多。秋白的姨父也全然不是上一次秋白登门求助时的嘴脸,无微不至地招呼着秋白和乔萝,热情得不行。沈曼见他们过来,忙叫上住一个小区的肖珞,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倒也是有说有笑。沈曼一边帮父母收拾饭菜,一边忙里抽空对乔萝介绍,说她还有个弟弟,不过现在在外地拍戏,过年回不来。

肖珞打趣说:“小宴才念表演一年就接戏啦,啧啧,星途真是一片璀璨啊。”

乔萝看到沈家客厅里有一张放大的全家福,约莫照片里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就是沈宴,她看了几眼,悄声对秋白说:“秋白,你表弟长得和你有几分相似阿。”

“都是美人胚子是不是,”肖珞耳聪目明地凑过来,“你把秋白抢走了,小宴弟弟就要让给我啦。”

沈曼嗔道:“好意思么你,想老牛吃嫩草吗?”

“不行吗?再说姐姐我可不是老牛,”肖珞挺胸踮脚,在客厅中央转了个完美的芭蕾舞步,扬头得意说,“姐姐我貌美如花,鲜花配嫩草,有的是资本。”

此话一出,引得旁观众人一团大笑。

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孟茵打电话过来让两人回家。秋白和乔萝留下拜年的礼物,辞别姨妈一家。路上乔萝说肖珞和顾景心的性格很像,她喜欢这样开朗活泼的女孩。经此一下午的相处,那年迎新晚会后台的一幕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了。而且细细比较起来,自己的性格乖僻别扭,远远不如对方。乔萝忍不住问秋白:“你怎么就选了我,而不是她呢?”她甚至在心底猜想:若是肖珞和秋白在一起,会不会比自己能带给他更多的快乐?

秋白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说:“傻丫头,她不是你。”

是啊,什么时间遇上什么人,这往往是命运选择的,但眼中看到的是什么人,心里能藏的又是什么人,这却是情不知所起的人为。

两人一到家,秋白就被梅非奇叫到书房,闭门聊了长久,不见他们出来。等到秦阿姨叫诸人吃团圆饭时,孟茵去敲门,梅非奇才开了门,与秋白双双走出。

乔萝在餐厅帮秦阿姨摆放碗筷,见秋白面色不是很好,以目光询问,秋白望着她,却只回以苦涩一笑。

因桌上坐着梅非奇,他不苟言笑,其余诸人都不好欢言肆语,一顿团圆饭吃得颇为安静。

窗外一束束烟花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透着玻璃照进来,孟茵望着高兴,对秋白说:“老秦也买了许多烟火,秋白,你待会带着小乔去园子里放个够,我记得小乔喜欢看烟花。”

秋白还未言语,梅非奇忽然说:“也好,等到明年你在异国他乡,可能就没这机会了。”

乔萝闻言心中咯噔一响,忙抬起头看着秋白。孟茵也是狐疑地在秋白和梅非奇之间望来望去:“非奇,你说什么?什么异国他乡?”

“秋白过几个月要去美国留学,学校我已经帮他申请好了,”梅非奇瞥一眼秋白,淡然说,“而且他也答应了。”

孟茵尚未反应过来,却听耳边叮当一声脆响,却是乔萝的勺子掉在地上的动静。乔萝忙俯身捡起勺子,说:“对不起,我去换一个。”

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措,于是匆匆离席去了厨房。

拧开水龙头,茫然洗着勺子,看着流水从指缝间不绝淌过,怎么也抓不住。这种感觉如此地无助,正如他与她注定的又一次分别。

她的心中莫名惴惴,这是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离逝(2)


这顿年夜饭乔萝吃得自然是食不知味,患得患失。秋白看出她的不安,饭后与她放烟花时,劝慰她说,不过是去念两年的书,毕竟现在不同往日,他们有彼此的联系方式,想念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倾诉,等他放假,他也会回来看她。

他说的一切都对,乔萝也想,之前音讯全无的三年都坚持过来了,何况之后的两年?

可是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心头那点忐忑却总是萦绕不散。

她仗着晚饭时喝过红酒的微醺醉意,抱着他低声请求:“就不能不去?”

秋白苦笑说:“你知道我现在不能让他失望。”

他是谁,乔萝心知肚明,她微微悲哀地问:“那我呢?”

秋白抚摸着她的发,轻轻叹息:“小乔,你担心什么呢?”他垂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微笑说:“你放心。”

放心?乔萝要想了一刻才明白他说的放心是什么。她也反问自己:他是她的秋白啊,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看着此刻与自己相拥的人,望着他清远的眉目,望着他温和的笑容,以手指轻触他的脸庞——指下的触感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凭生恐慌。这样的诚惶诚恐不明来由,却着实战战兢兢,正如在欣赏烟花寂冷之前,最后的璀璨。

她没有再提要求,只是埋头在他胸前,更紧地抱住了他。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正肆无忌惮攀沿她颤栗不住的心绪,缓慢地,悠然地,将她的担忧一缕缕点燃。

他们在S城住到正月初五。回北京后,秋白依旧忙着他的工作。等到开学后,又开始忙毕业论文。他整天不是待在公司就是泡在图书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因半年后就是分别的时刻,按理说两人应更珍惜相聚的时光,可是秋白忙起来□乏术,便连乔萝也骤然脱离了清闲的状态。她不再时时粘着他,白天总是不见踪影,等到晚上才姗姗出现,抱着一堆的书本,在Q大的图书馆陪着秋白熬夜查阅资料。

每当秋白从厚重的文献里抬头时,总会看到乔萝手里拿着不同的教材——除了史学方面的教科书外,还有英语试题集册,不是TOEFL,便是GMAT。

他理解她的意图,揉揉她的脑袋,微笑:“怎么这么拼命?你才大二,至少也要等到大四上半学期才能申请学校,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呢。”

“我大三就要申请了,也就是半年后,”乔萝头也不抬地说,“系里已经同意了,只要我能提前修完学分,他们可以让我提前毕业。这样我也好尽早去美国陪你。”

“提前毕业?”秋白伸手抬起她的头,皱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乔萝眼神有些飘忽,似乎还没从试题中恍过神来。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圆眼镜,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清秀的眉眼,看起来既古怪又可爱。她想了想,才温温柔柔地说:“你那样忙,我这些事自己能应付。”

秋白却并不愿让她糊弄过去,疑惑:“M大已经十数年没有提前毕业的学生,尤其像你们学史的,怎么可能让你提前毕业?”

乔萝叹了口气,只得如实以告:“我去求了江校长。”见他眼中困惑不减,又补充说:“就是江宸的爷爷,曾是你们Q大的前任校长。他帮我出面去找了M大的领导说情。”

“我知道他,”秋白似乎已经明白了原委,没有再问详情,只是拿起她正在做的GMAT的试题,笑了笑,“你出去念历史还需要考GMAT?”

乔萝说:“谁说我出去还要念历史的?我要念经济金融类。”

“小乔,”秋白无奈地叹息,“不要为了我改变你的任何初衷,我只希望你学你感兴趣的。”

乔萝嫣然一笑:“我对什么都感兴趣。”她盯着他的面庞,突然将书掩在两人面前,探头将亲吻印在他的唇上,迅速撤离。“我对这个最感兴趣。”她调皮地眨着眼,无视秋白微红的面色,低头,又继续看着她的试题。

她认真的时候真是一脸严肃——秋白看着那张紧绷而又冷凝的小脸,心中漫生怜惜。他知道,她此刻在自己面前是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其实身上的压力比谁都大。而这一切,她都是为了他。

当然,他心中也明白,江润州之所以能帮乔萝,除看在世交的面子上,必然还是顾念江宸与她的情份。

·

秋白并不知道,一向洁身自好、公私分明的江润州这次能够出面,其实和乔萝并无直接关系,始作俑者却是江宸。

自年后从S城回来,乔萝就不断琢磨着能挽回这段离别的可能。但是休学陪着秋白去国外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提前毕业。可M大并无提前毕业的传统,她的苦恼无人诉说,只有和顾景心通email时透露几句。她没有想到的是,顾景心回头就将此事告诉了叶晖,叶晖自然添油加醋转达好兄弟江宸。于是乔萝写完邮件没有几天,意外接到江润州的电话,让她次日陪他去见一个老友。

江润州的这个老友正是M大校领导。他听江老说了乔萝的情况,又叫来乔萝的系主任,了解到乔萝平时成绩优异表现良好,才同意破格。当然,破格也是有条件的,系主任说,乔萝毕业前必须写出一篇专业论文发表在国家核心期刊上,非如此不能服众。

乔萝答应下,而此后她的任务便是:以一年半的时间修完两年半的学分,准备留学考试和申学资料,写完系里交待的论文。

前两者还好说,埋头课本,用用苦功,也就过关了。

至于论文,乔萝一时还没有头绪,想着史海浩沉蔚为可观,她一届本科生要写出深度专业的论文,只有另辟蹊径才能异军突起。而这个急不得,只能暂且放下,慢慢寻思。

事后她打电话给江宸道谢,江宸只是冷冷一句:既然已经破例了,你别让老爷子丢脸就行。通电话时他那边已经是深夜,可是环境嘈嘈杂杂的,歌声笑语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乔萝问:“你在做什么?”

江宸等她问过三次,仿佛才听清,说:“系里女生的生日party。”他一句话没有说完,一旁有女生的呼唤从话筒里传来,“Dear River”,妖妖娆娆,勾魂动魄。

乔萝尴尬了一下,忙说:“那你忙。”讪讪挂了电话。

打电话时她正在去自习室的路上,等她走到自习室,放下书包拿出课本时,看到手机上收到一条江宸的短信:只是一个朋友。我回家了。

莫名其妙的两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无缘无故。

乔萝笑了笑,按键回过去,“早些休息。顺利的话,我明年九月就去美国了,到时再见。”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回,便将手机放回书包,平心静气地看着她的书。

?

关于提前毕业的事情乔萝没有和家里人说,不过林蓝去探望江润州时,还是从他那听到了一些口风。林蓝乍闻此事本是惊讶,但仔细分辨江润州的语气,也依稀明白过来乔萝出去是为了江宸。两个孩子从小交好,家世才貌皆登对,林蓝对这段感情乐见其成,心中倒也欢喜。

六月初的一个周五,乔萝照例回家吃饭。因前几周考的托福成绩刚出来,分数很不错,她不免显得高兴些。林蓝难得见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又听她说是托福考得尚可,自以为心如明镜,拉着她在厨房帮忙时,装作随意地问:“小乔,你是不是交男友了?”

乔萝洗碗的动作顿了顿,半晌,才点头说:“是。”

林蓝见她承认,不免眉开眼笑,柔声说:“江宸是个好孩子,妈妈不反对你和他感情好,只要不影响学习就行。”

江宸?乔萝愣了一会,没有出声,将盘子从水中捞出来,缓缓擦尽。

林蓝见她突然沉默下来,却只当她是小女生情愫初萌的腼腆,笑笑不再多说。接过她洗好的盘子,盛上菜,让她端至餐厅。

等饭菜摆放得差不多时,外面走廊上传来嬉笑声,门被从外拉开,乔杉和乔欢笑容满面地走进来。

乔萝见乔杉手里拎着一个蛋糕,想了想才问:“谁过生日?”

乔杉边换着拖鞋边含笑拍拍乔欢的肩膀,说:“不是谁的生日,是乔欢刚确定了下学期去美国做交流生的资格,所以买个蛋糕回来庆祝一下。”

“交流生?”乔萝怔了怔,“哪个学校?”

乔欢说:“宾夕法尼亚大学。”

乔杉诧异地看着乔萝:“怎么说你们也是一个学校的,你不知道这件事?”

乔萝望着乔欢,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这个消息反应过来,说:“我们系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没有关注。”她说完转身又去厨房,乔杉放下蛋糕跟过去,轻声问她:“怎么了?脸色突然不太好?是不是乔欢的事……”

“你想多了。”乔萝打断他的话,淡然一笑,数好五双筷子,在他疑惑的目光下离开。

乔萝这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默,她平时虽话语也不多,但好歹也能和林蓝与乔杉搭一两句话,这晚却是一声都不吭,只专注着面前的饭菜。

晚饭后,乔杉开车将她送到秋白公寓的楼下,见她一时也不急着下车,他轻笑着摸摸她的发,说:“想和哥哥说说话?”

乔萝面色微微发白,只是抿紧唇望着车外夜色,并不言语。

乔杉打开车窗,放低靠背,半躺在那慵懒地问:“你和孟秋白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妈?”

“不知道,”乔萝长长叹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趴在车窗上,低声说,“他今年下半年也要出去念书。”

“他也要出去?什么大学?”

“沃顿商学院。”

“沃顿?”乔杉转目看着她,有些惊讶,“那不是和乔欢一所学校?”

“是啊。”乔萝目色茫然,望着车外漫长空寂的街道,答得心不在焉。

这晚秋白的公司有应酬,回来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家里除玄关处亮着夜灯外,屋内一片黑暗。这并不符乔萝无论多晚都亮着满室灯光等他回来的作风,他在门口怔了一下,不放心地走到乔萝的房间,却借着窗外透进的月色看到床上静卧的女子。他轻步近前,望清了她疲惫的睡容。想来是这段时间太过辛苦了,他怜惜她的倦累,不愿打扰她的睡眠,转身离开时,手却被她握住。

“你还没睡?”秋白回头微笑。

“睡不着,也不敢睡,”乔萝握着他的手靠上自己的脸颊,呢喃,“秋白,今晚陪着我吧。”

秋白看了她一会儿,柔声说:“好。”他暂且离开去洗澡,回来刚躺入被中,她已像柔软无依的蔓藤,紧紧缠上来。

“秋白?”她在黑暗中呼唤。

他轻声答应:“嗯,我在。”

乔萝枕在他肩头,低声嗫嚅:“秋白……”

她念着他的名字,声音轻细发颤。他终于发现她的不对,伸臂将她圈在怀中,嘴唇贴着她的肌肤轻轻摩挲,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乔萝虽在他的怀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寒噤,祈求,“别离开我。”

“好,不离开。”秋白低头,轻吻她的嘴唇。他以他的温柔,慢慢抚平她的不安。

·

时间过得迅疾,从六月到八月,一个仲夏眨眼而去。秋白的签证在八月中旬下来,机票定在八月末。因梅非奇和孟茵的要求,他回到南方从S城出发去美国。乔萝陪他回到S城,送别的那天,两人在机场拥抱相偎,一时难舍难分。他们对于离别的无奈丝毫不低于顾景心和叶晖分别时,可是他们毕竟没有那两人的洒脱无忌,目光相对缠绵到最深处,不过是换来秋白将吻留在她的额上。

他说:“等我回来。”

她说:“等我过去。”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日光从透明的玻璃顶间洒照下来,脉脉和煦,将秋白的面容模糊在温暖的光线中。乔萝踮起脚,回以一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花木头?”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唤。

两人转过头,看到梅非奇面色骤冷,扶着全身发颤的孟茵,低声说:“阿茵,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很清醒!”孟茵盯着秋白和乔萝,嘴里不断念叨,用力扳开梅非奇的手。她胸口起伏,脸色发红,像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她快步走到秋白和乔萝的面前,认真看着他们,目光如蒙着浓雾的秋水,从秋白的脸上游移至乔萝的眉眼,怔忡片刻,终似恍然过来,拉住秋白说:“孩子,我……我和你单独说两句话。”

秋白惊讶她怪异的神态和语气:“妈?”

“你和孟姨聊吧,”乔萝颇为懂事地说,“我去给大家买点喝的。”

她离开去了附近的咖啡店里,买了四杯饮料。转身返回的时候,站在咖啡店门口,隔着川流人群,看到孟茵握着秋白的手急切叮嘱着什么,秋白侧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一旁的梅非奇面色铁青发黑,不耐烦地拉过哭泣不止的孟茵,将她拥抱入怀安抚了会,带着她转身离开。

还没送秋白进闸,他们这就走了?

乔萝有些惶惑。她不明就里地往回走,可是脚步刚前移,却又停滞。

秋白已经转过身,两人的视线隔空遥遥相触。他望着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孤远深沉。他刻意掩饰着所有的情绪,第一次在她面前藏起了他真实的心事,变成了一汪不可估测的深泓,难以靠近,难以触摸。她心中莫名发颤,只觉彼此不过十几步之遥,她也不过离去了数分钟,怎么再回首,两人之间竟如隔着整个尘世?

好在他最终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她便像脚底下踩着颠簸不平的崎岖山路,慢慢地回到他身边。

她仰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孟姨怎么了?”

他并不说话,只是细细审视着她的五官。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温和的眉眼被浓墨浸沉,让她不辨喜怒。

他俯身,抱住她。

他抱着她如此地紧迫,双臂箍着她身体,狠狠地,重重地,似要将她融入他的血肉。

“秋白?”乔萝隐隐觉得疼,从身体到心,无一不疼。

秋白在她耳边说:“小乔,我爱你。”

这句话抚平了所有的伤痛,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的语气微有悲略含伤,可惜她没有察觉。她在满心的甜蜜下失去了与生俱来的敏感和警惕,回拥住他。

她用尽所有的欢喜与柔情对他说:“我也爱你,秋白。”

“再见。”他的呼吸扑在她的颈边,似乎想要吻她,却最终没有。

他转身走了,白衣如雪,融在阳光下,化作了天边冉冉逝去的飞云。

抓不住的飞云。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这次更新太晚了。因为前几天写这一章的情绪总是不对,所以不敢往下写。怕一旦写崩了,故事收不回来。
依旧祝各位阅读愉快:)

 


☆、离逝(3)


送走秋白后乔萝顺道回了趟青阖。林家老宅常年无人居住,墙瓦门窗多有斑驳破碎处,屋内灰尘蛛网堆结,简直寸步难入。乔萝在荒芜空荡的老宅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转到思衣巷尾。长河边上的孟家小楼比之林宅更为破败不堪,她透过摇晃欲坠的木门缝隙望向屋内,青石砖里杂草丛生,桌椅残破歪倒,灰蒙蒙的光线下似乎连空气也隐约渗出了腐朽的气味。

乔萝被屋内残败的景象所惊,脚下后退数步,不敢再细辨眼前与记忆的不同。待要如常去对面祥伯的杂货店买点喝的,却发现祥伯的店也已门扇紧闭,铁索横栓,端然是歇业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