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水舀得差不多了,哑巴恨恨地丢下手里的脸盆,转身进屋,从高高的货架上翻出一包东西,打开外面的几层报纸,里面居然是半条大熊猫香烟。
哑巴有些心疼地咧咧嘴,顺手打开一包,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走进了里屋。
“刘哥、胡哥、吕哥。”哑巴满是谦卑地打着招呼,伸手将烟递了过去,他心里明白,里屋这三位都是爷,平时他这种角色见都见不到的爷。
里屋靠左侧有个老旧的写字台,上头坐着一个满脸笑容的男子,其实他并不是在笑,可看着就是笑嘻嘻的。
右侧是个老旧的单人皮沙发,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闷头坐在那里,有意无意地捏着指关节,发出一阵格拉格拉的响动,听着跟爆豆子似的。
靠外的窗边,身形挺拔的男子正靠在墙上,眼睛却盯着写字台上那名笑嘻嘻的男子,三人中就数他最不起眼,可哑巴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怎么说呢,被他盯着的感觉就像是被警察盯上了一样。
一见哑巴手里的香烟,满脸胡子的男子咽了口吐沫,随即瞟了眼那笑嘻嘻的男子,口气古怪地说道:“哑巴,你拿这东西出来做什么?”
“我这地方简陋,没啥好招待三位大哥的,就这两包烟还拿得出手些。”哑巴只当是对方没看清烟的牌子,连忙晃了晃烟盒,“正宗大熊猫香烟,特供的,味醇得很。”
他话还未说完,写字台上的男子身子突然动了动,哑巴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晃了一下,脖子上微微有些刺痛。等哑巴回过神来,那笑嘻嘻的男子竟已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正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抽烟。”那笑嘻嘻的男子笑得很是灿烂,眼睛却没有看着哑巴,而是斜斜地盯向自己的右侧,“但我更不喜欢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
哑巴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不明白这笑嘻嘻的“胡哥”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他更不明白,那个其貌不扬的“刘哥”究竟是什么来路,居然敢这样对“胡哥”。
方才那名站在窗边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哑巴面前,手里拿着一支锃亮的九二式手枪,但他的枪口并没有指向哑巴,而是死死地顶在了那名笑嘻嘻的男子的太阳穴上。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杀人,尤其是无端地杀人。”拿枪的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胡乐,你——该——死!”
※※※
城郊的暴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风一个劲地刮着,危楼那本就破败的窗户成了风雨灌入的最佳通道,很快,四层楼的地面上浸满了污浊的雨水,四周围的墙壁也逐渐渗起水来。
方展叼着烟,把身子藏在一个背风处,淡淡地看着身旁的地面,那里整齐地码放着六个黑色塑料布捆成的长条状布包,里面裹着刚才那六人的尸体。
凭心而论,方展和雷在天的交情并不深,对这个外粗内细的汉子也不太了解,但方展却很喜欢雷在天的爽朗,欣赏他那种敢爱敢恨从不藏着掖着的个性。现在这个活生生的汉子就这么死了,而且死得相当惨烈。
在方展心中,除了惋惜之外,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悲哀。
“老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将手中的烟头丢进积水,方展冲着其中一个黑色布包点了点头,“放心吧,这是你用命换来的,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会还你个公道。”
第二支烟刚点燃,楼下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悦带着几名监察快步跑了上来,身上的西服显得有些脏乱。
“按您的吩咐,一切已安排妥当了。”贾悦恭敬地向方展汇报着,脸上带着笑意,完全没了先前的慌张和不安。
“嗯,让周围的弟兄都撤回来吧。”方展懒懒地伸展了一下身体,笑着道,“待会儿要开场子谈判,人多点看着有气派。”
旁边的几名监察听着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整得跟黑社会似的,还开场子谈判,那待会儿要谈不拢是不是还得拿刀砍人?
与那些哭笑不得的手下不同,在听到方展的吩咐后,贾悦显得十分郑重,即刻拿起对讲机向守卫在附近的手下呼叫。
悉窣,悉窣,风力的吹动下,楼层天花板上落下了一片水泥碎屑,洒落在地上的积水中,溅起一片细小的水花。
方展抬头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二组,三组,立刻撤回大楼,我重复一遍,立刻…”贾悦的呼叫还未结束,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对讲机上。
“不是撤回大楼,而是楼前。”方展笑嘻嘻地冲贾悦摇了摇头,“这天气不错,我们下去淋淋雨。”
楼前,暴雨的冲刷将地面上的血腥污秽冲去了不少,那些失去血液的肉块在雨水的浸泡下呈现出一种死鱼般的白色,五颜六色的内脏也渐渐变了色。
方展一马当先地走过这片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地,贾悦紧随其后,余下的监察则扛着那六具包好的尸体小心翼翼地从那些残肢碎肉中越过。
从周围返回的监察此刻正好赶到,为首的两名监察小声地向贾悦汇报了些什么,贾悦听着眉头略微皱了皱,挥手让两人退后待命,自己则凑近了方展。
“战家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还带着家伙。”贾悦低声道,“这不像他们一贯的作风,您看我们是不是该有些其它的安排?”
正说话间,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三辆原本停靠在远处的黑色林肯轿车先后停在了方展的面前,方展冲车内打了个手势,车上立刻跳下六名监察,从车子的后备箱里各自拿出两个长条形的箱子,返回车厢快速忙碌起来。
“你下去办事那会儿,我让他们做了点事情。”方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道,“叫你那几个特别的手下上车,咱们的安排就算做好了。”
贾悦看了眼车内正在忙碌的手下,当即心领神会,转身挥了挥手,从身后的队伍中叫出三个监察,低声吩咐了几句安排他们上了车。
暴雨继续下着,风似乎有些弱了,方展等人在雨中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等待着。
雨幕中,十来个灰色的身影幽灵般地出现,在湿滑的路面上飞速行进着,很快便接近了方展等人所处的位置。
在距离不足十米的地方,这群身影终于放慢了速度,那是一群身着灰色风雨衣的精壮汉子,为首的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左手的手臂沉沉地垂在身边,像是无法活动的样子。
“难怪这周围的感觉会那么奇怪。”那汉子眯眼打量了一下,淡淡道,“天卜方展,看来只要有你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麻烦。”
※※※
城南那片老式小区,哑巴的杂货铺子里。
那个不是哑巴的哑巴此刻真的成了哑巴。
也是,喉咙上抵着“胡哥”匕首,身边还站着个拿枪的“刘哥”,这场面让他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可他很明白,这会儿最明智的就是当个真正的哑巴。
在组织里哑巴只负责信息传递和过往安排,像这样大哥级的人物他也只能是从上下关系人那里了解个大概。
那个“胡哥”,大名叫胡乐,是组织里一等一的好手,别看这家伙平日总是笑嘻嘻的,出手可比谁都要狠,被他盯上的人一准是没什么活路的。但凡组织里有杀人的活计,多半都是他出马,据说胡乐杀人的时候总带着笑容,脸上笑得越欢,心里的杀机就越重,所以组织里的兄弟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笑里藏刀”。
喜欢捏手指的那个“吕哥”,大名叫吕澄,这位也是个好手,平常不怎么爱吭声,拳头上的功夫很是了得。据说有一回去内蒙帮组织里出任务,遇上牛群炸窝,几十头牛冲过来,身边人都吓得脸刷白,以为一定会被踩成肉泥了。可这老兄却一点都不慌,闷着头抡起膀子,一拳一头牛,没几下功夫把那群疯跑的公牛全都砸趴在了地上。
这俩都是九叔跟前的红人,说起九叔,那在组织里可算得上是个神一级的人物,没人比他更大了,可组织里却没几个人见过九叔。
而那个拿枪的“刘哥”,听说是最近才进的组织,具体情况没什么人了解,只知道进来之后,九叔特别看重他,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敢那枪指着“胡哥”吧?
哑巴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身子僵在那里丝毫不敢动弹,只等着这两位“大哥”赶紧把恩怨扯清楚,别拿自己当靶子玩。
“刘孜飞,你有种打死我吗?”胡乐笑盈盈地斜眼看着刘孜飞,手里的匕首往前挺了几分,哑巴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丝蜿蜒而下的鲜血。
刘孜飞并没有回答,而是用右手拇指将枪的撞针扳开,脸上冷得像结了冰。
“老刘,别激动。”吕澄在一旁见状坐不住了,他知道,刘孜飞是真的动了杀心,但此刻却又无法阻止,假如贸然去抢的话,只要刘孜飞食指一颤,胡乐的脑袋一准就会开花。
“吕澄,我希望你不要插手。”刘孜飞用力压了压手枪,胡乐的太阳穴被枪口压得有些凹陷,“像这种无视人命的混蛋,杀一万遍都不为过。”
吕澄盯着刘孜飞手中的枪,语声突地沉了下来:“你杀了他,九叔的计划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刘孜飞脸上的肌肉不由抽动了两下,手中的枪略松了松,胡乐瞟了他一眼,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笑意。
“九叔的计划我会继续执行。”刘孜飞显然被这种不屑再次激怒了,“但这个混蛋绝不能留!”
说着右手食指一紧,胡乐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似乎完全不在乎脑袋上那把随时可以要了他命的手枪。
呜,吕澄身上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
“喂,我是,是,好的。”吕澄接起手机,神色恭敬地点点头,随即将手机调为扬声器模式。
“刘孜飞,你可以杀了胡乐,但你必须清楚一件事。”手机扬声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胡乐杀的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一动就是一变,如果你杀了他,一些定数就会成为变数。”
“注定要死的人…”刘孜飞的身子一震,表情变得复杂起来,“难道那些警察也都注定要死吗?!”
“人的生死是自然规律,注定的就肯定会发生,胡乐在遵从这个规律,所不同的只是方式方法而已。”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道,“你亲身尝试过违反自然规律的恶果,难道今时今日你还不能体会这其中的意义所在,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违反自然规律的恶果!刘孜飞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身子顿时佝偻了起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九二式手枪,胡乐满不在乎地看了看他,随手收回了抵在哑巴脖子上的匕首,屋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转而变得死气沉沉。
“九叔,A计划失败了,在计划关键的时候方展设计反制了我们。”胡乐对着手机说道,“现在他正和卜监会的丁进联手,好像要有什么大的举动,我们一路跟踪过来,正准备监视他们的行动。”
“方展是个头脑很好的人,思维方式也和常人不同,跟在他后面监视只会被他的行为所迷惑。”苍老的声音笑道,“要想对付他这种人,就必须从他无法顾及的方面去入手,打乱他的思维和步骤。”
“是的,所以我们也在等待您的命令,准备执行您所说的B计划。”胡乐对着手机一脸敬佩地说道,“只是我还有些担心,方展毕竟是天卜,他会不会…”
“哈哈,天卜方展,你以为他真的是无所不知吗?”手机被笑声震得发出一阵颤音,“B计划早已开始进行了,我倒很想看看,他这个天卜将会怎样保住那些最关键的人。”
※※※
城郊危楼前,暴雨的势头已不像先前那样猛烈了,一灰一黑两队人在渐弱的雨中对峙着,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在两队人之间不断聚集,仿佛一颗极不稳定的大威力炸弹,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
“只要把凶手交给我们,其余的战家将不再追究。”那名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冷冷道,说话的时候,他右手的手指不断地在身侧敲击着,那样子很像是在弹琴。
“请注意一下你的措辞,我们也是刚到这里不久,对这里曾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贾悦打着官腔,“战如风,你们战家虽然声名显赫,但按规矩还是在卜监会的管辖范围之下,所以说话的时候不要太放肆了。”
“放肆?呵呵,没有人能阻拦我们抓捕那个凶手。”战如风冷笑道,“就算卜监会也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方展懒懒地看着战如风的右手,端详了一阵,似乎看出了什么,嘴角挂起了一阵笑容。
“我在这里看了半天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一赶过来就说要抓凶手,好像很清楚这里发生过什么。”方展咂咂嘴道,“战大哥,你的卜术实在高明,不知道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算出来的凶手是谁?”
“我靠的不是卜术,而是事实,老爷子被他偷袭,重伤在床,雷在天和战豹是奉命追击。”战如风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冰冷:“战家上下八百余口人都能作证,那凶手就是——萧三才!”

第十章 惊涛骇浪好行船
雨后的天气总是十分清爽的,天空也显得格外的蓝,散开的云朵像是刚洗干净的碎棉花,七零八落地挂在天上,太阳懒洋洋地挂在靠西边的位置,像个一贯早退的上班族,随时准备开溜。
方展眯眼看了看天空,恍惚记起今天似乎应该是立秋,如果这时候再来些拂面的微风,那就是绝对完美的雨后天晴秋高气爽了。
当然,风的确是有的,只是太大了些,周围的树木很是无奈地来回晃动着,发出沙沙的抱怨声。
“今天天气不错,就是这风不怎么给面子。”方展从兜里摸出已经打湿的烟盒,挑出一根半湿不干的烟,一旁贾悦识趣地凑上前,用防风打火机给他点着。
这还叫天气不错?他身后那群浑身湿透的监察们一肚子不乐意,湿答答地淋了个通透,然后站这儿再风干,敢情都快成风干鸭了。
这边的战家人已经脱下了身上的风雨衣,露出清一色的灰色干练装束,为首的战如风始终阴沉着脸,那脸色比身上的灰色更为灰暗。
“我们今天的目标只有萧三才。”战如风的语气缓慢而低沉,“当然,如果有人敢阻挡的话,他也将成为我们的目标。”
说到这儿,战如风顿了顿,紧盯着方展的眼睛:“哪怕是你。”
啪啪啪,方展突然鼓起了掌,叼着烟卷的嘴角挂满笑容,贾悦连忙向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跟着也鼓起掌来,危楼前顿时回荡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仿佛战如风刚做完一场领导演讲。
战家人一阵无名火起,这天卜方展太挑衅了,简直是在蔑视战如风,几个性急的将手伸向了身后,摸索着腰间那些硬邦邦的家伙。
“战家人从不轻易动手。”战如风眉头一皱,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身后那几个正在摸家伙的战家子弟立刻停止了动作,“所以,天卜,你表个态吧。”
方展依旧笑着鼓掌,没有停下的意思,贾悦和那帮手下也附和着继续鼓掌,那节奏已跟方展同步了。
战如风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一咬牙刚要发作,方展却停了手,四下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只剩下风在那里不识相地卖力吹动着树木。
“别误会,我刚才是情不自禁,您那身凛然正气实在是让我太敬佩了。”方展一脸的仰慕加崇敬,“我当然不会阻拦您,只不过…”
方展挥了挥手,身后几个监察将六具包裹好的尸体抬到了前面,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地上。
“不瞒您说,我也是来找老萧的,可到这儿的时候,只发现了老雷他们六个人的尸体。”眼光再次触及这些尸体的时候,方展脸上流露出了淡淡的悲伤,“他们死的很惨,惨得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那萧三才呢?!”战如风耐着性子,双眼冷冷地看着方展,对地上的六具尸体瞟都不瞟上一眼。
“老萧?唉…”方展叹着气吸了两口烟,手上的半截烟挣扎着冒了几丝火星,终于还是熄灭了。
话停了,方展苦着脸盯着手头那半截熄灭的烟卷,像是看着一具至亲好友的尸体。
啪,战如风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甩手丢给方展,后者头也不抬地稳稳借住,迅速弹出一根叼上点着,贪婪地吸了一口,脸上立刻春风满面。
“老萧啊,唉…”方展喷了口烟,遗憾地摊了摊手,“我们也没见着。”
一种被人耍弄的愤怒顿时涌上了战如风的心头,但很快他便压下了怒火,方展显然是在和自己玩拖延战术。战如风瞥了眼方展等人身后的危楼,嘴角闪过一丝冷笑,那小子一定在楼里。
既然确定萧三才在楼里,再和方展耗下去就纯属浪费时间了,战如风右手在身后悄然做了个手势,战家子弟当即心领神会,一群人迈步就向危楼走去。
方展笑着冲贾悦点了点头,后者向站在身后的手下迅速做了个手势,浑身黑衣的卜监会监察们立刻拉长了队伍,横在危楼前,阻住了战家人的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战如风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方展,那群战家子弟各自从腰间摸出几把乌黑锃亮的手枪,对准了阻拦在面前的监察们。
“做事之前,我喜欢把话说清楚。”方展笑眯眯地说道,“刚才您说老萧伤了老爷子,老雷他们是来追捕老萧的,还说战家上下八百余口人都能作证,可我却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是你的事情,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战家的家事。”战如风冷笑了一下,继续向前逼近,身边的战家子弟用枪指着那些阻拦的监察,将他们逼得步步后退。
方展看着手中的烟头,摇了摇脑袋,随手将烟头弹向了远处。
砰,砰,砰,三声沉闷的枪响回荡在危楼前,前进和后退的队伍瞬间定格。
战如风的面前,湿漉的泥地上出现了四个清晰的弹孔,从枪声和泥土翻开的程度判断,这是四把威力极强的狙击步枪。战如风的瞳孔迅速收缩,这个天卜方展,竟然在附近埋伏了狙击手,自己怎么没能觉察出来?!
扫了眼周围的状况,战如风很快发现,在方展队伍后方停着的三辆黑色林肯轿车中,三支黑洞洞的枪管正探在车窗外,但车内却一片死寂,只能觉察出极为细微的量感。
当着自己的面,居然能同时掩盖三个狙击手的量感,战如风心中猛地被揪了一下,自己太轻敌了,眼前这个懒洋洋的年轻人毕竟是天卜,在他身上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就眼前的局势来看,一切早已都在方展的算计和掌握之中了。
“我可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个究竟。”方展举起双手向战如风亮了亮手掌,表示友好道,“老萧也算是我兄弟,但如果他真的伤了老爷子,我还是会帮你们抓他的。”
说着咧嘴一笑,方展的眼睛眯成了一线:“当然,如果你所说的都是事实的话。”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一阵震耳的口水歌声传来。
“谁这么有品?”方展左右看了看,“这铃声也太上档次了吧?”
周围人都没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视线几乎全都集中在了一处,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尴尬。
方展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了一个正在奋力呱噪的山寨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瞥了眼来电显示,随手丢给贾悦,低声交待了两句。
贾悦点点头,拿着手机走去一旁,接通手机,小声地与来电者交谈起来。
“我就是这么个有品的人,该说就说,该响就响,不喜欢藏着掖着。”方展冲战如风咧咧嘴,“老萧是您教出来的徒弟,有多少本事您最清楚;老爷子是您的老爹,有多大能耐您最了解,你说一个徒孙级的老萧怎么就能把老爷子给整成重伤呢?再说了,老萧大小在你们战家长大,又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敢去动老爷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只是萧三才的师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战如风恨恨地说道,“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怀疑我爹侵占他家祖传的卜术,还带着他失散多年的二叔上门质问我爹。我爹见他俩长途奔波劳累,本来说好第二天和他俩细谈此事,可没想到这叔侄俩心怀不轨,晚宴上把我爹灌醉后,又连夜埋伏在他老人家的房里,两人一起出手,打伤了我爹。”
“哦,照这么说,这一切的经过你是都知道的咯?”方展晃着脑袋道,“可不对啊,既然你在边上,就算老萧他们叔侄俩联手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更别说把老爷子打伤了。”
“当时我没在现场,族里的子弟赶来告诉我之后,我才赶去的。”战如风回想起之前的情景,神色有些黯然,“等我赶到,我爹已经倒在了床边,谷未尘那个老东西被我爹打断了颈骨,早就没气了,只剩下那个发了狂的畜牲在房间里和族里子弟打斗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战如风的语声一直很低沉,可愤怒的成分却并不多,更多的是一种悲伤和自责,他身旁的战家子弟听着也是眼框发红,手中的枪也不禁抖了起来。
方展似乎也被这种悲伤感染了,沉默地低着头,可他的视线却一直没有从战如风的身上离开,目光一直在战如风完好的右手和沉重的左臂假肢间游走着。
“战家上下的子弟几乎全出动了,把那畜牲围在了现场,可没想到那畜牲竟然…”战如风的语声哽咽了一下,随即继续道,“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他预先在房子周围安放了遥控炸弹,等人围上来之后,炸弹就爆炸了,被那畜牲趁乱冲出了战家。”
“残忍,做这事的畜牲实在是该杀!”方展点点头,露出一付同仇敌忾的表情,“如果让我挖出这畜牲,我一定给老爷子和战家的弟兄们讨个公道!”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战如风诧异地看着方展,似乎不太相信他所说的这些。
“这份心意,战家先谢过了。但这是战家的家事,还是由我们自己处理为好。”战如风冲方展点了点头,“现在可以麻烦你的这些手下把路让开了吧?”
战如风说着,又向前迈了一步,眼睛并没有盯着黑色林肯轿车中的狙击手,而是看着方展。可他刚迈完这一步,方展的身影却晃了一下,旁人眼前只是一花,方展已经站在了战如风的面前,战家的几名子弟立刻将枪口对准了方展,以防他对战如风有什么不轨。
虽然动作很快,但战如风还是看清了方展的举动,他并没有什么威胁性的动作,只是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车上的兄弟,立刻把车开走!”方展回身叫了一声,转脸对面前众人道,“所有人,退开大楼四步!”
此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起来,身上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周围的人几乎同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方展,你…”战如风脸色愠怒地看着他,又瞥了眼他身后的危楼,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讶异,身子迅速向后退去。
喀嚓,悉窣,哗啦,悉窣,轰,轰…
一片杂七杂八的声响自危楼处传来,像是一盘混杂了无数音效素材的磁带突然被绞了带,正杂乱无章地播放着。
随着这些声响,地面也传来了震动,空气中弥漫起大片呛人的烟尘,一些水泥碎屑在空中四处流窜,寻找机会好给人们一个热辣无比的拥抱。
五六分钟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人们惊恐地看着原本危楼所在的位置,那座楼刚才还好好地矗立着,现在却已变成了一堆瓦砾废圩,要不是那上面的烟尘还未散尽的话,人们很可能会误以为这里原本就是一片废圩。
“我要是真让您带着战家弟兄们进去的话,这会儿就该向你们几位的遗体告别了。”方展拍了拍头上的灰尘,冲战如风笑道,“现在没事儿了,我们让路,这堆破砖烂瓦归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