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提,我们先继续往下说……”
猫丸说道。
“解除陷阱之后,神代便潜入别室,拿出了兵马老爷子的匕首。我认为他之所以会选择这把匕首作为凶器,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降灵会内容突然变动,他在情急之下不得不赶忙准备一把凶器,而要寻找凶器,去别室是最方便的。因为在兵马老爷子过世之后,那里已经无人居住,便于潜入。他上次来到这里时,也知道那把匕首就放在别室里。除此之外,他也不好在不熟悉的外人家里到处乱转。于是,他选择了那把匕首作为自己的凶器。另一个原因是在盘算后,他认为使用这把匕首会在后面发生的事情中对他有利。也就是说——在最开始的计划中,神代就打算令大叔负伤,并中断这场降灵会。像我刚才说的,神代害怕大叔暴露出兵马老爷子遇害一事中他没有掌握的消息——如果他的计划顺利,就会引发会场大乱,让降灵会草草结束,你们觉得后面会怎么样?”
“慈云斋受伤……而外公的匕首留在现场……”
成一话音未落,猫丸再次开口:“没错,就是这样。如果发生这种事情,无论伤情如何,这把匕首的出现对大叔来说一定不是一件坏事。”
“啊,原来是这样!”
美亚捶了下掌心。
“明明不在现场,匕首却突然出现,大伙一定都会大吃一惊对吧?或许还会有人相信真的出现了外公的灵魂。”
美亚说着,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容易被忽悠的人。
“没错。这与大叔让佛珠出现在现场是同样的原因。死者的物品突然间出现在降灵会的现场,对大叔来说一定不是一件坏事。这样一来就算受伤,大叔应该也不会当场声张——神代预测这种情况下大叔一定会说‘唉,真是丢脸,兵马老先生的灵力过于强大,把我给刺伤了’之类的话,而不会当场追究是谁刺伤了他。因为大叔要证明兵马老爷子的灵魂确实存在,所以他至少要让降灵会成功落幕。到时大叔想必会一脸得意地结束这场降灵会,而神代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尽管只能解一时之急,但这样就能在大叔不透露口风的前提下,结束这场降灵会了。至于后面是与大叔进行交易,还是在哪将他灭口,就可以任凭自己决定了。”猫丸继续说着,“怀揣着这样的计划,神代带着匕首来到降灵会上。大叔要接受搜身,但神代却不需要,因此想把匕首偷偷带在身上简直易如反掌。神代是丝毫不相信大叔拥有灵能力的,他知道大叔一定会使用某种手段作弊。因此他计划好了——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伺机出手。终于到了降灵会上的紧要关头,大叔也亮出了他的足技,而神代一定也立刻注意到了他的手法。因为这种技巧就连我都知道,对平日里始终研究这方面的他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把戏。他伸脚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探——发现大叔果然没有坐在那里。他立刻明白——灵媒师一定已经位于桌子上方。于是他以眼还眼,以脚还脚,当即也用自己的脚夹住匕首,慢慢向桌子上伸去。”
“用脚?夹住匕首?”
美亚连叫喊的声调都变了。但猫丸晃了晃烟头,示意她先不要出声。
“刚刚我也说过了吧,既然无法用手,就只有可能用脚了——脚可是相当好用的,隔着袜子还不会留下指纹……”
“可是,用脚应该没有办法刺出去吧?”美亚问道。
但猫丸表示:“我说了,神代一开始没打算让他遭受重伤。只需要一点点伤——让大叔感到疼痛,让降灵会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就足够了。”
“可是慈云斋大叔不是死了吗?”
“是啊,这是因为时机的问题。还记得吗,大叔发出呻吟声时,正是光带飞到高处,格外显眼的时候。请各位想象一下大叔那时的姿势。想象我刚才给大家做示范时,用脚趾夹着光带尽可能伸向高处时的样子,那时我必须背对桌面,整个人的姿势已经接近于倒立了对吧?就像踢足球时倒挂金钩一样——只有把光带举到高空的一瞬间需要摆出那种姿势,但在此之前,神代就已经用脚大致找到了大叔的位置——当然,脚上也依然夹着那把匕首——他通过光带的位置和大叔的身高进行逆推,立即找出了大叔身体的位置。于是神代将匕首尖朝向正上方……”
猫丸说着也用指尖夹起香烟,令其朝正上方指去。
“就像这样,在桌面上渐渐蹭了过去。”
他将自己的手也沿着水平方向渐渐向前推去。
“就像这样,当把刀尖挪到大叔的后背下面时,大叔正摆着那个关键姿势,那个背对桌面,翻跟头一样的姿势,也就是说,大叔自己的后背直接撞向了支撑在桌面上的刀尖——事情就是这样。也不知该算是巧还是不巧——尽管事出偶然,但我觉得可能性还是很高的。由于被刺中的大叔无法保持自己头下脚上的姿势,于是就这样跌到了桌子下面。尽管这样做很有可能让匕首柄在桌上留下凹痕,但由于桌子原本就十分古老,导致新留下的凹痕混在了原有的凹痕之中,作案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在一片黑暗之中,用足技居然能做出那种事来……
“可是,就算你的推测是正确的……”
沉默寡言的胜行打断了猫丸的话。
“再怎么说,也不是非要使用那么危险的匕首才行吧?”
胜行静静地问着,用手指推了推眼镜。
“要是如你所说,神代只是想中断这场降灵会对吧?既然如此,在他伸脚发现灵媒师没有坐在椅子上后,只需要把腿放在对方的椅子上,然后大喊一声‘把灯打开’之类的话不就行了?这样,因为神代已经事先把腿放在椅子上,所以灵媒师没有坐在椅子上的情况就一目了然了——揭露对方的骗术,不也一样能完成自己的目的吗?”
“不,这是不行的。”
“为什么?要是他的骗术被揭穿,我们家的人肯定不会奉陪这场闹剧的。”
“因为光这样做,是不足以揭穿他的骗术的。各位想想,就算发生这样的事,大叔只要在开灯之前从桌子上跳下来就好了。就算神代事先把腿搁在椅子上,大叔也会装作摔在地板上,然后表示‘这小子突然把我从椅子上踹了下来’。即便神代据理力争,大叔也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踢下来的。在场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该信哪边才好,最后还是只会陷入往常那样无谓的争论当中。这样的话,降灵活动可能会重新举行,大叔也会拿出其他招数来了。所以神代不惜令大叔负伤,最坏的情况甚至可能将他杀死,但他无论如何都必须使用这把匕首了。事情就是这样。”
等猫丸说完,胜行已经无法辩驳。
“还有其他问题吗?应该没有了吧。这就是降灵会案件的真相。简单点说就是——神代自己疑神疑鬼,以至于鬼迷心窍,本打算中止这场降灵会,但没想到劲头过猛,害死了灵媒师大叔,于是他又打算借此机会把罪行全部栽赃到大叔身上……”
猫丸说着,将手指伸到烟盒里。但里面的香烟似乎已经抽完,他皱着眉头捏扁了烟盒,然后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用手指反复戳着里面已经满是烟头的烟灰缸。直嗣见此说道:“来一根不?”
“好的,谢谢了,不好意思。”
猫丸恭敬地接过直嗣递来的香烟,美美地深吸了一口。直嗣对着猫丸那张悠然自得的侧脸问道:“我觉得你说得没错,但他自己为什么又死掉了?”
“是啊,会不会是出于罪恶感而自杀了呢?”成一也插嘴说道。
但猫丸转着幼猫般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
“我说你小子,又说傻话了。原因不是显而易见吗?而且警方应该早就查清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既然他们还在忙着处理现场,我们这边也就顺便聊聊好了……”
猫丸依旧对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开的警察们视而不见,而是晃着手中的香烟。
“最开始的时候我问过各位,还记得吗?住在旅馆的时候腰带怎么系——穿浴衣睡觉时,基本上都会把腰带系在腰窝处,也就是这儿附近……”
猫丸指了指自己的侧腹。
“请各位留意腰带这件事,我先有个问题要问。得知兵马老爷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时,最先跑去现场的人,是直嗣与成一对吧?那么我问你们,当时兵马老爷子倒下的姿势是什么样的?”
被猫丸圆圆的眼睛盯着,直嗣不禁侧首沉思。
“什么姿势……对了,是侧躺在地上的。”
“没错,是侧躺的。身体右侧朝下,就像这样,像虾米一样的姿势……”
成一补充道。猫丸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那就没问题了。然后呢,刚才神代说灵媒师大叔是凶手对吧?那么接下来,我有个问题要问美亚。”
美亚向猫丸回了一个白眼。
“美亚,还记得吗?当神代回顾大叔的行动时曾经这样说过——‘但我们很快就被兵马老先生赶了回去,穴山先生就是在此之后打死兵马老先生的。随后他撇下老爷子衣衫不整的尸体,拔足逃离了别室。’——虽然可能不是一字不差,但大致是这个意思。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订正。”
“嗯,他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但那又怎么了?”
猫丸没有直接回答美亚的疑问。
“不,没什么。如果我没记错,这样应该就足够了。接下来我有问题要问富美。”
“嗯……什么问题?”
富美疑惑地反问。
“兵马老爷子平时总是穿着和服吗?”
“是的……太老爷平时总是穿着和服……”
“案件发生,也就是老爷子被害那天也是这样的吧?”
“……嗯,是这样的。”
“那就好。怎么样——现在各位听出神代的口误了吗?”
猫丸说着,视线依次从所有人脸上滑过。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表情,但又不清楚具体因为什么。
“刚才我听神代说话时一直在想,他在描述案情时几乎不带多余的修饰和比喻,言语丝毫不显冗余,不像我说话时总是啰啰唆唆,而是单纯叙述那些简洁而客观的事实。他的讲述很有学者风范,选择的都是浅显易懂的话语,不需要的内容完全不会加以描述。但如我刚刚向美亚所确认的那样,当他在描述大叔的罪行时,使用了‘衣衫不整’来形容兵马老爷子倒地的样子。考虑到他的说话习惯,我觉得这并非虚指。也就是说这句话或许正如字面意义所言,讲的就是‘衣衫不整’这个真实情况。但我想这应该只是神代说漏了嘴。听好,据直嗣和成一所说,兵马老爷子侧躺在地上——蜷曲着身体,姿势像虾米一样。但首先,这种姿势是完全谈不上会‘衣衫不整’的,因为和服的穿着特点是右衽。”
猫丸把左右手分别放在他穿着松垮垮的外套的胸前。
“首先像这样,把右边的衣襟贴在身上……”
他先将自己的右手抬到左胸。
“然后再将左襟压在右襟之上,这才是和服的正确穿法。”
接着他做出了将左襟压在右襟上的动作。
“也就是说要穿和服的话,必须将右襟贴在胸前,再将左襟压在右襟之上。只有在死者入棺时才会反过来穿,而平时在外侧的从来都是左襟。即使多加一件外套也是同理。既然如此,露在外面的自然就是左襟。既然这样,请各位想一想,当兵马老爷子倒下时,他是身体右侧朝下——即左侧朝着天花板。这样一来衣襟会怎么样?由于身体左侧朝上,因此和服是像被子一样轻轻盖在老人身上的,而绝不应该出现‘衣衫不整’的状态。如果兵马的状态能够被称作是‘衣衫不整’,那他的形象只能想到是左襟彻底掀开,小腿露在外面。但事实是任何人都没有表示过兵马当时是那样的。于是我想,也许兵马老爷子只是在某一段时间内处于他所说的状态——也就是说只有在被神代杀害的时候,他是以‘衣衫不整’的状态倒在地上的。我想兵马老爷子刚刚倒在地上时多半是仰面朝天,下摆掀开,身体呈‘人’字形躺在地上的。也正是因为这幅画面留给人的印象太过强烈,才令神代在描述案情时说漏了嘴。”
说到这里,猫丸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而在那天,兵马老爷子所系的不是角带,而是兵儿带。兵儿带各位都了解吧,就是带幅很宽,直接系在腰上的那种。”
说来是这样的——成一回想了起来。当他洒水时在院子里看到的外公,以及后来在起居室里看到站在别室门口的外公,他的腰后都耷拉着狗尾草一样的带梢。
“于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富美。那时——也就是你发现兵马老爷子死亡后跑去餐厅的时候,我记得你说的是——‘太老爷他死在别室里了。’”
“嗯,是的。”
富美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确认过吗?因为无论溅出多少鲜血,光看一个倒下的人,应该还没法判断他究竟是生病还是单纯受伤而已——所以你当初一定是进入别室,确认了老爷子的状态。不然你是不可能知道他已经死了的。”
“嗯,我当然确认过。”
富美说道。看着直嗣给自己的香烟越来越短,猫丸恋恋不舍地揉灭了手中的半支烟。
“很好。那么我们说回旅馆腰带的话题——为什么我们睡觉时会把腰带系在腰部侧面?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因为系在腰后会被硌得很疼。睡觉时如果是平躺,腰带打结的部位会正好硌到后腰——因为这样,大家都会把腰带系在侧面。让我们再次回到案件中来——当富美发现兵马老爷子倒在地上时,一定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因为现场情况再怎么说也没法立刻让人联想到这是一起杀人案,她以为老人是生病或者受伤,怕他后背硌得难受——就算没有刻意去想,也会在潜意识里感到担心。如果是生病的话,那更不能让腰带在背后打的结阻碍呼吸了。尽管她在抱起老爷子后确认对方已经死去,但还是无意间将他的身体侧着放在了地上——我是这样认为的。而后来除了警察之外,富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此除了富美、警方和凶手之外,没有人知道兵马老爷子最开始是仰面倒下的事实。后来神代在谈话时不经意间说漏了嘴,而富美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她通过与我相同的思考方式找出了凶手的真正身份。所以富美,你实行了自己早已做好的计划。”
“幸好能来得及做这件事。原本我还担心,警察先生们会不会在我动手之前发现凶手。”
富美笑眯眯地说着,温和的语气听上去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正因如此,一开始成一甚至没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但惊愕的波纹很快就扩散开来。
当家人们慢慢咀嚼了富美话里的意思后,渐渐受到了冲击。大家一言不发,哑然失语,但内心都无比震惊。当不经意发现猫丸脸上露出了无比沉痛的表情时,成一才终于恍然大悟。
房间里沉默得令人感到压抑。在兴奋与沉默反复交替的这一天里,如今是最安静的一刻。
◇左枝子20
不明白……
我不明白。
仿佛暴风雨反复敲打着窗户般,一个又一个惊愕的事实令我哑口失言。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大脑当中一片空白……
已经无法进行思考。
已经搞不清任何事情。
而空白一片的大脑,自然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然而……然而,只有声音依旧传到耳中。我只知道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一直有声音在响起。
刚刚……猫丸大哥用引人入胜的话语,解开了那起可怕的案件的谜团。在我耳中,那些手段简直就像魔法一样不可思议……但如今,猫丸大哥的声音却变得与刚才不同,显得是那样悲哀,甚至心痛……
“不管怎么说,与那杯茶直接相关的,就只有富美一人。排除一切多余的可能性,直截了当去思考的话,就能明白这件事只有可能是富美所为。”
“可是,为什么……”
姨妈的声音颤抖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夫人,这还用问吗?他就是害死太老爷的凶手。不仅如此,他还对左枝子大小姐图谋不轨。这种人坏事做尽,居然还能装成一副好人面孔,简直是无可救药。”
富美姨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也就是说你知道神代想要左枝子的性命对吧?”
“是的,没错。大小姐外出用的肘杖上的螺丝也被人拧松过,如果我没发现的话,简直难以想象大小姐会遭遇什么危险——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脊背发凉。但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
“看来这也是神代所设的陷阱之一……”猫丸大哥小声说着。
这时直舅开口了:“可是……就算这样也不用杀了他……把他交给警察不就好了……”
“不,太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必须为他报仇。而且最不能容忍的,是他居然对大小姐图谋不轨……我也无法饶恕这种行为。”
富美姨说着,语气中反而透露着自豪……
为什么会这样……
为了我,富美姨甚至不惜杀人……这种事……这种事……
神啊……
“可是,猫丸学长……”哥哥开口问道,“富美姨究竟是怎样在神代的茶杯里下毒的?她倒茶时,我全程都在看着,但没发现她有什么特殊举动。”
“方法吗……尽管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已经无足轻重了。”
猫丸大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不过毕竟是闲聊嘛。比如说这种方法如何——富美应该已经认准凶手就是双人组的其中之一——虽然我也不清楚她是如何确定的,可能是因为兵马老爷子被杀害那天来过方城家的外人之中,那位灵媒师大叔已经死了,至于后面……”
“后面就很简单了,我相信家里人不会做这种事,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俩了。虽然我脑袋笨,但这种事也能明白。”
富美姨言之凿凿地说着,但是她的声音依旧非常柔和。
“原来如此……我猜也是这样。唉,在你的信任面前,我的推理真是显得黯然失色。接下来富美应该就开始等待时机了。她备好了毒药,打算一旦得知凶手是谁后就立刻行动。于是今晚,两名凶犯嫌疑人出现了。富美认为这是自己孤注一掷的好时机,于是在两个人的杯子上都抹了毒。”
“怎么会……大内山先生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哥哥问道。
“如果只是正常下毒,大内山这会儿自然讨不了好。但假如说——没错,只在茶杯内侧上方的边缘处微微抹上一点又如何呢?而且是抹在把手上方的位置——一般我们在喝茶时,嘴唇不会接触那个位置对吧。而且只抹在靠近上方的边缘处,也不会被茶水浸到。就这样,她事先在两个人的杯子上都抹了毒药,这样一旦得知两个人中谁是凶手,就可以直接下手了。万一没有看清,也只需等下次动手就好。然而神代的失语让富美抓到了作案的凶手,于是她做出了会让神代喝下毒药的行动。方法应该是过来给大家添茶,在倒茶时让茶水冲到涂在杯边的毒药。给神代倒茶时,她在涂了毒药的位置倒茶,令毒药混在茶水当中。而给大内山倒茶时,则是将茶水轻轻地倒在杯底——不让茶水触碰毒药。怎么样,很容易的方法对吧,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您真的非常了不起。”
富美姨感慨地说道。
“您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长了双千里眼一样。”
接着,富美姨慢慢地向我走来——然后温柔地抱住了我。
“大小姐,大小姐……对不起,富美今后不能陪着您,也不能再照顾您了。富美唯一担心的事情只有这个……真是非常抱歉。可是大小姐已经长大了,就算富美不在身边也没有关系了。您也不会感到孤单,就算富美不在也没有关系了。”
富美姨用力地、紧紧地拥抱着我。
富美姨那庞大的身躯。
富美姨那柔软的触感。
富美姨身上的味道……暖暖的、柔和的味道。
富美姨用手抚摸着我的后背……小时候,每当我在噩梦中惊醒,富美姨总会像是这样哄我入睡,而如今的情形一如当时——‘大小姐,大小姐,做噩梦了是吗?在梦里被可怕的妖怪给欺负了是吗?没关系,不用怕,富美已经把欺负大小姐的坏家伙给收拾掉了。好了,大小姐,安心睡吧’——富美就像那时一样轻轻地拢着我的头发,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
“富美姨,富美姨,富美姨……”
我的眼泪流个不停。
我紧紧搂住富美姨的身子……内心的情感如决堤而出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富美姨,富美姨,富美姨……”
我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抓着她不肯放手。
富美姨用手掌轻轻摩挲着我的后背用以回应。
我的眼泪仿佛无穷无尽般,止不住地流淌出来……
◇成一25
听着左枝子的哭声,成一不禁茫然自失。
猫丸精疲力竭地坐了下去,他让自己瘦小的身躯摔在沙发上面,像是自暴自弃一般。
警察们走上前来,将富美围在中间。他们的动作井然有序,似乎是早已商量好的一样。接着,他们将泣不成声的左枝子从富美身边拉开。悲痛欲绝的左枝子一个踉跄,多喜枝一把搀住了她。美亚也上前紧紧搂住了左枝子,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面。
一名警察拽住富美的手,她庞大的身躯被拽得险些跌倒。
“不许对我的家人这么粗暴!”
胜行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成一从未听父亲发出过如此可怕的声音。
正当警察们要将富美带出房间的时候……
“警官先生。”
猫丸用尖锐的声音叫住了柏木。他的语气仿佛打磨尖锐的箭头般气势逼人。
“我强调过许多遍了,刚刚的话,刚刚我说过的所有内容都只是案件相关者之间的闲聊,还记得吗?凶手也只不过是凑巧在闲聊中被发现的——我说得没错吧?所以她算是自首的。这点您应该很清楚,这个人是自首的。”
猫丸斩钉截铁般说出这句话后,语气变了回去。
“感谢各位愿意听我唠叨完这么多。”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柏木警官略一回头,尽管动作很轻——但成一看到他点了点下巴。
警察们从房间里井然有序地走了出去。
富美身上系着白围裙的背影也同他们一起消失在视线中。
猫丸用凝重的眼神望着他们走出房间。
“对不起,成一……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破解投毒的手法对警察来说只是时间问题……富美早已下定决心要那样做……但主动自首至少能比被警方逮捕稍微好些,所以……我只能那样做。”
猫丸呢喃着,仿佛在为自己寻找借口。
——你不用道歉,学长,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成一刚想开口,直嗣抢先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扔给了猫丸。猫丸单手灵敏地接住了将要落到膝盖旁的烟盒,甩了甩额前的刘海,当即从里面抽出了一支。
他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神情。
第八章 终章
◇成一26
在庭院里。
天色已经过午。
左枝子坐在自己钟爱的长椅上,大内山站在她身后——两人现在就像左枝子离不开的拐杖与防滑套一样形影不离。
成一站在两人身旁呆呆地望着蓝天,感到心头卸下了一副重担。
猫丸也在。隔了好些日子再次来到方城家的猫丸对院子里的草坪感到新奇,显得十分兴奋。他在茂盛如茵的绿草上像个孩子似的欢呼打滚,逗得左枝子忍俊不禁。这会儿,玩累了的猫丸正坐在成一脚边,他向前伸出那双绝对称不上修长的双腿,用幼猫般滚圆的眼睛遥望着庭院里的树木。
树木仿佛在闪耀着碧绿的光辉。
辽阔高远的天空呈现浅浅的蓝色,一朵棉花糖般洁白的云朵悠然自得地飘着上面……它仿佛要融入天空的那片碧蓝之中。
太阳洒下一片耀眼的金黄色光芒。光是站在原地,就几乎热得快要让人流汗。
树木充分沐浴着阳光的恩惠,尽情地伸展着翠绿的枝叶,神气地炫耀着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又仿佛在欢呼着胜利般——全力洋溢出生命的气息,闪耀出一片碧绿。
庭院里一片寂静。
四人都一言不发,就这样置身于世外桃源般的自然之中。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
树梢也随之一同摆动起来。
枝叶们欢喜着,摇摆着自己的绿意——在这个季节里,它们仿佛在用生命跳着惹人喜爱的舞蹈。
午后清新的空气令人不禁想打个盹儿。
自那件事结束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夏天马上就要到了。
无论成一还是其他家人,都已经回归了平静的生活。当然,如今的生活与过去有了些许不同——尽管缓慢,但变化依旧发生着。
胜行为了雇到东京最好的律师,如今正忙得不可开交。前几天好不容易定下人选,初次公审即将召开,他每天都在忙着和律师接洽。
美亚似乎觉醒了厨艺之魂,她将自己的志愿学校改成了拥有家政学专业的短期大学。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美食研究学者。按她本人的话说就是——‘要是做不到,那就找个人嫁了吧!’在这种要紧关头更换志愿学校,父母都非常担心,但她本人似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最近总能听到她在厨房里面哼唱。但由于给她打下手的是母亲这个厨痴,因此在哼唱中偶尔也夹杂着抱怨。
多喜枝依然时不时地瞒着美亚这位唠叨的大厨,溜出家门学习、购物,又或者与附近的太太们喝茶聊天。但家里的新“厨师长”知道多喜枝也常常抽空去拘留所探望富美,因此不会多说什么。
直嗣的兴趣活儿如今做得有声有色。只不过听说他之所以变得稳重,是因为有了个中意的对象。尽管他本人予以否认,但据去画廊玩的美亚说——“那个大姐姐长得可漂亮啦。小舅说他只是个喜欢美术的客人而已,但他们俩的关系看上去不一般哦!”至于此事是真是假,可能过一阵子就会揭晓了吧。
然后是左枝子……
成一悄悄望着长椅上的左枝子,一股凉爽的微风正轻抚着她那头乌黑的长发。
尽管有一阵子她难过到茶饭不思,但最近这段时间里,她终于恢复了往日那副靓丽的容颜。
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内山尽心尽力地陪在左枝子身边加以抚慰的缘故。
“是我的错,我该负责。都怪我优柔寡断,既给各位添了麻烦,又害得左枝子这么伤心。”——这句话仿佛成了大内山的口头禅,总是被他挂在嘴边。最近他忙着帮左枝子重新打起精神,反倒自己消瘦下来,不禁令人替他担心。当然众所周知的是——他竭尽所能的关怀也并非完全是出于责任感。这会儿他也是抽出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来到方城家,来到了左枝子身旁。当然,并非所有的家人都表示赞同,但考虑到他的到来使左枝子的精神恢复得如此之快,也就暂时先默许了。
包括成一自己,也还有些不太放心。
要将公主般温婉的左枝子托付给骑士般形影不离的大内山,成一并非完全安心。毫不起眼的样貌、明显还不够可靠的性格……他身上让人不放心的地方简直说也说不完……
这时,猫丸仿佛看穿了成一心中的想法。
“意大利诗人杰拉尔·斐力尼切曾经说过——‘恋爱源于心动,但之后的漫长道路上需要容忍和接纳。’”
猫丸不再摩挲草皮,而是抬头向左枝子和大内山望去。他面带微笑,幼猫般滚圆的双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
“每个人都是不完整的,每个人的身上也都充满了缺点。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不是吗?但有趣的是,当两个人——两个人类通过互补的方式克服缺点后,就能相互成就、相互进步。情侣关系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萌生出真正的爱情——这位诗人是这样说的。”
猫丸的话让人有些肉麻。光是听他嘴里冒出这种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会说的话,成一都觉得丢脸。他第一次听到猫丸说这种话。身旁的成一固然觉得不好意思,连一旁的左枝子也似乎出于同样的原因而面颊微红。但大内山回望着猫丸,重重地点了点头。猫丸的话语似乎触动了两人的心弦。但成一现在只想用猫丸自己常说的话回敬他一句——傻乎乎的,受不了你。
成一苦笑着望向猫丸,却发现对方已经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啪啪地拍着粘在自己松垮垮的外套上的草渣。
“走吧,成一……别老在这妨碍人家,咱们差不多该撤了,阿大休假来上一趟也蛮难得。”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拍了拍成一的肩膀。
大内山似乎退出了超心理学研究小组,开始专心钻研自己的专业——社会心理学。最近各种工作交接和事务手续令他应接不暇。
猫丸悠然地向前走去,成一跟在他的身后。
明媚的阳光照在猫丸学长瘦小的身上,令他杂猫般蓬松发翘的乱发闪烁着光芒。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头也不回地对成一开了口。
“我说,成一。”
“嗯?什么事?”
成一向他前面那颗左摇右晃的脑袋问道。
“成一你之前提过的那个预知梦,我在想,可不可以这样来解释呢?”
尽管步伐悠闲,但猫丸的步调却丝毫不乱。
“你们家之前的那位司机……是叫荣吉对吧?会不会是因为你知道他缺乏睡眠的事,才会做那样的梦呢?——荣吉在那种疲劳状态下开车,该不会出事吧?千万不要出车祸啊——或许你当时在担心这些,才会做了那样的梦。”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荣吉叔缺乏睡眠?”
“看来你的记忆里已经没有这件事了,但我觉得你在潜意识里或许依然知道。”
“为什么说我知道?”
“这个嘛……你不是说自己小时候精神容易过敏,经常会在半夜迷迷糊糊地到处转悠嘛。这种事情在孩子身上的确偶有发生,由于深度睡眠导致过于迷糊,醒来后甚至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于是在车祸的前夜,你在家里走来走去,无意间看到了荣吉缺乏睡眠的原因。”
“缺乏睡眠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也就是说……你看到了当时还年轻的荣吉与富美两人在卧室里的床笫之事。”
猫丸说着,始终没有回过面孔。
“我想会不会是这样。那时的你只有十二岁吧——差不多也是春心萌发的年纪了。你将那时所见到的情景,与自己仰慕的对象——也就是你的小姨——与她的印象重叠在了一起。你为此而涌起了深深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在那个年龄的孩子,的确会对那种事产生厌恶感。尤其是你,你将那件事与自己小姨的死直接联系在了一起。出于强烈的罪恶感,你无意间封闭了那段记忆——当然也有可能是后来睡得太过迷糊而忘记了——于是,这件事没能留在你的记忆当中,但它却在你的潜意识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令你对‘性’这件事产生了强烈的厌恶,并将其与自己仰慕对象的死直接联系在了一起。也正因为这件事,你才会变得开始厌女……”
“都说了我不是厌女……”
成一低声嘟哝着,但猫丸没有理会。
“正因如此,你才会深信自己做了预知梦。于是后来当你偶然提前梦到一些事时,就把它们都当作预知梦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成一无言以对。猫丸停下脚步,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不过你小子啊……我不是说过很多遍嘛,看待事情再多积极乐观一点。事情都过去了,就别老看不开,甚至为此而烦恼了。你这种阴郁的性子,想改是改不过来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多去担心担心今后的事。平时多抬头看看天空,会发现许多乐趣的。看哪,今天天气多好。待在晴朗的天空下,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猫丸说着,慢慢取出一根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烟来……烟雾被风一吹,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一轻轻回过了头。
他看到阳光下那片茂盛的草坪里,两个人坐在中间的长椅上。在如水般倾泻而下的阳光和鲜嫩欲滴的翠色中,两个人的身影因热气而变得模糊。
猫丸所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成一心想。把那件事当成一场梦境,似乎也未尝不可。不过昨晚的梦境又是怎么回事?昨晚自己在梦中所见到的场景……
他梦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新娘。
洁白的面纱,丝绸的礼服。那种奇妙的真实感,仿佛特写画面一般。他能看到新娘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也能看到她细长的无名指上,一枚白金戒指在闪闪发亮;甚至连花束中嫣红的花朵都看得那样清晰……
“喂,怎么了?别不识趣了,当电灯泡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在这儿发什么呆呀?”
猫丸那双幼猫般的眼睛里流露出往常滑稽的眼神。
“不……没什么。”
成一没有将刚才想的事说出口。那究竟是不是一场预知梦,相信总有一天,时间会给他答案。
“学长,我们走吧。”
成一转过身来,推着猫丸瘦小的后背,催促着他离开。
这一次,成一没有回头去望。
◇左枝子21
哥哥和猫丸大哥走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
一时间陷入沉默……
四周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最近才发现,明明有两个人在,气氛却能如此宁静舒适。这种舒适感与哥哥对我的关怀不同,是种令人内心平静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而最令人开心的是,当他……当大内山大哥与我在一起时,他也会有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这件事就连我也一清二楚……而他一定也知道我清楚这点。直到最近我才第一次发觉……这种感觉围绕在心间会令人如此舒适。
光是有他像这样陪在我身边……
光是像这样待在这里……对如今的我来说就已足够。
当然,富美姨不在身边的孤独感依旧深深留在心中。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富美姨一定会回来。
我坚信着。
神啊,求求你,请让富美姨能尽早回到家里……尽早回到我的身边……回到我们的身边……
“左枝子小姐……”
他小声对我说。
“嗯。”
我也静静地回应着他。
“我依旧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负责……都怪我迟迟没有说出真相,才害得富美姨变成那样。我真的于心不安……我要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
“大内山大哥……”
“我在。”
“你今后要对我和家人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究竟……是什么呢?”
“那就是,容忍和接纳。”
我缓缓向他露出微笑,不知我的笑容是否灿烂,是否像母亲的笑容那样耀眼夺目?而他又是否在以同样的表情回望着我?
又是一阵风儿吹过……
风儿吹拂着。
吹过我们俩所在的庭院。
父亲和母亲有过同样的感受吗?在我出生很久以前,他们也同样被风儿所吹拂过吗?
风儿……吹拂着……
紧接着,染上了颜色。
碧色的风儿吹过……渐渐染上了我与他之间崭新的颜色。
所以,我要将身体寄托给这阵吹过的风,尽管现在还不清楚它的未来会是什么颜色……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
因为风儿永远都在吹拂。
时间也会永远向前推移。
没错……风儿永远都在向着未来吹拂。
本书中有关心灵研究现状之内容基本属实,
但仍有一部分描写纯属创作,特此告知。
◇关于新版刊行
本书是我的第二部 作品,同时也是我的第一部长篇作品。
由于出道作品是一部短篇集,因此我自作主张地决定,这次要写一部长篇小说。因为与短篇相比,当时的我毫无疑问更爱长篇小说,因此打算撰写一部长篇小说。
与此同时,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或许会是自己最后的作品了。
毕竟我不是以获得新人奖的方式出道的,一没关系二没后门,最后也只是磕磕碰碰地出了道。万一编辑部告诉我“你的书卖不出去,不要你的稿了”,那我就要彻底和出版行业说再见了。所以当初,这本书真的十分可能是我最后的一本书。
于是我就豁出去了。
既然有可能是最后一本书,那我就把感兴趣的要素都写进去,把它做成一碗大杂烩。
故事发生的舞台是富翁的宅邸,连续杀人事件、不可能犯罪、超自然要素、超心理学、可疑的灵媒师、卖弄学识、魔术道具、降灵会、推理交锋、科学与迷信的对立、幽默与严肃的对比、名侦探精妙的推理……为了让各种要素能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起,设计出让读者们意想不到的大胆诡计——就像这样,我将自己喜爱的要素统统塞进了这部小说。同时我在主题中加入了“家族的复兴与新生”作为暗线,为加深小说的立意下了不少功夫。
我没打算节省自己的灵感。即使觉得有一些素材可以留着写下一本小说,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因为我可能根本没有机会发表下一部作品。所以我毫不吝啬地将一切能想到的创意统统写进了这本小说里。我像杀鸡取卵一样将自己的创意榨了个干干净净,完全没想过要保留。
由此而诞生的作品就是这本《宛如碧风吹过》。
光看书名并不像是推理小说,但毕竟是东京创元出版社的小说,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认为这不是一本推理小说。书名也算是沾了出版社品牌印象的光,如果是在其他出版社出版,书名大概就得换个其他的了。
做好了这或许会是我最后之作的心理准备,并抱着胡闹心理加入了所有自己喜欢的要素后,无论从外形还是内容来看,这本书都未免显得有些太厚——换算成稿纸后有九百张之多,实不相瞒,连我自己都觉得故事写得有些长了。但我并不后悔,至今我仍然坚信这个故事对得起它的分量。书本虽厚,但并不会难以看懂,读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有心阅读这本小说的读者无须对其敬而远之,请尽管三下五除二地看完它吧。
既然难得为新版书撰写后记,我就在这里和各位读者分享一个写作当中的秘密花絮吧。
阅读过正篇的读者想必已经知道:作为侦探角色的猫丸学长厚着脸皮地混进了第三起杀人案的现场,而第三起惨案就发生在名侦探的眼前。
但实际上,这个剧情与设计大纲和撰写草稿时预定的情节有所不同。
在原本的设定里,猫丸是没有出现在杀人现场的。
案件发生后,人们慌慌张张地叫救护车、联系警察,正当现场乱成一锅粥时,方城成一偷偷给猫丸学长打了一通求救电话。
“不好了,猫丸学长!又有人被杀害了,依旧是不可能犯罪。学长,请帮帮我!”
接着,正当警方进行现场取证时,猫丸学长赶到方城家中飒爽登场,在一众案件相关者面前从容不迫地解开谜题——初稿的剧情本是这样构思的。
但当我按这个思路撰写小说时,心中突然蹦出一个疑问——
这样一来是不是让猫丸学长太过潇洒了?
说实话,侦探角色潇洒一些倒也无妨,不过我担心这样的情节不符合猫丸学长的人设。
其次,这样安排剧情还会给人以拖沓的感觉。在故事的前中期到中期有着不少登场角色长篇大论卖弄学识的情节,使节奏变得有些缓慢,从后半部分开始,我想稍微加快故事的节奏。如果等案件发生之后再让猫丸学长出场未免过于老套,我觉得应该加快这部分的节奏。于是我在清稿阶段对后半部分进行了大改,改为让猫丸学长直接出现在第三起杀人案的现场。
如此这般,故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改稿前的初稿中,我描写了方城成一偷偷打电话给猫丸学长,猫丸学长油嘴滑舌地骗过门口的警察溜进方城家里,以及在乱哄哄的杀人现场中突然出现一个古怪的小个子男人,令案件相关者和警察们头痛不已等情节,但最后还是果断删掉了。它们既不是故事主线所必需的情节,又妨碍了剧情的展开,因此我选择让猫丸学长从一开始就身处案发现场当中。
那篇初稿当然已经不存在了。在将清稿后的文本录入电脑(当时用的应该还是文字处理机)后,初稿就没必要留着了。因此直到现在“猫丸学长闪亮登场版”的故事也没能出现在任何人的眼中,成了如字面意思所言的“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原稿”。因此我才想着,至少在后记里把这件事讲给读者们听。唉,说是秘密花絮,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容。用这种无聊的小插曲浪费了各位的时间,真是深感惭愧。
言归正传。刚才说过我将自己所有想到的创意都毫无保留地写进了这部长篇小说当中。想着它极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部作品,于是将全部灵感写成了书中的一个个情节,既没有吝惜自己的创意,也从没想过“或许可以把这个创意留给下一部小说”。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从写完这本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四分之一个世纪。如今的我依旧在写推理小说,但那种对创意毫无保留,在写作中倾尽所有的习性依旧没有改变。究其原因不外乎“你的书卖不出去,不要你的稿了”——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至今也丝毫未减。我的书不算畅销,也不算广受欢迎,无论哪天有人对我说“不要你的稿了”也不算奇怪。仔细盘算一下会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或许比过去还要高。
所以我至今仍然坚持着过去的原则,那就是将自己的所有灵感都投入现今的创作中。因为现在写的每一本书,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最后一本书,所以我既不会无病呻吟,也不会有所吝惜。从某种意义上讲算得上是直接爽快,但也可以说我是个不会未雨绸缪的傻子。
由于这种习性,在构思新作时我常常是文思枯竭,黔驴技穷,脑袋里面空空如也。
因此每次起草新作品时,我总是必须从零开始构思。每当这时,我都要绞尽脑汁地去构思素材。为了构思一个全新的创意,我常常抱头苦思。这种情况下所费的力气不亚于从一块干巴巴的抹布里挤出几滴水来。说真的,这很辛苦。
但没办法,每次撰写新书时我都要重新经历这一步骤。恐怕正是因为每次都要这样,我的写作才会费时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新书才会很慢,还请各位读者原谅——有时我会这样去为自己辩解。
事情就是这样,直到今天我依然在拼命用力,拧着手中那条干巴巴的抹布。
仓知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