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一个身材不高但身形健硕的老人正伏案查看着地图,对掀帘而入的三人恍若未觉,对三人“大汗万岁”的高呼也充耳未闻。三人不敢打搅,只静静地垂手而立,片刻后才见老者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眯着眼扫了四人一眼,当他的眼光落到郎啸天脸上时,毫无朕兆地陡然一闪,蓦地惊问:“你是谁?”
郎啸天迎着老者的目光,抱拳应道:“哲别将军帐下新授新军百夫长郎啸天,拜见大汗!”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喃喃道:“朕好像见过你,一定是见过你!”
郎啸天心神激荡,坦然迎上老者审视的目光。只见老者年逾六旬,脸上沟壑纵横,棱角突出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颌下半尺长的胡须也有些苍白,若非一双眯着的眼睛依旧锐利有光,他实在和一个寻常的蒙古老头没多大区别。郎啸天不禁在心中感慨:真是天上时光短,世间岁月长啊!上一次见到他还只是个三岁出头的懵懂稚童,如今已是个令全世界战栗胆寒的真正毁灭者了,就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我这个曾经救过他的“保护神”?又会不会立刻猜到我此行的目的?
却见老者盯着郎啸天审视了片刻,最后满是疑惑地摇摇头,叹道:“也许真是老了,头脑中经常冒出些古怪的念头。”说完他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起郎啸天,问道:“是你把投石机集中起来使用,又发明了那种用燃烧的圆木做投石的战法?”
“是的。”郎啸天忙向老者解释这种战法的技巧,同时心中既有些遗憾又有些疑惑,遗憾的是老者最终还是没能认出自己,疑惑的是按照现代战争理论,把火炮集中起来使用是师以上部队的基本守则,集团军以上的部队更应该配备火炮团甚至火炮师,这是现代战争的基本常识。投石机作为冷兵器时代的远程炮,正应该集中起来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毁灭者作为现代战争理论武装起来的高级将领,难道还不知道这个最基本的常识?
“嗯,你对投石机的使用非常有创造性,这种战法将对咱们今后的攻城战发挥巨大的作用!”老者的话证实了郎啸天的揣测,只见他说完又转头对身后一名将领吩咐道,“咱们今后要组建这样一支投石机部队,至少要集中上千架投石机,在攻城战中一旦千石竞发,只需片刻功夫就能把守军彻底打垮!”
“大汗英明!”那将领立刻示意一名幕僚记了下来。
“你能想出这等战法,并率先打垮玉龙杰赤城头的守军,为攻城部队提供了最强的支援,此战当居首功。”说着他对身后的将领吩咐,“可以升他为哲别帐下千夫长。”
接着老者又转向第一个成功登上城楼的哲别道:“你身体刚一恢复就赶到前线,第一个率军登上玉龙杰赤城头,真是朕帐下第一猛将,朕要如何赏你才好呢?”
哲别忙道:“末将能为大汗攻城拔寨,这就是最大的赏赐。”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话虽如此,朕也不能亏待了你。你已是大将军,有万户封邑,财帛女子在你眼里已如粪土,该如何赏你,这到让朕为难了。”说到这老者略一沉吟,取下身后刀架上的马刀,恋恋不舍地抚摸片刻,最后还是抬手扔给哲别道,“这柄战刀追随朕大半辈子,就如朕的锐爪利齿一般。如今朕年近花甲,用到它的机会不多了,赏了你吧!”
“谢大汗!”哲别慌忙接刀谢恩,这柄战刀乃是大汗所配,这赏赐乃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封赏完备,老者指着面前的地图对哲别和脱忽察尔说:“该死的漠罕默德逃了,你们说怎么办?”
“末将愿为大汗把他的人头提来!”哲别立刻道。脱忽察尔则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如今玉龙杰赤激战正酣,还有大半城区尚未征服,咱们恐怕暂时没有力量追击。”
“朕已经令人四处去收集那种可以燃烧的火油,然后用木捅装起来,投向那些还敢继续抵抗的城区。只需一把大火,就能把整个玉龙杰赤烧成一片白地,你们勿需再为之操心。”
郎啸天闻言心中一寒,之前他虽然也曾用燃烧的火焰弹攻击那些还在抵抗的城区,但玉龙杰赤城内大多是土石结构的建筑,被烧毁的只是少数木质结构的零星建筑。如果用成桶的石油投射到还在抵抗的街区,那绝对会把整个街区变成一片火海,届时无论军队还是百姓,女人还是孩子,甚至连老鼠蟑螂也都会葬身火海,无一幸免。而花刺子模境内盛产石油,这个计划实行起来简直一点都不困难。想到这郎啸天顾不得身份低微,忙道:“大汗不可!”
“有何不可?”成吉思汗有些惊讶,大概没有想到一个刚提拔的千夫长竟敢对自己的作战方略提出异议。
“大汗,你不能不顾满城百姓的性命啊!”郎啸天叹道,“若把整个玉龙杰赤烧成一片白地,那咱们占领它还有何意义呢?”
成吉思汗猛然一拳砸在地图上,咬牙切齿地道:“朕只想报复!当初朕向花刺子模该死的苏丹漠罕默德派出使臣和商队,以结两国万代之好。谁知朕的商队被抢劫不说,商人也被杀害,使臣更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朕发誓要报仇雪耻!既然该死的漠罕默德要选择战争,那朕就要从精神和肉体上彻底打垮他!屠灭敢于抵抗的玉龙杰赤所有生灵,不过是给花刺子模人一点微不足道的惩罚罢了。”
郎啸天还想说什么,却见门帘一掀,一名身形彪悍威猛的蒙古将领旋风般闯了进来,只见他年逾四旬,神情彪猛,浑身上下就如猎豹般蕴有无穷的力量,从那浑身的血污可见他也是刚从前线赶到。顾不得抹去满脸的汗珠,他就对成吉思汗遥遥一拜:“速别额台应大汗之召,连夜赶来拜见大汗!”
“你终于赶来了!”成吉思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速别额台和哲别、脱忽察尔三人一招手,指着地图说,“你们三人是朕最为信任的勇将,现在朕命你们去把漠罕默德的脑袋给朕提回来。最新的侦骑回报说,他率精锐部队从东门突围后,正向南面的巴里黑方向逃窜。朕要你们三人不惜一切代价,追上他,干掉他!”
“遵令!”三人同声答应。但跟着脱忽察尔又犹豫道:“咱们的部队现在都还在城中与守军鏖战,短时间内如何能抽调出来?”
“这个你勿需担心,”成吉思汗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朕给你们三万怯薛军,每人配备两匹战马,以哲别为主,速别额台和脱忽察尔为副,各领一万将士给朕马不停蹄地追!那该死的苏丹逃至何地,你们就给朕追至何地,任何城乡市镇,若敢容他落脚藏身,你们就给朕摧毁踏平,玉石俱焚!”
三人面露喜色,怯薛军乃是大汗的亲卫部队,战斗力最为强悍,能率领他们去追击敌国的国王,无疑是一件令人兴奋的光荣使命。
“朕要警告你们,”见三名爱将脸上都有喜色,成吉思汗警告道,“你们将要进入的是尚未被征服的敌国领土,周围只有敌人没有朋友,你们要如何在敌人的包围中生存下来?并逮到猎物?”
哲别一昂头,傲然道:“像狼群那样团结,像狼群那样凶狠!”
“好!朕对你有信心!你暂且留下,速别额台和脱忽察尔先下去准备吧。”成吉思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目光又转到郎啸天脸上,然后他对哲别笑道,“这位郎啸天千夫长虽然是个汉人,头脑却十分精明,你带上吧,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几个人齐齐拱手告退,郎啸天还想说什么,却听营帐外有人高声道:“禀报大汗,后军大营有飞马传报,有一名少女自称是维吾尔公主,是维吾尔塔里什亲王献给大汗的礼物,在途中遭遇盗匪与护送的蒙古特使走散,如今她和一名护卫千里迢迢找到了这里,在不远处被后军将士截住了。”
“什么维吾尔公主?”成吉思汗皱起眉头,对帐外不耐烦地摆摆手,“如今战事正酣,朕哪有功夫理会女人?把她赏给有功的将士吧。”
那亲卫正要领令而去,哲别慌忙跪倒在地,高叫:“大汗且慢!”
“你这是为何?”成吉思汗有些奇怪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哲别,蒙古人并无跪拜之礼,所以即便见了大汗也勿需下跪,除非是办事不力或犯下了什么罪错。
“禀报大汗,末将办事不力,罪该万死!”哲别汗如雨下,没想到那名失散多时的维吾尔公主居然千里迢迢找到了这里,他原本已经淡忘了这个维吾尔亲王送给大汗的礼物,谁知机缘巧合,竟然现在又再次听到她的下落。哲别不敢有丝毫隐瞒,忙把维吾尔塔里什亲王送礼的经过和阿娜尔古丽公主丢失的过程细细向成吉思汗禀报了一遍,同时也提到那位公主的汉人护卫夏风所表现出的忠勇。说完不由连连磕头请罪。
成吉思汗听完呵呵大笑,对哲别抬手示意:“起来!起来!你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把朕的贵宾长春真人安全送到撒马尔罕,已经是莫大的功劳,丢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朕若为这就责罚你这样一名忠心耿耿的干将,岂不成了无道昏君?”说到这他若有所思地捋着颌下花白胡须,自语道,“这女人居然从数千里外的准葛尔沙漠找到这里,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对朕的这份忠心也令人感动,朕到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说到这,成吉思汗抬头对帐外等候的亲卫吩咐道:“传朕口谕,明日一早召那女人觐见,把那护卫也一并给朕带来。”
原本还想用过去的一些经历来提醒成吉思汗,争取让他想起自己的郎啸天,在哲别和脱忽察尔催促下,只得无可奈何地离开了这座金帐。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见到毁灭者,谁知立刻又被派往速别额台和哲别所率的追击部队,不得不远离毁灭者去追击逃跑的苏丹,对此郎啸天只有在心中暗自苦笑。
见成吉思汗满意地摆了摆手,郎啸天与速别额台和脱忽察尔只得退出了金帐,留哲别一人在内。脱忽察尔出帐后神情有些不悦,小声对速别额台抱怨道:“有什么话大汗不能对咱俩说?偏偏只告诉哲别一人?难道大汗对咱俩还不够信任?”
“大汗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万不可多心!”速别额台忙小声劝慰,略一沉吟,他又对脱忽察尔和郎啸天道,“你们回营带上自己的亲卫,然后把指挥权交给副手,连夜到怯薛军报到。我先去怯薛军点选人马,咱们黎明前就出发!”
“那好,我先回营去准备。”脱忽察尔说着翻身上马,对速别额台一抱拳,也不理会一旁的郎啸天,便满脸不悦地纵马而去。
郎啸天不想跟脱忽察尔一路,同时也希望成吉思汗突然想起自己,会再次召见。所以他便对速别额台笑道:“将军你先去准备吧,我等哲别将军一起走。”
速别额台也不勉强,对郎啸天一抱拳:“那好,我就先走一步。”
脱忽察尔与速别额台走了没多久,哲别终于从金帐中出来,郎啸天忙迎上去,见他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不由关切地问道:“大汗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么?”
哲别点点头,低声道:“咱们这次行动,不仅仅是追击苏丹那么简单。”
郎啸天还想再问,哲别已经翻身上马,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回营去把亲随带上,连夜到怯薛军报到。我要先去怯薛军点齐人马,咱们明日黎明就要出发!”说完猛踢马腹,独自纵马而去。
郎啸天刚入军营没几天,身边还没有几个特别值得信赖的亲卫,唯有刚入伍不久的蒙古少年阿尔丹还勉强可用,这样一想他就立刻回营,还没进帐篷就在高叫:“阿尔丹,快收拾东西,咱们要连夜离开这里。”
营帐内悄无声息,在营门附近巡逻的两个蒙古兵忙过来问安,其中一个对郎啸天笑道:“好久没看到那小子了,没准是偷偷溜出营寻快活去了。”
由于附近的街区已经被彻底征服,所以郎啸天这个营虽然在原地守卫这些投石机,但一到夜里,也还是有不少人偷偷溜出营去参与烧杀掳掠,甚至有人还把抢来的女人带入了营帐,对此郎啸天也无可奈何。不过却没想到貌似本份的阿尔丹也免不了染上蒙古兵的通病,郎啸天不禁恨恨地咒骂了一句,低头钻入自己的营帐,打算带上几件随身物品就走。
营帐内漆黑一团,本该有的灯火不知怎么全灭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腥甜味,这气味让郎啸天猛然警醒,忙拔刀在手。就在这时,只见黑暗中隐约闪过一道幽幽寒光,直奔自己咽喉。郎啸天忙举刀护住要害,只听“当”一声乍响,兵刃相碰溅出了几点火星,借着这一闪即逝的些微火星,郎啸天隐约看到了面前这扑向自己的黑影。
郎啸天超人的反应速度于危急时刻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他格开对方偷袭的同时,也反手一刀划向对方要害,黑暗中响起几声刀剑相碰的铿锵,接着又复归于平静。郎啸天手拄短刀半伏于地,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方才那几下交手令他十分惊心,对方决不是前来复仇的花刺武士,他的出手更接近中原武功一路,其毒辣阴狠让郎啸天立刻就想到一个最可怕的对手,在阿加罕城遇到过的死神师衍!
“郎将军,发生了什么事?”帐外巡逻的蒙古兵在大声询问,方才那几声兵刃的碰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个蒙古兵小心翼翼地用长矛挑开门帘,问道,“郎将军,你没事吧?”
郎啸天不敢回答,生怕一开口暴露自己位置,就会遭到对方不要命的追杀。直到两个蒙古兵挑着马灯进来,郎啸天才长舒了口气,他看到帐后那道三尺长的裂痕,才知道暗杀者已经从那儿走了。
蒙古少年阿尔丹躺在郎啸天睡觉的毡毯上,像熟睡一般双眼紧闭,他的颌下一道鲜红的裂痕像小孩张着的嘴,鲜血已经把他身下的毡毯浸透。
默默在他身边蹲下来,郎啸天对着他那稚气未脱的脸凝视了片刻,然后才心怀愧疚地用毡毯覆盖了他的脸。郎啸天知道是阿尔丹救了自己,若不是刺客误杀了这少年,没有这血腥味的警示,自己肯定躲不过对方毫无征兆的一击。
“神之手”无处不在!此刻,郎啸天对这话又多了一分理解。
“有刺客!”看到地上被杀的同伴,几个蒙古兵不由一声惊呼,有两个还想从营帐后那破开的口子中追出去,却被郎啸天拦住道:“别追了,刺客早已经逃得不知去向。”
“郎将军,要不要搜查全营?”一个老成的蒙古十夫长小声问道。能够混入营帐中来杀人,恐怕不是花刺武士能办到的,刺客很有可能就隐藏在营中。
“不必了!”郎啸天遗憾地摇了摇头,心知以师衍之能,就算搜查全营,找到他的希望也很渺茫,郎啸天不想在自己即将离开之际再节外生枝,如果能连夜离开新军营赶去怯薛军报到,至少可以避开对方暗中的觊觎和伏击。想到这郎啸天忙对几个蒙古兵叮嘱道:“这事你们谁也不要声张,只去把巴末将军给我叫来。”
巴末是郎啸天的副手,也就是这个营的副百夫长。不一会儿他便匆匆赶到,郎啸天草草把营中的指挥权与之交接后,便独自带上弓矢刀剑,连夜赶往十多里外的怯薛军营地,去向哲别报到。
当郎啸天赶到怯薛军时,只见哲别与速别额台和脱忽察尔已经点齐了人马。三万蒙古精锐战士加上六万匹战马,在夜幕下黑压压看不到尽头。数万人鸦雀无声,溯风中除了军旗猎猎的张扬招展声,就只有战马偶尔的一声响鼻。
见兵将均已到齐,哲别突然纵马登上高坡,拔出腰刀猛击胸甲,对数万将士高声问道:“勇士安在?”
三万怯薛军将士拔刀出鞘,像哲别一般以刀击胸,齐声应道:“我在!”
“勇士安在?”哲别拍胸再问,如此三回,直到众人的应答如滚滚奔雷掠过大地,他才高声喝问,“花刺子模苏丹逃出了玉龙杰赤,率领残部逃入敌国腹地,怎么办?”
“踏平敌国,活捉苏丹!”三万将士齐声高呼。哲别待众人呼声稍歇,才猛然举刀高喝:“上马!从现在起,咱们要像饿狼出击一般不眠不休,不活捉苏丹誓不还师!”
“不活捉苏丹,誓不还师!”三万将士翻身上马,齐齐举刀高呼。世界军事史上绝无仅有的千里追击和万里西征,在不知不觉间徐徐拉开了帷幕。
第十二章 以身饲狼
一弯如银的弦月高挂中天,映照得大地幽暗朦胧,从怯薛军后营的山坡上,隐约可以看到三万战士和六万匹战马组成的滚滚奔流,如不可阻挡的飓风带着暴烈的呼啸刮向南方。在山坡上遥望多时的阿娜尔古丽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转望玉龙杰赤方向,只见那血红的火光照亮了东方大半个天空,即便在数十里之外,也能听到那隐约的呐喊和朦胧的惨呼。
“这场战争究竟还要打多久?”阿娜尔遥望东方幽幽问道。她身后三尺外的夏风无法回答,只静静地望着阿娜尔纤瘦的背影,他那双冷静淡漠的眸子,此刻竟泛起一抹无奈和痛惜的微光。
“天快亮了,天亮后我就要去觐见成吉思汗,也许……咱们以后都不会再相见,”阿娜尔说着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三尺外的夏风,轻声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落,要记得换药。还有,以后千万不要随便跟人拼命,万一要再伤到后背,谁又来给你缝合伤口?”
夏风胸口一痛,心脏突然有一种被刺穿的感觉,这种痛楚远远超过了刀剑之伤,甚至超过了生命中遭受过的任何伤痛。他的心中激荡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强烈得几乎要让他失去所有知觉。
“有时候我感觉你其实像个孩子,”阿娜尔走近两步,凝望着夏风眼睛,她的眼中泛起一种母性的柔光,“虽然你竭力装得冷酷狠毒,可还是时时流露出你心底的怯弱和无助,不知是怎么回事,与你相处越久,我越觉得你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如果可能,我真不忍心离开你。”
“你不要走!”夏风突然把阿娜尔紧紧搂在怀中,拼命把这个让他懂得情感和善良的维吾尔少女向自己胸中挤压,恨不得与她完全融合。热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滚滚而出,顺着嘴角渗入口中,咸咸的有如鲜血的味道,这是他从懂事起就再没有流淌过的东西。
阿娜尔任由夏风坚实的臂膀把自己挤压得几乎窒息,甚至渴望着能在他的怀中幸福地死去。她轻轻抱住这个曾经让她万般恐惧,现在却令她无比心痛和怜惜的大孩子,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曾经是那样崇拜成吉思汗,因为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但经历了千里迢迢的追寻和向往之后,此刻我才突然明白,英雄对我来说只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英雄。”
“那我带你离开这里!”夏风眼里满含希翼,凝望着怀中的阿娜尔低声道,“没人知道你和我在这里,现在天尚未亮,我们仍有时间逃离蒙古军营。”
阿娜尔眼中闪过一抹激动和向往的光芒,但跟着又渐渐黯淡下来,她避开夏风火热的目光,含泪转望玉龙杰赤方向,万般无奈地涩声道:“不能!我不能!一想到撒马尔罕郊外堆积如山的人头,玉龙杰赤郊外被屠杀的无辜百姓,还有道旁被蒙古战马踏破肚子的婴孩,我就无法安然入睡。我要去见成吉思汗,我要尽我所能阻止蒙古人的杀戮,我要尽可能地结束这场战争。”
夏风胸口再次泛起那种无法忍受的痛楚,望着阿娜尔那坚定的眼神,他突然明白在这个善良的维吾尔少女心目中,还有一种东西远远超越了她自己的幸福甚至生命。默默放开她纤弱的身子,夏风强忍泪水低声道:“我帮你。”
阿娜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轻轻抹去夏风的泪水,柔声道:“有你帮助,我一定能为那些在战火中倍受煎熬的无辜百姓做点什么。”
东方开始现出鱼肚白,夏风握住阿娜尔的手遥望东天,在心中暗暗祈祷太阳晚一点,再晚一点升起,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但东方的天空还是越来越亮。夏风突然发觉自己此刻是如此憎恨太阳,它在把光明带给世界的同时,却让自己的心永远地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太阳终于还是无可阻挡地在天边现出了第一抹灿烂,阿娜尔恋恋不舍地凝望着夏风那依旧还带有几分稚气的面庞,黯然道:“天快亮了,我该回去了,如果有来生,我祈求真主让我们再次重逢!”
依依不舍地放开阿娜尔的小手,夏风用模糊的泪眼凝望着维吾尔少女远去的背影,只感到胸中的痛楚渐渐麻木,好像空空荡荡失去了任何知觉。在阿娜尔的背影彻底消失的同时,他也慢慢软倒在地,像突然死去那样完全瘫在地上,目呆呆地望着浩淼无垠的星空,全身上下一动不动。
“博士!汉斯博士!你快来看一下!”值守在夏风身旁的工作人员惊讶地望着屏幕上渐渐失去节律的脑波曲线,不由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汉斯看到那从未见过的脑波曲线,也是吃了一惊,忙道,“快看看方才的记录,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工作人员忙把方才的脑波信号重放了出来,与汉斯一同进来的佐佐木也看出这之前夏风的脑波信号的律动是如此强烈,杂乱无序,不由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汉斯脸色凝重地望着电脑记录下的脑波信号,不由低声叹息:“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小子爱上了那个世界中的某个女人,因失恋而失去了生的欲望,照这样下去,他就算不死也会变成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怎么办?”佐佐木也有些着急,他不愿看到自己千辛万苦训练出来的全能战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战斗力。
“得赶紧把那只‘鸽子’召来,安排他们相识、接触,给他们创造条件,但愿她能转移夏风的情感,重新激起他生的欲望。”
“何必那么麻烦?”佐佐木不以为然地反诘道,“不就是丢了一个女人吗?让‘鸽子’直接在肉体上给他以彻底的满足不就行了?”
汉斯轻蔑地撇撇嘴,心知给一个只会杀人的莽夫解释感情和性的区别实在是徒劳,所以他也懒得解释,只道:“让老板立刻把‘鸽子’送来,然后再把夏风唤醒。”
佐佐木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接着又暧昧地冲汉斯笑了笑:“这小子艳福不浅啊,那只‘鸽子’我见过,简直是人间绝色,让我看了都忍不住动心啊。”
在汉斯不满的目光注视下,佐佐木总算讪讪地笑着退了出去。汉斯紧盯着屏幕上越来越弱的脑波信号,不由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那个与维吾尔人种相近的白俄诺斯美女,能重新激起七号生的欲望。
夏风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从昏迷中慢慢醒来,朦胧中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正在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眼角,这一瞬间夏风精神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个世界。
“我……是在哪里?”夏风挡开那女子手中的纸巾,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的眼角竟有不少泪痕。
“你当然是在汉斯博士的私人工作站。”那女子嫣然一笑,轻轻把夏风从电子床上扶起来,“博士近日有事离开了这里,我暂时接替他负责你的技术指导,我叫波姬诺娃。”
夏风神情有些恍惚,听惯了汉斯的训斥和佐佐木教官的喝骂,他似乎对波姬诺娃的热情有些不适应,他的眼神空洞漠然,对近在咫尺的白俄诺斯美女也视而不见。
“我看你是累坏了,”波姬诺娃同情地望着夏风,轻轻为他抚平衣摺,“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太专注于工作也不是好事。”
夏风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他除了还在呼吸,简直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这让波姬诺娃第一次对自己的美貌失去了信心。迟疑片刻,她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你还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