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阳从头顶落了叶的树枝缝隙里射下来,地面落了厚厚好几层的枯叶,最上面一层,是红色的松毛,一根根一簇簇。像是铺了一层猩红的地毯,人踏在上面,发出松软的沙沙声。
清晨。沁凉的风从柳树林子里穿过,呼呼的风声中,隐隐传来年轻男女的低低说笑声。
林子深处,一棵大松树上,梁愈洲如矫健的猴子。骑在松树的树干上,一手环抱树身,另一手里的木棍正对准那满树的松球,一敲一个准,松球滚落在地,皆被站在地上穿着粉色夹袄子的女子一一拾起放到一旁的箩筐里。不大一会儿。箩筐里便已装了大半箩筐的松球。
“雀儿,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去我三哥那早点铺子里做事么?”骑在树干上的梁愈洲问站在树底下的崔喜鹊。
“怎。你不乐意我去呀?”崔喜鹊抬起头望着他,日头从上面照下来,她白净的脸上被山风吹得有些红扑扑的。
“我不是不乐意,就是心疼你,不想你去受那个累!”梁愈洲道:“你要是缺钱买啥。就跟我说,我有使不完的力气。这后山也有砍不完的柴,我就是不舍得让你出去挣那个辛苦钱!”
“那有啥,做啥事不都得受累,我是去卖早点,又不是风吹日晒的力气活,那点累不算啥!何况,那还是你三哥家的铺子,和曦儿她们一块处,我乐意!”崔喜鹊脆声道。
“你乐意就好,幸好是在我三哥的铺子里,大家都是亲戚,曦儿定然也会照顾你的,要是换做别处,我宁可不让你去挣那钱,也不要你这样受累!”梁愈洲道。
崔喜鹊噗嗤一声笑了,道:“别介,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这趟去镇上挣钱,可不是为了给自个挣嫁妆钱,我那工钱是要一文不落的补贴给我娘我姐还有我那俩没爹的可怜侄儿的!我家的状况你也清楚,我爹上了年纪,我姐夫没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两个孩子又年幼,我做小姨的不能白看着。”
梁愈洲点点头,道:“雀儿,你要做啥,我都依着你,不管咱俩成亲前还是成亲后,但凡你家有啥用得着我的地儿,你只管开口!”
“老四,你能这样说,我满心眼里的欢喜。女婿就当半子,你瞧瞧你三哥,这一点做得可真好,三嫂好福气。不过,我相信,我嫁给你,你也一定不会做得比你三哥差,往后,我也会是个有福气的,对不?”
“对,对,你说啥都对!”梁愈洲连连点头,瞟了眼崔喜雀身后的箩筐,问道:“松球够了没?不够咱再换棵树敲去!”
“嗯,你先下来再说!”崔喜雀道,看着梁愈洲矫健的从松树上下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
崔喜雀拿出自己的帕子,踮起脚尖抬手给梁愈洲擦汗,袖口淡淡的胰子香味飘入梁愈洲的鼻息,梁愈洲深吸了一口,打趣道:“你也是个口是心非的,我说送你一块香胰子吧,你死活不要还把我给骂了一通,好像跟那香胰子有多大仇恨似的!我一梗脖子给你买了送去,你这不也用的挺好的么?嗯,这香味真好闻!”
崔喜雀嗔了梁愈洲一眼,戳了下他的胸膛,道:“傻子,我那不是心疼你的钱么,你得砍多少担柴去卖才能给我买一块香胰子啊,我舍不得,可你这傻子上了脾气都买来了,我不用难道还看着它坏掉么?”
梁愈洲捉住崔喜雀的小手,惊呼道:“怎么这么凉?来我给你吹吹!”说完,用他粗糙的大手掌包裹住崔喜雀的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
“别介,痒死了!”崔喜雀面色涌上一抹红色,抽回手,瞪了梁愈洲一眼,继续给他把两鬓的汗给擦拭掉。
“雀儿,你对我真好!我,我恨不得明儿就把你给娶回家去!”梁愈洲愣愣看着崔喜雀,道,她红扑扑的脸蛋,还有微抿着的粉红色的嘴唇就在眼前,梁愈洲直勾勾的看着,心里就像有一只猫爪子在挠。恨不得抱住她在她那红唇上狠狠碾压一番才好!
崔喜雀扑哧一笑,揪了揪梁愈洲的耳朵,道:“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瞧见梁愈洲那黝黑的脸膛,还有那眼底升起的一些属于男人才有的情绪,崔喜雀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斜着眼羞红着脸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腊月不就要成亲了么!”
梁愈洲咧嘴傻笑,道:“我以前做梦都没敢想。我梁愈洲终有一日还能娶到你崔喜雀!”
“傻子,又在说胡话咧!”崔喜雀嗔道,主动伸出手。环住梁愈洲的腰,把俩靠在他起伏的胸膛上,轻声道:“这话该我说才对。是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姑娘,还肯娶我,还这样掏心挖肺的待我。老四,你晓得不?那日瞧见你们家兰丫头出嫁,我心里凉飕飕的,心里头突然就多出了些想法。”
梁愈洲激动的把崔喜雀抱了个满怀,两个人的身形相差颇大,她根本就是被他镶嵌进了身体里似的。
“啥想法?说来听听。”他道。
“女人啊。这一辈子,啥都是其次,就是要嫁个真心疼自个的男人。把自个当回事,才像那么回事。”崔喜雀道:“你瞧兰丫头,那可漂亮吧?是村里一枝花呢,杨家也有钱吧?可兰丫头自己行不正,你瞧她那嫁的。真是连村里的黑丫都比不上。这还恐怕只是个开头呢!”
可不就是嘛,梁愈洲点点头。梁锦兰出嫁后的第二日,本来照着这一带的习俗,杨家是要迎接老梁家的女眷们过去做客的,接着是新人三朝回门。鉴于梁锦兰的特殊情况,老梁家和杨家商议着把这些都免了算了,对外就宣称新娘子病了,新婚翌日就跟着杨峰去了县城瞧病,并在那小住,这一小住至今,就再没回过金鸡山村。
老梁家人清楚这,梁愈忠一家也清楚这,崔喜雀也晓得,这才有此感悟。
“雀儿,你放心,我稀罕你,我敬重你,我不会让你也陷身那样的境地。”梁愈洲对崔喜雀认真保证。
崔喜雀看着他严肃的模样,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心里暖呼呼,脸上却不由的躁红了,轻啐了梁愈洲一口,道:“傻子,你说啥呢!”
“雀儿,我是认真的,我,我晓得一个女人啥最要紧,我一定会让你正大光明的嫁给我,不让你被村人落下话柄…唔…”
梁愈洲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便被堵住了,一张柔柔软软,温温润润,还泛着淡淡香味的唇覆压在他偏厚还有点粗糙的唇上,梁愈洲身子猛地一僵,没料到崔喜雀竟然会主动亲他的嘴,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崔喜雀的唇已经移开了,站在那微微喘着气酡红着脸问道:“老四,这点甜头,你稀罕不?”
梁愈洲木木的点头,道:“甜,好甜,我还要!”说完,梁愈洲向前跨出一步,把崔喜雀抵到身后的大松树上,崔喜雀‘呀!’的一声低呼,梁愈洲已经俯下身把自己粗糙的厚唇,重重覆压在她柔软的唇瓣…

锦曦这两日又运送了一批物具去了躺县城的新铺子,两天后的傍晚从县城回到家中,孙氏就迫不及待把找到了帮忙的人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锦曦。
“…照你开出的价儿和要求,我往村里去跟她们说了,让她们帮忙打听下,有好多人过来问呢。这些人里面,我仔细琢磨了下,你四婶是最干净利落的一个。”孙氏道。
锦曦刚回来就径直来了孙氏的东厢房,这才晓得老三老四被嘎婆和锦柔抱去了侧院那边看鸡去了。锦曦便在桌边坐下来,听孙氏说话,孙氏一一报出那些有意者的名字,在脑子里对号入座一一过滤了下,确实,崔喜雀是这些人里面的佼佼者。
“四婶若是想去千里香做事,那就在原来每日四十文的基础上再给她加上十文,虽说是亲戚,但有些话该说的还得交代清楚,七日的考察期,咱双方都琢磨琢磨,七日后四婶要是还愿意做下去,就再给提十文的工钱,要觉着做不下去,那就再造人。七日里包吃住,每日工钱照常结算!”锦曦道,端起一旁的茶来细细喝着,眉眼间难掩倦意。
“成,你四婶那还在等你的回音,那我明儿就去把你这话一字不落的给她回了,看她怎么说。”孙氏心疼道:“去了一趟县城,受累了,赶紧去洗把脸吃晚饭了,今日你桃枝表姨做了五花肉烧红薯粉丸子。是你最爱吃的呢!”
锦曦闻言目光一亮,脸上的倦色似乎一下子就扫空了许多,站起身道:“是吗。桃枝表姨太好了,我这就洗手去!”说完,三步并两步出了孙氏的东厢房,去了自己屋子洗脸洗手。
孙氏目光追着锦曦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全是宠溺。
这一顿晚饭吃的真叫一个满嘴流油,大饱口福啊!桃枝表姨的厨艺,丝毫不在孙氏和孙玉霞她们之下,油而不腻,辣而不躁,很是对锦曦的胃口。连续在县城奔波了两日的疲惫,似乎在归家后享用了这丰盛温馨的一顿饭后,而消散于无形。怪不得人都说。家是温馨的港湾。
自打入冬后,锦曦每夜临睡前都有泡脚的习惯,坐在书桌前的小圆凳子上,双脚插在一口小木桶里,木桶里面架着一根棒槌。脚正好踩在上面,膝盖上围上厚厚的外衣。如此桶里的热气才不会轻易走掉。
袅袅蒸腾的热气里包裹着双脚和小腿肚,从脚底心的地方丝丝渗入,整个身子都觉着暖融融的,浑身轻飘飘,真是无比的通畅。这个时候,手里再捧一本书来轻轻翻阅,就真是一天中最大的享受了。
锦曦一边蒸脚一边看书,这回的书可不是书局里能买得到的那些,而是带些民俗和神话色彩的小册子,里面有的地方还配上了插画,这样的小册子在现代是司空见惯,可在印刷术还不甚发达的古时代,能有这样一本册子,那可是稀罕的物资。据锦曦从望海县城的书局逛了一圈下来发现,如今在县城这一带,这种带插画的神话故事册子可是极其难寻的呢。
当然,这一切得多感谢文鼎,因为这小册子是他给弄来的,锦曦翻看的津津有味,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直到有人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她才恍然抬头,便见桃枝不知何时进了她的屋子,正端了把小圆凳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曦儿,真还没睡呢,我在外面敲了好几声门,都没见你回应,又见你屋里还点着灯,我这才推门进来瞧瞧。”桃枝轻声道:“我有没吵着你看书吧?”
锦曦微微一笑,顺手把那本小册子合拢放到书桌上,道:“无妨,我正要起脚上床了。表姨这晚上过来有何事呢?”
桃枝从身后拿出一双布鞋来,放到锦曦腿上,道:“你等会起脚,试试看这鞋子合不合脚,我好改。”
锦曦拿起桃枝递过来的崭新绣花鞋,蓝底鞋头绣着黄色的迎春花,花边上还挑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很漂亮精巧的一双绣花鞋,鞋里面鼓鼓的,看样子里面还加了料子,纳进了棉花来保暖。
“表姨,这鞋子,是做给我的?”锦曦惊问。
桃枝点点头,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你娘要来了你的鞋样子,你没裹脚脚背也高,我往外放了些,理当穿得下。”
锦曦点点头,赶紧把脚从热水你捞起来擦拭干净,然后试穿起来。
“我手头的花样子不多,你娘那里也都是些常见的,还是你小姨那花样子多,回头你得空跟我向她讨些回来。”桃枝蹲在那帮锦曦试鞋,边道:“这眼瞅着天越来越冷了,我正琢磨着给你嘎婆绣条抹额,老太太系着好,可我手头的花样子都不太合她那岁数,哎!”
“表姨,村子西头那片道场边,有一条河,我记得往年的这个时节忍冬花该开了,你就照着那花样子给嘎婆绣抹额,保准合岁数还有新鲜儿!”锦曦出主意道。
桃枝目光一亮,道:“忍冬花?那敢情好,回头我明儿就去那边瞧瞧去。”
锦曦点点头,咬着牙拔鞋:“呀,表姨,我这脚又肥了,挤不进去呢!”
桃枝低声笑了,拍了下锦曦的脚,道:“你刚泡过的脚丫子有点大,你明儿早上再试,回头再跟我说,夜深了,你也别看太久的书,早些上床歇息啊!”桃枝叮嘱道,起身出了锦曦的屋子,顺手还给锦曦把洗脚的水给带出去给洒在院子里。
翌日天明,锦曦推开屋门,对面西厢房的屋檐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锦曦伸了个懒腰,昨夜降了霜呢。
早饭后照例和梁愈忠一道去了镇上,孙玉霞和孙大虎还在镇上,只等着锦曦这两日带了新伙计过去就动身去县城。孙记的库存很充裕,能供应很长一段时日,梁愈忠便在孙记的后院腾空出一片空地来,每日都在这里打制冬天用来取火用的暖桶,有靠背的圆形的,还有月亮船那种两端尖溜溜的,还有单人当做凳子坐着的那种,只等着天气再冷一些,就推出去售卖。
晌午饭的时候,锦曦去了千里香,开饭的当口,琴丫照例把孙记张掌柜他们几个的饭菜给拣出来,按人头分别装了几碗,步伐欢快的送去了孙记。
这边,锦曦轻碰了碰孙玉霞,问道:“小姨,我这段时日忙着跑县城,没太多留意琴丫,刚我怎么觉着她好似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啊,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笑,怎,不会是她姑母给她捎了新棉衣过来,就乐呵成这样了吧?”
孙玉霞嗛的一笑,道:“有个事我没跟你说吧?是关于琴丫的。”
“何事啊?”锦曦问,来了兴趣。
孙玉霞又是嗛的笑了,瞟了眼周围,那边桌上几个食客正在津津有味的吃肉丝蛋炒饭,孙大虎在铺子外面的棚子下面给人下水饺,孙玉霞压低嗓音道:“这事啊,也是我心底的猜测,就连你姨夫那,我也没敢说。你也别往外道,琴丫那丫头啊,来日差不多要跟我做妯娌了呢!”
“啊?”锦曦惊呆了,琴丫对孙二虎的心思,锦曦一早便知,孙玉宝他们也都看的清清楚楚,琴丫就是这样一个质朴甚至很直接的少女,她不会拐弯抹角,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全表现在她那张牛鼻子脸上。据孙玉宝他们说,琴丫打小就是孙二虎屁股后面的尾巴,到哪都喜欢跟着,孙二虎一直很烦她。
“小姨,你说的话准吗?”锦曦问孙玉霞。
孙玉霞眨了眨眼睛,道:“你呀你呀,一心扑在生意上,都耳目不聪了呢,七夕乞巧节那日,琴丫悄悄送了只荷包给二虎,二虎收下了。那傻小子,许是怕咱们晓得了笑话他们,一直缠着,若不是前几日我去他那屋给他换被套,无意间从棉絮底下翻出来了,那上面的针脚我一看就认出来,铁定是琴丫那小妮子的,她那女红是我亲手教的,我不会瞧错!我还记得当初她缠着我要我教她绣花,我箩筐你那么多花样子,她偏就只挑交颈鸳鸯来绣,我当时还笑话她了呢,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是打着这注意…”
锦曦又是惊诧又是喜悦,道:“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二虎舅舅收下了她的荷包,琴丫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你说错了,这就叫二虎终于受不了琴丫的缠磨,终于妥协,被她拿下了!”孙玉霞咯咯笑道:“怪不得都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重纱,瞧瞧二虎,那闷头僵脑的愣小子,这下也开窍了。”
锦曦微怔,随即明白过来,抚掌道:“有理。不管是出于何种,他们两个要真能在一起,那我们倒也乐见其成。”顿了下,锦曦恍然,道:“哦,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前几日咱商议让二虎舅舅去县城新铺子时,他有点吞吐,敢情,问题出在这儿,是不想跟琴丫离开太远呢!哎,小姨你也真是的,你要早些告诉我,我也不会让二虎舅舅为难了,瞧瞧我,差点被琴丫怨上了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人性的行径

“曦儿,谁怨你呢?”锦曦话音才落,琴丫便从侧门处进来,脸上挂着欢愉的笑意,接过锦曦的话尾音诧异问,看这样子,是没有听全。
锦曦轻咳了下,端正了身形,笑眯眯看这琴丫,孙玉霞在那挤眉弄眼的,锦曦在桌子底下踩了下她的脚,然后用别的话题给转移了。孙大虎那边给顾客送去水饺,又给这边的孙玉霞和锦曦她们各下了一碗肉丝面,端上来,大家伙围着一张桌子凑着头吃面,锦曦这边才刚刚吃了几口,铺子外面梁愈忠大步冲了进来。
“曦儿,你娘刚托人来给咱捎话,说让你赶紧回去一趟,你桃枝表姨出事了!”梁愈忠急吼吼道。
“什么?”锦曦一惊,霍地站起:“出什么事了?”
“投河了,就村西口边那条小河!”梁愈忠急的跺脚道。
“啊?表姐她、她现在怎么样?”孙大虎急问,眼睛当即就涨了血。
“曦儿娘托那人来捎话,那人来的时候只晓得桃枝投了河,还没捞到人…”
这就是生死未卜了…
锦曦膝盖一软,差点就要摔倒,还好孙玉霞从旁扶住,那边,孙大虎眼眶全红了,也顾不得汤锅里的面汤快要沸腾出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锦曦想不透桃枝表姨昨夜还给她送新鞋子来,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到底因为什么,怎么今个就要投河?西边的河边开了忍冬花,还是她建议桃枝表姨去那边采花回来做花样子的,怎么这一上昼不见,就投了河?
过来捎话的人捎完就离开了。弄得锦曦这边焦急的摸不着底儿,要是桃枝不严重,孙氏是铁定不会大白天的来惊动镇上的他们!锦曦一想到这,心就揪的更紧了,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回去!
孙大虎兄弟跟桃枝更是嫡亲的表兄妹,两人兄弟一听全急了,孙二虎当即把那辆马车拉过来,梁愈忠和孙大虎连忙跳上车厢,孙玉霞他们不放心也恨不得跟着去村里瞧瞧情况,奈何两边的铺子里都脱不开人手。
“二虎舅舅。等会把马车往王家医馆那拐一下,请王家医馆里面的老郎中也跟我们走一趟!”锦曦临上车前,突然道。
梁愈忠几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差点就急糊涂了,没错,是要带上一位医术好的老郎中同行,还好曦儿提醒!”
锦曦点点头。跳上了车厢,孙二虎一挥马鞭,那枣红马嘶鸣了一声,抬起蹄子便走,路过王家医馆门前,梁愈忠和锦曦跳下了马车进去了片刻。不一会便接了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出来,这老者还是上回孙氏临盆,锦曦请过去照应的那位。医术好,主要是经验足,孙氏那回难产,虽然主要得益于那位有奇妙小手的稳婆,这老郎中开出的几副产后调理的补药。也是助孙氏快速恢复的关键之笔副。
尽管这位老郎中愿意同行出诊,但锦曦还是在心底祈祷桃枝表姨莫要出事!
从镇上回到金鸡山村的这一路。孙二虎把马车赶得差不多快要飞起来了,把个老郎中颠的脸色都青了,为了顾念老郎中上了年纪,孙二虎不得不把马车的速度稍稍慢下来,但即便如此,往常赶牛车要半个时辰的路程,这会子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就到了。
“曦儿,我们往哪去?”眼看前方就要下官道,梁愈忠急问锦曦,前面赶车的孙二虎也侧过耳朵急等锦曦的指示。
锦曦晓得梁愈忠他们是不确定桃枝现在的情况,锦曦打起车厢的帘子朝外张望,官道下方她家的大院子门关的紧紧的,门口一个人都不见。就像苍蝇喜欢叮着臭鸡蛋,照着村人们素来喜欢围观瞧热闹的心理来分析…
“二虎舅舅,直接把马车赶去村西头的河边!”锦曦沉声吩咐,梁愈忠和孙大虎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马车下了官道,径直朝着前面那一排高低起伏的青瓦白墙的金鸡山村行驶而去,眨眼功夫就进了村,沿着村里修整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七弯八拐了一番,很快便到了村西口那块大道场。
大道场的用处很多,村人用来晾晒打磨稻子,麦子,棉花和其他农副作物,这会子到了下冬天,这道场上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圆土堆,老远瞧去就像一座座小坟头,上面长着些枯草还盖着破烂麻线袋子的土丘,就是村人积压土粪用的。等到明年开春耕地,把这些土粪给运到田地里去,能给庄稼提供给足够的养料。
所以,下冬天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通常喜欢在这一带玩耍,捉迷藏,打仗,锦曦身体里属于宿主的那份记忆中,就有这样一幕幕的场景,梁礼青和梁礼柏就常在这里玩耍,不过,他们不仅不带着锦曦锦柔姐妹,反倒还经常伙同村里的其他孩子们欺负她们姐妹。当然,自从宿主消失后,如今的锦曦是再不可能在下冬天混迹在这群孩子里来这里玩耍了。
“王大夫,我背你过去!”梁愈忠的声音把锦曦的回忆打断,锦曦很快拉回心神,马车已经停靠在道场外面,梁愈忠正将王大夫背下车,孙大虎孙二虎兄弟早已箭步朝前面的小河边冲去,而那条小河边上,还有道场的粪堆包上,远远近近站满了人,冬日的寒风从北面吹来,刮在身上寒的沁人,但丝毫阻碍不了村人围观的热情,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嗡嗡嗡的,直让锦曦头痛。
梁愈忠背起王大夫快步朝河滩那边而去,锦曦跳下马车,小跑着跟在后面,朝前面河滩边围成一个半弧形,孙氏的哭声从那半弧形的中间传出来…
看样子,是找到了?锦曦加快步伐。
孙大虎孙二虎兄弟上去就拨开围观的人群,挤进里面,听到孙二虎在那暴躁的对围观的人吼:“大夫来了。都让开些!”
“大家伙都让开了,莫耽误了大夫诊治啊!”梁愈洲的声音传出来,还有老梁头也在一旁维持秩序。
人群让开一条路,让锦曦和身后的梁愈忠还有他背上气喘吁吁的王大夫进来。
河滩边的地上,桃枝表姨半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件灰蓝色打着补丁的大衣裳,一看就是男人的衣裳,她躺着的身下地面,印出一大摊的水渍,孙氏跌坐在一旁。声音哭哑了,眼睛也哭肿了,怀里还紧紧抱着桃枝的头。崔喜鹊眼睛红红的。蹲在孙氏身旁小声劝慰着,春柱家的和大牛家的也都在,跟其他那些围观的村人不同,她们几个跟锦曦家走的近,跟桃枝也都熟悉了。大家对这个苦命却又安静本分的桃枝,都很有好感,如今,一个个都在抹泪,是真的伤心。
桃枝紧闭着眼,湿漉漉的发丝散开来。有的黏在她瘦削的脸颊上。昨夜还跟锦曦说说笑笑的那张脸,此刻惨白无一丝血色,连唇上都失了色。那双能做出好吃的红薯粉丸子。还有给锦曦纳鞋,给老三老四做虎头鞋和小肚兜的巧手,此刻无力的垂落,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生气。
孙大虎和孙二虎上前去摇动着桃枝,没有半点反应。两个大男儿都哽咽了,锦曦当下像掉进了冰水盆里。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之际,她听到王大夫从梁愈忠背上踩到地面,对孙氏气喘吁吁道:“她是溺水之人,不可那般抱着,赶紧把她放平!”
孙氏沉浸在悲痛中目光痴痴的,锦曦他们进来她都没来得及反应,何况王大夫气喘吁吁的话?
锦曦赶紧逼回快要夺眶的眼泪,上前去从孙氏怀里接过桃枝,孙氏的双手扣得极紧,锦曦哄道:“娘,我们找大夫来救表姨了,你松手。”
孙氏听到大夫来了,目光一动,下意识松开手,锦曦赶紧将桃枝放平在河滩边。
王大夫上前来蹲下身直接按住桃枝手腕处的经脉上,然后,又把手指探到桃枝鼻子底下,倒剑眉皱在一起,收回手,摇了摇头叹息了下,道:“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啊?”孙家兄弟面如死灰,孙氏直接昏倒在梁愈忠怀里,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抽气声,随即便是七嘴八舌的惋惜声,议论声,从四面八方盖来。
锦曦身子一晃,强撑住身形,道:“王大夫,劳烦你再探探看,方才我放平我表姨时,触到她耳朵背后,还是有一丝丝暖意的。”
“哦?”王大夫诧异,又伸出手去在桃枝耳朵背后触了触,倒剑眉还是皱着,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