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然界的一切用木雕表现出来,这就是甘粕太生的风格。其精致令人叹为观止。动物栩栩如生,花瓣似乎能随风飘去。他的作品不止是真实,还很传神。连艺术门外汉中冈都能感到,这才是天才的作品。
“甘粕对父亲有着强烈的执念,”宇野说,“他说,因为自己身上流着和父亲一样的血,所以不能让父亲蒙羞。虽然不会雕刻,但一定能做成某件事,或许就是电影吧。”
“甘粕先生的父亲没有和他一起住,这件事您是否有印象?”
“是吗?我不清楚。”
“在甘粕先生上小学的时候,他父亲离家出走了。”
“诶……”宇野有些迷惑。看来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另外,”中冈说,“您看过那个博客了吗?”
正在喝咖啡的宇野放下杯子,表情古怪地点了一下头。“看了。”
他们说的是甘粕才生的博客。中冈联系到宇野的时候,把网址告诉了他,并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他看一看。
“您有什么感觉呢?”
“这个……呃,”宇野的眼睛略略睁大了些,“我很惊讶。我知道他当了电影导演,却不知道他遇上了那么悲惨的事情。其实,该怎么说呢……觉得挺可怜的。”
“您说,大学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那么,对于甘粕先生的太太和孩子们,您应该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吧。”
“嗯,读了博客才知道的。我也有年龄相仿的孩子,读起来感受很深啊。”
“您对甘粕先生的家庭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哪方面的感觉都行,单纯的印象也可以。”
“嗯,怎么说呢,不愧是甘粕啊。光读他的博客,就能感觉到,那真是一位贤惠的太太,真是两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不过,大概他女儿太敏感了些,所以才……说不定是继承了甘粕的完美主义,因此对什么事情感到烦恼吧?我的感受就是这些。”
“也就是说,”中冈盯着对方,“对于甘粕先生而言,这是个理想的家庭?”
“我是这样觉得的。”
中冈点点头,合上笔记本。
“我会作为参考的。感谢您的帮助。”
“已经可以了吗?”
“是的,非常感谢。”
宇野带着迷茫的神色喝干了咖啡,道了别,站起身来。走向楼梯的途中还回头看了看,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微微一点头,便下楼去了。
中冈叫来服务员,又续了一杯。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在脑海中反刍着宇野的话。
理想的家庭……吗——
如果说出他真实的家庭是个什么样子,宇野会有什么表情呢?如果他知道事实和博客上写的完全不同,那上面的妻子和孩子完全是他捏造出来的……
这几天,中冈都在围绕甘粕才生和他的家庭进行问话。从甘粕萌绘的同学们口中听到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难以置信。
但问过几个人之后,他得出结论:同学们的话是对的,博客上的事情和事实相去甚远。
甘粕才生的妻子由佳子有个姐姐,嫁到了千叶县的柏市。她零零星星地从由佳子那里听到了不少她对自己丈夫的不满。
“忙得成天不着家,也不帮忙带孩子。偶尔回家一趟,也总是冲孩子发火。这样孩子不讨厌他才怪。俩孩子都是避着他的。我妹妹委婉地提醒才生注意一点,他却反过来吼我妹妹,说都是她惯出来的。我觉得啊,那个人不配做父亲。”
女儿萌绘在初中时变成不良少女的事情,也从由佳子的姐姐那里得到了确认。
“这件事,我妹妹有一段时间也特别烦心。不过上了高中之后,萌绘开始学跳舞,终于是改邪归正了,妹妹开心得不得了呢。在这种时候自杀,实在是没有理由的呀。”由佳子的姐姐哽咽着说。
中冈针对萌绘的初中时代也做了一些调查。他找到了萌绘当年的几个狐朋狗友,从一个女人那里得知了令人惊异的事实。
萌绘念初中的时候怀了孕,堕过胎。
“对方是她的男朋友,比她大两岁,是同一个团伙里的。她怀孕以后找我商量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结果这件事还是被她妈妈知道了,带她去医院堕了胎。当时月份还比较小,学校里没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女人说,不清楚身为父亲的甘粕才生知不知道这件事。
中冈越听越觉得这和博客上写的有着很大的出入。那么,甘粕才生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要说矛盾,他带去出版社的手记的内容也很可疑。上面明明写着,萌绘自杀的动机和她的身世有关。手记中推测,她是由佳子和情夫所生,和甘粕才生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同学的证言中可知,萌绘知道甘粕才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讨厌自己的鼻形、手形和父亲相像。
甘粕才生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中冈找到了几个年轻时便和他相识的人。他觉得,要把握人性,这样做最好。他还去见了大学时代和甘粕才生同系的人、甘粕才生当助理导演时,和他一起工作的人,询问情况。
结论表明,他们当中,没人说甘粕的坏话。每个人都对甘粕的能力做出了高度评价。把他们的意见概括起来就是:“经常对自己十分严格,是个绝不敷衍了事的完美主义者。”和宇野说的一样。
还有一点是相同的。甘粕才生虽然不会用完美来要求别人,对恋人却是不同的。他和好几个女孩交往过,又很快分手。有人说他“兴趣广泛”,有人说他“理想高远”。总之,他对心目中的恋人有个具体的形象,明白对方和这个形象不符的时候,就会马上失去兴趣。
三十岁时,甘粕才生和默默无闻的女演员由佳子结婚。那么,由佳子是否是他寻觅了很久,才终于找到的理想女性呢?但在当时认识甘粕的人们看来,答案基本上都是否定的。
由佳子不符合他的理想,但由佳子娘家的资产,或许是让他们走入婚姻殿堂的基石。当时甘粕还没有奠定身为电影导演的地位,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而由佳子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个不足。
中冈合上了笔记本。不知什么时候,续杯的咖啡已经端了上来。啜了一口,咖啡稍微有点凉了。
完美主义、和事实大相径庭的博客与手记——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一片混沌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轮廓。还有东西阻碍着雾气的散去,中冈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还没有掌握甘粕才生的行踪。打过好几次电话,却总是关机。也发了邮件,也依然没有和对方取得联系。他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呢?
把笔记本放回衣袋里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成田打来的,问他在哪里。
“新桥的咖啡厅。向那件案子的相关人员问话。”
“哦。结束了吗?”
“结束了。”
“那你马上回来,我有事找你。”语气粗鲁,好像心情很糟。
“什么事啊?”
“见面再说。”成田丢下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搞什么啊——中冈喝干咖啡,抓起账单,站了起来。
一回到刑事课,成田就照例把他带去了吸烟室。吸烟室没有人。成田取出一支烟,却没有马上点着,反而说出了一句出乎中冈意料之外的话。
中冈撅起了嘴。
“让我收手?什么意思?”
成田叼起烟,用打火机点着了火,皱着眉吐出一口烟雾。“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别管温泉区的案子了,那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为什么?中冈把追问咽了下去。迄今为止的经验告诉了他,这个上司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说出这种话。
“是不是上头和你说了些什么?”
成田伸出下唇,点点头。
“白天,署长把我叫去了,连同刑事课长一起。他说,中冈似乎在追查着什么,让他收手。”
中冈咂着嘴。
“是怎么露馅的呢,是不是苫手温泉那件事,不该让那边的县警去查租车店啊?”
“不,应该不是。”成田指间夹着香烟,摇头道,“大概是更高层的指示。和本厅,或者是警察厅那边有关。听署长他们的话音,似乎是这样的。”
“警察厅?”
“署长说,关于这件事,不但不能调查,连一点口风都不能漏出去。就算听到了什么,也要全部忘掉。作为交换,你不经汇报就私下调查的事情,就不再追究了。看来咱们是捅到马蜂窝上了啊。”
“那我倒更想去捅一捅了,我想亲眼看看,究竟会钻出条多大的蛇来。”
成田挥了挥拿烟的手。
“算了吧,你去调查,我怎么办?都说不再追究了,不是挺幸运的嘛。”成田吐出最后一口烟,掐灭烟头,丢进了烟灰缸,“可别再有什么怪念头啊。”说完就走出了吸烟室,重重关上了门。
中冈也走出了房间。走廊上,还能看到成田疾走的背影。从身影就能看出,上司现在烦躁得很。
自己在探究的究竟是什么?事件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能给辖区的一名小警察看到?
就算听到了什么,也要全部忘掉——
也就是说,中冈似乎已经抓住了绝密事项的一角。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等等——中冈停下脚步。
那个人怎么样?泰鹏大学的青江。他知道的情况和中冈一样多,是不是也接到了封口令呢?不过,他又不是警察,不能像对待中冈一样去命令他。那么,要怎么让他封口呢?
解释。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吧?
中冈掏出手机,他还保存着青江的联系方式。
28
正望着室内装修书籍发呆的时候,搁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千佐都拿起来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屏幕上显示的是“木村”。
她按下接听键,说了声“喂”。
“你现在是一个人吧?”
“是的,我在自家客厅,旁边没人。”
她听见对面轻轻地“嗯”了一声。
“最后一步,差不多是时候了。实施就在今天。”
“今天?这么急?”
“之前我不是把大概的日期告诉过你了吗?所以才让你不要有别的安排,随时等我联络。”
“我知道啊,可还是觉得有点突然。”
“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在临近的时候决定具体时间。步骤你还记得吧?”
“记得,但是会不会顺利啊?万一联系不到对方怎么办?”
“不用担心,一定会的。没理由不会。”
他总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却从不说为什么,这让千佐都不安起来。可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说错过一次。
“就算联系上了,也不一定能这么急着把他叫出来吧?对方也许时间上不方便呢。”
“那就只能再做打算了。你只要说‘改天再联系’,挂断电话就好。不过,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会答应才对。不管有什么事,这件事肯定都是最优先的。”
仍然是断然的口吻。既然他这么说,就当做是这样吧。
“我可以这就打电话吗?”
“嗯,拜托了。”
“好的。”
千佐都切断电话,站起来,打开组合柜抽屉,拿出一部手机来。这是义郎的手机。为了这一天,在他死后,手机也没有解约。
她想开机,却发现没电了。抽屉里也放着充电器。她把充电器接在手机上,插头插进旁边的插座。接着开机,进入登录界面。对方的名字在“あ”行里。
心跳加快了。她用右手按住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在脑海中组织着语句。木村告诉过她,要怎么讲才比较合适。
她咽了口唾沫,正要按下拨号键,手机却响了。是谁打来的呢?来电号码没有显示。
正犹豫着该不该接的时候,铃声停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千佐都迷惘地盯着手机。究竟是谁打来的?难道是打错的电话?刚一开机就接到打错的电话,有这么巧吗?
她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看来果然是打错了吧。
忘了这件事吧。现在自己有一桩大事必须去做,不能想太多。
她确认了一下屏幕上的内容,按下了拨号键。把手机放到耳边时,听到了拨号声。
忽然觉得忐忑起来。对方如果接了该怎么办?木村说肯定不会接的,但万一呢?是不是挂掉就好了?不行,这样的话,对方会提高警惕的。
不过这种担忧是多余的。没多久,她就听到了转入语音信箱的通知。千佐都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机。好了,下面是成败的第一个关键。
留言提示音响了,她做了个深呼吸。
“是甘粕才生先生吗?我是水城义郎的妻子千佐都。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和您谈谈,请您和我联系。如果您听到了这条留言,能否给水城的手机打个电话?我想您应该看到了来电显示,不过还是要再和您说一下。”
她把电话号码重复了两遍,说了声“拜托您了”,便挂断了电话。
千佐都把手机继续放在组合柜上充电,自己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仅仅是留个语音信息,她的腋下就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桌上小小的日历上。已经是三月了。也就是说,离那次相遇,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那天,千佐都一个人开着玛莎拉蒂,从全身美容沙龙回家。
拐进离家不远的那条细细长长,弯弯曲曲的小路的时候,她的视线忽然被挡住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作一团,只知道拼命踩刹车。
但车子在完全停稳之前,就“咚”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千佐都急忙下了车。
路边蹲着一个年轻人,头上冒着血。
“你没事吧?”千佐都跑过去,问道。
年轻人痛得脸都扭曲了,却还是点点头。“啊,我没事。”但他痛苦地按着腰的样子,显然和这句话完全相反。
“请问……你是被我的车碰到了吗?”
“不知道,大概是吧。我正在走着,突然从后面……”
“对不起。我一下子看不到前方了。”
千佐都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车上。前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报纸。似乎是被风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
路上响起了马达声,后面来车了。
“你等等。”她对年轻人说,然后拿掉报纸,钻进玛莎拉蒂,把车靠在路边。
她再次返回年轻人身边。那人还蹲在原地。
千佐都从包里掏出手机。“要不要叫救护车呀?还得报警。”
但年轻人轻轻摆了摆手。
“那样的话,接下来就麻烦了。你也不想被警察问来问去吧?”
“可是,如果不能处理好的话……”
听千佐都这么说,年轻人苦笑起来。
“没事的,我不会事后又来找你的麻烦。这样如何?我这就去医院检查一下,等拿到诊断书,再决定要不要报警。”
她觉得年轻人的提议很合理。
“那就这么办吧。这附近有没有医院呢?”
“我知道有家医院。走吧。”
年轻人坐上副驾驶席,千佐都向医院开去。虽然心焦,但他不像什么坏人,千佐都也就安心了。衣着整洁,说话有礼,长得也不错。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轻度碰伤。拿到诊断书之后,他也没再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就解决了。报警只会更麻烦啦。你也放心了吧?”
“放心倒是放心了……啊,对了。”千佐都从钱包里掏出几张万元大钞,递过去,“实在很对不起,这是一点歉意。”
他连连摇手。
“这怎么行啊。你都已经替我出医药费了。”
“出医药费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不然我怎么过意得去啊。”
年轻人看着千佐都的手,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用这些钱请我吃顿饭。如果可以的话,吃烤肉吧。怎么样?”
千佐都吃惊地看着年轻人。他微微一笑。
“放心吧,我可没想勾引人妻。只是这个月有点寂寞,想好好地吃上一顿。”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柔和,千佐都刚刚冒出的警戒心又消失不见。
“那我很乐意招待你,只吃烤肉就行吗?法国菜或者意大利菜我都没问题哦。”
他摇头。
“大餐啦、冷盘啦、沙拉啦,都太麻烦了。烤肉就好。”
“好,听你的。”
时间地点当场就定了下来。千佐都已经很久没和丈夫之外的男人单独吃饭了,何况对方恐怕至少比自己小五岁。不知不觉间,她开始觉得愉快起来。
这就是和他的相遇。三天后的晚上,两人在西麻布的烤肉店一起吃饭。
他自称木村浩一。是开明大学的学生,现在正在休学。
千佐都问他学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答道: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预测吧。”
“预测?预测什么?”
“一切。预测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比如——”他把一个碟子放在千佐都面前,又拿起调料瓶,“往碟子里倒一点调料,你觉得会是什么形状呢?”
千佐都秀眉微皱,觉得这问题问得奇怪。
“不知道,大概是圆形吧。”
木村的目光落在碟子上。“是个稍微有点歪的心形。”说着,他倾斜瓶子,倒出了一点调料。
千佐都大吃一惊。白色的碟子上,呈现出一个茶褐色的心形。
“真的呢……你怎么知道?”
“都说了,是预测啊。从调料的粘性、碟子的表面状态等,进行综合判断。”他拉过碟子,把烤好的五花肉盛在心形调料上,送到嘴边,“唔,真好吃,肉不错呢。”他的眼睛快乐地眯成了一条缝。
真是个奇怪的青年,千佐都想。不过,给人留下的印象倒不赖。这顿饭应该会很开心。
是的,当时自己还只是那么想而已。奇怪的青年——没有多想一点,也没有少想一点。
两人边吃边说。木村也很善于询问。他问了千佐都很多问题。千佐都也没想瞒他,于是知无不言。就算不那么有趣的内容,他也面不改色,没有什么敏感的反应。如果客人全都像他那样,在俱乐部里一定会工作得更愉快吧。千佐都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还可以再见面吗?下次我请客。快要发打工的工资了。”饭后,木村说。
“嗯,好啊。”千佐都回答。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她真的有某种预感。
或许某一天,自己会和这个青年上床的吧。那也不错呀。和义郎结婚之后,她就没有过别的男人,因为不怎么有那方面的需求。但那只是错觉,仅仅是因为没有邂逅罢了。
那一天来得比想象中的更快。第二次一起用餐之后,木村约她去宾馆的酒吧喝酒,然后对她说,自己其实已经开好房了。
“虽然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没想勾引你来着。对不起。”在吧台边的座位上,木村低头道,“上次吃饭太开心了,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当然,你完全可以拒绝,我不会再约你第二次了。”
木村看上去不像是个把妹高手。上次见面的时候千佐都就看出来,他是个认真的小伙子。这次邀约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让我考虑一下。”千佐都回答。但她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一小时后,两人就进了他开好的房间。
如她所料,木村没什么性经验。但他的年轻弥补了这一点。千佐都全身都感受到了他野生动物般的跃动感和充盈的热量。两人的汗水湿透了床垫。
从那之后,他们以数周一次的频率持续幽会。刚开始的时候,千佐都只把它当作单纯的肉体关系,没有感情存在,只不过是刚好遇到合适的对象罢了。起主导作用的总是自己。要结束这段关系,也完全凭自己决定。如果厌烦了,或者嗅到了危险,就一刀两断。
但见过几次面之后,千佐都发现两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木村成了她必不可少的存在。和他在一起是那么快乐。最重要的是,她明白自己实在缺乏这样的快乐。和年龄相差那么大的男人结婚,虽然有了钱,生活中却一直没什么刺激。这样的幽会触及了她的界限。
千佐都对木村无话不谈,对丈夫的不满,逃离如今这种生活的念头,都和盘托出。
“那就逃离呗。”木村在床上抚摸着千佐都的头发,说。
“怎么逃?”她问。
“要是老公早死就好了,你是这么想的吧?原本打算忍耐二十年的,可毕竟是太辛苦了啊。对不对?”
“嗯,那倒是……”
“那就让那一天早点到来吧。又不是什么难事。”
“诶?可是,”千佐都摇头,“不行呀,那种事。不能杀人的。”
木村高深莫测地笑了。“但是,你曾经想象过吧?”
千佐都无法回答。木村笑出声来。
“别担心,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是说,要让那一天早点到来。那一天,就是你老公去世的日子。他又不是不死之身,总有一天会死的嘛。只要提早一点就好了呀。”
“不懂。那不就是谋杀吗?”
“广义上,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但在刑法上,就不能称之为谋杀了。从结论来看,你丈夫是死于事故。而且,还是非常接近自然灾害的事故。他去了发生灾害的地区,不幸因灾身亡。自然灾害是不可抗力,不会有人怪到你头上的。”
“自然灾害,指的是什么?”
木村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端正得宛如面具的表情消解了,吐出几个字来:硫化氢。
据木村说,这是一种致死率极高的剧毒气体。接着,他说出了以下一番话。
日本是火山地带,到处都有火山气体的发生源。其中之一就是温泉区,会从地下排放出硫化氢气体。通常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根据气象条件,某些场所的气体浓度有可能会上升到致死水平。这些场所固然是禁止入内的,但日本还有一些危险地点尚未被人们发现。
只要找出这样的地点,把义郎引过去,不必亲自动手就能置他于死地。
听了这话,千佐都产生了疑问,不知道真的实施起来会不会这么顺利。
“就算不顺利也不会有问题。既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又可以再多试几次。再也没有比这安全的办法啦。你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把约你老公去温泉,假装散步,让他踏入那片危险区域。”
的确,单单这样似乎挺简单。毕竟,毫无风险是最好的。
“你下决心了吗?”木村问。
千佐都的回答,和他第一次约她去宾馆时一样。“让我考虑一下。”
但和那时一样,她心里或许已经有了决定。
千佐都生长在新泻县的长冈。
父亲是在町工厂里工作的员工,母亲比父亲小十岁。和他们一起挤在一栋小房子里的,还有她的祖父母。父亲收入微薄,生活十分艰辛。
千佐都刚懂事的时候,快八十岁的祖父已经出现了认知症的兆头。祖父病情严重时常常离家出走,迄今她依然记得,父母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的背影。
雪上加霜的是,祖母摔倒了,腰部和腿部的骨头骨折。那是千佐都念小学的时候。从此之后,祖母便卧床不起,自然也就无法照顾祖父。一切杂务都压在了母亲身上。她必须照看患有认知症的祖父,卧床的祖母。没有亲戚能助他们一臂之力。父亲曾想找一所养老院,却始终没能如愿。去和政府机构谈过,也没能获得有效的解决办法,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父母每天晚上都会吵架。母亲一焦躁起来就拿千佐都出气。父亲则阴沉着脸,极少开口。
千佐都上中学时,父母终于离婚了。千佐都被母亲带走。母亲开始工作,白天在超市,晚上去居酒屋。每当母亲在深夜筋疲力尽地回来时,总会凝视着千佐都,说:“女人会不会幸福都取决于男人。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把对方的情况调查清楚。不单是他本人,还有他的兄弟姐妹。要不然,还不知道结婚之后会有什么样的麻烦事压到你身上呢。最好是找个年纪大的有钱人。这样的话,就算他父母还在,也离死不远了。有钱就有一切。我也会挑这种人的。爱情这东西啊,虚无缥缈,是填不饱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