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一丝微薄的红晕渐渐爬上张兆熙的脸颊,然后他眼睑微垂,侵略的目光乍然一收。
“叶姑娘,适才张某失礼了。”他又忽然笑了起来,眸光一转,眼角微翘,适才的强硬就转化成了十足的风雅,“实在是姑娘的形貌同在下一个故人太过相似,张某一时忘形,打扰处还望姑娘海涵。”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便是。”叶青篱这才淡淡地收回紧盯他的目光,“今日就此别过,张道友,告辞。”
话音一落,她迈步便往前走。
移步,擦身而过。
叶青篱保持警惕,准备随时迎接张兆熙不安分地攻击。
然而三尺过去、五尺过去、十尺过去,张兆熙却没有任何反应。
叶青篱暗自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虽然她跟张兆熙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仅凭当初的那点经历,她就可以肯定此人绝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
心脏悄悄紧缩,叶青篱这次没有逞强,而是把最大的警戒任务交给了鲁云。张兆熙有九成可能已经结成金丹,以目前叶青篱本身的实力,根本就连跟他交战的资格都没有。
二十尺过去,她转弯,目标城南。
“叶姑娘。”身后忽然响起甘醇动听的男声。
一三六回:望川泽上望晴川
“叶姑娘,张某并无恶意,你又何必处处提防?”
寥寥数语,平平常常一句话,却硬是叫张兆熙说出了千回百转,勾魂摄魄的感觉。仿佛令他如此失落低语,本身就是罪大恶极。
叶青篱冷不防就感觉到一股酥麻从脊椎骨上升起,她眼皮子跳了跳,心口就是一紧。犹记得当初在岐水城时,张兆熙虽然意态风流,可也并不像此刻这般,连呼吸眼神都散发出叫人心颤的压力。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张兆熙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叶青篱在心里哼了哼,不提防才见鬼了!
在这个修仙界,凡是毫无戒心把后背卖给陌生人的,现在差不多全都用生命证明了这个举动的愚蠢。虽然张兆熙并不能完全算是陌生人,但以他们两个目前的身份来看,说是初相识并不为过。
叶青篱没有任何理由去信任这样一个来意不明的危险分子。
她即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不紧不慢地前往城南而去。
从那个方向过去,南接晴川,而再往东南便是仙门嶂,过来仙门嶂,则是连成派的地界。这其中的路程横向就有三万多里,中间重峦叠嶂,山川险复,其中多有妖魅横生,内藏玄机无数。
叶青篱要去的地方便是昭明城与晴川的交界处,也叫望川泽。
计算了路程,以她水蓝云舟的速度,出城以后至少也要飞上一个时辰。
“篱笆,”鲁云又从叶青篱怀里跳到她的肩膀上,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她肩上的衣服,“张兆熙跟着你呢,要不要我放个大衍幻术,试探试探他?”
这样传音的时候,他呲出了尖牙,狮子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意味。
“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叶青篱弯了弯唇角,“鲁云,这个时候谁先出手谁就理亏,咱们继续比拼耐心才是。再说人家这次是光明正大地跟着,这道路谁都走得,轮不到你我来管。”
她眼睛微微一眯,心里另有了主意。
后来的事实却证明,不仅仅是叶青篱的耐心好,张兆熙的耐心同样很好。
两人一前一后直出南门,叶青篱数次在中途停留,或是流连路边门店,或是低头做掐算方位状,总之做出种种疏于防备的姿态,却未能引得张兆熙分毫异动。几次之后叶青篱也知道自己这点演技骗不过他,干脆就光棍起来,只把这人当做空气,她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等夕阳完全下山,无月的星空缀满点点碎光时,叶青篱已经驾着水蓝云舟飞出昭明城将近五十里了。
这一片近身平坦大路,期间来来去去有不少修士出没,因为离得昭明城很近,又在结界范围之内,一时看来倒还算安全。而眼看围城结界就在眼前,叶青篱忽然停下云舟,回头一望。
正正对上了御空而行的张兆熙,这人的目光已不似最初那般热得烧人,却在这星空下显出了另一番浓郁的温柔。
叶青篱的心跳又紧了下,一时有些懊恼。
她刚才忽然回头,本来是想要吓吓张兆熙的,哪想没吓到对方,反而吓着了自己。
“叶姑娘,”张兆熙的眼角流光飞扬,他本来离了叶青篱约有百尺远,此刻眼见她回头看了过来,索性便大大方方地飞近,“张某跟随师门众人来到昆仑也有半月,这昭明城南门附近却是走得极少。也不知此处有何se,请教姑娘如何?”
说话间他的衣袖如云袍翻卷,偶一同他散落的几缕长发交错,只映得黑白相衬,颜se柔和而潇洒。
叶青篱暗道厉害,这人既不问她要去何处,也不言明自己意图,更没有半分跟踪被发现的不自在,反倒是拿出一份普通朋友的口吻随意提问。这样一来,叶青篱倒也不好失了风度,于是接下他的话题也就顺理成章了。
“南门往前,望川泽中多生魔魇,魔魇吸取生灵精血,抓来倒是可以炼丹。”叶青篱扬眉,目光落在张兆熙脸上,似笑非笑。
张兆熙的神情姿态依旧是风雅无边,他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如此,倒可见识一番。”
然后微微一笑,含义莫测。
叶青篱也笑了笑,心想:“他的意图虽然不明,但我大可不必理会。只要他随我进了望川泽,那里地形复杂,便不愁甩不掉他。”
张兆熙则是另一番难言的心情,他心里微笑:“至少可以正常对话了,很好,非常好。张兆熙,你别急,不能急…”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对话极少,但气氛倒还算融洽。
飞过大半个时辰后,他们从正中大道上偏离,开始往**斜飞而去。再飞过一片崎岖山地,前方的灵气开始渐渐阴冷滞涩起来。张兆熙浓醇的声音响起:“叶姑娘,此处可是极阴之地?”
叶青篱点头道:“据说万年之前,此地曾经发生过一场仙魔大战。当时有一个出尘期的魔门宗师在此自爆,从那以后,这一带便被浓郁的阴气笼罩,后又吸引了无数魔魇过来,以至于山林异变,生长出无数大小不同的沼泽。长此以后,魔魇吞噬生灵精气,释放污秽,最终形成了这一片望川泽。”
她伸手一指前方低矮的山林,那一片俱是雾霭浓重,阴沉沉的气息漂浮在这夜se下,不知有多神秘诡异。
张兆熙的眼角底下有赤se流光一闪,他轻笑道:“所谓望川,望的可是晴川?”
“或许是,或许不是。”叶青篱侧头微笑,“我未曾留意过这方面的记载。”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错,这一次却是叶青篱先受不住。她到底也不是个榆木疙瘩,当再次被那种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目光望入眼底时,她心尖忍不住一跳,隐约就有了丝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为何如此专注?”
答案仿佛一戳就破,然而叶青篱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弯唇笑了笑,转头降下水蓝云舟,将满心的戒备隐藏得更加严密。
这一刻叶青篱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得出结论:“我当初在临走前已经告诉过张六我并非是原本的织晴,张六既知,想来张兆熙也不会不知。他既然认定了我就是当初那个夺舍之人,按我承不承认都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了。”
其实是有意义的,只不过叶青篱不会明白,对张兆熙而言,她认与不认之间的区别。
她又有些恍然:“张兆熙之所以这般纠缠我,莫非就是因为我当初让他吃了瘪,所以现在想掰回来?是了,他这副品貌风流的样子,想必在这些事情上面向来是无往不利的,他当初又不知道我是修仙者,在一个凡人面前受了挫,他自然会不甘心…”
思路到此,嘎然而止。
一转念,就连叶青篱自己都觉得好笑。
张兆熙若是会无聊幼稚到这个程度,他又如何能结成金丹?
所有的推断便到此为止,逻辑上全部不成立,叶青篱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不管张兆熙认定不认定,她都是绝不会承认当初之事的。而如果张氏兄弟认为是她的夺舍害死了织晴,想要她来偿命,她也绝不会惧怕。
心念既定,当叶青篱踏入终日笼罩在望川泽上的阴毒瘴中,给自己服下一颗九灵怯毒丹,便还很有闲情地去问张兆熙:“我特意备了对抗望川泽上毒瘴的丹药,张道友可要一颗?”
因为望川泽就在昭明城南边,很多昆仑弟子都会进入其中抓捕魔魇,所以这种怯毒的丹药在昆仑境内的仙灵易市上很是常见。
叶青篱从玉瓶中取出丹药,托在掌中,笑吟吟地送到张兆熙面前,看他反应。
不可随便食用他人给的东西,这在修仙界是常识,叶青篱很想看看张兆熙会怎么对待这颗丹药。
张兆熙伸手,骨节分明的大手,指甲线条倒是全都圆润得很。
他拈起丹药,嘴角含笑,好似是在品尝美食一般优雅地将这颗黑乎乎的丹药放入口中,然后抿唇,丹药在他口中轻轻滚动了一下,便被他咽进喉中。他笑看着叶青篱,目光中的温柔和喜悦铺天盖地。
“味道很好。”张兆熙说,声音低柔暗哑。
叶青篱侧过头,尽力忽略他这些无法用理智来分析的行为。望川泽中到处都是危机,叶青篱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对这里的了解也仅限于理论上。她既然想要利用此处来摆脱张兆熙,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咔嚓——
脚踩过地面,枯枝清脆断裂的声音响起。
叶青篱的脚步稍顿,立刻提起气来,同时施展出落鸿飞羽的身法。现在他们还是在望川泽的外围,因此地面尚且平实,若是碰到沼泽的话,她的行动就无法像现在这样灵便了。
“此间树木太多,非常影响身法的施展,”张兆熙在她旁边,低声道,“叶姑娘,听闻魔魇的行动速度极快,来去更胜疾风,你若是想捉这些东西,最好的方法还是设了陷阱主动等他们过来。”
叶青篱应了声,却忽然转头看向张兆熙身后,喝道:“谁!”
一三七回:魔魇暗生魅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密林中滚过,片刻之后,林中探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身躯。
“好吃…”幼细的声音响起,一个不过三尺高的小男童咬着手指,眨巴着眼睛挪动着肥肥的短腿,“好香,好吃…”然后傻愣愣地看着叶青篱,很没形象地口水直流。
纵然叶青篱先前有满腹戒备,纵然她向来杀人斩妖从不手软,这一刻也有些目瞪口呆。
就在这被阴雾毒瘴笼罩的望川泽中,就在这一地枯枝败叶的湿冷气息中,一个衣着艳丽唇红齿白的大胖娃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这个场景该是何等诡异?叶青篱的头皮有些发炸,她扯动嘴角,笑了下:“什么好吃?”
“你…”胖娃娃伸出萝卜手,指着她,“你很好吃!”
声音脆生生的,目中血光一闪,犹如惊雷划过!
先前被张兆熙着意营造出来的古怪气氛骤然散开,紧接着就是一股紧绷的危险猛然弹跳开来。
叶青篱的意识还未及反应,身体就已经本能地向着左边一错,然后是一道凌厉的血红光线擦着她的咽喉电射而过。紧接着就有一条有力的臂膀缠上了她的腰肢,将她带开更远,然后鲁云从她肩上跳下,张开大口便放出一股狂风。
狂风过处,地上的枯枝败叶被纷乱地卷起,无数体型细小颜se斑斓的虫子嗖嗖嗖向着叶青篱袭来。
然后她才看清,先前对她狂流口水的大胖娃娃张开了满嘴参差尖锐的獠牙,骤然化身成狰狞魅影,同鲁云强烈地撞击在一起。
这哪里是什么大胖娃娃,这分明就是一只已经吸丅精化形的高等级魔魇!
叶青篱心中一凛,手肘顺势向身后一撞,与此同时,袖中碧水双刀已经从她袖中飞出。她低喝一声:“放开我!”很显然,这时候环住她的,除了张兆熙再无他人。不过他这个举动看起来是在救人,对叶青篱却很没有必要。当时的张兆熙即便不动这个手,她自己也能躲过那一道忽来的袭击。
张兆熙没有犹豫,他立刻松开手臂,错步闪身,一面与叶青篱保持距离,一面十指轻弹,便有一圈圈好似游鱼般的火花从他手上放出。自来毒物忌火,他放出的火焰犹如花叶纷飞般快速投射于周围空间,纠缠、吞噬,迎上纷来的毒虫,然后烧出一片滋滋声响。
空气中很快就弥散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诱人肉香味,只熏得人头脑发昏,四肢酥软。
叶青篱立刻屏住呼吸,便听张兆熙道:“这些毒虫会在临死前放出大量毒气,快转…”
“嘎——”
一声刺耳高亢的尖叫陡然从与鲁云交锋的魔魇口中冲出,立即遮盖住了张兆熙的话语,又震得叶青篱头脑一阵发昏,便在此时,鲁云挥爪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那魔魇立刻抓住机会,身形一旋,就向着叶青篱直冲过来!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完全超出了叶青篱反应的极限,瞬间就撞到她身上,顿时就有一股阴冷血腥的气息顺着她的皮肤钻入她的经脉,然后她全身一僵。
魔魇飞身撞在叶青篱胸前,冰冷而带着腥气的獠牙横在她脖颈一侧。
电光火石间,张兆熙抬起手。
他有一件名叫遁空轮的黄级法宝,拥有瞬间移动直击对手要害的能力,一日只可发动一次。现在他要放出的,正是遁空轮。
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对面女子在魔魇獠牙下睫毛轻颤的动作都显得无比清晰。
张兆熙的心跳开始变缓,一股奇异酸胀的感觉充满他胸间,当初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人魂消于眼前,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他并非是真正的死亡,但那一刻的感觉却永久留存。
说不出什么滋味,可这样的景象确实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其实以他目前的心态来看,对这个人要说深爱还没到,但要说只是喜欢又太过浅薄,好似是一朵飘飘浮浮在眼前的雾中花,原本并不在意,后来被吸引的时候又强自推开,而等到真正瞧着她远去的时候,才知道有多痛彻心扉。
张兆熙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当年他看到织晴在眼前中箭死去,又听张六说起此织晴非彼织晴时,第一反应是无边痛楚,第二反应却是喜悦。
莫名其妙的喜悦,残酷无比的喜悦。
喜悦于让他们心动的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不必选择退让,也不必再用无数借口来掩盖自己的矛盾。然而这种喜悦甚至没来得及在阳光下探出一丁点的苗头,就又被现实的阴霾打压到了九幽地狱。
斯人已去,是与不是又还有何意义?
从此,那个女子便成为了执念。
求而不得,生生挖去了他心口的一片肉。
痛得鲜血淋漓,惨淡无比,几乎成了魔障。
这其中究竟是心动怜爱多一点还是占有求索多一些,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只是认定如果再有机会,他绝不会再放过。张兆熙从来就不是良善之辈,阴险、自私、骄傲、独占——为达目的,他不介意使用任何手段。
例如,小心试探,步步为营。
当然这些全都敌不过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存在来的重要,所以拿出底牌又何妨?
遁空轮在他的指尖轻轻一触,不到一息的功夫便出现在魔魇心口处。
然后魔魇倒飞出去,张兆熙才看到,叶青篱脖颈上正紧贴着一条se泽幽幽的漆黑细索。
他胸中满溢的炽热情绪顿时一冷,他很清晰地分辨出来,那条黑se细索正是一件噬神伤魂的极品法器,这类法器用来对付魔魇这等类似神魂组成的阴毒魔物正有奇效。
既然叶青篱身上紧贴着这条黑se细索,就说明她刚才与其说是面临危机,倒不如说是在张网等待魔魇跳入陷阱。
张兆熙再一次感觉到挫败,很显然,目前情况并没有给他发挥英雄救美的余地。
“嘎——”
同一时间,魔魇又凄厉地尖叫起来,叶青篱飞身上前,神意索好似长蛇般狂卷而出,如影随形紧贴魔魇。
魔魇的心口不断有黑se血液流出,边缘锋利有如环状的遁空轮嵌在他胸膛上,被他用一只手握着,宝光不断消融着他的身体,他的大眼睛眨了眨,血se眼眸怔怔望着叶青篱,里面好似纠缠着无尽悲伤与哀怜。
“好疼…”
仿佛有一个幼细的声音在她耳边哀哀哭泣,“姐姐,我好疼…”
再是如何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也难免会产生一丝怜惜。叶青篱的手决便控制不住地顿了下, 尽管下一刻她立刻就清醒了过来,然而那魔魇却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一溜便化成轻烟直往地下钻去。
“吼!”
鲁云暴怒,不等叶青篱和张兆熙有反应,立刻就扬起爪子往地上一拍。
大地震荡起来,身如轻烟般的魔魇原本尚余半截身体留在地面上未及钻入地下,这一下便更加被滚动的土系灵力夹缠在半途,上不得下不得。
张兆熙伸手一招,同时又将遁空轮召回手中,利器划过,带得魔魇的身体几乎断成两截。
叶青篱的神意索紧随其后,终于将这难缠的魔魇缠入法器的异力当中,法诀一掐,便将其收入储物袋中。
“快走!”虽然是收了这个魔魇,可叶青篱神se间却不见分毫放松,她辨了下声音,毫不停滞地直往东南方奔走深入。鲁云轻轻一纵跳到她肩膀上,张兆熙脚步轻移,也紧随其旁。
两人一灵兽都知道,就在先前那魔魇最后一声惨叫时,方圆近千尺处的其他魔魇也差不多都被惊动了。若是他们还不跑,到时候被围住,那后果可想而知,纵然并非每一只魔魇都如刚才那只一般,力量几近金丹期,但蚁多都能咬死象,更何况魔魇们从来就不是蚂蚁。
而叶青篱若非有鲁云在身边,也绝不敢就这样闯入望川泽。
繁茂的树木便飞速在他们身后远去,叶青篱的表情沉凝,脸se微有些泛白,显然已经是在全力奔行。旁边的张兆熙的修为比她高出许多,与她并行倒是显得很是轻松。
“等等,”眼看前方瘴气越来越重,张兆熙忽然扬了下手,“叶姑娘,前面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说着话,伸手掐诀对着后方连弹数下,后方最近处的数十棵古树便一齐违反常态地大肆抽长枝桠,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互相交缠起来。最后生成了连排细密的树网,树网上枝叶轻颤,有如活物,似乎是在等待猎物的落网。
叶青篱见状心中暗是惊讶,没料到张兆熙还有这一手。
不过一转念她又反省起来,不管怎么说张兆熙都是金丹期修士,他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压倒性的力量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几分神奇手段。
轻视对手等于葬送自己,就算张兆熙一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叶青篱也绝不会因为他刚才那些示好的举动就对他放松戒备,再反过来想一下,张兆熙此前虽然有所试探,但以他金丹期的修为,若是强意要突袭,只怕就算是有鲁云在身边,叶青篱也防他不住。
所以很明显,他一直都在示弱!
他为什么要示弱?他有什么图谋?
叶青篱心惊肉跳。
好险!
她心中暗道。
便在这神经的高度紧绷中,前方沼泽中骤然蒸腾起一丝蛟龙般的烟雾。
一三八回:幽泽风起
腾蛟起雾,幽氛暗生。
叶青篱莫名地感觉到不安,她脚下微微一动,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理智却又及时阻止了这个近似于怯懦的动作。
从踏入修仙界起,她就失去了怯懦的权利,所以即便这个时候全身的感觉都在叫嚣着要她逃避,她的意志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万物灵长,在仙道上往往比别的生灵更容易踏出第一步,也正是因为人类懂得怎么控制本能。
如是一番,给自己坚定了信念之后,叶青篱的目光才开始游移四顾。
她在心里衡量着要在什么时候施展灵犀眼最为合适,一边又听张兆熙低声道:“我听说,昆仑境内…没有金丹期以上的魔物和妖兽?”
肯定的句式,疑问的语调,压得很深的一丝细微的紧张。
叶青篱暗暗心惊,有什么竟然令一个金丹期修士也几乎压不住紧张?
“从道理上来说…”叶青篱顿了顿,“金丹期以上的妖兽魔物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若是有一两个漏网的,也并不奇怪。”
这样说的时候,她暗地里就几乎肯定,望川泽中只怕是蛰伏着一些修为至少在子虚期的高等魔物。虽然她感应不到对方的具体位置与气息,虽然这个猜测很不合理,但显然现在不是考虑合不合理的时候,怎么保全自身才是她紧要面对的问题。
“叶姑娘,如果你的灵兽不能带你飞行,便由我载你一程如何?”这话表明,张兆熙已经有了快速逃离此地的想法。
当然,在修仙界逃跑并不是什么可耻的行为,明知前面是深渊还一头栽下去的才是傻瓜。
不过有趣的是,前一刻还微露紧张之意的张兆熙在说到要逃离时,语调却又悠然了起来。
他不但语调悠然,神态诚恳,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掩不住的风流味道,仿佛此情此景,他们不是要仓皇逃离,而是要踏歌云端。
叶青篱摸不准他的想法,不过对他这随时随地不忘勾引人的风格倒是有些熟悉了。
“鲁云可以带我走。”她微皱眉,心中有些不喜。
正常情况下,大多数修仙者都习惯同人保持距离。这是一个信任淡薄的世界,如张兆熙这般时刻都散发出招惹异性信息的人,叶青篱着实有些难以理解他是怎么安稳活到现在,并且还修炼到了金丹期的。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给她思考张兆熙的古怪处。
鲁云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地变身。叶青篱便直接跳到他背上站立着,也不同张兆熙打招呼,一人一灵兽风驰电掣地转换方向,快速奔走,他们没有飞起来,选择的方位也是西北,因为在望川泽中飞上天是一种将自己变成靶子的愚蠢行为,而就叶青篱的感应,西北方的危险气息相对较轻。
张兆熙低低一笑,脚底生风,也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头。
经过这一段短时间的相处,他对叶青篱的性情也有了些更明确的了解,这个女子确实就是当初附身于织晴的那人,但或许是由于身份地位的改变,现在的叶青篱在行事方面又跟当初有很大不同。
不过本质却还是一样的,一样的对人事充满戒备,一样的看似乏味而坚硬,实际上却只是骄傲疏离,轻易不将旁人入眼而已。她掩饰得很好,她用刻板守礼掩盖自己的孤独,又用平静淡漠掩盖那满腹的盘算。
张兆熙几乎可以这样认为:叶青篱是一只静静趴伏在黑暗中的小兽,双爪悄悄叠起,头颅高高昂着,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骨碌碌转动,却只在她认为可以出手的时候才偶尔露出利光。
她小心守候自己的领地,她厌恶别人的靠近,她把一身鲜艳的皮毛全都隐藏在阴影里,随时等候捕杀猎物,然后继续隐藏,以示无害。
这种认知让张兆熙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躁动起来。
他被那名为天道命数的东西捉弄了,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就跌入了一个“求而不得”的陷阱,他几番挣扎,却偏偏一次次陷得更深,这种事情说来令人厌恶,然而他从来就不习惯在明明已经深陷的情况下,还自欺欺人以为万事无碍,所以反击是必然的。
谁说最先落入陷阱里的就一定是猎物?
最高明的猎人,会先自己跳入陷阱,然后再将对手一步步引诱至相同的境地。
张兆熙的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眼角挑出一个充满莫测意味的弧度。
此时天se全暗,看似幽静的密林中到处漂浮着危险不安的气息,明明是在逃跑,可张兆熙居然还很有心情胡思乱想,他满腹的微甜与旖旎,前面的小兽并不懂他的心思,所以这种追逐才格外诱人。
他也在暗暗盘算着,如果说对方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是第一步,那保持距离消除对手戒心则是第二步,与此同时,他还要不动声se地入侵,并且让对方习惯自己,这才方便着手进行第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