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大船已经开始顺着一个方向缓缓旋转起来,并且越转越快,越转越沉。谢怜猛地发现,船身已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正被漩涡中心深处吸去!
他喊道:“大家当心!两边水打架了!”
此处毕竟不是师无渡的主场,他从别处的调来的海水虽然威力强横,但越了界,打了折扣,和鬼域洋流相斗,略处下风。谢怜喊出那一句后,大船果然被吸进了旋涡中心,而谢怜在最后一刻掷出了芳心,一拉花城,两人便踏着那剑,飞了起来!
他原先极为担心芳心会不会飞不动了,一离甲板,终于松了口气。虽然飞得歪歪扭扭,但好歹还是能飞的。从上方俯瞰,这整一片海域都是深沉可怖的漆黑颜色,下方明显能看出来有两股颜色不同的巨流正在缠斗,正是它们的追逐撕咬形成了这个庞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将那大船吞没后,那两股巨流也一下子散开。但它们还未放弃相斗,犹如两条毒蛇,仍在不断向对方发起攻击。每一次相撞都激起一阵惊涛骇浪,谢怜望望四周,道:“风师大人?地师大人?裴将军?都在吗?”
身后十几丈外,师青玄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我们在这边!”
谢怜道:“你们也御剑…”回头一看,无言以对。只见明仪站在一柄月牙铲的把手上,师青玄则坐在那铲子的头上,正向他招手。
这不是御剑,这是御…铲。这画面,当真无法直视!
那边,裴茗的声音也道:“水师兄呢?”
他一人御剑,不见水师,师青玄也喊道:“哥?哥?!”
谢怜道:“莫急,水师是水神,应当不会沉下去的。”但想到那漩涡斗海的威力,也不敢小觑,还是回头道:“三郎,你搂紧我的腰,千万别松手掉下去了。”
花城状似很乖地道:“嗯,好。不过,哥哥,有件事,我一定得说。”
谢怜道:“什么事?”
花城道:“黑水鬼蜮的上空,是不能飞的。会有东西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锐的长啸,一条白色的庞然巨物破水而出,袭向裴茗。
裴茗是用剑的高手,一见怪物来袭,下意识便去拔剑。然而此时他的剑正踩在脚底,拔了个空。好在他反应神速,一跃而下,握了剑在空中一斩,将那东西斩为两截,再在身体急速落下之前重新翻身上剑,稳稳地升了上来,发型不乱,颇为镇定地道:“什么东西?”
那东西被他斩断之后一声哀鸣,跌落海面,隐约可见。谢怜眯眼细看,道:“鱼?”
的确是鱼,不过,不是普通的鱼,而是一条五丈长、两丈宽的骨鱼!
那“鱼”无肉无鳞,只得通体森森白骨,生得一口牙尖嘴利,还不知有没有毒,若是给它咬中了,定然够呛。裴茗飞得更高,道:“都当心,这东西肯定不止一条!”
果然,他说到“一条”时,第二条也猛地跃起。这一次,是袭向明仪和师青玄!
很不幸,地师非是武神,攻击力不强,风师也已是凡人之身,加上明仪御…铲并不熟练,二人虽没被咬中,却是一下子就被撞了下去,跌进海里。下落空中,师青玄绝望地道:“明兄!今后记得多用用你这法宝啊——”
明仪则道:“滚——”
裴茗“唉”了一声,冲过去救人了。谢怜观他身手,知他一人足以应付,心道:“这真不能怪地师大人,铲子这种法宝,脸皮薄的神官真的不会想拿出来的…”
这时,一道寒气蹿上他背心。
谢怜即刻收了神,温声道:“三郎抓紧。当心,有东西过来了。”
花城道:“好。”果真收紧了双臂。
不多时,四面忽然冲起四道水墙,四条骨鱼,腾空而起!
这四具庞大的森森骨架,与其说是“鱼”,倒不如,更像“龙”。骨颅嶙峋,犄角尖锐,两团不熄的鬼火燃烧在空洞的眼眶里,仿佛一对大灯笼,四爪齐全,上身探出海面,水缸粗细,少说也有六七丈;下身埋在海里,还不知有多长。这样的四条东西,把谢怜和花城团团包围在中间,锁住了所有方向。二人悬于空中,往上,芳心已经不能再飞更高;往下,就是一片寂寂死海。
谢怜叹了口气,道:“那…从谁先开始呢。”
想了想,合掌道:“还是一起吧。”
话音刚落,东面那条骨龙尖啸一声,率先冲来。谢怜举起手,一指点出!
那条骨龙,登时被定住了。
它也算得一个庞然大物,居然就这么被一剑、一人、一指牢牢定死了,僵持在原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冲出一步,鱼尾和后爪狂躁地摆动起来,在海中掀起巨浪。另外三条也一拥而上,谢怜改指为爪,一把抓住那骨龙头上的犄角,将它当做武器,抡了一圈。“呼呼”破空巨响中,三条骨龙登时被这一条打成一个狼狈不堪的“卅”字!
四条骨龙尖啸着摔进海里,骨头都被撞得七零八落。完事,谢怜俯瞰着下方漂满了碎骨的海面,拍了拍手,松了口气,这才回头道:“三郎没事吧?”
花城笑眯眯地道:“有哥哥保护,我怎会有事?”
他这么一说,谢怜反倒不好意思了。想来,花城要对付这东西也是易如反掌,自己问他有没有事,倒有点像是刻意邀功献殷勤了。正在此时,剑身突然一沉,谢怜还没反应过来,二人便急速下坠,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不是被什么东西拉下去了,而是芳心实在年纪太大,撑不住了,用了这么久,要休息了!
冰冷刺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来,谢怜呛了两口水便闭紧了嘴,努力往上游去。然而,这黑水鬼蜮的水的确邪乎得很,谢怜游水也算一把好手,在这水中,身体却是沉如铅块,无论如何也浮不起来。他睁眼看了一下,水里也是乌压压的,看不清花城在哪里。在海中四处扫动手臂,除了抓住了坠落的芳心,却没抓住人,谢怜不由略感焦急。可越焦急,越是游不上去,身体下沉也越快。好在,过了不久,仿佛忽然有一只手拨开了迷雾,谢怜眼前一亮,下一刻,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搂住他的腰,迅速向上浮去,很快便破出了水面。谢怜吸了几口气,抹了把脸一看,带他上来的人正是花城。
说来也奇怪,照理说,花城是个死人,所谓“死沉死沉”,死人会比较沉,他应该沉得比谢怜更快,然而,他在这水中却是轻飘飘的,浮得轻而易举。他低头看谢怜:“没事吧?”
谢怜点点头。不过,此情此景,甚为熟悉,难免让他忽然记起了上一次同样的画面,一颗心瞬间滚烫起来。花城一手将他搂在臂弯中,另一手悠悠拨水前行,道:“哥哥抓紧我,一放开就会沉下去了。”
谢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胡乱点头。这时,不远处水波动荡,海面上露出几道尖锐的骨角,仿佛鲨鱼的鱼鳍,迅速向二人逼近。竟是那四条被谢怜抡晕过去的骨龙又围了过来,想报仇了。
它们虎视眈眈,绕着二人打转了一阵,须臾,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冲了过来。谢怜握紧了芳心,正待回击,却听花城在他上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那骨龙已经冲到了二人面前,结果听到这一声,杀气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口尖牙原本似是要来咬断谢怜喉咙的,冲过来后却在芳心剑尖上蹭了蹭,亲了它两下。
谢怜:“???”
他还一脸懵,那四条骨龙便怂了一般,摆着尾巴急急游跑了。谢怜一阵无语,花城继续带着他凫水,边游边道:“哥哥看到了吗,日后若是养宠物,不能养这种。废物。”
“…”
宠物???
谢怜道:“不了,没这个需要…”
突然,一道水龙从海下破出,冲天而起。谢怜抬头望去,只见师无渡坐在那水龙首顶,双手结着一个攻击力极强的印,脸现戾气,似乎和什么东西斗得正凶。原本就不平静的海面越发激荡,谢怜喊道:“风师大人!地师大人!裴将军?你们在哪儿?”
借着月光,他勉强扫视四周,没发现其他人,却发现自身陷入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中。他回头一看,登时睁大了眼。只见一面巨浪筑成的高墙,铺天盖地,扑了过来。随即,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
不知在海中浮浮沉沉了多久,谢怜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没坐起身来,却能从身下触感判断已经着陆。躺了一会儿,蓄了点儿力气,他抬起一只手看了看,掌纹已经被泡得发皱了。
腰下略硌,谢怜扭头一看,发现那硌着他的东西,是花城的手臂。而花城就躺在他身边,看样子,是一直搂着他未曾松手。
他已经醒了,花城却居然还没醒,双目紧闭。谢怜一下子坐了起来,轻轻推他:“三郎?三郎?”
花城不应,谢怜一边推他,一边打量了一下四周。此地虽然已是岸上,却没有码头、人烟、房屋,只有密密的森林,不像是大陆,而像是一座孤岛。而且,居然已经是白天了,莫不是漂了整整一个晚上?这会漂到哪里去?
推了好一阵,花城也沉沉睡着,没动静。鬼又不会淹死,所以谢怜相信,花城肯定不会溺水,但是,不能保证海里没有别的东西,比如带毒带刺的骨鱼,暗暗偷袭他了。于是,谢怜把花城的胸口、手臂、腿都摸了一遍,想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然而,除了检查出花城身材真不错的结论之外,并没有其他发现。谢怜发了一下呆,有点慌了起来,喃喃道:“三郎,你别是跟我开玩笑啊。”
没有反应。
情急之下,谢怜居然把头贴在他胸口,去听花城的心跳了。贴上去才记起来,鬼怎么会有心跳?没想到,这一听,居然还真听到了。谢怜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不禁有了一个猜测。
花城的本相当然不会溺水,但他现在化成了十七八岁的人类少年,那还会不会溺水呢?
虽然,他还是觉得,花城不太可能犯这种错,但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按了好几下花城的胸口,始终是叫不醒。犹豫片刻,谢怜还是慢慢探出双手,轻轻捧住了花城的脸。
这张脸的眉眼过分好看了,此时闭目,少了锋芒,多了柔和。这么捧着、看着,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谢怜真的很难平静下来。他纠结许久,看看四周,没人,再看看花城,没醒。末了,终是把心一横,咬了咬牙,小声道:“…得罪了。”
他说这话,嗓音都在发颤。说完,双手合掌,默默祷念一阵,这才低下头,闭上眼,将双唇贴了上去。
与此同时,花城也猝然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花花本来只是顽皮想装死开个玩笑,没想到…
请大家自行百度人工呼吸的正确方式哈,这里谢怜做的是不正确的!

第120章 合灵柩棺舟出鬼海

然而, 谢怜却因为过分紧张, 过分心虚,仍是紧闭双眼, 浑然未觉。
上次水中渡气, 是花城主导的。他动作太强势, 吻得太重,谢怜事后也不敢多回忆,只记得嘴唇肿痛酥麻。这次由他主导, 却是小心翼翼, 只是轻轻贴住,不敢多用力分毫, 仿佛生怕把花城弄醒了。可是再一想,他本来目的不就是为了要把花城弄醒吗?而且吻得太浅, 唇瓣彼此之间贴合不紧密, 气息泄露,岂非徒劳无功?
于是,谢怜仍是闭着眼, 一面心中高速默诵道德经,一面微微分离了唇, 轻吸一口气,再次贴上。
这一次,比前一次吻得更深,谢怜含住花城那两片微凉的薄唇,缓缓渡入气流。
过程中, 他始终闭着眼,不敢多看,在渡了五六口气之后,想着该再按一按花城的胸口了,谁知,睁眼一看,正正好迎上了花城睁得极大的一双眼。
“…”
“…”
谢怜双手还捧着花城的面颊,四唇刚刚才分离,双方唇瓣上都还残留着柔软酥麻的触感。一时之间,两人皆是化成了石像,仿佛一阵风吹过,就都碎了。谢怜固然是已经惊得呆了,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花城又何尝不是惊呆了?
谢怜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当场脑部溢血身亡,好半晌才道:“三郎,你醒了。”
花城没说话。
谢怜一下子放开双手,向后跃出数丈:“…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给你…”
给他什么?给他渡气?
鬼会需要渡气吗?这话他自己说的人都不信!
谢怜卡住了,花城也一下子坐了起来,朝他伸出一只手,似在强作镇定,道:“…殿下,你,先冷静。”
谢怜双手抱着自己脑袋,整个人都稀里哗啦的,最终,双手合掌,对花城猛一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喊完,转身,拔腿就跑,落荒而逃。花城终于回过了神,起身追上来,在他身后喊道:“殿下!”
谢怜捂着双耳,边跑边高声忏悔:“对不起!!!”
死!快点死了!不死就挖个坑假装已经死了!
他跑得飞快,瞬间冲进密林深处。跑着跑着,突然迎面飞来一只利箭似也的东西,谢怜眼下虽然大受刺激,身手反应却是半点不差,甩手一抓便抓住了一根骨刺,他猛地刹步,向来袭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望见,只看到簇簇簌簌而动的灌木。有危机四伏,他一下子冷静下来,转身往回跑去。道:“三郎!”
花城原本就紧跟着他,这一转身险些撞进花城怀里。谢怜抓过他的手就往丛林外奔,道:“快跑,森林里有东西!”
原本追着他跑的花城又被他拖着跑了回去,回到海滩,谢怜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跟过来。”
花城也道:“嗯,岛上是有些小东西,不过没事,不会跟过来的。”
听了这话,谢怜一下子想起,花城怎么会怕这种东西?低头一看,自己还抓着他的手,又僵了,赶紧松手跃开。
二人中间隔着几尺,默默无言了一阵,花城叹了一声,扯了扯衣裳的领子,道:“方才真是多谢哥哥救我了。人身实在是有诸多不便,下个海还喝了几口水,咸死了。”
谢怜可没那么傻,知道这是花城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当然也只好顺着下了,低头含糊地道:“没有,没有。”
顿了顿,花城又道:“不过,哥哥做的有点不对。”
谢怜一怔,讪讪地道:“不对吗?我…以为渡气就行了。”
花城道:“嗯。不对。今后可不要随便对别人这么做,不然可能…”
不然,可能不但没救成人性命,反而害了人性命。他说的一本正经,谢怜一阵羞惭,暗幸以往没做过这事,不然就真的罪过罪过了,忙保证道:“不会了,不会了。”
花城点头,莞尔。虽然谢怜心内是很想请教花城,究竟怎样渡气才是对的,但他哪里还敢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先暗暗记下,望望四周,道:“这岛竟果真是个荒岛,没有半点人烟么?”
花城道:“当然。这里是黑水鬼蜮的中心,黑水岛。”
他很笃定。血雨探花和黑水沉舟,这两位绝应当是认识的,谢怜道:“三郎以往来过这里吗?”
花城摇头,道:“没来过。不过我知道有这么一座岛。”
谢怜蹙起了眉,道:“不知风师大人他们漂到哪里去了,在不在岛上。”
此地是南海黑水鬼蜮,是人家的地盘。裴茗主场在北方,地师非是武神,风师什么状况更不用说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惹上了黑水玄鬼,能与之抗衡的也就只有水师了。但师无渡的天劫还不知何时到来,形势实在不乐观。谢怜问道:“三郎,那位黑水玄鬼,脾气大么?如果有神官误闯他的领域,进了他的家门,他会怎么样?”
花城道:“难说。不过,哥哥也应该听过那句话。陆上我为王,水里他做主。在黑水鬼蜮,我也是要忌惮三分的。”
非但有非主场的因素,同为当世之绝,怎么说也得给另外留一点薄面,日后好相见。谢怜道:“那我们得赶快离开了。”
绕着这岛粗略走了一圈,期间二人没深入森林,谢怜喊了一阵,没听到风师等人的回应,花城道:“大概他们并没漂到黑水岛来。”
两人又来到海滩边。海面上死气沉沉的,谢怜路上捡了一块木头,远远抛了出去。这样一截木头,照理说是可以浮在水面上的,然而,落在数丈之外的水面上后,瞬间就沉没了。谢怜回头望着密林,道:“看来,伐木成舟是断然不行的了。缩地千里也没法用,咱们要怎么离开这个岛?”
花城却道:“谁说不行?”
谢怜道:“可是,只有收敛过死者的棺材木,才能在黑水鬼蜮浮起…”未完,立即想起,棺材,这里到处都是树木,死者,眼前不就有么?
果然,花城笑道:“我躺进去不就行了?”
虽然他是笑着的,谢怜心口却莫名微微一酸。
花城平摊掌心,弯刀厄命便出现在他掌心。说做就做,二人开始挑起了木材。因为并未深入森林,所以没遇到潜伏在暗处的东西,一会儿便砍倒了好几棵树。转眼,忙活了一日,天色渐暗。二人分工合作,有什么活都抢着干,效率奇高,晚间,棺材差不多就造好了。
谢怜一路上只吃了半个馒头,早已饥肠辘辘,但想着尽早做好棺材尽早走,看棺材成型了才找了个借口去抓鱼。但黑水鬼蜮的水里,怎会有鱼?无功而返,转而去了森林边缘,在不算危险的地带摘了些野果。谁知,回来的时候,花城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坐在火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根树枝,叉着一只野兔正在烤着。
那野兔已经处理干净了,烤得表皮微焦直流油,香脆金黄的,肉|香四溢,诱人至极。见谢怜回来了,花城微微一笑,挪开了手,递给他。谢怜接了,把果子递给他,道:“都能吃。”
二人都是**的,除了在海水里浸泡过,也被汗水沾湿了衣裳,但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脱衣服烤干的事。那野兔肉果然外焦里嫩,轻轻一咬,牙齿发烫,却不能停下,唇齿留香。谢怜还是分了一人一半,叹道:“三郎手艺很好。”
花城笑道:“是吗?那可谢谢哥哥夸奖了。”
谢怜道:“是的。无论是做木工还是做食物,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那位金枝玉叶的贵人,真是几世修来的福缘啊。”
他说这话时,仿佛在很专心地吃兔,却没听到花城那边的声音了。半晌,才听花城淡声道:“我能遇上他,才是我几世修来的。”
“…”
谢怜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仿佛啃得更专心致志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花城在叫他:“哥哥,哥哥。”
谢怜茫然道:“什么?”
花城递了一方帕子过来,谢怜这才发现,他啃得用力过猛,半边脸上全都是油,滑稽至极,登时微窘,接过帕子擦掉。花城把另一半野兔也递过去,道:“哥哥想是饿得狠了,别急。”
谢怜接过,微怔片刻,还是没忍住,道:“三郎,那位贵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你怎会追不上?”
他是真心觉得,花城要是想得到什么人,世上绝没有谁能抵挡得住他的攻势。那日花城却说,他还没追上,不禁略感郁闷,心中对那位鬼王好逑之人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大概是觉得对方非常没有眼光,或者身在福中不知福。花城道:“说来不怕哥哥笑话。我不敢。”
不知是出于打抱不平的心,还是怕花城妄自菲薄,谢怜认真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是绝境鬼王,血雨探花。”
花城哈哈笑道:“什么狗屁鬼王,我要真这么厉害,早几百年就不会给人吊起来打还什么都做不了了,哈哈哈哈…”
谢怜道:“诶,话不能这么说,人人不都是这么练过来的嘛…”说完就想起,他当年飞升之前,好像并没有经历被人吊起来打的这个阶段,轻咳一声。花城道:“他见过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谢怜道:“那我很羡慕啊。”
听他这么说,花城望了过来。谢怜不吃了,温声道:“你这种想法…我算是能理解吧。”
顿了顿,他道,“我也有段日子过得不顺心,那时候就常想,如果有人见到我这样在烂泥地里打滚、爬都爬不起来的模样,还能爱着我就好了。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人,我也不敢给别人看。
“不过,既然是三郎向往之人,我想,即便见过你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会说,啊,这人也不怎么样嘛,这种话。”
他凝神道:“对我来说,风光无限的是你,跌落尘埃的也是你。重点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我,很…欣赏三郎,所以,想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我觉得很羡慕,有人在那么早就看到过那样的你,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而缘能续与否,三分看天意,七分凭勇气啊。”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好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谢怜轻咳一声,揉了揉眉心,道:“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不好意思。”
花城道:“没有。你说的很好,很对。”
谢怜松了口气,赶紧又抱着野兔啃了起来。花城道:“不光如此,还有很多缘故。”
谢怜自觉说了太多,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而且,他搞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多,鼓励花城去勇敢追求他心爱之人吗?他又不是掌姻缘的神官,只道:“嗯…”
一席话后,两人之间气氛略显微妙,匆匆吃完,继续干活。不多时,棺材就正式完工了。
花城把崭新的棺材推下水,随即轻巧地翻了进去,坐在里面,这么长这么重的一块木头,果真浮在水面上没沉下去。那棺材打得不算宽,谢怜提着道袍下摆迈了进去,只觉无处可坐。这时,天边闷雷阵阵,乌云滚滚,紫色的闪电时隐时现,不知何时就会一个霹雳炸响耳边,空中飘下了细细的雨丝,且越来越密集,眼看着一场暴雨将至。
幸好二人干活时没偷懒,把棺盖也一起打了,不然这棺材推上海,不一会儿就灌满雨水,咕咚咕咚沉底了。
两人对视一眼,谢怜低声道:“得罪了。”
花城也不多说了,棺内躺下,谢怜也躺了进去,带上棺盖。仿佛吹熄了灯,陷入一片漆黑。
棺舟出海,浮浮沉沉地漂了一段路。棺外,暴雨狂敲棺盖,棺内,二人一语不发,挤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难免紧贴肢体,随波逐流,翻来覆去。谢怜一手撑着棺材边缘,想尽量多腾出一点位置,脑袋在木头上轻轻撞了几下,花城却一手伸出,放到他背上,压到自己胸口,另一手护住他的头。谢怜连喘气也不敢太急促,道:“三郎…要不然,我们换一换?”
花城道:“换什么?”
谢怜道:“…你在上面,我在下面。”
花城道:“上面下面不都一样么。”
谢怜怕压着他,道:“咱们这一路少说也得漂一天,你这身体只有十七八岁吧,我怎么说也是个武神,重得很…”
话音未落,他道:“三郎,你…别突然变大啊。”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但他能感觉贴着他的花城起了变化,虽然这变化极其微妙,但他就是很敏锐地觉察到了,猜测花城大概是变回了他的本相。果然,花城开口,那笑低低的,的确是他本相的声音。谢怜趴在他胸口,无奈,不过这么一来,也冲淡了莫名的尴尬。他轻轻抬腿,想挪一下位置,改变姿势,花城却忽然不笑了,沉声道:“别动。”
谢怜定住,正在此时,一声巨响,二人所乘的棺舟突然猛地一沉。谢怜愕然道:“怎么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二人陡然间在棺内翻了一圈,竟是那棺舟整个儿地翻了一轮,幸好还没漏水,但再多来几下,也保证不了了。花城按着他,道:“有东西盯上这棺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