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全都按兵不动。”方展随手把烟头丢进马桶,抽了下水,“至少还有那么一批人在动。”
老头点点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柳晓羽的尸体,又看了看方展,一付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别问我。”方展挠挠头,“我去了趟超市,回来她就在这儿了。”
“我信,就算所有人都不信,我黄易松信。”老头拍了下大腿,“不过,你这梁子是结定了,柳家怎么都不会信你的。”
这老头就是大衍论卜中那个下棋的疯老头——“灵棋卜者”黄易松,霍兴的师叔。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黄易松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多余的,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卜术界的传奇,怎么会有他算不到的人呢?
“知道是谁。”方展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可我算不出他们的行踪。”
说着伸手在镜子上划了几下,手指上的发油在镜面上留下了六道油腻的线条,组成了一个卦象——泽水困。
“口舌诉讼,官非不断,谋求无望,行走艰难。”黄易松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几个象棋子叠在手里像洗牌似地抽换了几下,当他停手的时候,最上层赫然是一个红色的“卒”。
“警察来过…”黄易松摇摇头,“我这是班门弄斧了,但不管怎么看,现在都是只能进不能退的局面。”
“泽水困不是还有个说法吗?河中无水之象,守正待机之意。”方展懒洋洋地笑了笑,“不过,窝在那儿等待机会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大门口那俩警察。”
泽水困上面是兑二下面是坎六,小区大门朝向恰好是兑卦所代表的西面,再加上兑卦本身有纠纷、伤害的意思…黄易松点点头,心想这个没错,大门口肯定是个对方展不利的地方。
但是他没想明白,为什么方展能断定是两个警察在那里守着,而不是坎六代表的江湖之人或贼人。
“坎六暗含三三,水中也可以有火不是?”方展冲他咧嘴一乐,“所以我得下去慰问一下。”
离三代表警察,一个坎六等于是暗含了两个离三,黄易松恍然地拍了下脑袋,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不见了方展的踪影,只听到客厅里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巧解,巧解啊。”黄易松感叹了两声,目光又落在了柳晓羽的尸体上,他还是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躲过天卜的卜算。
自从大衍论卜出局之后,黄易松一直隐居在这个城市,很少再过问卜术界的事情,有那么一阵子,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但不管怎样,方展出事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可苦于无法确定方展的去向,更谈不上赶去援助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前在菜场买菜的时候,方展却鬼魂似地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欣喜的是,方展并没有想传闻中那样丧失卜术能力,反而还有所精进了。
黄易松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更何况如果当初不是方展出手的话,他也许已经疯疯癫癫地去马路上撞汽车了。于是黄易松找了这个安全僻静的东林小区,把方展安顿了下来。
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没过多久就有人带着精良的装备摸上门了。
第一个见阎王的是八极宗的杀手,曹大爷院子里那滩血迹就是这家伙在世上最后留下的东西。方展没说怎么做的,但黄易松帮着收尸的时候发现那家伙的身上只有两个小小的伤口,都切在大动脉上。
接着归西的是九菊一派的忍者,摔下楼的那个倒霉鬼是来探路的,黄易松恰好一时兴起,结果用了半盒象棋子把贴在外墙上的这位老兄当靶子打了个过瘾。至于那一家四口,也是乔妆的忍者,方展和黄易松费了点功夫,把他们歼灭在了附近的工地上。
这六具尸体都是黄易松处理的,时间充裕,也都给弄成了无头公案。
但对着浴缸里的柳晓羽,黄易松犯起了愁,他总不能在警察的监视下大摇大摆地把这尸体弄出小区。更何况,柳晓羽是柳家的女人,要想麻烦少,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的尸体消失。
“对不住咯。”黄易松看着柳晓羽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
东林小区大门外,僻静的小路上停着辆老式捷达,一个年轻人正趴在车窗边冲着车里傻乐,手上提着一袋饮料和一条烟。
“那啥,喝好,抽好,工作才能做好。”
从事警务工作那么多年,要说怪人怪事,张磊还真没少遇见过,可要拿来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比,那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在他心目中,方展早就是个十足的嫌疑犯了。这倒不是因为刘孜飞送来的照片和资料,对张磊来说,那些都太过明显且太具有指向性,就像是特意为了给方展定罪而准备的。张磊不是傻子,更不希望成为别人手中被利用的工具,他隐隐觉得这当中肯定还有一层埋藏得更深的关系存在,而所有的关键都集中在了方展身上。
方展家里到底有没有藏匿着尸体,张磊其实并不关心,人类的狡猾是难以想像的,以往办案的经验告诉他,嫌疑人往往会用各种难以料想的方法去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如果把精力花费在这上头,办案者很容易就会陷入被动。
张磊所要做的只是静静地观察和等待,因为再狡猾的猎物总还是会有松懈的时候,只要那种松懈一出现,他就能把握时机一举击溃对方。
对此,张磊有着很强的自信和把握。
遗憾的是,面对眼前这张没心没肺的笑脸,张磊的自信和把握开始动摇了,看来自己必须重新审视这个对手的能力和智商。
“谢谢你的好意。”张磊的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淡然表情,“我们有纪律规定,不能收这些东西。”
“尤其不能收嫌疑人的东西,对不对?”方展笑得出奇地诚恳,“还好我不是嫌疑人,只不过是代表小区居民前来慰问一下,警民一家亲嘛。”
“有方先生这样的好市民支持,我们的工作开展也会更加顺利。”张磊打官腔的本事显然不逊于他的办案能力,“只要能够破案,还给东林小区居民一个平静的生活,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慰问。”
“那是,那是,人民警察为人民嘛。”方展继续跟张磊玩诚恳,甚至连眼睛里都透出了敬佩。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张磊心中暗笑了一下,这小子突然出现在他们车前,还带着一袋子的“慰问品”,其目的肯定不会是真的要来慰问。对方展的出现,张磊虽曾有过惊讶和不安,但毕竟这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很快便恢复正常的他已经猜测出了方展的真正目的。
转移注意力,对此类手法,张磊早已是屡见不鲜的了。通常说来,像方展这样没事找事故意缠上来的家伙,必定是在为另一个人或一伙人争取时间,以完成一些不希望被警方知晓的事情。
“方先生,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情的话…”张磊很客气地做了个手势,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但意思却已十分明显。
在向方展做手势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正悄悄地向老耿打着暗号,那暗号的意思是:“注意监视。”
从东林小区之前的案情来看,能完成那些案件的决不会是一个人,换句话说,作案者一定还有其它的同伙。而现在,方展的行为则正好将这些关键点串接了起来,他刻意掩护的同伙此刻一定正在实施什么有关的计划。
对张磊的暗号,老耿自然是心领神会,他甚至很快就意识到了张磊的用意和想法,多年合作的经验已经让两人达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默契。不管方展是否在一旁插科打诨,老耿的视线一刻都不会离开监视区域,不夸张地说,连小区门口进出的猫猫狗狗都不曾逃过他的注意。
“可惜了这些饮料,我平常还真不怎么喝这些。”方展有些为难地看着手里的袋子,“还好,烟倒是不会浪费,这东西我喜欢。”
说着他随手拆出包烟,弹出一根叼在嘴上,冲张磊他们歉意地招招手,晃悠着从车前走开了,那样子很是悠闲,完全不像有什么心事计划的人。
“张队,这小子的确不一般。”老耿脱口说了一句,视线依旧盯着小区门口,“打掩护打到他这份儿上,也算是明目张胆了。”
“也许这是他的特点,就好像一切都已经算准了似的。”张磊冷冷地看着方展的背影,“这个方展,要么是智商超群,要么就是能掐会算。”
“我倒是挺愿意相信后者的。”老耿笑着摇摇头,“这小子说话做事还真有点未卜先知的感觉。”
张磊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和老耿的感觉一样,之前方展走向他俩所在的车辆时,那种熟门熟路的样子完全像是预先就知道了他们的所在位置。并且隔开很远便向车内的两人打起了招呼,仿佛一眼就已认出换上便衣的他们。
在极短的时间内觉察出警方的秘密监视点,能够迅速分辨出仅仅见过一面的警察,除了能掐会算之外,张磊暂时还找不出任何其它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
“张队,不好意思。”方展幽灵般地再次出现在了车前,手里晃着打火机,嘴上的烟卷并没有点着,“能不能借个火?打火机没气了。”
按下车上的点烟器,张磊冲他笑了笑,心里却暗自琢磨着他再次返回的目的,难道刚才的干扰只是烟雾?点烟器很快弹了出来,张磊随手递给方展,极力关注着周围的动静,以防方展的同伙会从什么不可思议的方向突破监视。
点着烟后,方展并没有立刻把点烟器还给张磊,而是盯着点烟器里那通红的电热丝看了一会儿,眉头略略一扬。
“谢了,张队。”方展把点烟器交还张磊,转身就走。
方展现在的脚步比之前离开时要快了许多,像是要赶着去办什么事情,一边走一边还掏出了手机,但拨打后只听了几秒便又挂断了。
“第十三卦,天火同人。”方展低低地叹了口气,“黄老怎么会犯这么个低级错误。”
刚才那个好好的打火机突然打不着了,方展心里就有犯嘀咕,在卜术上来说,这是一种征兆,而当看到通红的点烟器时,方展则立刻意识到了“天火同人”这一卦。
点烟器是金属制品,又是圆形,在八卦中正对应着乾卦;点烟器里通红的电热丝是一种明火,在八卦中正对着离卦。
这外乾内离的状态恰好组成了一个方展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卦象——天火同人。
乾卦代表老人,离卦代表警察,五行中离火克乾金,这正暗示着警察会对方展身边的老人有所不利。
眼前就有两个警察,方展身边就只有黄易松这一个老头,而他正在处理柳晓羽的尸体,把这些联系起来的话,黄易松此刻的境地就不是那么乐观了。
“刘孜飞,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方展暗暗摇头,“把我踢进一个麻烦不断的困境,破坏我重新启动的人生计划?”
早在浴缸女尸事件发生前,方展就已经算出了刘孜飞的近况,对他的处境,方展很是理解,但却想不出刘孜飞为什么会将矛头指向他。卜术虽然是一门可以预知未来的数术,可毕竟不是万能的,如果能占算出人的心理,那方展倒是可以改行去当心理医生了。
当然,现在可不是追究根底的时候,方展加快了脚步,不管黄易松现在正在做些什么,他都必须赶在警察发现之前去制止黄易松。因为按卦象上的分析来看,如果黄易松出了事,方展同样会被卷入麻烦中去。
“方先生,请等一下。”张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听到张磊的叫声,方展心里一顿,随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时脸上却依旧带着懒散的笑容。
“张队,没烟了?”方展殷勤地掏出那条开了封的烟,“我早说你该收下,断粮可不行。”
张磊却没有伸手去接,脸上也是带着笑容。只不过,那笑容显得特别的深奥,深得让方展想起了谷老伯拿来埋人的那个地下大坑。
“你误会了,我车上还有三包烟,够抽的。”张磊友好地拍了拍方展的胳膊,“刚才去你家调查的时候,我把笔忘在茶几上了,不介意我跟你上去拿吧?”
方展记得很清楚,刚才在房间里问询调查的时候,负责记录的是另一名警察,现在张磊却这么说,显然是个借口。一定是自己刚才转身后的行走速度过快,引起了张磊的怀疑,所以才会借机想和他一起回家看看。
“如果方先生觉得不太方便的话…”见方展没有立刻答应,张磊继续逼进,“我在你家门口等着,你拿出来给我也可以。”
他这么说看似在为方展着想,其实却是在用退守为进的手法,由不得方展不答应。在发现方展行动异常之后,张磊就已意识到行动的机会来了,他是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稍纵即逝的突破口的。
张磊一直注视着方展表情,他是在关注对方神情间透露出来的信息,无论是心虚还是镇定,他都能从中得出一定的判断,并藉此找到更多的机会和突破口。
因为,这本就是他最擅长的。
可方展却笑了,几乎是与此同时,张磊的头顶传来一片湿漉冰凉的感觉,他本能地向一旁闪开,顺手摸了下头顶。
是水,张磊抬头看了一下刚才位置的上方,路边的居民楼上,一根空调排水管正敞快地排放着空调积水。
“我们这个小区啥都好,就是空调安装不怎么规范。”方展咧嘴继续笑着,“瞧把咱们张队的头发都淋湿了,去我家擦擦吧。”
这话等于是向张磊发出了邀请,而且方展此刻的肢体语言也作出了同样的表达,张磊倒是被他的言行弄得有些意外,心中暗自思考着方展在之后可能做出的任何应对。
“不好意思,看来连老天也想安排去我上门打搅。”张磊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跟着方展向小区门口走去。
无论方展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张磊都有把握控制住局面。在离开车子的时候,他特意关照了老耿,要求召集几名附近的警员尽快赶到小区附近待命。一旦出现什么突发状况,张磊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赶来支援。
和方展并肩走向十八号楼时,张磊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在观察他,方展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甚至连脚步都变得轻松起来。
刚走到十八号楼前,张磊的注意力就从方展身上转移开了,一个老头正提着三大袋子垃圾走向垃圾筒,从他行走的速度和身形来看,袋子里的垃圾似乎并不轻。
看到方展和张磊走来,老头略微愣了愣,从眼神和表情来看,他肯定认识方展。一个念头在张磊脑中闪过,那三个大号的垃圾袋中装着的难道就是…
“黄伯,咱们哪儿来这么多垃圾?”还没等张磊开口质问,方展便笑嘻嘻地向老头问道,“您该不是去给楼里当义务清洁工了吧?”
对他的话,老头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知道是哪个没公德心的,把这么大三袋垃圾丢在了过道里,我看着不顺眼,就义务清洁一下咯。”
他们对话的时候,张磊已经走到了老头的身边,两眼紧紧地盯着其中一个袋子,那袋子已被里面的东西撑得突出变形,支出的部分像是…一只人手?!
“麻烦您先把袋子放下。”张磊对老头说着,顺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折刀。
锋利的折刀划开了袋子的一角,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掌赫然落入张磊的眼帘。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展借机向老头打了一组手势,那是卜者间专用的卦象手势,恰好组成了六十四卦中的一个卦象。
“水火既济?”老头暗暗咧嘴一乐,“这倒是件因祸得福的事情。”
第四章 看看谁是替罪羊
六十三卦水火既济,倘若方展得出这一卦时,黄易松在场的话,他对这一卦的认识会更为深刻。
水来自空调的排水管,落在了张磊的头上,这就是方展得出这一卦的依据。
水自上方来,上卦就是坎卦,张磊是警察,代表离卦,上坎下离正好是个形象之极的“水火既济”。
不过,坎又代表江湖之人,也有贼人的意思,水落火上就等同于贼落在了警察头上,照理应该凶险才对。
可黄易松却不这么看,水在火上有被蒸发之意,成了水蒸气之后,这水就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从这一点上来看,“火”反而帮了“水”的大忙,警察就成了方展和黄易松摆脱困境的帮手。
黄易松知道,方展肯定也看出了卦中的这个含义,所以才会对自己打这个手势,希望自己不要担心。
“看来,要麻烦两位了。”张磊盯着那只手,声音低沉地说道,“跟我回警局走一趟。”
※※※
办公室里没有一丝的烟雾,这和张磊平日的思考方式不太一样。
放在以往,不论案子大小,张磊总是会对着手头的证据线索先抽上一阵烟,然后目的明确地安排下任务,办案侦破一直很有效率。
今天却是个例外,烟缸里虽然横七竖八地插着些烟头,但都是张磊去东林小区前留下的。回到办公室后,他破天荒地没有点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刚从现场拍下的那组照片。
碎尸,和之前的案发情况相比,犯案性质已经提升到了一个极限高度。无论是从社会影响还是从警队声誉来说,张磊都感到了明显的压力。
全力布控,严密监视,连猫狗进出都逃不过警方的眼睛,照理这一切都是在掌控之中的。
可事实却摆在了眼前,白斩鸡似的尸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了,如果不是张磊跟上方展的话,也许这些尸块已经被拾荒者从垃圾筒里扒出,那后果…
张磊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地吸了口气,女尸碎块的发现,对警队来说的确是一种耻辱,但他却必须保持冷静。
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背后正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懒洋洋的笑意。明目张胆地连续犯案,作案手法又不断升级,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炫耀?不像,现场没有标志性的记号,更没有做秀般地展示。
仇视社会?也不像,案发的地点和时间都不够造成社会影响。
仇杀?有可能,但又无法确定,两处案发现场没有出现尸体,之后被害的那家人又看不出什么疑点。
看来只有从这具无名女尸身上寻求突破点了,只要找出女尸和之前受害者的关系,案情侦破或许就能有所进展。
想到这儿,张磊苦笑了一下,破案需要线索,可讽刺的是,线索却来自新的尸体。
“张队…”推门进来时,老耿愣了愣,办公室里居然没有出现浓重的烟雾,这么反常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张磊对案情毫无头绪。
“嗯,都安排好了?”张磊从抽屉里拿出记录本,起身问道。
“是的,给他们俩各安排了一间审讯室。”老耿点点头,看着张磊的眼神却略带担心。
“好,你负责那个老头,方展交给我。”张磊整了整警服,“现场勘察的弟兄回来没?”
“回来了,这是现场勘察的报告,需要化验的部分也标明了。”老耿递过一份报告,“那具无名女尸正在进行尸检,老古亲自动手的。”
“老古?他办事我放心。”张磊看着勘察报告,眉头略皱了皱,“现场没有任何血液反应?”
“方展家里没有任何线索,小陈他们连下水道的蛇形管都拆了。”老耿摇摇头,“残留物质已经送去化验室了,但估计希望不大。”
和自己估计的一样,方展家里未必会有线索,张磊合上报告。但这并不代表方展就和此案无关,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身上却有种很特别的神秘感,职业嗅觉告诉张磊,方展一定是破案的关键。
“现场没有线索,那就从他俩身上找。”张磊的眼睛眯了起来。
※※※
审讯室很局促,周围的环境很容易对人造成一种压抑感,如果再配上有技巧的审讯,顽抗到底之类的现象只怕是没什么出现的机会。
一号审讯室里,方展正趴在桌边,脑袋埋在臂弯里,肩膀有节奏地起伏着。
二号审讯室里,黄易松用手指叩着桌面,摇头晃脑地哼着京剧,听曲调应该是样板戏《智斗》的片断。
“他这样子多久了?”隔壁监控室内,张磊指着屏幕上的方展问道。
“快一个小时了。”监视器边上的刑警回答道,“进去五分钟就趴着了,一直没动过。”
张磊点点头,示意刑警继续监视,自己则开门走出了监控室,拐过一个门口,推门进了一号审讯室。
也许是听到开门的声音,方展的身子略微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
“方先生。”张磊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叫了一声。
“嗯,嗯…”方展哼哼了两下,臂弯里的脑袋埋得更深了。
“方展!”张磊眉毛一挑,提高了嗓门。
哐铛,叫声中方展身子猛地一抖,连人带椅子翻在了地上,张磊却没有上去搀扶,只是站在桌子的一侧似笑非笑地看着。
坐在地上的方展神志似乎有些模糊,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在晃了晃脑袋之后,他自嘲地笑了下,起身扶好椅子,再次坐回了桌前。
这小子,居然在审讯室睡着了?!
“这几天没睡好?”张磊挨着桌边坐下,不经意地问着。
没睡好的原因有很多,但对方展来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夜间作案导致睡眠不足,这也是张磊故意在套话。
“啊~哈~”方展不加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我容易犯困,老毛病了。”
容易犯困?张磊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半公分,狡猾的家伙,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预先准备好的话语圈套给破解了。
“那可要多注意休息,五味子泡茶不错,安神助眠。”张磊笑着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
“哦?很管用?”方展挠了挠头,眼睛朝上翻着,“好像听说过,对,想起来了,那东西有点像老鼠屎。”
眼睛向上翻动,这是人类努力思考时的特征,虽然看着有些夸张,但却属于非常自然的表现。从上次接触来看,方展应当属于思维敏捷的类型,断不会这么费力地去回忆一种常见中药。
他这种表现是在掩饰,很高明的掩饰。
张磊心里一沉,这小子懂得反审讯的技巧,而且能够做到言语与行为相一致的程度。这就意味着,张磊将很难从他的肢体语言和眼神中寻求突破点,一切将回到文字游戏上。
“和黄老伯很熟?”张磊不露声色地看着方展,“他一直负责你家的清洁卫生吧?”
“对,黄老伯人不错,干活又利落。”方展又打了个哈欠,“我这人有点洁癖,又有点懒,所以只能靠他了。”
有洁癖的人又有点懒,张磊笑了笑,这是个谎话,但也无懈可击,百样饭养千种人,怪癖并不犯法。
“家里经常清洁?”张磊点点头,眼睛望着桌面,“我是说,浴室和下水道。”
现场勘察的报告上写得很清楚,方展家的浴缸及下水道中发现了大量的清洁剂和漂白剂,也正是因为这些物质的破坏,现场无法取得任何与女尸相关的组织或DNA物证。
“隔天清洁一回,我喜欢防患未然。”方展叹了口气,“现今这年月可都是病毒的天下,什么鸡打喷嚏猪感冒的,不太平啊。”
监控室的刑警差点乐出了声,这小子真能扯,你家厕所里还养猪养鸡不成?
张磊没乐,他甚至连笑的意思都没有,因为这会儿他要提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看到尸体的时候,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张磊的双眼冷冷地盯着方展,审讯室的温度骤然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