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地低头离开落地镜,快步往走廊外面走去,小枝蹙起娥眉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依然停留在镜子里。
在死寂的教学楼里,叶萧无头苍蝇般乱转,不小心撞进一个小房间,却看到屋里全是各种电子设备。
小枝跟进来说:“这里是学校的直播间,我以前当过学生电台的主播。”
说着她熟练地打开机器,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歌单,她不眨眼睛地选定按下鼠标,随即音响里飘出一段旋律。
二十多秒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嗓音:“喜欢容易凋谢的东西像你美丽的脸/喜欢有刺的东西也像你保护的心…”
叶萧先是愣了一下,这声音那么悲凉那么执着又那么深情,眼前自然地浮起一张并不好看的脸。
赵传?
没错,这是赵传的一首老歌《男孩看见野玫瑰》。
小枝拽起他的手,将他拉出了小房间。走廊里还放着赵传的歌声,他们一路冲出教学楼,来到空旷无人的操场上,原来整个校园都充满了这首歌,仿佛一下子从坟墓中复活了。南明中学里的每个角落里,都隐藏着小小的音箱,通过电波释放出《男孩看见野玫瑰》。
喜欢容易凋谢的东西像你美丽的脸
喜欢有刺的东西也像你保护的心
你是清晨风中最莫可奈何的那朵玫瑰
永远危险也永远妩媚
男孩看见野玫瑰
荒地上的玫瑰
清早盛开真鲜美
荒地上的玫瑰
不能抗拒你在风中摇曳的狂野
不能想像你在雨中藉故掉的眼泪
你是那年夏天最后最奇幻的那朵玫瑰
如此遥远又如此绝对
男孩看见野玫瑰
荒地上的玫瑰
清早盛开真鲜美
荒地上的玫瑰
叶萧痴痴地站在操场中心,一个足球场的中圈弧里,和小枝手拉手听着歌——赵传的声音,伴着忧伤的旋律,被无数个扩音器放大出来,飘荡在教学楼和图书馆,飘荡在大操场和实验楼,飘荡在两个人的心间。
你能否想象这幕场景?
当你和他(她)闯入空无一人的学校,却听见到处都弥漫着一首歌,有人在歌中唱道:“男孩看见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清早盛开真鲜美/荒地上的玫瑰。”
而这支野玫瑰就绽开在你的身边,无法捉摸也无法形容,娇艳欲滴又无法接近。她的刺会把你扎得浑身是伤,扎得鲜血淋漓,但唯有如此才能永远动人。
他低头看着小枝的脸,这朵野玫瑰几乎要被他噙在口中。
现在的疑问——她是白玫瑰?还是红玫瑰呢?
而在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朵白玫瑰,也有一朵红玫瑰。
也许,小枝既是白玫瑰也是红玫瑰。
一朵让人不能抗拒的野玫瑰。


第十一章 毒
2006年9月30日,上午10点01分。
铁门外咚咚作响的敲打声,似重锤击在孙子楚的心口。倒是林君如胆大地跑出去,躲在铁门后大声问:“谁啊?”
“我!”
是旅行团里最苍老沉闷的童建国的声音。
打开铁门,他好像比清晨老了几岁,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手里却提着一个塑料水桶。
林君如注意到有几条鱼在水桶里拍打着:“你去打鱼了?”
但童建国并没有回答她,径直拎着水桶走进客厅。正好玉灵和顶顶陪着秋秋走下来,大家都看到了桶里的鱼,尤其是虚弱的秋秋,立即跑过来问:“他人呢?”
那个“他”,指的自然就是钱莫争,秋秋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童建国疲倦地将水桶放在厨房,颤抖着坐倒在沙发上,微闭起双眼说:“他死了。”
“什么?”
秋秋睁大了眼睛,客厅里其他人都保着沉默,一切的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他们早已对死亡麻木。
“钱莫争死了。”
他总算喘了一口气回来,异常冷静地告诉大家这个消息。
几十分钟前,他追逐叶萧和小枝到小溪边,没想到他的一声枪响,使得闯入城市的野象群发狂,结果踩死了正在河边钓鱼的钱莫争。
等到叶萧与小枝游过溪流逃命,象群们渐渐平息愤怒离开以后,童建国才大着胆子钻出来。他回到溪流边寻找钱莫争的尸体,发现这位可怜的摄影师,已整个被踩入泥土之中。大地已成为他的坟墓,地面上只能看到他的血肉模糊的后背,还有几根碎裂出来的脊椎骨。
身经百战的童建国,也未曾看过如此惨烈的死状,只有在古印度有被大象踩死的酷刑。他没有办法把钱莫争弄出来,只能从路边找了些纸板盖住。这时他发现了那个水桶,里面的鱼还好好地游动着。钱莫争临死前把桶推到路边,野象群的脚步也没有震翻了它。
这些鱼是用钱莫争的命换来的。
好像是接受了某种指令,童建国不由自主地提起水桶,那是钱莫争未完成的使命,要给秋秋准备的鱼汤。
无法抗拒——像有人在推着他走路,也像有人在帮他提着水桶。童建国没有去追叶萧和小枝,也没有再找一辆汽车,而是快步疾行了几千米,带着一水桶的鱼回到了大本营。
孙子楚、林君如、玉灵、秋秋、顶顶,五个人听完他的讲述后,都沉默了半晌,好像钱莫争血肉模糊的尸体,正镶嵌在客厅的地板里。
“不!我不相信!”十五岁的秋秋突然狂怒起来,弱小的她抓住童建国的胳膊,嘶声力竭地喊着,“你在骗我!骗我!”
五十七岁的童建国岿然不动,任由女孩的捶打唾骂。还是玉灵过来拉开了秋秋,抱着伤心的女孩说:“我们都相信是真的,他不会骗我们的。”
秋秋的眼泪已夺眶而出,她晓得该如何说出来——钱莫争真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吗?如果是的话,那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她的父亲(或者是养父),她的母亲(毫无疑问是亲身的),还有她的亲身父亲(假定是吧),竟在几日之内相继死亡,全都在这该死的沉睡之城!
自己真的如此不幸吗?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再也没有人疼没有人亲,她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孤独,浑身上下都冰凉彻骨,心脏瞬间碎成了无数片,倒在玉灵怀中放声抽泣。
突然,秋秋又跳起来说:“我要去看一下!如果钱莫争死了的话,我要看到他的尸体!”
“别傻了,外面很危险的,你必须乖乖地待在这里。”
童建国淡淡地回答,但女孩已经挣脱了玉灵,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牢牢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秋秋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力气,林君如和顶顶接着按住了她,直到她又一次哭倒在沙发上。
“照顾好她吧,千万不能让她乱跑。”此时童建国担负起了长辈的责任,他又指了指厨房里的鱼说,“这是钱莫争用命换来的鱼,你们中午就给小姑娘做鱼汤喝吧!”
玉灵点头走到厨房,看着那些可怜的鱼说:“水里还有血。”
“那是钱莫争的血,把鱼鳞刮得干净些吧。”
“好吧。”
她无奈地应了一声,刚拿出菜刀准备杀鱼,又想起一件事:“伊莲娜呢?她怎么没回来?”
“这女孩跑丢了,谁知道去哪里了,运气好的话会自己回来的吧。”
“真要命!”
玉灵利索地剖开鱼腹,清理着鱼鳞和内脏,仿佛在解剖一个活人。
短短的一个上午,旅行团就有两个人逃跑了,一个人失踪了,还有一个人干脆死掉了。
转眼之间四个人就不见了,这房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六个人,老的老的小的小,这些老弱病残如何能捱过去呢?
想着想着又是悲从中来,她这个地陪导游算是彻底失败了,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唯有手中的鱼任她宰割。
在她低头洗鱼之时,胸前的坠子悄然滑出衣领,这个鸡心形的小相框,立刻勾住了童建国的双眼。
“等一等。”
他伸手抓住鸡心坠子,玉灵放下鱼洗洗手,将坠子里的小相框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张美人的脸。
“这是我的妈妈,很像我吧。”
童建国盯着相框微微颤抖:“是的,很像,她的名字叫兰那。”
“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聪明的玉灵已察觉到了什么,童建国苦笑着长叹一声:“是的,我曾经认识你的妈妈。”
“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
寂静的厨房,连剩下的活鱼也沉默了,玉灵转头看了一眼客厅,其他几人都已陪着秋秋上楼了。
她的嘴唇也颤抖起来,心跳砰然加快联想到了什么,害怕地抬头看着他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他感觉突然碰上了一个严重问题,一辈子都无法回答清楚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你一直在关心我——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盯着我看。是因为我长得很像我妈妈?而你说你曾经认识我妈妈,你和她有过特殊的关系?”
玉灵大胆地追问着他,让童建国无处可退,他仰头悲怆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特殊关系?但至少我可以承认——我喜欢过兰那,也就是你的妈妈。”
他的回答让玉灵更加紧张,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现在,我有一个问题,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让我难过也让我困惑了许多年的问题。”
“问吧。”
“你是我的爸爸吗?”
这个大胆的问题让厨房里沉默了一分钟。
玉灵睁大着清澈的眼睛,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是。”
但童建国给了她一个失望的答案。
“真的不是吗?”
“对不起,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敢承认?”他痛苦地抓着头发,灌下一大杯凉水,“我倒真的希望做你的父亲!可惜不是我!可惜不是我!”
他那悲伤至极的眼神,已说明这不是撒谎。
玉灵的鼻子有些酸涩了,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自己太傻了,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童建国又喝了一大口凉水,先将三十年来千头万绪的记忆整理一遍,然后简明扼要地娓娓道来。
从当年私越边境参加游击队,到受伤避难于深山小村,又爱上了传说中的罗刹公主兰那,却难过地发现最好的朋友李小军已捷足先登,最后遭遇毒品集团全村毁灭,此生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兰那了。
她是童建国这一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可惜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出口过。
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吗?
1975年,经历了那次生离死别的创痛之后,童建国再也没有回到游击队。他失去了原来的理想和信仰,那个红色的梦彻底醒来了。他不敢再回到国境线以内,只能像孤魂野鬼在异域流浪。
最不幸的是,童建国变成了自己鄙视的那种人——投靠毒品集团当了一名雇佣兵,纯粹为了金钱而卖命。他将脑袋别在裤腰袋上,过了十几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他自己也记不清杀过多少人了,至少有四位数的亡灵在地狱咒骂着他。
十多年前,金三角的局势趋于缓和,许多毒品集团和武装组织都放下了武器。童建国获得解脱而“失业”了,他厌倦了漫长的杀人岁月,便带着一笔积蓄离开丛林,经由香港回到了家乡上海。
童建国的父母早已离开人世,以为儿子永远死在了异乡,当年的亲戚看到他也不敢相认。好不容易才恢复被注销的户籍,但他在金三角的血腥岁月,却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他用以前杀人得来的积蓄,在上海开了一家军迷用品专卖店,出售各种仿真军品。他常去射击俱乐部兼职做教练,也算是最擅长的老本行。
虽然他也有过其他女人,但他从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因为心底永远藏着一个完美的兰那——得不到就是最完美的。
隔了那么多年之后,童建国又一次回到金三角,回到这片埋葬了他的青春的土地,却见到了当年唯一暗恋过的女子的复制品——就在他的眼前楚楚可人,却不能去拥抱亲吻她,尽管在梦中已做过无数次。
听完他漫长人生的传奇故事之后,玉灵的嘴唇已然发青了,该怎样面对这个五十七岁的男人呢?是同情还是怜悯还是恐惧?
唯一能确定的是,1975年以后,童建国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妈妈。而玉灵是1985年才出生的,所以童建国当然不可能是她的父亲。
玉灵苦闷地仰起头,将镶着妈妈照片坠子放回胸前,眼眶湿润着说:“天哪,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
中午,十一点。
新光一越广场。
这里曾经是南明最大的商业中心,总共有六层的营业楼面,其中地上五层地下一层。从世界名牌到大众超市一应俱全,每天的客流超过数千人。虽然南明城已封闭了数十年,但仍无法避免这里的女人成为购物狂,每当周末便会熙熙攘攘。地下的美食城和顶楼的电影院,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销品茂,可以使你度过快乐的一天——只要你有足够的腰包和体力。
现在,镜头推移到地下的美食城。从过桥米线到桂林米粉再到广州小吃,从日本拉面到韩国烧烤再到意大利面条,和国内的商场美食城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人都没有,巨大的空间寂静无声,所有的灯光却照得通明。餐桌上铺满了灰尘,料理台上结着厚厚的油垢,有的还成为老鼠和昆虫的乐园。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随即出现两个人影,时隔一年之后的第一批顾客?
“SHIT!这是什么鬼地方!”
紧接着又是一长串的英语脏话,伊莲娜的头发像个女疯子,在地下一层绝望地咆哮着。
“被命运选中的地方。”
回答她的是一句蹩脚的英文,带着浓浓的法国口音——亨利·丕平。
三十多岁的法国人也是破衣烂衫,昨天下午差点被叶萧抓住,使他如惊弓之鸟小心翼翼。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只能用商场柜台里的香水,遮盖自己本身浓郁的体味,使得周身充满了HUGO BOSS的气味。
“你为什么要逃跑?”
伊莲娜理了理头发,用英语追问着亨利,空旷的地下美食城发出她的回声——逃跑…逃跑…逃跑…
“我,因为,因为——”他摩擦着光滑的腮边,上午刚用飞利浦专柜里的剃须刀,刮去了满脸的胡须,“我不能再撑下去了,情况完全超出了预料,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难道你知道?”伊莲娜睁大了眼睛,吸血鬼似的狠狠地盯着他,“你不要告诉我,你知道本来应该会发生什么?”
“很遗憾,就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的结局,我也知道这一切原本不是这样。”
“SHIT!”
“抱歉。”亨利痛苦地吁出一口气,“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伊莲娜用美国人的直接大声骂道:“混蛋!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我还不能说,我不能——”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脸上,伊莲娜就像头愤怒的母狮子,容不得亨利有任何忤逆。
她又指着亨利的鼻子说:“跟我回旅行团去,不管你有什么秘密,都必须告诉我们大家,如果你觉得有危险,我们也要互相保护,总比你一个人死在外面强。”
“出去我们会死的!”
“胆小鬼!那我自己去死,你留在地下等天使来救援吧。”
伊莲娜大步向楼梯走去,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随即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偌大的地下一层再度陷于死寂,法国人亨利面色苍白,手握身边餐厅的平底锅,就是这个坚固的锅子,将可怜的伊莲娜砸晕在地上。
他放下锅子跪倒在地,抚摸着伊莲娜痛苦的脸,随后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他接着发出一阵苦笑,但很快转变为悲惨的抽泣,大粒的泪水滚落到她脸上。
“你出去会死的!傻女孩!”
亨利发出一句沉闷的法语,如地狱警钟在地下一层回荡着。
随后,他抓住伊莲娜的双腿,就像拖着一具僵硬的尸体,拖往地底某个无尽的空间…
※※※
中午,同一时间。
老弱病残们的“大本营”,沉睡的别墅的客厅。
孙子楚和顶顶走下楼梯,从沙发上拿起那叠旧报纸,指着上面的日期说:“你看,这里记录着一年前南明城发生的一切,最最离奇的‘大空城之夜’。”
童建国和玉灵走出厨房,一锅鱼汤正在液化气灶上煮着。他们也凑到了沙发上,孙子楚索性就像开会一样,召集大家说:“看这些报纸太费力了,还是听我来讲述吧。”
他又恢复了油嘴滑舌的老样子,不再像昨天那样萎靡不振,然后用了二十多分钟,将《南明日报》上记录的“大空城之夜”的来龙去脉,几乎巨细无遗地说了出来。
其他人都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只有童建国频频点头说:“怪不得——原来这座房子就是小枝的家,她的爸爸就是第一个中毒死掉的人,可她怎么没死呢?”
“导游小方和屠男死亡的状况,也都和报纸里描述的非常像。还有报纸里说的动物杀人事件,让我们再仔细回想一下,成立是死于鳄鱼潭中,唐小甜是死于山魈之手,杨谋死于蝴蝶公墓,钱莫争又死于大象脚下,这些凶手不都是动物吗?”
孙子楚的联想能力得到顶顶的赞同:“对啊,尽管南明城已经没有人了,但那些可怕的动物们还在啊,也许它们体内也残留着毒素,使它们无缘无故地攻击人类。”
天机的世界就是动物世界?
“太可怕了!”
顶顶又想到了叫“天神”的大狼狗,还有那只神秘的白猫。
“可为什么报纸后来没了?”
“都发生内战了,报纸还能出吗?或者报社的人也死了?”
“那我们现在只能确知的是,因为打开了罗刹之国的‘龙之封印’,使得南明城发生了瘟疫,进而引发了南明城埋藏多年的矛盾,最终导致了血腥的政变和内战。”孙子楚低头思考了片刻,“至于内战的结果如何?南明城的数万居民究竟何去何从?这里为何会变成沉睡之城?所有这些谜团仍然难以解开。”
顶顶无奈地点头同意:“也就是说所谓的‘大空城之夜’,到现在还是没有答案,我们仍然不知道居民们去哪了。”
“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小枝!”童建国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假定她真叫这个名字!”
顶顶厌恶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想方设法要抓住她审问她?但你认为她还会说真话吗?”
“我会让她说真话的,在这方面我是最有经验的,就连叶萧警官也不能和我比。”
这句话倒是不虚,童建国当年做雇佣兵的时候,抓住的俘虏没有一个不敢说实话的,自然他也有许多酷刑和折磨人的手段。
“听着,叶萧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伤害到他。”
孙子楚大着胆子警告了童建国,随即遭到一个白眼。童建国摸了摸裤脚管,隐隐露出手枪的形状,立刻让孙子楚安静了下来。当叶萧带着小枝逃出去后,童建国成了这里的老大,暴力手段永远是最终的解决方式。
气氛又变得紧张了,玉灵乖巧地回厨房看了看,便招呼大家说:“鱼汤已经煮好了,快点来吃午餐吧。”
几分钟后,楼上的林君如和秋秋也下来了。玉灵将一大锅鱼汤放到桌上,还有不少煮熟的真空包装食品,六个人都闻到了浓浓的鱼香。
玉灵给每人都盛了一大碗鱼汤,尤其是秋秋的那碗更多更浓。黄澄澄的鱼汤表面,漂浮着一层黏稠的膜,鱼腥味已经被熬到最淡了。这是进入南明城以来,他们能够吃到的最新鲜的美味佳肴,但所有人都沉默着不敢动调羹。
这是钱莫争用命换来的鱼,也许鱼汤里还残留着他的鲜血。
林君如看着鱼汤只想反胃,好像碗里盛着钱莫争的血和肉。童建国是看过钱莫争尸体的,虽然是他带着这些鱼回来,但若要自己把它们吃下去,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顶顶干脆闭上眼睛,嘴中默念起一段经文,绝不敢尝半点鱼肉。
玉灵有些着急了,毕竟是她亲手做出来的鱼汤,她催着秋秋说:“快把汤喝了吧,这些鱼就是为了你捉来的。”
“不,你们不要为了做任何事,我不值得你们关心!”
十五岁的女孩低着头,眼泪已悄悄地滑下来了。
“你早上不是还说要吃鱼吗?”
秋秋摇着头大声说:“我不喜欢吃鱼了,我最讨厌吃鱼!最讨厌!”
“听话!”
玉灵像个大姐姐一样对她说话,但秋秋发起了固执的脾气,一把将碗推到地上砸得粉碎。
浑浊的鱼汤伴随破碎的瓷屑,在厨房的地板上四溢。
大家心头都猛然揪了一下,却再也没有人去教训小女孩了。秋秋转头跑上二楼,玉灵轻叹一声低头收拾碎碗,用拖把将地板收拾干净。
“你们真的都不吃吗?”
还是孙子楚打破了骇人的沉默,他拿起调羹匀了匀鱼汤。许多天没吃到新鲜菜了,更别提这诱人的活鱼汤,每一粒分子都往鼻孔里钻,顿时勾起腹中的谗虫。
虽然,明知道是钱莫争用命换来的鱼,但孙子楚实在无法忍耐了。那股百无禁忌没心没肺的劲头又涌上来,使他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自动地舀起一口鱼汤,缓缓送往干渴的嘴唇。
所有人的双眼都盯着他,目送那调羹里浓稠的黄色液体,直到被孙子楚的嘴巴吞噬,灌入一条无法抵抗诱惑的食道。
温热的鱼汤迅速滑入胃中,舌头上的味蕾饱受刺激,传递到全身的每一寸神经。那是自本故事的第一天,那顿致命的“黄金肉”以来,孙子楚最幸福的瞬间。所有毛孔都已张开,呼吸着全世界的空气,各种香艳气味和甜美滋味,一齐汇聚于体内。体重减轻了一大半,他仿佛从地面飘浮起来,升入云宵之上最快乐的天堂。
仅仅几分钟的工夫,一碗鱼汤已然见底,连同鲜美的鱼肉送入腹中,桌上只剩一堆鱼骨和鱼刺。孙子楚一下子胃口大开,把餐桌上的其他食物也一扫而光。吃完后他拍着肚子长吁短叹,好似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但他吃得越是香甜,别人就越是倒胃口,大家都稍微吃了一些袋装食品,但就是没人敢动鱼汤,包括煮汤的玉灵自己。
接近正午时分,五个人仍围坐在沉默的餐桌边。童建国的眼皮突然猛跳起来,急忙扫视着身边每一个人,目光直直地撞到孙子楚脸上,发现他的脸正在迅速变白。
顷刻之间,竟已变得面如白纸,同时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孙子楚的双眼仍睁大着,鼻翼剧烈地扩张抽动,喉咙里发出毒蛇般的咝咝声。
林君如也感到了不对劲,她抓着孙子楚的胳膊,紧张地问:“哎呀,你出什么状况了?”
顶顶和玉灵也围到他身边,可孙子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颤抖的嘴唇已发黑发紫了。冷汗像下雨一样滴下来,林君如再一摸他的后背,衣服竟然也全部湿透了。大家都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顶顶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可还是毫无反应。
“糟糕!只有死人掐人中才没反应!”
“别吓唬我啊。”林君如已心急如焚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话音未落,孙子楚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童建国眼疾手快,将他拦腰死死地抱住。再看他整个人已毫无力气,只有双眼还瞪得浑圆,仿佛受了冤屈的人死不瞑目。
手忙脚乱之际,林君如失手把锅子打翻了,鱼汤霎时铺满了厨房地板。顶顶被鱼汤气味刺激了一下,惊恐地喊道:“鱼汤有毒?”
童建国已把孙子楚背在肩上,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忿忿地说:“妈的,只有这小子喝了鱼汤,所以我们大家都没事,只有他合该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