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萝在他难得的耐心中终于感觉到他此行求和的诚意,抿唇微笑:“江校长身体不好我不知道,明天我去看看他吧。”
“嗯。”江宸的脸色略为缓和,矜持着沉默良久,才故作不经意地问:“晚上有时间吗?”
“今晚吗?”乔萝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约了人吃饭。”
“约了人?”江宸长眉微挑,飞扬的目色甚为挑衅,“介不介意多我一个?”
“这……不太好吧。”乔萝神色为难。
“不方便?”江宸从她手上又接过一卷画缓缓收起,一字一顿地问,“是我见不得人?还是他见不得人?还是你们要做见不得人的事?”
“说什么呢!”乔萝有些生气,“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大家都不是鬼鬼祟祟不见天日的人,那就一起吃饭。”江宸的话语利落干脆,没有留下一丝能让她推却的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风华(4)
秋白来接乔萝时,看到她身边的不速之客,倒也不是很惊讶。
“江宸?”秋白微笑着伸出手,“你好。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晚刚回,”江宸与他握手,客客气气地寒暄,“孟秋白是吧?久仰大名,今天能见真是荣幸。”
话虽如此,他的神色淡漠不见波澜,哪里看出丝毫荣幸的意味来?
江宸越对人客气的时候心底便越是疏远,乔萝知他甚深,自然一眼看穿了他斯文表面下的装模作样。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初次见面,竟像是旧识重逢,根本连乔萝的介绍都不需要,彼此称门道户、惺惺作态,倒是让她乐得轻松。
她收拾好包,上前挽住秋白的胳膊,柔声说:“走吧。”
秋白看一眼怔立不动的江宸,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
江宸目色冰凉地扫过那两人双臂勾缠处,唇弧一扬,竟笑了笑:“好,却之不恭。”
秋白的车停在纪念馆门口,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乔萝先坐进去后,秋白回头问江宸:“你是开车来的,还是——”
“我还没有国内的驾照,”江宸淡然说,“只能坐你的顺风车了。”他拉开车门从容坐上后座,看到身旁放着的一大束白色的玫瑰,皱了皱眉,冷冷一笑,扬手丢给乔萝。
“这就是他给你的生日礼物?”嫌弃,而又不屑。
乔萝素来不喜送花这一套,但如果是秋白送的,那就不一样了。
她抱着鲜花闻了闻,等秋白上车后,微笑说:“你给我的?谢谢。”
“不是我送的,”秋白发动车平缓驶出,解释说,“费叔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订了花让我带给你的。”
秋白口中的“费叔”便是梅氏建筑北方大区的负责人费长海,有时周末秋白在公司加班,乔萝闲着也是闲着,便跟过去陪着他,和费老头见过几次面。老头子精力充沛,是个工作狂人,虽然在公事上对秋白层层加压铁面无情,但私下对晚辈却极为爱护,甚至凭着对秋白爱屋及乌的心,平时待乔萝也颇为不错。
“费叔送的?”乔萝有些意外,笑叹,“他真有心。”又想到方才江宸的话,忍不住似笑非笑地回头望他一眼。
江宸看出她神色间的得意,冷冷一哼,轻笑:“我也觉得这不像是孟先生能送你的礼物,他身为你的男朋友,应该熟悉你的喜好,总归该知道送什么都比不上送玩偶,”
“玩偶?”秋白闻言说,“小乔喜欢玩偶么?我怎么不知道。”
乔萝面红耳赤地说:“别听阿宸胡说。”
“是我胡说么?”江宸眉眼上扬,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慢悠悠地问,“难道你不是从小就喜欢玩偶陪着你?玩一个丢一个,乐此不疲?孟先生你认识她这么久,不知道她有这个折磨人的嗜好么?”
前几句说得乔萝哑口无声,最后一句话却是问秋白。
秋白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沉默片刻,坦然说:“确实不知道。”
“原来这个秘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的,”江宸自嘲而笑,“看来也只有我,是足够的幸运。”
话语至此,乔萝再糊涂也知道他心中那根刺至今难以消除,涩然一笑,不再言语。
江宸坐在后方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却也清楚地从她低微的叹息声中感受到了她此刻并不明朗的心境。车中安静下来,三人各不作声,江宸凝望着车窗外的落日夕霞,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而又悲哀:分明为贺她生日专程而至,何必又要逞一时之气,惹得彼此心伤?他想要说些什么打破眼下的尴尬,转头的一刻,却眼睁睁地看到,秋白的右手从方向盘上撤离,牵过身畔女子纤柔的手腕,将她的手指包容在他的掌心,紧紧握住。
尔后她转过脸来,望着执手的男子,西天霞光照着她漆黑如玉的双目,如同一团浓盛的野火,将那个人的身影在她的眼眸深处缠得密密麻麻、丝缝不留。
江宸骤然被此刻的夕阳刺伤了眼眸,眼痛难挡、几欲滴血。他忍无可忍地闭眸,可是那团野火却从眼前沉落心中,将他的心绪熊熊点燃烧成灰烟,连一丝余烬也没有留下。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借着抱臂的姿势,捂住胸口,慢慢倒在后座靠背上,
车中无人再开口说话,他们在沉寂中各有所思。江宸一路闭着眼,等到车子平稳停住,他才懒懒睁眸,看到车子拐入了一处地下车库。他随那二人下车,见他们熟门熟路的动作,便知道这是他们的寓所楼下。
吃个饭怎么还要绕回家?他困惑的同时,乔萝也是迟疑地看着秋白:“怎么回来了?你有东西落在家里?”
“不是,晚饭在家里吃,”秋白对她温柔一笑,又对江宸说,“今天的晚饭是一些家常菜,并不丰盛,你别介意。”
江宸似乎在车中睡得深沉,此刻神色格外慵懒,点了点头,与他们走入电梯。
至公寓外,秋白刚打开门,诱人菜香扑面而来,乔萝闻得食指大动,放下包跑到餐厅看到满桌的菜式,怔了片刻,眼眶顿时湿润。
“秋白,这些菜……”
“我想出去吃未必能吃到可口的菜,就自己做了些你爱吃的,”秋白微笑说,“不过我许久没有下厨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他扶着她在桌旁坐下,又招呼江宸入座,自己去厨房开了红酒,再度走回来,见他二人还未动筷,笑说:“都愣着做什么,尝尝看吧。”
乔萝拿起筷子,看着满桌的菜,一时却不知从何下手。
江宸夹了一块排骨给她,又给自己盛了碗汤。
汤汁入口,浓郁的滋味勾起了旧时的记忆——这是他曾躺在医院里喝过整整一个月的汤,他不可能忘记。
若说在此前一刻他还对乔萝眼中一直闪着的泪光有所不解,但等这汤入口,他再笨也能明白为何一桌的菜竟惹得她激动如此。
这些都是乔萝外婆擅长的经典菜式。他在猜疑中确定。
江宸微微苦笑,突然有些心悦诚服,并自惭形愧。换做他,能做得更好么?不能。甚至他做的根本远远不如那人。如此一想,盛气凌人的锋芒生平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吃完饭后连告别也是漫不经心地胡乱敷衍。
丢盔弃甲,不战而溃。
秋白和乔萝将江宸送到小区门口,眼看他乘着出租车在夜色下远去了,方折身而返。
两人在小区花园散步消食,乔萝依偎在秋白身边,轻声说:“谢谢你的生日礼物,今天辛苦了吧?”
“不辛苦,”秋白说,“不过这可不是生日礼物,我的礼物还没有送给你呢。”
乔萝又惊又喜:“还有礼物?”
“当然。”秋白眉眼清雅温润,一笑如画。
回到家,他带着她到了书房,打开灯。乔萝吃惊地看到,昔日堆在大书桌上满满的书籍被挪到墙角,桌面上骤然多出一个建筑模型,古堡主楼于内,亭台楼阁于外,华丽繁复的尖塔与立柱,婉转轻盈的飞檐与长廊,中西合璧,精巧绝伦。
她震撼得不能自语:“这……”
“是不是你心目中的房子?”秋白在她身后抱住她。
乔萝不迭点头,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模型的一砖一瓦,喃喃地说:“我那时只是说笑啊,其实根本没有想过那房子是什么样子,不过你今天做了,那就是它。”
秋白笑了笑,俯首在她耳畔柔声说:“这还只是模型,等下次庆祝的时候,我会送你实物。”
“实物?难道你真要建这样一座庄园?”乔萝期待地问,“那下次庆祝是什么时候啊?我三十岁生日?”
“傻丫头。”秋白轻轻叹气,将她转过身来,认真仔细地凝望着她。
如墨眉眼近在咫尺,沉郁浓烈,风华无双,看得人心魄皆颤。乔萝与他相处一年,自然知道这样的目光下他心意的涌动,脸色绯红,缓缓闭上双眸。她在黑暗中清楚地感受,他的呼吸扑上肌肤的轻柔,唇齿的靠近温柔而又霸道,舌尖缠绵,勾动彼此的心弦疯狂失措。
他在唇舌相依的无限亲密中柔声说:“下次,就是你我结婚的时候。
?
次日乔萝践行承诺,提了营养品来探望江润州。
自江润州两年前退休以来,江家门庭前再无以往的宾客如云。四合院里清净冷寂,不闻人声。乔萝是江宅的常客,并无避忌,径自去了左侧江润州住的厢房,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厢房当中是个小书房,靠墙的沙发上,照顾江润州的冯阿姨坐在那里打着瞌睡。乔萝没有惊动她,悄步穿过书房,站在江润州卧室前望了望,见他躺在床上沉睡,便没有打扰,将营养品悄悄放在地上,转身从厢房出来,去了对面江宸的房间。
江宸的房间一切如旧,乔萝站在门口,看到他正坐在书桌旁翻着一本相册,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萝轻轻咳了咳嗓子,江宸抬头,望到是她,勾指一带,将相册合上。
“来了?”他似乎等了她很久,淡然一笑,手掌轻拍身旁的空椅子,“过来坐。”
乔萝想了想,依言走过去。
他们坐在书桌前,窗外的阳光透过枯竭的槐树照在书桌上,光圈斑驳晃动的情景仿佛还是从前的时光。
两人一时皆有些惘然,相对默然良久,终是江宸先开了口:“想什么?”
“想你离开多久了,”乔萝轻声说,“我还没问问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难得你还记得关心我一下,”江宸微笑,“我爸妈依旧很忙,我住在家里也是打扰他们,就搬出去了,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一个人住。”
“你在那边交了新朋友么?”
“朋友不少,知心全无。”
乔萝说:“你总是很挑剔。”
江宸说:“当然不像你,饥不择食,来者不拒。”
说到这里,两人总算恢复到了当初争锋相对互不相让的状态。乔萝扬唇浅浅一笑,江宸望了她片刻,目光却从一刹的平和温暖慢慢淡却无温。
她再巧笑嫣然,也不再是独属他的笑容了。
江宸在心底自我的奚落中神思清明,将那本合起的相册再度翻开,停在其中一页,放在乔萝面前。
“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什么照片?”乔萝视线落在相册上,脸上先是一红,而后目光微动,面色渐渐发白。
照片上不只是她回眸瞬间惊讶表情的定格,在她的身旁,还有一幅古代仕女画。
江宸缓缓问她:“小乔,我能不能问问你,这张仕女画应该是放在你外公画室里的,不过我昨天在画室的时候却没有见到,去哪了?”
乔萝紧抿红唇,一言不发。
“我昨晚回来翻以前的老照片,偶然看到这张,越看越觉得这仕女的眉眼和一个人很相似,”江宸低声笑了笑,“你的男朋友,孟秋白,看到过这幅画么?”
“阿宸……”乔萝的声音不知为何微微发颤。
江宸叹息:“小乔,我知道你做事总有你自己的原因,我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更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不会,”乔萝眼中不可自抑地流露出她自己也难以分辨的茫然,嘴里却坚定地说,“一定不会。”
“那就好。”江宸释然而笑。他拿过桌旁的礼盒,取出一条镶钻的十字架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
冰凉的金属触碰肌肤,让乔萝忍不住轻轻寒战。
“生日快乐,”江宸伸臂抱住她,低声说,“这是我的礼物,昨天忘记给你了。”
“阿宸……”乔萝瑟瑟于他怀中,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江宸静静拥着她,“我都知道。”怀中温软的身体曾经将他的双臂视为唯一的港湾,然而如今,她有了更好的栖息之地,他无从强求,只能放手。
他将她放开,望着她的眼睛,一字字轻缓地说:“祝你幸福。”
回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志在必得。却不想初衷的改变只需一个夜晚,更不想而今短短四字,竟能抽离他所有的心气与骄傲。她的眼睛望着他的人,却从不肯认真望一望他的心。这比任何拒绝的言词更让人绝望。
?
江宸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临行前托付乔萝帮他多照顾江润州,乔萝当然义不容辞地答应。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人,既然应承了江宸,就不敢懈怠。每天在M大上完课后,她便去Q大陪着江润州,并与冯阿姨一起商量老人养身适合的食谱。等江润州身体好转,她又陪着他练字下棋。偶尔吃过晚饭,两人在院子里练着太极拳。乔萝的动作软绵绵毫无气力,且总是或慢或快地不合拍,每每江润州转过头望着她一板一眼地打出四不像拳,也不禁抚须大笑。
祖孙两辈的人相处很是融洽,有乔萝承欢膝下,江润州病情康复得也快。寒假的时候江晴受她父母嘱托从南方飞过来陪着江润州,乔萝这才得空稍稍放松了一下,可以抽空照顾这段日子工作极忙的秋白。
她开始学着煮汤做菜,奈何天赋不够,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秋白那样的手艺。每次中午和晚上给秋白送饭,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她做的菜,惹得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这饭盒里满载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味佳肴?待她自己一尝,却又分明难以下咽。
她不敢怠慢他的胃,即便饭菜不能做得色香味俱全,也好歹要咸淡适中,能够入口。因为除此之外,她也不能为他分担什么。每当看着秋白忙于工作疲惫不堪的时候,乔萝也会暗悔,怎么当初就选了历史,而不是学的经济金融或者管理?那样好歹也能帮他分忧解劳。
一日秋白回家比往常要早许多,乔萝正在房间收拾衣服,见他回来,忙过去帮他脱下外套,又帮他倒了杯开水,轻声细语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秋白拉住她坐在身边,好笑:“你是在干什么?何必忙碌成这样?你又不是我的保姆。”
乔萝玩笑说:“你赚钱养家这么累,我当然要伺候好你。”
“胡闹,我怎么会要你伺候我?”秋白怜爱而又无奈地揉揉她的发,看了她一会,忽然说,“小乔,过年能不能跟我回家?”
“啊?”乔萝颇觉意外,怔了片刻,才问,“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秋白笑说,“费叔已经把你我的事告诉我爸了,再说我妈也挺想你。”
他诚心拳拳地邀请,乔萝没有理由不答应。可是过年的时候不在家团圆,在林蓝那里难以交待。乔萝只得和母亲撒谎,说是顾景心一家从澳洲回S城探亲,她要去和顾景心相聚。林蓝起初自然不同意,但乔萝自从搬出住之后愈发独立,林蓝很难插手她的决断。乔萝既坚持已见,林蓝只有退步。何况每次过年家里的气氛尴尬,如此喜庆的节日他们的欢笑却是那样勉强,林蓝想,与其强留,倒也不如让乔萝选择更为快乐的去处。
二〇〇六年的一月底,乔萝以秋白女友的身份,再一次来到S城华阳路的梅宅。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阅读愉快:)
☆、离逝(1)
他们回到S城的这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因次日就是除夕,整个S城张灯结彩,傍晚未暗的天色下早早就有人燃着烟花盛放半空,华阳路两旁的梧桐树上也悬挂着无数的红色灯笼,天暗的时候亮起,沿途漫漫红光,望着十分喜气。
梅宅也不例外,古旧厚重的铁门上张贴着大红色的“福”字,两边各垂一串长灯笼。两人进了大门,看到一个身量清瘦的中年男子正将入园小径的路灯贴上红色的彩纸,听到门边的动静,转过头来,很是惊喜:“秋白回来了?”忙放下手中活计迎过来。
秋白对乔萝介绍:“这是秦叔,你上次来应该没见过。”
乔萝礼貌地称呼:“秦叔您好。”
“乔小姐好。”
秋白还没有介绍自己,他倒直呼她的姓,乔萝讶然:“秦叔认识我?”
秦叔笑说:“夫人这几天总在念叨说秋白要带一个叫乔萝的小姑娘回来,难道不是小姐您?”
乔萝不语,望向秋白,盈盈一笑。
“快进来吧。夫人都从早盼到现在了。”秦叔接过秋白和乔萝手上的行李箱,快步在前引路。
南方不同北方,北方的冬季万物凋零,寸草不生,遍目枯竭萧瑟之态,不似南方的冬季仍是草木葱笼。梅家的园子在整条华阳路上占地最广,花草又多,兼园丁平时收整妥当,这个时候满园尽是泱泱绿色,身处其间,幽寒湿气极易透体。然秋白牵着乔萝的手走在林间小径上,二人身心皆似泡在热水中般的暖洋洋,只偶尔想起少时两人从青阖赶来梅宅拿药的狼狈,相视一眼,在清浅的微笑下默然抚平昔日的伤痕。
行至通往主楼的长廊上,耳边依稀可闻清雅的琴声铮铮鸣响。
乔萝倾听一刻,悄声问秋白:“孟姨弹的什么曲子?”
“我爷爷自创的《问梅曲》。”
“怎么没听你之前弹过?”
“这曲子太难了,我也不太能弹得全。所以就藏拙了。”
秋白说完,想了想,又解释:“其实之前我妈也很久没弹这首曲子,从瑞士治疗后回来,她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始重拾旧曲的。”
乔萝有些意外地望他一眼,笑了笑,握紧他的手。
这是秋白和乔萝相处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说起瑞士发生的事。在此之前,他消失的三年似乎就是一段淡远难触的空白,他从不曾提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乔萝也没有相问。只依稀知道孟茵和梅非奇重归旧好,梅非奇也不再对秋白的身世耿耿于怀。至于其间种种变化的原因,乔萝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明白,既然这次他带着她回来了,那自然想要对她坦诚布公家中的一切。
耳边的琴声忽顿,想来是秦叔已经告知了孟茵他们回来的消息。果然,等他们走到主楼门口的时候,看到秦阿姨从里面将大门敞开,孟茵像是刚从楼上匆匆而下,站在最后一层阶梯上,含笑望着二人。
她穿着浅紫色的毛呢旗袍,外披着轻软的白色貂绒围巾,双颊红润,眉眼生辉,精神气色与在青阖镇时不可同日而语。
秋白叫了声“妈”,乔萝则甜甜唤她:“孟姨。”
孟茵欢喜地点头,对秦阿姨说:“芬姐去端两碗红枣燕窝来吧,他们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饿了。”又微笑着走过来拉住乔萝的手,目不转瞬地打量她:“几年不见,小乔终于长成大姑娘啦,来,让孟姨仔细看看。”
秋白见孟茵拉着乔萝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得开心,他陪在一旁也插不上嘴,喝了甜汤后,便与秦叔将行李提到楼上。等他略略收拾过后再下楼来,天色已经黑透了,秦阿姨在餐厅布置好了晚饭,来请三人用餐。
孟茵一直握着乔萝的手不曾松开,目光流连在她的眉眼似有微微的迷茫,然而嘴里的话却又很清醒:“小乔,你梅叔叔公司事情忙,回来得晚,晚饭我们就不等他了。不过明天他能放一天的假,你到时就能见到他了。”
虽说现在梅非奇待秋白已不是少时的残酷无情,但乔萝对他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回转。在她的心里,梅非奇就是一个严肃深沉,阴郁而又阴暗的人,自然是越少与他接触越好。因而这顿晚饭没有梅非奇在,她倒是吃得自在。饭后她又陪着孟茵聊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秋白的房间。
秋白正在书桌上画着图,见她过来,微微一笑:“终于和我妈说完话了?”
“嗯,”乔萝坐在他身边,脑袋依偎在他肩头,轻轻说,“秋白,我觉得孟姨好像不一样了。”
秋白笔下未停,淡然说:“哪里不一样了?”
“孟姨记得我是谁,也记得青阖镇的一些事,不过……还有很多事她都忘记了,她甚至不记得我曾经和你一起来过这里,也忘记了我见过梅非……嗯,梅叔叔。”
秋白似毫不动容,笔下铅线沿着直板,继续向下延伸。
乔萝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画完图。
“我知道你会很快发现的。”秋白低低叹了一声。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手指按着眉心揉了揉,默然半晌,才缓缓说:“小乔,我妈现在只记得过去开心的事,不开心的全都忘记了,所以,以后如果你们聊到什么她不记得的,你就一言带过吧。”
乔萝隐约猜到他艰涩言词下的最难以启齿的那件事,颤声说:“包括……”
“当然,包括我不是梅非奇的儿子这事。”
“那梅叔叔——”
“他爱她,他曾经折磨过她,可最终发现折磨的不过是自己。他想放过自己,所以也只能接受我。”
这些话他风清云淡地道来,似乎于己无关。桌上台灯将暖色橙光照在他的脸上,却衬得他眉眼尤为清冷。乔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却也在突然的惊愕下明白他身处其间的所有无奈与压抑,忍不住伸臂抱住他,柔声说:“秋白。”
“小乔,”他冷凝的眉目被她的柔情所化,微微缓和了神色,握住她的手,“我没事,只要我妈现在过得幸福。”
真的只是如此就可以了吗?乔萝心痛而又悲伤。她很想问问他:如果孟茵要一直选择性地遗忘过往,而梅非奇又要维持如今的现状,那你就真的一辈子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可是她知道,这句话她永远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她不能让他面对这个根本寻觅不到答案的问题,不能迫他更为难堪和伤心。她只有紧紧地跟在他身边,以自己的爱去温暖他每一寸冰凉的心肺。
因客房都在楼下,梅家的园子又大,秋白担心她一人睡在楼下害怕,便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乔萝,他则睡去客房。
秋白的房外是一片婆娑竹林,夜下风声不住,吹着竹叶沙沙作响,乔萝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清晨又在鸟叫声中早早醒来。躺在床上也是百无聊赖,她穿衣洗漱好,开了窗透气。窗外一树腊梅开得正盛,香气幽冷袭人,枝干繁茂直抵窗前。她踮起脚伸长胳膊,剪了一枝梅花,蹑手蹑脚地下楼打开客卧的门。秋白睡得正沉,她微笑着凝望他的睡颜,将梅花放在他枕畔,在他嘴角留了一吻,又悄悄走开。
晨间空气正清新,乔萝出了主楼在梅家园里到处观望。此刻的天色青沉尚不明朗,想来不过凌晨四五点。她站在水池旁的樟树下,看着池里锦鲤追逐水草,又听树上有鸟啼频繁,似乎正是早上吵醒她的声音。乔萝抬起头,看到一只极为难得的青羽小鸟。青鸟注意到她的视线,拍拍翅膀,从樟树上慢悠悠飞离。它飞起来动作十分优美,像是一只穿着青纱的小小舞女,从空中流线滑过。乔萝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在园中穿梭不住。等到青鸟的身影隐入一处繁密的林叶间不见了,她回顾四望,才知道自己已绕出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