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声音轻轻嗤笑:“嗤…当我不知,你如此心心念念,痴心妄想的,其实哪里是什么成仙!你不过就是想要报仇罢了!”
“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魔音,绵绵回荡。
韩素心脏绞痛,四肢痉挛,不知不觉间她整个人已跌落在地。她蜷起身子,抱住脑袋不停喘息。更不知何时她已忘记了要屏住呼吸之事,那些暗红色的血雾便被她大口大口吞入心肺,又游走入她四肢百骸。
第106章 糊涂,糊涂(四)
咚咚——咚咚——
那是韩素的心跳之声,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
她将双手紧紧捂在自己心口,侧身蜷在那一片绵软的地面上,不知自己呼吸的全是盈满了血雾的空气,更不知身下绵软处早有粘腻的暗红色液体涌上。这些暗红色液体不断从她身下“地面”上分泌出来,渐渐漫过了她小半个身体,更在不住上涨,眼看着便要将她整个淹住!
韩素浑然不觉,只有悲痛无边无际,攫住了她整个心魂。
红尘多苦,天地生灵谁又不苦?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
苦!苦!苦!
痛!痛!痛!
错!错!错!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一片漆黑的奇异世界中,仿佛有无数宏大声音在不停回荡:“红尘多苦,不如归去!红尘多苦,不如归去…”
一步走错,步步皆错,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那一声声“痴心妄想”的嘲笑犹然响彻在耳边,韩素喉咙中发出低低的悲鸣,痛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一颗心脏更仿佛是被掰开揉碎了无数遍,无论如何重组也不能再回到当初。
杀人诛心!
韩素眼角血泪不停淌下,心痛得一度窒息。
是啊,如何回到当初?
逝水无回,覆水难收,仇恨也好,懊悔也罢,终归都是回不去了!
不论看得如何透彻,心深处的遗憾与悲痛也终归无法抹消!
石屋中,致和老道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他又连连吞下几颗暗红色丹丸,手上法诀不停,口中只笑道:“这人平常越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这心中的破绽倒是越多,剑修?哼!我还当她心境修为有多高呢,哈哈!哈哈!”言语间的嘲讽与得意之情全无掩盖之意。
这般举动看似是太过沉不住气,但作为他双生兄弟的张腾云却知道,兄长做出如此种种轻狂之举其实也全是出于无奈。
须知这七情戮心诀要诛人心,便要先伤己心。
喜、怒、忧、思、悲、恐、惊,凡此七情,又有哪一情能不伤身?致和老道却以此七情为攻击手段,诛杀人心,炼化旁人,自然便需先将这七情精研,沉入其中,切身体味。
如此一来,他所要承受的压力便可想而知。
便如此刻,韩素为七情戮心诀之“悲字诀”所控,她的整个神魂固然被悲伤笼罩,无法自拔,而作为施法之人的致和老道却也不能置身事外,韩素心中之悲痛,他起码就要领受一半!
他狂躁发泄,出言怒骂,种种种种,也不过是要转移自身压力,以此提醒自己,不可被法诀反噬而已。
致和老道犹自冷笑:“修成剑意又如何?这人心中悲痛如此之重,简直已成魔念,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哼,便是道爷我今日不拿她,如她这般,也注定了无法走远!”他一边说话,一边又是连连吞服丹丸。
这丹丸却不是寻常物事,却是致和老道借助往日里所拿生灵之精血元气炼制而成,名唤归血丹!
归血丹中蕴含有大量精纯的精血元气,既能助人修行,突破瓶颈,也能轻易补充炼气境界内修士的气血真元,更能镇压人心之异动,使人抚气归心,端地十分了得。若非其炼制方法太过残忍,应该算是上品灵丹才是。
而致和老道此刻连连服用归血丹,竟将这丹药当糖豆儿一般吃,全不管自身经脉是不是能够承受住这药力冲击,除去是因为施法而需大量补充真元外,更多的其实还是要借这丹药镇压心魔。
张腾云见得兄长如此狂躁模样,不知何为,心头就是微微一酸,不由得便轻叹道:“人心隐秘而多变,便是自己也不能尽知己身,否则又何来明心见性之说。真要论起来,哪一个人心中会没有心魔呢?”
这话一出,致和老道立时脸色大变,当即就喝道:“胡说八道什么!速速归心!阿云,镇字诀!炼字诀!”
原来张腾云虽只是辅助施法,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韩素悲伤感染,所以才说出了这样一番深具感慨之话。致和老道对此远比他更为敏锐,当下便心中凛然,更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再继续使用悲字诀加深韩素魔念,当即就改换了法诀,要立即将韩素炼化!
然而张腾云所言却毕竟有几分道理,或许每个人心中,都存有一些隐秘,是自己也不曾知晓的。也正因为如此,修行之道,才更需要明心见性,去伪存真。只是人心时刻在变,便是今日明心见性了,焉知明日还能明心见性?今日去伪存真了,焉知明日不需要更加的去伪存真?
因而只要不曾超脱成圣,又有哪一个人心中会没有心魔?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修行之路才会显得如此艰辛。这天地熔炉,炼的不仅仅是人身,更是人心。天地生灵在这熔炉中修行,时时艰险,步步荆棘,更多时候,最最可怕的那些却不是来自外部的陷阱,而是人心中自然而生的心魔!
致和老道兄弟两个连连变幻手决,口中又再度诵念起来。
模模糊糊中,韩素更觉脑中有无数声音在来回轮转,她欲待仔细去听,头脑中却是一片混沌,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听清。而越不能听清她越是想听,然则越是凝神去听,她脑中的混沌与痛楚便越加深重。如此恶性循环,便是一步一步落入致和老道兄弟两个的镇字诀中了。
一旦被镇压成功,等待韩素的便只有被当成材料丹药一般的被炼化,再无幸理!
韩素浑然不觉危机临近,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听清那些不知响彻在何处的模糊声音,一边却又在心中不停拷问自己。
遭遇心魔,韩素这其实不是头一次。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艰险,然而不论哪一次艰险却都不能如此刻一般,她被悲伤侵袭,竟是全无反抗之力!
尤其是这一路走来,最初面对心魔时,韩素或还需有几多挣扎,然而到得后来,她剑意初蕴,却是不论面对何种魔念,都不过一剑斩之而已!
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反差,倒不是因为韩素修为越强,反而心境越弱了,也不是因为她此刻面对的对手太过强大。
致和老道修为固然是比韩素高出许多,可真要说到绝对压制,却也未必。当时韩素被小老虎几乎一口咬去头颅尚能绝地复生,此刻被魔念包裹却迟迟不能突破,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致和老道此次当真抓住了她的弱处!
一个她自己此前也未必知晓的弱处!
韩重希的死对韩素造成的影响实在是远比她自己从前以为的更要大上许多,她从前对此从不多想,其实不是因为不必要想,想不起来,而是因为她不敢想!不愿想!
太过伤痛,因而不敢想!太过愧悔,因而不愿想!
更因为这些不敢想不愿想而越加的不去想!
渐渐地,她便仿佛当真已经放下了一般,心如铁石,一往无前。一颗道心被剑意包裹,层层打磨,直到千锤百炼,坚硬无匹!殊不知内中裂痕却是越积越多,渐渐密布成网,积淤化脓。以至于如今一朝破开,竟使韩素无法阻挡。
若不是致和老道这一次凭借七情戮心诀破开她心中隐秘,只怕便是韩素自己也想不到,她心底深处原来还存着这许多懦弱不堪之处。
人心至坚亦至弱,修行路上,步步问心,谁又敢说自己就道心圆润,全无破绽了?
没有破绽,只是你以为的没有破绽而已。
韩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脏已是被撕得鲜血淋漓,她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内心深处的不堪使自己更为痛楚一些,还是那些被不经意遗忘的悲伤此刻全数回涌的事实使自己更为难以承受一些。
韩素颤抖着身体蜷在地上,暗红色的液体已经将她整个身体全数淹没。恍恍惚惚她又像是回到了当初,她历经磨难,孤身行走二十七月,终至碧梧。苍然翠微的碧梧山脚下,苍先生问她:“你来做什么?”
她说:“我不甘心!”
是的,其实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看轻,不甘心被人抛弃,更不甘心,不能复仇!
她想要复仇的!其实,她是想要复仇的!
她想要复仇,为此甘受万千磨难,放弃人间容华,此生安逸。
她想要复仇,为此不惜毁约弃诺,无视祖父临终遗言,哪怕万劫不复。
她想要复仇,她没有那么高尚,她做不到只为求道而求道,她修行的理由是如此鲜血淋淋!
只是她知道,用仇恨的心去看世界,便永远只能看到仇恨,用功利的心去求道便永远无法攀登巅峰,因此她用重重厚茧将内心堆砌,只留坚硬表壳面对一切,渐渐地,便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已经超脱。
是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你之悲伤,你之仇恨,在真正胸怀万物的天道面前其实也不过是土鸡草狗一般,既然如此,又何需悲伤,何需仇恨?
凡此种种,韩素不是不悟,只是虽然一时有所领悟,却也终归只是一时之悟。有些痕迹已经落在她心深处,早早生了根,发了芽,又岂是那般轻易便能真正超脱的?
更何况,她内心深处难道便当真不知自己如此刻苦修行,其实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复仇的么?
她当然知道,她只是并不常思常想罢了!
她可以不再去在意薛瑞卓对自己的辜负,因为已经无爱,当然也就再没有了恨,但她却无法不去在意薛家人当初在韩家做的那一切!
韩重希之死是扎根在韩素心底的毒芽,她为此愤恨伤痛,甚至执念求仙。
因为只有做那人上人,仙上仙,才能真正站到那至高处,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他人主宰!
人间富贵如何?帝王将相如何?
也敌不过修仙者高高在上的轻轻一挥,更敌不过光阴摧折,黄土一柸。
红尘多苦,便因这难以尽述之苦,才更需攀登高峰!
既然如此,又如何归去?又能归向何处去?
逝水无回,覆水难收,谁敢叫我归去?谁又能叫我归去!
韩素沉伏于地,整个人已完全被暗红血水浸泡,她丹田中的那一轮烈阳与一轮明月却忽然齐齐一颤,强烈的光辉便在此时猛然迸发,一个瞬间,照亮她整个丹田之海!
剑!我剑!
我之意志,谁可阻挡?
我之存在,谁可抹消?
不得超脱又如何?心有魔念又如何?万劫不复又如何?
既有悲痛,便当直面,既有愧悔,便当自省。掰开揉碎了,日日夜夜,以其锤打自身,磨砺心志。
便是再痛又如何?终归是时光留下的选择,不能抛弃,不能逃避,不能无视,不如痛快面对!
——逝水无回!
蕴含着无尽悲伤的强烈剑意在韩素身上轰然爆发,霎那间射出一万八千道剑光,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猛然间将整个炼血魔袋充满。
“不好!”石屋中,致和老道悚然而惊,连忙大声道,“阿云,镇字诀!”
他自己却翻手取出一杆黑幡,咬破舌尖喷出心头精血,掐诀做法,召唤百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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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糊涂,糊涂(五)
百鬼炼魔咒!
霎那间阴风卷起,憧憧鬼影从那黑幡中呼啸着扑出,带起一道道肉耳难以听闻的魔音,汹涌着扑到致和老道身上。
致和老道又连连喷出几口精血,一众鬼影顿时齐齐将头仰起,张开模糊难辨的口器,争抢着将那些四散的精血尽数接住。精血一旦入口,众鬼影更是怪啸连连,气焰高涨。致和老道厉声喝道:“以我血引,百鬼炼魔,去!”
鬼影跳窜摇摆,更是尖啸不停,领头几个将身一扭,便对着致和老道的腹部一头撞去!
眼看着鬼影相撞,致和老道更是浮凸双目,口中连喝:“去!去!去!”
这些鬼影撞在致和老道肚腹间,扭身便往里头钻去。他们争抢精血时已是急躁,此番钻向致和老道肚腹则更是个个争先,唯恐落后。鬼性之凶残贪婪,由此可见一斑。
致和老道被一众鬼影撞得呲牙咧嘴,他脸色扭曲,更是催促不停,又恨声道:“剑修!哼!我此番所受苦楚,定叫你千百倍偿还!”
百鬼炼魔咒原本是借助幽冥之力而施展的奇异咒法,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引子便是咒法对象之姓名,然而致和老道虽是知晓韩素姓名腔调,却并不明了她姓名的具体写法,因而这个咒法原本是不能成形的。但世间万事总有例外,致和老道自修成此咒以来,也并不是次次都能获知敌人姓名,他便另辟一法,以自身精血为祭,承受百鬼入体之苦,以此换取百鬼出动。
只因百鬼入体委实太过痛苦,寻常时候致和老道是轻易不肯动用此法的。然而韩素在关键时刻爆发的剑意实在太过强大,在如此时刻,致和老道为不受反噬,无论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使尽办法硬抗到底了。
百鬼纷纷钻入,穿过致和老道的腹腔,径直便向那只早已取代他胃袋存在的炼血魔袋中钻去!
韩素已在无尽血潮中站起了身来,她面上神情悲痛,周身上下更是散发着浓郁有如实质的悲伤气息。强烈的剑意从她身上喷发,她目光所指之处,眼前黑暗尽数退散。
剑光如虹,势不可阻,霎那间划向那黑暗尽头!
逝水无回!
如斯悲痛!
韩素心痛得几乎无法自抑,然而越是如此,她身上散发出的剑意便越是凛冽强大。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逝去的时光永无可追,而人在这条时光的长河中沉浮,却依旧只能一往无前。
无法回头,如斯悲痛!
韩素抬脚跨步,汹涌的血潮掀起一个又一个浪头,她却踏在这些巨浪之上一步一步向上行走。
我剑!谁能阻我?
她越走越高,眼看着剑意冲霄,便要打破这一方魔炼世界,忽闻阵阵鬼啸之声如电传来!
百数道鬼影从天而降,带着尖锐的吱吱之声,霎那间化身闪电,更掀起成千上万残影,猛地便扑向韩素!
黑暗中,却仿佛有无数暧昧声音在低笑缠绕:“小娘子,好生冷漠呀…”
“小娘子,你不孤独么?”
“小娘子,千百极乐尽在此间,你竟不皈依?”
“小娘子,人间几多污浊,既是有恨,不若与我同去杀个干净如何?”
“小娘子,心中无数恨,手染千人血,你不成魔?谁人成魔?”
“呵呵…哈哈…嘻嘻…”
“嗯…嗯…唉…”
一声声嬉笑,一声声叹息,一声声呢喃,细细缠绕,低低依偎,温柔相就,循循善诱。
韩素脸上悲色愈重,她一声低叹:“我不成魔?谁人成魔?”
百道鬼影化成无数面容各异的俊美少年,有的低眉敛笑,有的温柔相看,有的落寞叹息,有的执着追逐,有的淡然相望…千百种美貌色,无数种温柔缠,便一点点、一点点地近了韩素的身,只是伸手来拉她:“素娘,你不喜欢的地方我们便不去,你想要做到的事情我便陪你做到。要攀登那巅峰有何难?我的素娘本来便该站在这世上最巅峰处,俯瞰众生的。”
少年说得情真意切,一派朗然,叫人不由自主便想要信他。
韩素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竟不知何时已变成了薛瑞卓。
少年眉目宛然,眼中含笑,神色温柔,只是专注地看着她,便仿佛已是倾注了此生全部热情,除去眼前这一个她,再也看不到旁的所有。
韩素怔了怔,神色间悲痛更重了。
薛瑞卓只是专注而热烈地看着她,眼中却渐渐有了惊慌:“素娘,素娘,你为何不应我?你当真不要我了么?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能舍得?”
韩素眼中悲色浓郁得便仿佛随时都要化成泪水滴落一般,她唇角却渐渐往上翘起,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放缓了声音,用从未有过的温柔,一字一顿:“我怎么能不舍得?我怎么不能舍得?”
即便如今无爱,却不等于曾经无爱。若非曾经深深动过心,用过情,此后又何来诸般决绝,百般怨忿?
薛瑞卓惊慌地伸出手,便要抚上她的脸颊,口中只是语不成句,只反复重复:“素娘!你不能…你不能…你…对!你听我解释,你还未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听一听我的解释!”
韩素眼中悲色无边无际,脸上微笑却分毫不变。她只轻声说了九个字:“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手起,剑落,斩去眼前一切虚妄!
“啊!”鬼影痛得尖叫起来。
漫天鬼影散开,痛叫之声连绵不绝:“啊!啊!啊!”
诡异的尖叫仿佛拨动了某种无形的声弦,那一声声刺耳痛呼虽是响彻在韩素耳旁,却更像是响彻在她心底,竟刺得她心神一晃!围绕在她身旁的浓郁悲伤便被这尖叫刺得淡了一淡,她身周四射的剑意更是由此一滞,她脚下便是一沉,身后一个血浪打来,眼看便要将她卷住!
致和老道狰狞的脸上顿时扭曲出几丝怪异笑容:“百鬼炼魔,一音动魂,两音荡魄,百音离心,看你如何能挡!”原来适才韩素剑斩百鬼,对方发出的那声声尖叫却非寻常尖叫,而是一种荡魂魔音。这百种鬼物,变化多端,诡异万方,韩素一剑斩去,虽是剑意凛然,却不能尽数将其斩落。
韩素豁然抬头,双手一合,一柄剑意凝成的长剑便在她手中迅速凝形。
挡?为何要挡?
剑!我剑!
我剑在手,谁也不能让我回头!我剑在心,谁也不能阻我前行!
剑!我剑!
逝水无回!
滔滔长河一般的剑意带着一往无回的奔流之势轰然往前冲刷而去,大河奔突,一泻千里。
韩素心中战意高昂,浓郁的悲伤又再度凝实。丹田海中,她那一左一右悬空高挂的烈阳与明月同时放出光辉,炽热处似烈火煅焚,幽凉处却只有淡淡郁色弥漫。
烈阳光辉虽是明亮炽热,却竟不能将旁边那幽幽如水的月色掩盖分毫。
日月同辉之下,韩素丹田海中却是波澜迭起。海中真气如水,汹涌交迭,日月光辉一照,这一海真水却是劈里啪啦地发出连串爆响。
真水压缩,一环叠一环,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韩素竟是要完成全部真元的凝练,突破到炼气中期了!
她丹田海中凝结已久的这对大道种子在此一刻终于初初显其非凡,日月同辉,照耀之处,原来竟能加速真元的提炼与凝结。
这一刻,韩素修为暴涨,她身上剑意得此相助,更是气势大盛,剑意所指,群邪辟易,百鬼披靡!
石屋中,原本稳坐钓鱼台的致和老道终于骇得三魂丢了七魄,他又是连串吞服丹药,掐着法诀的那只手却是哆哆嗦嗦,数次不能成形。
原本盘坐在他身后继续施展镇字诀的张腾云更不知何时已将法诀停住,只是怔怔道:“大兄,你我每每出行,总要寻到些无辜之人采其精血,炼其神魂,说来实在罪孽深重。这般倒行逆施,与当初那些人又有何区别?如此,即便能得到强大力量,最后复仇成功,人却也已是成魔了。”
致和老道听得此言更觉心中发苦,雪上加霜。
他这兄弟原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再加上修为心境皆不如他,即便只是辅助施法,此刻却明显是先他一步陷入了七情戮心诀的反噬当中。
这可真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炼血魔袋中,韩素的冲击一次比一次强烈,原本用来炼化她的百鬼此刻更已是被她斩了个七七八八,致和老道连连不顾身体极限地强行镇压,却除了将自己的境况逼得更加险恶外,竟无法再将韩素多阻上一时半刻。
“阿云…”致和老道待要再提气呵斥,两个字出口,却只显得有声无气,他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致和老道惊慌之余,心头亦渐渐涌上绝望。
便在此时,石屋外的阵法禁制上却传来阵阵波动,更有一道声音朗朗传入:“屋中修士可在?卫十七奉命巡察,请道友开门行个方便!”
原来是之前动静闹出,到此一刻,蓬莱方面的护山弟子终于出现了!
致和老道心念电转,当机立断,回身便一推张腾云,口中只道:“阿云速去,好生掩藏,来日再为我复仇!”话音未落,他掌中一道符篆飞出,眨眼间便贴到张腾云身上。眼见张腾云脸上正现惊愕之色,这符咒上头已是灵光一闪,便在瞬间带得他不见了踪影。
眼看兄弟已经被传送走,致和老道扭曲的脸上终于现出狠色。
感受着体内那即将要突破临界的冲击,又听得屋外一声迭一声的探问,致和老道绝望之余更见疯狂。他忽地将储物袋倾倒开来,从中捞出数只玉瓶便将其中丹药尽数倒出,吞入口中。他一口将数量绝多的丹药以奇异的姿势全数吞入,口中已是低低笑开:“剑修…剑修…哈哈!哈哈!剑修又如何?剑意又如何?你不让道爷我好过,道爷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当我的炼血魔袋是好破的么?那便试试罢!哈哈!哈哈!”
他癫狂大笑,周身气血狂暴,真元逆行,竟是宁可自爆也要拉上韩素一同陪葬!
狂暴的真气涌动中,致和老道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石屋阵法被人轰然打开。
屋外的人犹然在说着话,一个谦让道:“薛兄请前行。”
一个淡然而有礼道:“瑞卓是客,卫兄先…”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第108章 回首衣旧人故(一)
幽淡夜色之下,淡淡烟气笼罩在整座蓬莱岛的四周。
原本寂静的小岛上下却在片刻间燃起了无数灯火,灯火排成长龙,绕成星河,在山风之下或起或伏,远远望去直叫人一时恍惚,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卫十七抬手掐诀,眼前石屋阵法轰然洞开,众人不经意抬眼看去,这一眼看过便是齐齐一惊!
最先逼人而来的是一缕无比凝实的明亮剑意,那剑意凌厉堂皇,气势灼人,即便是隔着一重石屋,屋外众人这般乍然一看也只觉双目刺痛,竟使人刹那间生起神为之夺的气弱之感。
卫十七首当其冲,更是惊得接连退开三步。
三步之后,他才勉强定神,再看那石屋,石屋中,韩素剑意冲关而出,致和老道的自爆也终是在此一刻完成。
卫十七顿时大惊道:“不好!速退!”
说话之间,他抬手便放出一件法宝,那法宝迎风便长,原来是一口略显陈旧的古铜色大钟。这铜钟瞬间放大,一个跳跃便将众人罩在其中,形成护罩保护起来。
——轰!
即便是被铜钟护在里头,这一刻身在铜钟之内的众人也听到了外头传入的恐怖嗡鸣声。
铜钟剧烈震颤起来,主持施展铜钟的卫十七更是下意识便止住了外呼吸,只管疯狂运送真元催动铜钟护罩。
也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或是许久,或只不过是一刹那,铜钟震颤止歇,卫十七才来得及变换手决。便见这铜钟古青的壁色随着卫十七手决的改变而迅速变得虚化起来,不过片刻,这护罩就变得全然透明,被罩在其中的众人也才得以清楚看到外间画面。
尘烟仍未散去,狂暴血气形成的爆炸与剑修的剑意冲撞在一起,这一刹那,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凹陷!
石屋倾塌,碎石四溅,内中一团模糊,即便在场诸人皆有不弱修为在身,一时半刻之间在那混乱元气散去前也不能将内中情景看得清楚分明。
强烈的爆炸后便是死一般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待那危险感退去,只觉得全身真元都已被铜钟抽干的卫十七这才强忍着经脉的胀痛,欲待再换法诀打开护罩。然而此一刻他手指颤抖,却是连收回护罩这样简单的动作竟也无法做到了。不防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卫十七正惊疑间,这手已是贴至他背心大穴上,然后一股绵薄淳厚的真元便自那掌心传出,源源不断输入他经脉之中,顿时,卫**缓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