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西刘家客店,天色又开始转阴,裴妍便决定不去园圃,直接在客店下了车。
一脚踏进客店,秦朗已不知何时到了刘家客店,正由裴玥陪坐着说话。
裴妍还没来得及奇怪他有什么紧要的事儿需要找到这里来。
等了大半天不见人的秦朗,已气得跳将起来,张口就埋怨,“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从家里回来也不好生在园圃呆着?”
裴妍默然,你小子这话,很容易引起误会好不好?
事实上,不止是很容易引起误会,而是已引起了误会。
在客店大堂里闲坐的行商们,听了这话,俱都扭头望来。个个眼中都带着探究的意味。
至于已和裴妍相熟的,刘家客店的小伙计,更是挤眉弄眼的,相互使着眼色。
裴玥不由得紧紧皱起眉,略带审视的目光不停地在秦朗和裴妍身上来回扫着。
裴蓉却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很生气,跳出来冲着秦朗不悦地喊道,“你恼什么?我姐姐今儿在府城差点因为你们叫人家给打了。她还不记前嫌替你们家揽生意!真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此话一出,秦朗愣了下。
正被旁的事占了心思的裴玥,闻声回神。快走几步,走到姐妹俩跟前,一脸紧张地,把两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遍儿,见身上没伤,衣裳洁净,这才大松了一口气。这才问裴蓉。“到底怎么回事?”
裴蓉气哼哼地把曹直如何相请不成,他家仆从就发了狂,拦着车不让等事一一说来。不过说到裴妍给众人发棍子自己抱着大锯子要和人干架时的场景。又憋不住的一乐,笑着和裴玥道,“大哥,你没瞧见大姐当时那样子。嘻嘻,可把那曹家人吓坏了!”
裴玥望着怀里抱了几本书。立在一旁淡笑,仿佛二妹说得人和事都与她无关的大妹妹,无可奈何地笑了。又庆幸,“亏得你车厢里备了那么东西。不然肯定要吃亏的。”
这回是凑了巧,有认得的刘家班的人在左近,帮她们解了围。若是还有下次,兴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是啊。”裴蓉现在想起当时的事儿。还有些后怕,十分认同连连点头。后怕之余,不免都把今日的事,都怪到秦家头上,不客气地看着愣怔地秦朗道,“我大姐要不是想着替你们家整治园圃,也不会冒着雨去府城买书。她要不是在你们家在做工,也不会叫曹家人给掂记上!说起来,都是因为你们!”
秦朗听裴妍姐妹二人差点被打,是即气愤又愧疚。
气的是,这才几天,曹家又来挖他家的墙角,而愧疚的正是裴蓉所说的,要不是自家,她们根本不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
可,又听裴蓉一连派他的不是,那愧疚就化成了恼怒,不过这恼怒他没法向裴蓉发作,一股脑都扔到曹家身上了。
他气得胸脯起伏着,立了那里默了好一会儿,丢下一句,“你们等着,我替你们讨公道!。”就气势汹汹地冲出刘家客店。
汤圆苦着脸追在他身后跑了出去。
裴妍生怕他气性上头,直接去曹家闹,待要喊一嗓子,劝劝他。却见马车已飞快的走了。
裴玥也怕他莽撞地去找曹家的麻烦。万一冲突中伤到他,秦家岂不是要怪罪到妹妹头上?忙叫就在大堂里歇息的吴定,赶上自家的驴车,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叫吴定赶车。
裴妍一个“哎”字没出口,驴车已飞快跟了过去。
她很是上愁地回身看了看,一脸呆愣立在刘家客店门口的裴蓉。
裴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委屈,低头嘟哝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又没有说旁的。”
裴妍自然也知道,这不能怪裴蓉,也不能怪秦朗性子急,要怪就怪那个可恶的曹家!
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骂曹家。
裴玥也跟去了,她怕哥哥吃亏,也怕秦朗吃亏。
忙向还没有走的小九道,“你赶快回府,把这件事告诉你们老太太。”
想了想,又不放心。干脆她也跳上车,一道往秦府去了。
这边秦朗入了城,果然直奔城东的私塾而去。汤圆猜他是要去寻曹家二公子曹德的麻烦,苦着脸抱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少爷,你不能去啊!”
今儿本来就是逃学,这事儿若是太太知道了,他就要脱一层皮。如今少爷又要去和人打架,万一打伤了哪里,他别想活了。
秦朗一个胳膊肘撞开他,脸上因为盛怒,一片涨红,他嘴唇紧抿着,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把车赶得飞快。
七拐八拐,拐到早先那学堂的巷子里,正遇上将要放学回家的蒋家少蒋溱。
这蒋溱是裴朗的铁杆死党,两人自小相识,从小到大在一块儿不知闯下多少祸事。他正因秦老爷为了避开曹家把秦朗转去旁的学堂读书而不痛快呢。一听曹家又要挖秦家的墙角,而且竟然相请不成就要打人。
气得一捋袖子,和秦朗一道儿往学堂而去。
在学堂门口,正遇上在几个寒门学子的拥簇下,笑哈哈地往外走的曹德。
所谓仇人相见份外眼红。
秦朗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鞭子。正正好抽在毫无防备的曹德的脖子上,当下就见了红。
曹德气得哇哇大叫朝秦朗扑去,曹家小厮一见自家少爷吃了亏,也朝秦朗扑来。
汤圆这会儿也顾不得想回到府里挨打不挨打了,生怕自家少爷吃亏,也跟着加入了混战。
这些人中,蒋溱的父亲官拜正四品,是正正经经的官宦子弟,倒没人敢惹他。但他自己却按奈不住,一见众人乱打起来,也不甘寂寞的冲进战场。
蒋家的小厮跟汤圆一样,苦着脸也扑了过去。
这间学堂里多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象秦朗曹德这样的稍有些家业的学子,还是少的。曹德身边也有几个喜欢奉承他的平民学子。
大家又正是青春年少的年纪。
没动手的时候还有所顾忌,这一动起手来,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见曹德吃亏,于是原先做壁上观的几个平民学子也按奈不住了,纷纷下去帮忙。
裴玥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副,一群半大的少年,扭缠撕打,骂声不绝,还有不少好事的学子在一旁的起哄的混乱不堪的局面。
又见秦朗头发也乱了,衣裳也脏了,脖子上还有几道透着血的抓痕。
他急得忙奔过来叫道,“秦家少爷,有话好好说…”
大家正打得兴起,有话能好好说才怪呢。
不但没人理他,反而有两个和曹德要好的学子见在这边讨不到好儿上,又听裴玥认得秦朗,不分清红皂白的朝裴玥扑来。
裴玥虽生在农家,也在学堂是瞧见过旁人打架,自己可没动过手,一回也没动过。
瞧见两人突然向他扑来,一时倒不知怎么反应了。
还是那边没人敢惹,正闲得发慌的蒋溱,突见有人寻上了裴玥的晦气,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将一个学子从身后扑倒在地,轮起拳头一通乱砸。
一边砸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向裴玥传授经验。
裴玥哭笑不得,待要说话,却见另一个学子,朝他扑了过来。眼见那拳头就到眼前儿,没打过架也不能直愣愣地站着任人打呀。
裴玥一咬牙,弯身飞起一脚,朝那人的下盘踢去,正正好歇中那学子的膝盖。
蒋溱哈哈大笑着为他叫好,“好,就该这么打!”说着他跳将起来,朝身下那已吃了十几拳的学子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
冲进人群把秦朗解救出来,返身拉上裴玥,笑哈哈地往外跑。
裴妍和秦老太太等人匆匆赶到学堂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三个混身泥污,蓬头乱发的少年,在前面飞奔,汤圆和蒋家小厮紧追其后。更后面,是几个形容更加狼狈,群情激愤喊打喊杀的少年紧追不舍。
特别看到飞奔的裴玥脸上也带着畅意的笑。
她嘴角不由得一抽。你们这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寻了个由头来打架的吧?
得知事情原委的裴老太太,却没她这样轻松的心境。沉着脸大喝一声,“住手!”
正笑得开怀的秦朗,抬头看到秦老太太和秦老爷盛怒的脸,顿时蔫了。
曹德却来了劲儿,阴着脸大步走到秦老太太车前,阴狠狠地叫道,“老太太,今儿这事咱们没完!”
秦老太太冷笑一声,“是没完!便是你们曹家想息事宁人,我们也不是依的!”
说着,她朝秦朗喝道,“朗哥儿,上车!”转身向秦老爷吩咐道,“直接去曹家,我要亲自去问问曹冯氏,他们曹家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关于节奏,我是想快了又快,可能大家还是觉得慢了。只能尽力调整到这个样子。
对不住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也能收徒了?

从前秦家请来的门园子,皆是暗地里叫曹家说动了心,主动寻个由头辞了这边儿的工,再去曹家。
是以,虽然心知是曹家从中作梗,也没法子问到他们脸上去。毕竟,表面上是门园子主动辞工。便是问到曹家脸上,曹家也有话说。
如今,他们不但敢明目张胆的明着挖。裴家姑娘稍有不顺之意,竟然要当街打人。
这口气秦老太太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挟盛怒而来的秦老太太,到了曹家,见着曹老太太的面,毫不客气的一连三问。
一问曹冯氏,可还记得当年曹家老太爷往京中轮匠役,她带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时,曾说过的话?!
二问,当年秦老老太爷去时,曹家老太爷握着秦家老太爷在榻前说过的话,又可还可记得?
三问她,从前的事,他们百般抵赖,说是门园子私自为之。今日之事,他们又如何解说?!
当年,秦老太爷和曹老太爷一道上京轮匠役,曹老太爷自来是个手大的,一向是挣多少花用多少。他一走,留下曹老太太带着一儿一女日子过得极其的艰难。
原本两家不怎么相熟的人家,因两家男人一道上京,自此也相熟起来。
最艰难的时候,她没少往秦家打秋风。
当时她曾满怀感激地,握着秦老太太的手,真心实意地说道,“嫂子,你对曹家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只是,今非昔比。
她如今是曹家锦衣玉食。说一不二的老封君。这些年她也是要脸面有脸面,要体面有体面的。
当年近乎卑微的感激,乍然叫人给翻出来,曹老太太脸上不免有些发热着恼。
而秦老太爷才去了十年而已,当年的事儿,曹老太太自然记得。当时曹老太爷也如当年她一般,恳切地握着放不心不下。不肯咽气的秦老太爷的手。说了一番和她当年说过的类似的话。
这让曹老太太脸面再次发烫。
至于最后一问,虽有曹直给出的是误会的解释,可面对盛怒的秦老太太她更是张不开口。
叫秦老太太的一连三问。给问了个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秦老太太走后,她气得连摔了几个茶碗,仍不解心头之气。又使人将曹直叫来。狠狠骂了一场。
曹直大为闹心,不过是招惹了个小丫头罢了。怎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然而更让他闹心郁闷的事儿还在后面。
他前脚才刚踏出曹老太太的院门儿。后脚就有小厮来报,“刘家班才刚使人递来消息,说是陈家的花草已选定了旁家。”
曹直心头猛地一沉,那刘万平亲往自家园圃跑了两趟。每回都给了准话的。再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反复!
他拧眉问小厮,“是谁送来的信儿?又选定了哪家?”
那可是近八百两的大生意。
特别是这样生意清淡的夏季。足顶两三个月的营收了!
小厮悄往后退了两步,小心回道。“是刘家班那个名小墨染的小厮。至于选定了哪家,他倒没说。”
想到今日那小厮和裴家那丫头那般的熟稔。又阴阳怪气地刮刺他,曹直连声的冷笑,“一定是秦家,一定是!”
他向秦家的方向遥遥望去,眉梢眼角都带着极深的冷意,“秋后的蚂蚱,还妄想过冬不成?!”
急匆匆去寻曹老爷商议对策去了。
而出了曹家的秦老太太,心头那股怒意散了后,象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儿一般,身形姿态有说不出的迟缓沉重,透着一抹悲切。
姚妈妈赶忙上前开解。
秦老太太望着西边天空隐隐的一丝血色,长叹,“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
她不是早该知道的,如今又有什么可气的呢。
如此盛气凌人,直白相问。让人听了,只会凭添嗤笑而已。嗤笑秦家如今也只能靠着往日的繁盛,多年前施于人的恩泽来为自己撑腰了。
她上了车,沉默了一刻,吩咐随车的姚妈妈,“请裴家姑娘府中说话。”
而原打算这边的事儿一了,便立时回去的裴妍,在听了姚妈妈的话之后,不得已又和裴玥坐着车跟去了秦家。
进了府,她才刚下车,姚妈妈已过来相请。
说秦老太太有事相商。
裴妍注意到,除了她,姚妈妈还请了秦老爷,以及留在家里的秦太太过去。
这让她不免有些好奇,秦老太太到底要和她说什么紧要的大事呢。
跟着姚妈妈进了正厅。
已从盛怒中回过神来的秦老太太,热情地给她指了座,待众人落坐,丫头上了茶之后。
她才深深叹息一声道,“今日之事,是我们秦家连累姑娘了。”
遇上了麻烦,虽然裴妍也有些不大开心,但在她看来,自己没有吃亏就是小事一桩。因此就笑着向秦老太太道,“老太太不必如此。闭门在家,坐吃不动,倒是没有麻烦上门,可也没钱可拿呀。”
这带着几分小俏皮的话,配着她那副含笑不知愁的神态,倒让秦老太太发自内心地笑了下。
指着她向秦老爷和余氏,打趣儿般的说道,“你们听听她这话头伶俐得,连我这个老婆子也甘拜下风。”
秦老爷知道老母为何发出这样的感叹。
若非他不争气,往昔对园圃百般轻漫,秦家何至会落到如此地步?又何至于让本该在家中安享天论的老母,为这样的小事大动肝火,直闯曹家,直白相问?
说到底还是他不孝了。
心头有些沉重地陪着一笑,到底不开颜。
秦老太太见了,便长长一叹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我们自身不硬。倒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她又歉然地看着裴妍,说了方才那番歉意的话。
裴妍便笑道,“老太太一直说这样的话,倒让我有些拿不准您的意思了。敢是因为我惹了麻烦,想辞了我的意思?”
说得秦老太太再次笑起来。
话头也跟着轻快起来,“你的本事这些天我们都在眼里,非但不会辞了你。老婆子我还另有事相托。”
这明着打趣儿。实则似乎真有此意的神态。让裴妍不由得微微一怔。
有些纳罕,她除了会养花种草之外,别的也不会呀。秦家还会托什么事儿给她?
秦老太太今日所说之事,是早就存在心里的。有这个想法的起因,是因家中孙辈子,无人愿意继承祖业。当时只所以没有提及。
是因为心有顾虑。
这个顾虑。倒不是来自秦家,而是…
她看了看眼前这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含笑直视着她,有些好奇又格外沉着冷静等听她下文的女孩儿。
…而是因为她。
毕竟,没有哪个门园子肯将自己的技艺教给主人家的下人的,这是自断财路。
若她是个成年男子。倒还可以以利相与,好言相商。可她偏偏是个孩子!
秦家若是贸然提了这件事,哪怕她自己也愿意。不免也要落下个欺负孩子不懂事的口实。原她是想着,等到中秋或者重阳。那时园圃也安定了,借着节庆相聚,请她的父母进府一聚,一是表一表谢意,二来,再与他们说说这件事。
可谁想到突然出了曹家这件事。
这让秦老太太瞬间下了决心,便是人人都在背后骂她们,欺负孩子不懂事,她还是要试一试。
心中想着,秦老太太把今日相托之事,缓缓道来。
“早先姑娘说让我们去寻些旁的门园子,将来好接手。这件事儿,老婆子我是想了又想,觉得这门手艺,还是自家人懂一些,园圃才能维持得更长久一些。”
这点裴妍也同意,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但却知道她的话还没完,便没插话,静等下文。
秦老太太微叹了一声,又道,“如今朗哥儿三兄弟都上着学,姊妹们更是从小没接触过这行当,他爹又是个病秧子。管管园圃的琐事倒还成,这技艺漫说他不会,就是会,身子怕也吃不消。”
“…我们府中早先倒有一个黄四海,跟着老太爷学了些手艺,当年也帮了园圃不少忙。如今连他也去了…”
秦老太太说着又是一叹。没停顿多久,便又接着道,“这个黄四海的儿子黄忠,也跟着他老子和老太爷学了些皮毛,他对秦家也还算忠心,只是手艺不大精,大田里不敢用他…”
说到这儿,秦老太太带着几分歉意看向裴妍,和声道,“于是我老婆子就想到这么一个主意,想让他拜姑娘为师,跟着姑娘学习些技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犹怕裴妍不明白似的,秦老太太又补充了一句,“秦家即有所求,也必会给姑娘些补偿。”
这这这…
这可大大出乎的她的意料了。
以至于她根本没有细想秦老太太后一句话。满心的心思都聚在“拜师”二字上。
虽然她想过教裴蓉和裴珏,甚至于因为菊花扦插时,也要教那些帮着做活的妇人们,一些必备的技巧。可她从来没想过要收徒什么的。
在她熟知的世界里,要学什么技能去学校啊。当然,也有一些传统的技艺是要拜师。但那些师傅多是积年的老者好不好?
她自己在这行当顶多只算是个半吊子,也能收徒了?
老太太这是得有多大的心啊,她才做工几天而已,又没出什么成绩,就敢叫人拜她为师?
有病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吧?
说起来,她才是想找个师傅拜一拜的那个。当然,是找花木这行当的师傅,而不是那日硬要她拜师的古怪老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劝说

可能是因为今日曹家之事,让裴妍对这个盛怒而去,却又怅然而归的老太太,心底产生了那么一丝丝同情,更是对曹家为人行事的愤慨。
在一讶过后,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即然她们敢有乱投医,自己也趁机试一试,自己尽了全力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只是,直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开口问秦老太太要给她什么补偿。
虽然她不会趁人之危,但这个…应该是自己应得的吧?
她有些不确定地想着,晃着身子出了秦老太太的院门儿。
此时,西边天空只余最后一抹浅淡的色彩,秦家的屋角墙头廊子下,红红的灯笼次第点亮。
二门外,已换了身洁净衣裳的裴玥正与同样换了洁净衣裳的蒋溱和秦朗相谈正欢。突见她满怀心事的晃了出来,还当老太太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忙跑过来,低声询问,“妹妹,怎么了?”
脸上有明显几处青肿的秦朗,也大步走来,皱眉打量了下她的神色,脸上的笑意微敛。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答应了?”
裴妍微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什么事儿,讶异地道,“你早知道啊!”
秦朗是早知道,所以才让小九去催她回来,想抽空去园圃和她亲自说这件事,甚至还想劝她不要应承。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知道。似乎,她只要应了这件事,好象她和秦家就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了,仿佛越走越远了一般。
可她和秦家本来就单纯的雇佣关系!
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总之他不大想让她应下这件,明知道对自家有利的事儿。
正要开口再说,得知消息的蒋家下人匆匆来接蒋溱。
道是曹老爷曹孟山带着曹德,亲自去蒋家赔礼。蒋老太太才知晓今儿发生的事,十分的担忧,让他赶快回家去。
蒋溱冷笑着连连摆手,“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蒋家下人赔着笑,苦苦哀求,“少爷不想见他们,也得想想老太太不是?老太太着实担心您。”
蒋溱这才朝裴玥和秦朗挥了挥手,丢下一句,“赶明儿沐休,咱们一道吃酒去!”不情不愿地出了秦家。
望着蒋溱离去的背景,秦朗的神色极其的难看。
祖母亲去曹家兴师问罪,那曹孟山竟避而不见。转眼却亲自带上曹德,去蒋家赔礼…
从前,他并没有觉得秦家比蒋家差多少,可在如此直白的对比下,也不由得他不多想…
裴妍和裴玥相互对了个眼儿。
想要趁机告辞,却又与心不忍。
裴妍想了想,走到秦朗面前,和缓着声音他道,“你也别生气。捧高踩低的,世人自来如此。”
可能,她这话劝得不怎么高明,秦朗的脸色更臭了。
裴妍却不理会他的黑脸,继续道,“你看蒋家原先的日子还不如你们呢,可蒋家老爷后来一朝高中,如今大家不要都要看他们的脸色?所以,眼下一时落了下风,倒也没什么。人这一辈子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谁将来如何?”
关于蒋家的事,是裴妍在车上,听小九简简说起的。
蒋家早先也仅仅是个家里略有些田产的小富之家。蒋家老爷是个自小读书,却大器晚成的。七年前,才高中了进士。
可他的仕途之路却是格外的顺畅,在京中观政一年,下放到河东县做县令,三年任满正赶上河东县所属的怀庆府那一府的官员大换血。
大约是几方势力相争不下,或者是蒋溱他爹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过人之处,最后这个怀庆知府正四品官位,意外的落到才刚入官场四年的蒋家老爷头上。
正四品的知府正堂,于仕途中人来说,最起码已是在官场站稳了脚跟。而与平头百姓们来说,蒋家自此也算是官宦之家,了。
于是早先,在家财上大不如秦家的蒋家,如今不但高高的盖过了秦家,连曹家这样不把秦家放在眼中的人,也要曲意逢迎。
世人以士为尊,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儿,根本没有必要生气。
甚至于在她所熟知的时空,也是如此。
当年她每每意志消沉的时候,内里也极羡慕那些,当初千方百计入了公门的同学们。若不是当初她一心想继承父母的遗志,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凭她四年所学的专业知识,一定可以把自家的园圃发扬光大,做得风声水起。
也不会一连倒霉那么多年。兴许此时也已结婚生子,日子虽然平淡却幸福满足,乐呵呵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那时,那才明白,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当初他们有选择的余地,也不会让裴玥那么轻易的辍学。
可眼下秦朗不一样。
不缺吃喝,不用操心家事。正是该用心读书,努力上进的年纪,却把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旁的上面儿,这让她不免替他的将来忧心。
真这么晃下去,将来让他的两个庶兄给压得死死的,到时他哭都不来及。
原就是想着,等瞅个什么空子或凑着什么机缘,趁机劝劝他呢。
眼前恰巧就有这么一件事。是以,干脆就说一说。也算还一还他的知遇之恩。
因此说过那话,就劝他好生读书将来做官云云。
秦朗大概是嫌她市侩,黑着脸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我真是的为你好啊,小子!
裴妍冲着他大步离去的背景,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裴玥一道出了秦家,出城去了。

秦家的应对不止如此,第二日秦老爷便亲自带着黄忠,去了庄子。和裴妍商议园圃里要添些什么花木。
看他的样子,似乎要不计成本的往里砸钱,裴妍就笑了。
此时,正值六月盛暑,若非恰遇梅雨,基本上没有什么花草适合移栽,更别提繁育了。
而且,她也不大赞成秦老爷这么不计成本的往里砸钱。说白了侍弄园圃还是为了挣钱。当然在挣钱之余,要多费些心思,把自家的园圃慢慢做大。
这才是正途。
若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只顾大把的撒钱而不计产出,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秦老爷也晓得自己太过急切了,听了这话,只得先把急切的心按奈下来。
匆匆七八日过去,育苗室里的菊花,也抓着梅雨季节的尾巴,移到了大田里。
这日傍晚,日头稍弱些,裴妍便想去叫上张栋黄忠,到园圃西南角的蔷薇圃里瞧一瞧。虽然她说服了秦老爷不必急切,但这些日子她也没闲着。
把所有的花草在心中过了一遍儿,觉得还是自己最初的那个想法更靠谱,见效更快。
只是,这个法子,原是她留给自己,等着她有了本钱之后再拿出来,做为自家园圃的撑门柱呢。如今找不到旁的更好的法子,只好把它拿出来,先顶上去了。
一边想着真真便宜秦家了,一边从庄院里出来。
才刚出了竹林小道儿,就见园圃门口立着两人。
一个是裴玥。另一个,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唇边含着一丝赞叹的笑意,笑看着自己。
正是许久不见的宋贤!
裴妍且惊且喜地迎了上去,“大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