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商陆你暂且背一回黑锅吧。
云近春抽抽搭搭:“可是近春不爱念书……”
我无名火起:“你不爱念书也得念!你是我的女儿,云氏皇朝的公主,等你长大了,你要扛起这片江山,庇佑你的人民,保护你的国家,你这样不会那也不会,能当好帝皇吗!娘可没有你这么娇滴滴的没用女儿!”
云近春幽怨地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既想生气又不敢的纠结表情,我真是不忍心啊!可想到外头虎视眈眈的大臣们,想到我和商陆还在天上飘的未来,只能将心肠狠了又狠,鞭笞她:“赶紧去念书!今天要认十个字!认不全不准睡觉!”
期间顺遂试图插|进来缓冲一下我们的关系,也被我赶了回去。
那一天晚上,中宫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云近春认了五个字便到了极限,抽抽搭搭地来求我,我也实在是不忍心,便让她先睡了。
我因为将奏折大半分给商陆的缘故,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熬夜批阅了,今日一闹,就寝的时候就晚了些,早上也难免起得迟了点儿。
醒来的时候,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得给云近春重新找个先生;第二个想到的是过了一夜,昨天认的那些字今天她还认得全么;第三个……
“陛下!陛下!小公主不见了!”
五十二
我呆滞地转过头,一时有点理解不了她说的话:“啊?”
“公主!公主啊,初时公主不见了!”顺遂的慌张显而易见,不止是担心,更有对于自身安危的恐惧,毕竟公主不见这事若追究起来,宫里又将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我深呼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刻钟前。那时奴婢不敢惊动陛下……以为公主只是贪玩跑出去了,便悄悄派了人去寻,可……一无所获。”
我指使她:“派人把守所有白玉京的出口,禁止所有人出城。宫中侍卫在宫里继续搜寻,传我口令,令九门提督在白玉京内暗地搜查,不得惊动百姓。”
顺遂听命去了。我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云近春被其他人偷走的可能性极小,毕竟我这宫里泰半都已是商陆的人,凭商陆的能耐,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偷走一个两岁的娃娃,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样一来,云近春的下落……
哼哼,我冷笑两声,一起身,决定摆驾御史府。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商府旧址,前一次我还有那伤春悲秋的闲情,这一次却没了那兴致,直奔厅堂而去。
果然大老远地便听到父女俩桀桀桀嘻嘻嘻的笑声,听得我狂性大发。
我一脚踹开门,瞧见商陆躺在地上,双手抱着云近春在空中转来转去,逼叨逼叨地念:“燕子飞喽!”
那真是手舞足蹈发自肺腑的欢乐啊!
苍天啊!这还是那个严肃古板一丝不苟的商陆吗!
他简直像是一下子倒退了十几年——不对,哪怕是童年少年时的商陆,也断然不会做出这么傻逼的事!我悲哀地发现,他这一大把年纪,在云近春出生以后,显然是长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抚额,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云近春,过来!”
那小妮子愣住了,反应了一二三四五拍以后,后知后觉地往商陆身后躲。她对我一向是依赖中带着些敬畏的,不像对商陆,是毫不保留的没大没小。
商陆也苦哈哈地护住她,仰着脸无比纯真地同我交涉:“小茴,近春不爱念书,你就别逼她了,她还小,等她大一些再考虑念书的事也不迟啊!”
我恨得牙痒痒,对商陆心里噼里啪啦的小算盘摸得一清二楚。什么长大一点,估摸着等长到商陆认为可以念书的年纪,她都能出嫁了!到那个时候,读书有个屁用,满朝文武里找一个老实靠谱的青年才俊把她嫁出去才是正道!
我一想到他们就来气,可看看商陆,他坐在地上,瘸了的右腿软绵绵地耷拉着,旁边一支拐杖;看看云近春,她瑟缩地看着我,一副被后娘虐待的小黄花菜样。一个是自家男人,一个是自己女儿,谁都骂不得打不得,只能自己生闷气,这不是自找虐吗。
我悲从中来,又想到这父女俩统一战线,倒显得我是个外人一样,可云近春分明是我拉扯大的,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我一咬牙,一跺脚,让你白操心,活该!
我转头就走,却听到身后云近春慌了神,喊:“娘,你是不是不要近春了?”
我冷笑:“你不是有爹吗?乐不思蜀,还要我这个娘干什么!”
显然云近春的脑袋不大能理解乐不思蜀这么高深的词,但她还是坚定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近春爱娘,也爱爹。”
好吧,我承认我最近几年这颗迅速苍老的心热和了那么一下,但我还是继续摆着架子,偷偷往后看了一眼,云近春正掰着手指头,继续理清我们三人的关系:“娘最爱近春,近春最爱糖葫芦。”
“那爹呢?”我有意逗她。
却听她毫不含糊地说:“爹最爱娘。”
如果说我刚才只是暖和了那么一下,现在就是腾腾起了一把大火,狂野热情得叫人吃不消。
爱呵!爱!商陆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的话,居然通过云近春的嘴巴说出来了!
我立刻尽弃前嫌,笑容灿烂得像是一朵爆炸的蘑菇:“真的吗?”
云近春这时又不傻了,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商陆之间打了个转儿,含着手指头不讲话。
我喜滋滋地蹦跶过去,捧住商陆的脸:“真的吗?是不是真的啊?”
他拨开我的手:“别闹。”
可在他转过脸去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了他耳朵根处泛起了一点薄薄的绯红,衬着他白皙的皮肤,真是引人遐思。
我捶地,哎呦呦,原来商陆也有这么一天!
这一场因为云近春而起的家庭纠纷又因为云近春而和平落幕。等云近春玩够了,我带着她回宫,我没有叫马车,也屏退了其他人,和商陆两人一左一右牵着云近春,像坊间最普通的夫妻,徐徐行走在这略微有些凉薄的春日里。
那时天高云淡,商陆一手拄拐杖,一手牵云近春,走得就有些慢,我配合着他的脚步,仿佛空气里也掺了酒香,熏得我乐淘淘。
不时有路人朝我们投来目光,大概是叹息商陆这样英俊的人却瘸了一条腿,看的人多了,商陆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松开云近春的一只手,道:“小茴,要不你带着近春先回宫吧。”
云近春立时反对,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都粘着商陆:“我不要。爹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笑:“爹爹害羞了。云近春,爹爹长得怎么样?”
云近春立刻眯着眼将商陆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忽然觉得她这个表情很熟悉,然后听她说:“爹爹是天底下最英俊最好看的人!爹爹的拐杖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拐杖!”
商陆失笑,摸了摸云近春的头。
我看着商陆,一字一顿道:“娘也这么以为。无论你爹变成什么样,英气勃勃或鹤发鸡皮,他始终是我的丈夫,有时候,完美和残缺总是如影随形。”
商陆大为震动,也看着我。我和他双目相对脉脉无语,正是温馨时刻,突然听到云近春天真无邪地说:“嗯!爹爹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活好龟大勇猛无双!”
那一刹那,我眼睁睁瞧着对面商陆感动的表情突变成了狰狞凶残,他恶狠狠看着我,压低声音道:“云小茴!把你那些书收好!别给云近春看见!”
我吐血:“云近春,你哪里学来的这些!”
她很无辜:“听宫女姐姐们说的,她们说爹爹是满朝文武里最好看的那个,虽然看上去文弱,但是肯定比九门提督那个大块头有料……”
这回换我怒瞪商陆了:“你都安排了些什么人!”
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回头我就换。”
“换另一批水灵灵的妹子私下里意淫你?”
商陆不言语了,半晌十分老实地解释:“你知道不是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的,只是尤其喜欢看商陆被我调戏时为难的表情。
我知道一旦回了宫,我和商陆便又要恢复成君臣的身份,龙椅下的丹陛不过短短几阶,却是一道我们迈不过去的鸿沟。所以我分外珍惜能和商陆独处的时刻,只是路再长,也有到尽头的时候,我远远看到宫殿在天空中露出的一角,周围皆是京官所住,来来往往已有不少熟面孔路过。
商陆站定,朝我行礼:“臣不便逾矩,便在此恭送陛下回宫。”
云近春还想喊:“爹……”被我一把捂住嘴巴,她不明白大人间的事,频频回首看商陆。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商陆一直在看着我,春日的暮色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怎么也延接不到商陆的脚下。
春日阑珊后,便是满目白光的夏日,只是朝政形式却没有如这季节的变换一般热烈起来,而是直接跳到了瑟瑟秋季。
朝堂上的臣子们奇迹般的统一起来,不再你弹劾我昨天娶了满园春的头牌做小老婆,我揭发你昨天拉完屎没有洗手……种种,而是一齐忧心忡忡地上书:“陛下,北方农民起义军已打过了鹿水河,臣等以为,我朝该趁彼尚未完全成气之前,派出精锐部队围剿消灭。”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为何而反,正如我说过的,今年风调雨顺,既无苛政亦无酷吏,这得有多大的志气才放着田地和妻儿不要,非要在风霜中干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以前我也这样问过,底下的人大抵都作沉默不言状,似是也在沉思,直到顺遂告诉了我实话。她说这一批人,认为女人做皇上不吉利,那龙椅要是被女人的屁股坐了,晦气。又认为女人好欺负,所以便打着这个旗号,想自己过一回当皇上的瘾。
我差点儿被气死,当时便想下令派军围剿,后来被云近春失踪的事一闹,也没来得及颁旨。这一回他们既然提出来了,我便顺水推舟:“众爱卿所言甚合我意,自然如此,哪位爱卿愿意当这领兵的统帅?”
九门提督和其他几个二品的将军出来领了命,我很满意,正要下朝以谋具体事项,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说:“臣请命,臣愿去鹿水河前线,为诸将军尽绵薄之力。”
我望过去,那是商陆,他此刻用着江锁衣的声音,平淡地说他也要上战场。
“不可。”我断然驳回,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骁勇的骠骑大将军了,一个断了腿的人,我怎么放心他上战场?
他似料到我的反应,不疾不徐地将拐杖放在一边,艰难地朝我下跪:“臣再请。”
“不准!”我怒了。
“臣再再请。”
他似是和我扛上了,而且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我看到他跪在地上,因为一只腿废了,无法保持平衡,只能辛苦地用右手支在地上,而且他那样子,摆明了如果我不同意,他便不起来,我气得吐血,却又拿这无赖没办法,只能拂袖:“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五十三
“不行,我不会让你去的。”
中宫里,商陆在和我据理力争。
我背对着他,气得暗自垂泪。好不容易能重逢在一起,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都忍了,却怎么也忍受不了再次分离。
云近春看看我,又看看商陆,半晌扁嘴道:“我也不要爹走。”
她一句话顶我十句话,我顿时领悟我生云近春的意义何在了!
商陆无奈地苦笑,他吃力地俯下|身摸了摸云近春的脑袋:“爹爹不是去玩,爹爹是去保家卫国,保护你和娘亲,好不好?”
我怀疑我平日里给云近春讲的故事太过血腥了,她居然眼睛里放出光芒来:“好!爹爹,你要砍下他们的脑袋,串起来给近春当链子!”
商陆盯着我看,用眼神责问我:“你平常都给她讲的什么!”
我讪讪地扭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然后回过神来,不对啊,现在我可是站在批判商陆抛妻弃女的立场上的,怎么能被他嚣张气焰打败!
于是我沉下脸来:“反正我不准你去,横竖都不让!”
商陆也怒了,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我还是很怵他的。
他面如沉水,一字一句有条有理铿锵有力:“小茴,你可了解九门提督王勇为?”
我想了半天,对于此人只能用四个字概括:“有勇无谋。”
“那么他麾下二品将士呢?”
“毫无主见,如墙头草随风而倒。”
“这样的一批人,你放心他们上战场,去面对来势汹汹的起义军?”
我沉默了,我无言了,我颓废了。
“所以,小茴,我得跟着他们去。你放心,我不上前线战场,我只在营中谋略。”
我还是不说话。
他见我如此萎靡,放柔了语调:“小茴,我一定保你一片江山。”
我过去积蓄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我不要什么江山!商陆,你怎么这么俗,我发现我自从当上皇上以后,你就彻彻底底成了一个俗人!成天黎民百姓河山家国的,我有时候真想把龙椅让给你算了!我多怀念我们的从前,我不是出云公主,你也不是御史大夫,我们就是两个凡人,在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冲商陆发火,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争吵时的口不择言像一把直刺心窝子的利剑,太伤人了。
商陆看着我,他一直不说话地看着我。
我慌了,想和他解释:“商陆,我刚才不是那意思,我……”
“小茴,你还不明白吗,我做那么多,不是为了江山百姓,只是为了你啊。”商陆缓缓地开口,叹道。
他的声音里带了疲倦,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眼眶发热,冲过去搂住他的腰:“商陆,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说你了,呜呜呜。”
他揽着我听我的认错,好一会儿,才开口:“既然你知道错了,那这次就让我去吧。”
我愤恨抬头,一看到他那双眼睛,顿时软了骨头,十分没骨气地说:“那……你要保重自己,千万珍重,千万活着回来。”
“知道。”他沉声应道。
“爹爹要去砍别人脑袋了,近春要一串人脑袋项链!”只有云近春不知世事不识哀愁,全然没有要离别的伤感。
大军即将出征的前一夜,商陆特意来中宫陪我。
我在烛光下擦着他的缨枪,兵器冷冽,擦拭下越发锋芒毕露,我大概是被这光芒刺伤了眼,只觉得眼眶一直又热又胀,随时都能掉出一串泪珠来。
“小茴——”商陆试图和我搭话。
我啪的一下放下他的枪,又去整理他明日要穿的盔甲。
“别整理了。我一个瘸子,又不上战场,用不上那个。”商陆很诚恳地和我说。
“呸!我让你穿你就得穿!”那是我从国库的旮沓里翻出的一副金丝锁子甲,既轻又软,全云氏皇朝也只得这么一件。
商陆很委屈地点头:“那好吧。”
我背着他在他的衾衣里缝进一片平安符,等所有事都忙完了,我还是觉得有些茫然,在屋里团团转,总觉得还有什么准备没做好。
“好了小茴,别忙了。”商陆拉住我,想亲我的脸。
我侧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哎,别。那如意我还没系到你盔甲上……”
我说着说着,渐渐没声音了,因为商陆开始解他自己的衣带,动作既缓慢又优雅,带着一种刻意诱惑的暧昧和风骚。我果断把如意抛到脑后去,扑倒商陆,又舔又咬。
这一夜我们百般折腾,彼此都带着一股狠劲,想把对方吞吃入肚。
这一夜过后,也许就是真正的生死别离。
第一声鸡鸣的时候,我狠狠打了一个冷战。旁边的商陆动了动,翻身起床。
我听到他刻意放轻动作,不想吵醒我,只有衣料摩擦的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我悄悄睁开眼睛,盯着他看。
他正在穿衾衣,如泉的长发流泻下来,几缕搭在赤|裸的胸膛上,几缕垂下来,刚好搔到了我的鼻尖,我动了动鼻子,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商陆正在穿衣服的手一抖,显然被吓得不轻,然后转过头来看我:“你醒了?”
我盯着他点头。
然后我们彼此无言,各自继续干各自的事。
我继续在床上盯着他看,他在我穷凶极恶的目光下坦然穿衣,我看着他全部收拾停当,一头长发束成发髻,戴上青玉簪,顿时从刚才的妖娆变成了英气勃勃。
他全部收拾完毕,然后转过头来看我,这样的情景,其实该说一些话的,可他斟酌了半晌,只说了三个字:“我走了。”
他去小床上看了看云近春,便真的走了,头也不回。
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沉重感,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穿衣去宫里的点兵台。
点兵台下,十万将士整装待发,飒飒一片银装铁甲。我在城楼俯瞰,见九门提督和将军跨马提枪,振臂一挥,十万将士一同发一声喊,齐刷刷将手中兵戈举向空中。半空中的兵器光芒交戈成了一片耀眼的灿烂银辉,风走到这里都要止步。
在这一片大地与天空的颤抖中,我看到了商陆。
他坐在木辇上,身上着铁甲,身旁矗缨枪,神情温柔地朝我看来。
只不过这遥遥一望,周遭景致便入不了我眼,天地间的光都凝聚在商陆那一处,我能将他眉梢的温柔和眼里隐忍的不舍都看的通透。
顺遂在一旁提醒入迷的我:“陛下,该祝词了。”
我这才回过神,按云氏皇朝的惯例,替出征的将士们祝词祷告,我听到我庄重肃穆的声音朗朗在清晨的日光下回荡。
云朵之上的神祇啊!假若你听到我的祝祷,请护佑我的夫君商陆,愿他此去诸般平安,我愿以我阳寿换他战场步步无虞,度他灾厄万千。
我祝祷完后,十万将士宣誓三声,便浩浩荡荡,拔营而走。
我站在城楼,看他们如铁水一般滚滚而去,商陆的木辇被湮没在其中,不过只是浩浩苍生中的一个而已。
他走之前留给我的最后三个字是“我走了”,这个男人,始终学不会甜如枫糖的情话,软如棉絮的蜜语,却终其一生,用生命印证了他对我的爱。
我不曾预料到的是,商陆走后,我和云近春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局,他走后,大臣们开始频繁地上折子,让我纳男子为后,生下皇子以延续国祚,且次数愈来愈密集,大有逼宫的态势。
我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商陆原来替我挡去了多少风雨。可以说,我和云近春一直是生活在他庇佑的羽翼下,而今方知世间多风霜。
没了商陆做后台,我没底气和大臣们撕破脸对着干,只能面上微笑接受,暗地里差点儿把一口牙咬碎,近日说的文字都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每一次上朝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闹得我脑瓜子疼,每每下朝后,都累得像条狗一样,唯一的安慰就是云近春,她自商陆走后,倒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思念之情,她现在的兴趣是画骷髅脑袋,一天画一个,计算着商陆能给她带回多少串脑瓜子项链。
我数了数,云近春画了十个骷髅脑袋,那么商陆已经走了十天了。
我计算着商陆走过的路程,不知他到了哪里,据说塞外多风雪,不知他那条老寒腿受不受得住,胡思乱想间,惨淡的一夜便悄然过去了。
从前的大半日子,夜里也是我和云近春两个人,伴着残烛睡去,但那时因为知道商陆就在白玉京某个角落,同我一同赏这明月,心里便也不觉得孤单;如今商陆远在千里之外,这样的夜就显得既孤清又难捱。
我孤枕难眠了小半个月后,前方的第一封捷报伴着商陆的私信传到了白玉京。我手都在发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一看,以为商陆难免要说些掏心窝子的思念之情,结果里头却是一张薄纸,上写了一个大字:拖。
我瞪大眼睛找了又找,在那拖字后面又有一行小字:若众臣为难你纳后之事,勿正面冲突,只拖,拖到我归来便可。
我心里对商陆的景仰徐徐荡漾,他真是伶俐啊,知道他走了后我可能会遇到什么,特意写了秘诀过来。
我又在那纸上翻找,看到那一行小字后又有一行更小的字,上写:我诸般皆好,勿念。
我再找,这回终于在纸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几个如蚊蚋一样的小字:我想你了,小茴。
我叉腰仰天狂笑,商陆,你能再闷骚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大概还有一两章完结,姑娘们愿意看的话还有两章番外吧大概……
五十四
商陆这一战,一打就打了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云近春扔了画笔,厌倦了每天画一个骷髅脑袋;我亦厌倦了无休止的等待,期盼着商陆每夜入梦来。
前方的战事愈趋火热,我后宫的私事也被大臣们搅得天翻地覆。起初我还能拖着,借口国事很繁重,借口江山尚动荡,借口我心志高洁,不喜男色。
后来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年岁也越来越老,大臣们很恐慌再拖下去我想生娃都生不了了,于是一改平日苦口婆心逼逼叨叨的劝慰架势,态度开始强硬起来。
我下朝的时候简直落荒而逃,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顺遂,赶紧回宫。”我需要看着云近春那张酷肖商陆的脸来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顺遂面有难色地看我:“陛下,宫里……”
“宫里怎么了?”我一面快步走,一面问。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便猛然刹住了脚步。
“这……”我颤抖着指向前方。
“是。”顺遂垂首默认,语气里大有节哀顺变的意思在里头。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前方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男色。
那些老头子们真是可谓用心良苦。这些男人相貌之不同,体态之迥异,简直是囊括了全天下所有男人的类型。
我震惊了。
然后我看到这一群男人中间,钻出来一个小人,煞有其事地双手背在背后,踱步逡巡在这群人面前,像一个在巡视士兵的将军。
毫无疑问,这世间如果还有谁能让我感觉到雪上加霜祸不单行的,那一定是云近春这个愁人的娃儿,一定的!
我看到她踮着脚,将那些男人们一个一个打量过去,每一个都有独特而相应的评语:“这个眼睛太小啦。”“你的嘴巴怎么这么大?”“哥哥,如果你的鼻子再好看一点就好了。”“就你这模样,比我的爹爹丑多了!”
我忍住自己将云近春扑杀的冲动,示意顺遂过去把她拖过来!结果见她忽然停在一个人面前,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哥哥,你……和我爹爹差不多哎。”
然后她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让那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替换掉商陆的可行性!
我气得发抖,几步上前把她拽过来,然后冲着那群男人吼:“滚下去!”
他们惊恐地作鸟兽散,有几个面上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也许他们亦是不得已,家中或有自小相伴的青梅,或有惊鸿一瞥的大家小姐,只是迫于家族压力不情不愿地等着我这个已经有了孩子的女人“选秀”。
纵然我是帝皇,又有哪一个男人甘愿做一个女人背后的影子呢——除了商陆。
打发走了这些人,我那一个晚上史无前例地开始责打云近春,从前我也骂她,但大都是做做样子,恐吓而已,这一次我是真的生气了,提着她进了宫,随手抽出鸡毛掸子,把她一按,噼里啪啦地往她屁股上招呼。
气头上的那几下又狠又准,声音听起来很有些惊心。
顺遂被我的杀气镇住了,站在旁边欲劝又不敢的样子,云近春起初有些懵,大概是因为反应慢,等我打了好几下,她才开始哇哇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挣扎,大概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她,于是搬出商陆来:“爹!爹!近春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