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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冒着被炮火波及的危险来禀报,“衙门里又有突发公务等着您回去处理呢。”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了嗓门道:“那个,守门的兄弟说,广陵县主…那个,宫门下钥前进宫面圣了。”
宫门下钥前?!
广晟眼中更添怒火,咬牙不语半晌,突然往外跑去。
宫门下钥前进去,不就等于她这一夜都要在宫里…这个念头简直让他胸中的怒火狂燃到顶点。
李盛简直吓坏了,用力拉住他喊道:“大人,您可别去啊,那可是皇宫大内,不是随便可以撒野的地方!”
“可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广晟的怒吼压过了他惊慌失措的劝阻,李盛呆了一下——被上司兼好友眼中的怒焰和血丝彻底震住了,广晟一把推开了他,风一般的冲了出去,李盛咬了咬牙,抓过一旁的沈安,沉声吩咐道:“快去锦衣卫衙门那边喊兄弟们来西华门!”
随即跟着匆匆追出去了。
十六天魔舞,原本是元人的宫廷秘乐,用于赞佛、宴享等。顺帝怠于政事,荒于游乐,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十六人演《十六天魔舞》。挑选的女子国色天香自不必说,各个戴象牙冠,璎珞披身,红衣销金,极尽旖旎魅惑,云肩合袖天衣和绶带挥舞,铃声中有佛咒呢喃,却又宛如天人般清圣。
如郡此时跳的正是这一出——明明只有她一人,她却跳出了满殿热闹,满殿妖娆和满殿风情…
嫣红晶莹的珊瑚珠垂落在她雪肩之上、五色宝石从她化作孔雀凤眼的指尖流泻而过,琳琅之声宛如天籁,象牙宝冠更衬得她面容晶莹圣洁,朱唇微启、黛眉愁蹙却让人更加心生怜惜。
因为是县主献舞,又穿得这般香艳暴露,朱棣一个眼色之下,张公公就让无关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两个贴身侍卫宛如钉子一般立在御驾之后。
殿门重又紧闭,瑞兽吞吐得御香缥缈,眼前的一切都宛如蒙上了一层薄纱,朱棣坐在御座之上,神色越发茫然恍惚,眼前魅惑起舞的少女,眼前却是如此的愁苦哀伤,和多年前的记忆渐渐重叠…
如梦似幻之中,他好似还是个孱弱矮小的少年,那个哀怨愁痛的女人在众人面前翩然起舞,皮开肉绽的脚尖却是一滴滴鲜血落下…那飞旋而舞的,是他骨血相连的至亲,却又好似无辜被猎杀的雪白羽鹤,那般痛苦无助的被拖下去,遍体鳞伤的倒在了血泊中!
朱棣粗声喘息着,眼前少女的一颦一笑与记忆中那人惊人的相似、重合——他简直分不清哪个是幻觉,哪个是真实!
“娘…”
他的嘴唇吐出这两个字,听在如郡耳中,却是尘埃落定的胜利和释然!
终于…成功了!
从一开始见面起,她就注意到,朱棣凝视打量她的眼神,显得惊喜而恍惚,好似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人,对她格外的和善宽容。
世上所有的相遇,也许都是冥冥中的久别重逢…她敏感的发现这个机会,还没来得好好思索,秦遥和众人的性命,就在她耳边化为轻描淡写的一句。
无尽的悲恸和愤怒,在那一刻几乎冲垮了她的心灵,几乎让她疯癫!
可她毕竟没有疯,反而更加冷静沉着,胸中的火焰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可她还是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旁人以为她凉薄无情,金兰手足怒骂憎恨她,她都甘之如饴——等待的就是眼前这一刻,向他讨还这笔血债!
而景语留下的布帛,对她来说也是天降的助力——上面记录着皇家一件秘辛,也关系到朱棣的真正身世!
在皇家玉牒上,朱棣清楚写着是洪武皇帝原配马皇后所出,这也是他跟朱允炆争夺天下最大的底气之一——明明都是嫡出一脉,侄子既然碌碌无为,做叔叔的为何不能夺过那张龙椅?
可实际上,朱棣出生的时候,马皇后岁数已经不小了,老蚌生珠虽然有可能,但终究不常见——朱棣真正的生母,乃是一位元蒙的贵族女子。
她的身世和背景那文书上也语焉不详,只称呼她为碽妃,当时是从元顺帝那里俘虏来的,在朱棣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触怒洪武皇帝,被酷刑处死了。
这些记录都是闻所未闻的,最关键的是,那布帛上画了一张碽妃的肖像,虽然笔触不算清晰,但仍能看出,跟如郡本人确实有几分相像。
也就是在看完这秘密之后,小古才恍然:为何朱棣会对自己露出那般亲切和怀念的神色!
于是她每次进宫的时候,都悄然施展了易容之术——并不是把自己乔装成另一个人,而是将眉眼口鼻略微修饰,渐渐的跟画像更加接近。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千钧
如果说初次见面只有三四分相似的话,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就是五分、六分,直到这次,她已经跟画像上的人有七八分相似了。
这种变换是循序渐进,悄然无声的,谁也不曾发觉这一点点的异常。
一切的暗中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刻。
“母亲…”
已经步入老年的枭雄之君,此时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恍惚脆弱,整个人好似魔怔似的,茫然的浑身颤抖,双目失去焦点,只是痴痴的看着眼前翩然起舞的女子,渐渐落下泪来。
眼前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好似多年前逝去的那个人穿越时光与岁月,栩栩如生的在他眼前,又好像是他回到那孱弱无能为力的幼时,亲生母亲在他面前受尽酷刑而死,他却只能无声的哭泣和呐喊…
“皇爷!”
张公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生戎马,征战天下,兼备狠辣手腕与铁血雄心的皇帝,竟然好似孩童一般低喃落泪了!
就算是恩爱半生的徐皇后逝世,也不曾见他如此失态啊!
如郡舞得越发急了,七彩缎带在周身摇曳飘飞,镶嵌的晶石闪闪发光,神秘而诡谲——眼前这暴君如此失态,靠的不仅是她相似的容颜,还有生苗秘传的圆光术。
这种迷惑人心的方法,是通过特定封闭的环境和光影色泽对人的神智施加影响,很难为外人所理解,往往被归为妖异邪术,就连白莲教那边,也是懂了些皮毛,就出来哄骗那些愚夫愚妇。
真正的圆光术,只有深山里的苗人才会,母亲教给她的时候,甚至再三叮嘱:“不到生死关头不许用”。
她背弃了对母亲的承诺,只因为胸中这一腔悲愤,这世上的一点公道!
朱棣的眼神彻底被吸入了一个混沌漩涡,整个人的喘息变得更重,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想要将一舞而毕倒在地上的少女拉起——而他更想拉住、挽救的,却是几十年前那受尽苦难的生母!
张公公却是会错了意,以为他对广陵县主起了意动了情,见这场面连忙躬身往外退去,那两个侍卫也被他拽走了。
就在殿门合拢的下一刻,一道雪亮的寒光升起,照亮了朦胧飘渺的深殿!
西华门前,广晟与守门卫士们正在对峙。
“我有急事进宫,你们让开!”
广晟面如严霜,眼神却是亮得吓人。
“宫门已经下钥,沈大人您是懂得规矩的,我们也没办法…”
话音未落,那神策卫百户被吓了一跳——自己的眉心竟然被绣春刀尖指着,一道凛然冷芒刺痛了他的眼!
“你来跟我讲规矩,嗯?”
广晟冷冷一笑,随即怒喝道:“快被水淹死的时候你怎么没好好讲讲规矩——你们一个个,”
他指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往外凫水,要不是我的人来救,你们还能这么人模人样的站在我面前讲规矩吗?”
他这一番怒斥舌绽春雷振聋发聩,那百户倒也懂得羞愧,低哑着嗓子,近乎哀求道:“沈大人,我们欠你这条命我们记得,可你这么冲进去,我们全家都要保不住——听兄弟一声劝,女人这东西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值得为了个水性杨花的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啊!!”
他目光何等老辣,已经认定了广晟是为了广陵县主而冲进宫去,于是继续苦口婆心劝道:“沈大人您锦绣前程还在后头,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嗓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跟圣上争女人,那绝对只有死路一条——您可千千万万别犯糊涂啊!”
广晟咬着牙瞪他,眼前灯光照亮了他的眼,庄严宽宏的仪门后方,巍峨华丽的宫阙绵延无边,宛如巨兽在潜伏休憩,下一刻就要将所有人都吞噬下去…他眯起眼,心中的愤怒焦急渐渐退散,剩下的只有强烈的不安!
黄昏时他冲出门正好遇到了初兰,这个爽利善良的小丫鬟看到他,直愣愣的说:“前一阵小古让我把巧果送给您,侯爷尝了可好?”
当时他满心焦躁,点了点头就要冲出去,却被初兰下一句话定住了身形,“小古说,今后她若是有个万一,希望侯爷能把她的牌位跟她娘归在一处。”
这是什么话?!
广晟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厉声逼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说这句话的?!”
“是那些宫里的太监老公们来颁旨的时候…”
初兰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说道。
果然有问题!
广晟更加愤怒的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小古不让我这么早说啊!”
初兰有些委屈,“她让我在满了一个月后才能告诉你,一天都不许提早…”
她嗓音有些害怕,渐渐低了下来,“本来明天才到期限,我看侯爷你这么着急,就…”

想起方才初兰这一番话,广晟心中宛如油煎火燎一般——这肯定是要出什么事了!
眼前这群人仍然不肯退让,紧锁的宫门下了重达几百斤的大钥,如果没有紧急通融根本进不去,这一刻,他五内俱焚,几乎丧失了理智!
“你们到底让不让?!”
他眼中血丝密布,凛然之外更见妖异狂乱,神策卫的人从未见他宛如战神的疯魔之态,各个倒退几步,惶恐不安却没人敢担这个干系——入夜之后除了十万火急告急变,任何人想要去开门都要掉脑袋的!
正在这一触即发的危险时刻,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众人回头去看,却见滚滚尘土中,有人一路策马而来,急声喊道:“大人,我们来了!”
随着无数铮亮的火把松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浩浩荡荡的锦衣卫将兵众人!为将的各个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气派华丽而充满杀气,力士和军余们也一袭黑衣精干冷峻!他们策马疾驰而来,不多时就将西华门团团围住!
“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守门少监吓得口不择言,却被神策卫的人七手八脚的拉了回去——开玩笑,这时候还想去刺激锦衣卫的人,这是嫌命太长还是怎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生死
那百户扯了抹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锦衣卫的各位兄弟,你们这是…”
李盛一马当先,带着人插进广晟和守卫之间,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大人有急事也敢阻拦?!”
‘除非是谋逆造反,否则我们真是——”
百户的话被李盛毫不留情的打断,“你还真说对了,就是有人谋逆造反,我们锦衣卫接到线报,我们大人这就是要进去告急的!”
广晟听了这话心头一凛——这归根结底是他个人的事,李盛这么一说,简直就是让大家替他背黑锅,他怎么过意的去?!
“你们不必这样…”
李盛打断了他的低叹,作了个鬼脸道:“大人您要保密低调没错,但我们锦衣卫的面子和威风不能丢,堂堂指挥使大都督,怎么能让人拦在宫门外!”
他眼睛眨动冒着凶光,“不给您面子,就是不给兄弟们面子——再磨蹭,我们就强行开门了!”
后半句却是威胁那守门的百户的,李盛扯开了嗓子喊道:“我们锦衣卫以沈大人马首是瞻,谁敢不给他这个面子,今日就是死人一个,不需要脸面了!”
仿佛应和他的话,身后锦衣卫起身喝道:“以沈大人马首是瞻!”
吼声整齐而肃杀,震得内门的少监簌簌发抖瘫软在地。
广晟看着这一群同僚属下和兄弟,眼角微微泛红此时千言万语都太过矫情了,他拱了拱手,沉声道:“兄弟们对我的情意,我记下了,只要不死,日后必定跟大家一醉方休!”
锦衣卫众人又是齐声喝道:“跟大人一醉方休!”
这般吼声对答,让神策卫的那些人都面如土色,那百户看这局面,暗叹一声知道推脱不过,心头也略微安稳了些——锦衣卫既然以整个衙门的信誉出来一力承担,就算上头怪罪下来,也没他们这几个小虾米的事了!
他回去低语商量了几句,不多时,沉重千钧的宫门就打开了。
就算是官员和命妇,进出宫掖都是要详细检查的,只是命妇那边比较客气,通常由女官和宫女搜身,动作也比较柔和客气,但该查的一分也不会少,因此传说中的怀刃行刺,基本是不可能的。
如郡进入时当然也履行了这一套,因此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致命的武器。
唯有那一身繁丽魅惑的舞衣,以及牙冠和头面首饰。
而这深殿中一抹雪亮锋芒,却是将不可能变作了可能!
昏暗之中,只见她长发披散而下,青丝三千宛如黑亮飞瀑——无数无用的宝石被抖落在地,只剩下尖锐的钗尖和簪尾,分心的掩鬓挑针…这些细小尖利的物件,在一瞬间奇异的凑拢在她掌心,奇迹般的归为一束,最后由指甲里蕴藏的不知名粉末凝结黏合,化为一柄简易的短刃!
这是她一个月之间亲自动手的成果!
如郡眸色清明而凄艳,手下却是毫不留情,腰间丝带被扯下,迅速系在短刃上,终于恢复成她最习惯顺手的兵器!
短刃飞旋而去,朝着朱棣眉心就是直刺!
说时迟那时快,朱棣的神色仍然在茫然迷雾之中,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利刃就要直入脑门,却不料墙壁后方闪现两道身影,一人飞身踢向短刃,另一人鬼魅般直扑如郡!
竟然还有贴身影卫潜藏存在!
如郡微微皱眉,虽然计划遭遇变数,她却是临危不乱,脚下宛如仙舞飞旋,闪过凶狠扑来的攻势,手中短刃一勾一捻,换了个角度朝着朱棣胸腹而去!
影卫之一来不及飞身而回,危急时刻居然踢起一扇屏风朝着朱棣砸去。
木料砸到人身上,碎片崩裂却也挡住了短刃,朱棣被这剧烈冲击一砸,眨了眨眼神色之间即将清醒!
而殿外的人似乎也听到了这异样的动静,朝着这边疾步而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郡一面腾挪转身对敌,一面留心门外的动静,听见他们跑步上阶的声音,冷笑一声扯下耳坠,看也不看朝着身后甩去。
耳坠化为一道赤金薄片,狠狠射入门栓之间,门栓被这一下巧劲彻底撞上了,任凭外面的人如何敲门呼喊,一时半会都打不开了。
她短刃干脆回旋到胸前,以极为刁钻古怪的角度削向影卫之一的面门,那人没有预料之下鼻子被削去半片,顿时鲜血四溅,连眼睛都有一瞬间的模糊,如郡趁机长腿扫去,那人下盘不稳向前倾倒,却正好被短刃刺入咽喉,眼看就是气绝当场。
而就在这一刻,另一个影卫已经把朱棣挪到了龙椅之下,他抬头看到这一幕,顿时怒喝一声上前,招招要命见血封喉,如郡身上顿时添了两道伤痕,一处在脊背,另一处在肩膀,虽然不重,但伤口很长持续流血,顿时体力更加空乏,额头也冒出汗珠来。
见那人步步紧逼,她双眸一冷,唇边笑意更浓,手中缎带挥舞之下,宝石闪光刺向他的双瞳,那人冷笑不屑一顾,“女人的玩意…”
话音未落,却觉得眼前一阵恍惚,自己仿佛站在一个散发着白色柔光的圆圈里,怎么动都无法脱出,下一瞬,胸口的刺痛让他从恍惚中醒来,这才发现利刃已经切入心口——
“苗蛮子的圆光术!”
他怒吼一声,袖中长刀挥去,玉石俱焚的打法,让无路可退的如郡也是胸口受了一刀,鲜血飞溅整个人跌落在地。
那影卫咽喉咯咯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想回头去看朱棣,却终究还是僵硬倒下。
如郡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用缎带系紧胸口的伤,唇边也是朱红不断。
身后不远处的殿门被剧烈撞击,木屑纷纷落下,眼看就是朝不保夕。
她用尽全身气力,走到朱棣面前,狠狠的一刀刺下!
血如泉涌!飞溅散落!
有一滴鲜血落上了她雪白莹润的脸颊,显得她宛如厉鬼罗刹一般,她掌间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这一击之下,却在入体寸许后被巨大的阻碍拦住,任凭她涨红了脸也无法再深入!
“很少有人知道,朕体内其实是有火铳射出的弹药碎片的,就横在胸口两寸之内。”
朱棣的嗓音低沉虚弱,却是恢复了清明。
第三百五十七章 玉陨
如郡抬起头,哇的一声吐出鲜血,不敢置信的看入他的眼中,只听朱棣惨笑道:“这是当时耿驸马战场上留给朕的,那一次张玉已经阵亡,朕身边再无赤胆忠心的人守护,于是险些没命…”
他的嗓音低沉,好似沉湎在旧日金戈铁马的危局之中,“太医说弹片不深,但横亘在血管经脉之间,因此最好不要胡乱取出,于是这块小小的弹片,留在了朕的体内,十多年了…”
“没想到今日,它还能救朕一命…所谓赛文是马焉知非福,上天的意思,大概是朕命不该绝吧!”
朱棣深喘一声,突然拔出御座旁挂壁上的佩剑,朝着小古就是狠狠一刺——
这一剑贯穿腹部,却因为她的闪避,仍然没有命中要害,只是将她牢牢的戳入地上,好似一只垂死挣扎的美丽飞蛾——
“为什么你要杀朕,你明明愿意向朝廷投诚告密的——你甚至背弃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
朱棣对她,显然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
如郡大口吐着鲜血,面容因为血痕而更加艳丽逼人,她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我向朝廷密报,跟你们合作,只是为了这满城百姓…而不是,要做你的走狗和奴才!你从头到尾都是会错意了!”
“我之前救你是为了不让百姓死于洪水,我今天杀你,却是为七哥和所有人报仇雪恨!”
她的双眸熠熠生辉,比这世上所有的明珠都要闪亮迷人,朱棣对上她的眼,甚至有微微的刺痛感。
“你很有勇气,也很有计谋,可惜,你还是功亏一篑了——皇帝是天之子,九五之尊,若是这么好杀,朕早就该进坟墓去了!”
朱棣挥剑就要给她最后一击,就在这时,殿门被撞开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两人中间——
“住手!”
一声巨响,殿门被硬生生撞开了,轰然落在地上,广晟旋风般的闯了进来,身后众人也跟着蜂拥而入。他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得肝胆俱裂,脑子嗡嗡作响,只能大喊一声住手。
纠缠在血泊中的两人都转过头看他,而就在这一瞬间,广晟已经反应过来,袖箭射向两人之间,大喊了一声,“护驾!”
他嘴里喊着护驾,那支袖箭却是射在两人中间,有意无意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朱棣手中的剑势受这扰乱,也未能发出致命一击。
“有刺客,护驾啊!”
更多的人高喊着冲上前来,场面一时更加混乱,如郡勉力从地上跃起,宛如蝴蝶一般穿梭在众人之间,手中短刃飞扬肆意,竟还想趁机给朱棣绝命一击!
此时此刻,金吾卫士也冲了进来,有人甩出手中的金瓜,正好敲中了她的短刃,虎口发麻之下,她手中的短刃落地,她用脚一踢重回掌心,就这么被阻了一下,朱棣已经藏身在众人之后了。
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
不断涌入的侍卫武监潮水一般的扑向如郡,不知怎的,却拐着弯向后跑去——却原来是广晟扑上前去抱住朱棣,大声嚷嚷道:“圣上被刺中,受了重伤!”
顿时众人被吓得魂飞魄散,都跑去看朱棣还有没有气——他若是被刺身亡,今晚守夜的这些人都没有命在了!
这是人第一时间的本能反应,抓刺客什么的还要往后,这一瞬,门口反而出现了空隙。
如郡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心中感动酸涩立刻朝外跑去。
昭仁殿外是汉白玉走廊,她飞身快步跑去,身后落下鲜血点点,各处伤口也是疼痛加剧。
终于到了云台上,这里灯火点点宛如天上星辰,璀璨难言,雕龙石栏上仍然有黄昏时点燃的檀香气味,往下望去却是一片黑暗。
不知名的黑暗无尽无边,整个皇宫禁苑都笼罩在这暗色之中,更衬得云台宛如浮在天宫之中的仙岛。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呐喊声越来越近,其中有一道却是分外清晰——
“抓住刺客!”
一支袖箭从后袭来,射破了她的衣领,她回眸看去,却正好看见他一马当先紧紧追来。
灯光照得她眉目如画,鲜血染红了浑身,宛如地域之中的曼陀罗,妖媚而鬼气森森,而他却是一身飞鱼服,轩扬俊秀,宛如穿透暗夜的日光。
她想再往前跑,却被下一支箭险险射中,身后传来他凛然警告声,“别想再跑!”
想不到…最后的收场,竟然要死在你手中吗?这样也好。
她真的听话停住了脚步,喘息着靠在石栏上,身后的追兵以他为首,步步紧逼而来。
她的黑眸亮晶晶的,深深凝视着他,眼中似乎有无尽哀伤,无尽眷恋——
“对不住…”
她低声喃喃,用谁也听不见的嗓音向他道歉——他本来可以不用被卷进这一场混乱和杀戮,却因为她,生生被拖进这漩涡。
如果,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做你安安分分的小丫鬟,等你用大红花轿来迎娶我,等你为我挣来诰命,让世人都羡慕我们的美满姻缘,子孙满堂。
一切,都结束了…
下一刻,她却因为惊愕而瞪大了眼:广晟背对着众人,竟然用无声的口型在向她示意——
相信我!
他的意思是说…相信他?!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却见他夺过侍卫手中的弓箭,瞄准她,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她的眼对上他的,一人幽邃一人清澈,彼此之间心意相通。
于是,她微微一笑,倚靠在栏杆前,凝视着这飞来一箭,不躲,不闪。
长箭发出嘶鸣声,穿透夜空,穿过这灯光闪烁之间,正中了她的胸膛。
鲜血蓬然爆开,她好似一只浑身浴血的羽鹤,被狠狠的贯穿,随后翩然落下,摔到了云台下的地面。
一切,都结束了。
广晟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都松懈下来,一阵头晕目眩之下,也无力的跌跪在地。
耳边传来的是朱棣苍老而狰狞的怒骂声,周围人都是噤若寒蝉的长跪不起,那鹰鹫般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却是多了几分赞赏。
“你很好,没有愧对朕的赏识…就算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下得了手,这份忠心实在难得!”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光阴
朱棣的夸奖声落在他身上,宛如荆棘绕体,他低下头,听到自己的嗓音平静而沉重,“陛下遇险,臣等都有罪责在身,不敢领受陛下如此褒奖。”
“你有什么错?是朕一时不慎着了道,也是这些奴才搜身没有做好!”
朱棣虽然有自省的品德,但对宫人宦官更是严格刻薄,随着他一声呵斥,好些人发出绝望恐惧的哭声,被拖了下去。
“有过的朕已经责罚,有功的却是要赏…听说这次行刺的苗头还是你们锦衣卫发现的?”
朱棣说的是在西华门前,李盛为了让广晟能够进入,编出来的“有人谋逆”之语,但此时此刻却歪打正着的显示锦衣卫未雨绸缪,侦查细致。
广晟听着耳边传来的一连串赏赐声,心中却是焦躁难以隐忍,好不容易等中官传旨完毕,他行了大礼辞谢,却突然道:“不知道圣上能否给微臣一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