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从后门出去,必须经过厨房,厨房里仆役很多,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

霍桑突然说道:“那末令爱也许还没有离开屋子,现在还隐匿在某幽密的地方。”
何说道:“这也不是。我在上灯时,听说女儿失踪,马上就到处搜寻,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小时,几乎搜遍全屋,无论是地下室、空房间,一一亲自看过都没有发现踪迹。”
霍桑皱皱眉头说道:“如果如此,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了!”房间里稍静一下,霍桑又说道:“依我看来,还有一点已足够说明令爱失踪的由来。”
“这是什么?”
“那些受命监视的人可能已被令爱所买通了。”
何犹豫一下,说道:“按情而记,这一点确近乎人情,但是看看事实,又不能没有怀疑。试想受命监视伊的有两个人,一是我的外甥女慧侠,另一个是我看门的胡兴,但这两个人的地位悬殊,万无接近之理。我女儿如果和伊的表姐相策谋,还可以说得通;然而前门有胡兴严加把守,用什么方法打通这一关?假使说有可能,那末胡兴以外还有守门的另外两人和其他仆人,势必都打通不可。如果是这样,我女儿有什么神通能掩盖众人的口呢?”
霍桑突然跃起身来,说道:“奇哉,奇哉!令爱的失踪的确玄之又玄,使人无从着想。”他略顿一顿,忽然对着我看。“包朗,你认为怎样?有意见吗?”
我呐呐然答道:“这件事情,就表面而论,固然是一桩寻常的失踪案件,但是看看情节幻秘,实在困人头脑。”
何芝贝拱拱手,说道:“先生既然也认为奇怪,就请勿再吝惜此行。这件事对于我的利害关系甚大。因为在这一宵中间,如果无法使我的女儿回来,明天彩轿临门,我又怎样应付?这不单丧失了我的信誉,使我在社会上蒙受羞惭,就是我未来的地位也发发难保了。田厅长是我的上峰,拉一把,推一手都在他的手掌之中。况且我女儿失踪,合家惶恐不安,我的外甥女慧侠也因此事而得病。一门喜庆,转瞬间忽成意外的灾难。要转祸为安,全仗先生的大力。如果事情办成功,我决不吝惜优厚的酬谢。”
霍桑在房中徘徊,等来客的话说完,忽停足回过头来。
“你外甥女怎么会得病?伊对于令爱的失踪说些什么话?”
“伊说今日午后陪伴我女儿,一步都没有离开。薄暮时分,伊感到有些伯冷,才走出房门到我妹妹的房中去取一条围巾。我妹妹住在第二进左厢房的楼上,离开我女儿的卧室不远。不料我的外甥返回时,房中已空。桌上留一纸条,我的女儿已出走了。”
何说到这里,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小方白色洋纸,他将纸展开,递给霍桑。纸上仅有“毋宁死”三个字,字迹很潦草,一看就知道是在匆忙之中写就的。这三个字是法国人罗曼罗兰的“不自由,毋宁死”的那句名言的下半截,是当时我国人笔尖口头上的流行话。推测它的涵义,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女子也是一个反抗旧式婚姻者。
霍桑问道:“这是令爱的手迹吗?”
何芝贝道:“对,我能辨认得出。霍先生,请就这三个字分析一下,我女儿会不会有其他变卦?”
霍桑脸色有些改变,沉吟一下然后说道:“这也难下判断”。接着又问:“你府上有井吗?”
“有,井在厨房间前面,刚才我已派人去查看,没有看见什么。”客人咬着嘴唇,两只手伸在衣袖里,垂下他的双目,发出恨恨的怨声。“黛影如果自寻短见,而死在我的家门里面,也无可怜恤,现在就怕丑名外扬,使我无容身之地。”
我暗自揣度,何芝贝这个人把自己的颜脸看得比他女儿的生命还重,这不只是观念错误,而且是居心也太忍。霍桑低下头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回话。
霍桑道:“从种种迹象看,令爱失踪的根由,恐怕是不满意你作主的婚姻。
伊或许已另有心上人了,是吗?“
何脸朝天,脸色泛红,呐呐然答道:“当然…从情况判断,固然不外于此,不过想不到受了九年的新教育,结果竟然到这一地步!我只能怨恨我自己了!”
霍桑微微一笑,并不立刻回答,抬头看电灯,闭上口,叹气。房中就静默片刻。
我默思把这件事归罪于教育,实在不公平。按情而论,要不是何某为了高攀而夺去他女儿的自由,迫到如此地步,就不会酿成大祸了。何某的确应该平分这个罪责。
霍桑又问道:“令爱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你可知道?如果知道,就不怕没有着手之处了。”
他摇摇头说:“我就是不知道。”
“先生家中有人知道否?”
“事后我曾经问遍各人,都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就连我的外甥女,陪伴了三天,也曾经悄悄地微词相问,而我的女儿绝口不谈。”
“果然如此,那末不得不另外找着手之处了。”
何芝贝忽取出一张像片,说道:“这就是我女儿黛影的肖像。看了像片去找,希望先生能成功。”
霍桑道:“不错,现在我所顾虑的是时间匆促,一时间实在不知何所适从呀。”
霍桑招呼我一起观看照片。是四寸大的,上有一妙龄女子,丰姿绝美。穿白色衫,黑色裙。装饰朴素淡雅,还没有沾染上世俗女子的那种争艳斗奇的恶习惯。
霍桑又问何道:“令援今年几岁了?”
何说道:“十九岁,比我外甥女慧侠仅小五个月。”
“这张照片是今年所摄的吗?”
“对的,像片上是初秋时的装束。今天伊出去身穿蓝色缎子的裘皮袄。”
霍桑点点头,取过像片,放在口袋中,说道:“这张像片暂存在我这里,谅不见怪。现在还有几件事希望先生实说。”
何立即应声道:“可以,能得到先生的相助,敢不从命。”
“令爱的婚事缔约有多久?”
“今年春天订婚。”
“当订婚时候,令爱的意见怎样?”
“伊立即表示反对,后来经我要力劝,幸末决裂。”
“后来伊就默许,而不再反抗吗?”
“并不如此。每一次涉及婚事伊就起而争执。就是三天前我妹妹从常州来,伊还极力请求姑母帮助毁这婚约。我怕出什么事,才派人监视。”
“令妹对于这一着,有什么意见?”
“我妹妹做事犹豫,缺乏决断。听了我女儿的请求后,相当同情,因此曾替我女儿讲过话。然而事到今天,木已成舟,万无撕毁婚约的道理,所以我严加拒绝。”
霍桑点点头,稍沉默一下,又说道:“我还有一句话要请教,先生除了女公子外,还生有子女否?”
何说道:“还有一个幼儿,名叫鸣升,才九岁。”
“够了。现在请先生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等一会儿见到令外甥女时,我还要向伊请教一二,请先生打一个招呼。”
何踌躇了一下,说道:“因为我盘问我的外甥女,伊已受惊病例,烧得很高。
先生想问问伊,我恐怕再度却起伊的惊恐,在我妹妹那里就难以交代了。“
霍桑说:“知道了。我的话十分简洁,请先生不要过虑。现在请告诉我尊府的地址。”
何告诉了我们地址,一躬到地而后告别。霍桑随即叫施佳准备两肩轿子。当时苏城的交通虽然有车辆,但以城外为限,城内则依赖驴马船轿。夜间下雨不宜骑驴马,因此除乘轿以外,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我和霍桑都取来了外衣及雨衣。
等衣服穿好而轿还迟迟没有来。
我问霍桑:“这案件你有没有头绪?”
霍桑道:“现在还难说。”他搓搓手,皱起了眉头。
我又道:“你有什么犹豫?”
“我不知道该从何而断?”
“这什么意思?”
“木是其他。现在黛影的父亲委托我寻找伊,假使我得到,则势必仍旧嫁给田某。如果这样,岂不是我帮了这小官僚的忙而夺去了他女儿的自由吗?”
“你也认为这个女子的失踪是由于反抗旧式婚姻而争自由吗?”
“当然,事情很明显,留下三个字,就足以证明了。”
我惧然有悟,说道:“你的话对极了。时代趋新,旧的婚姻制度也应该加以改革。我愿你当自由的保障而不是助纣为虐。”
霍桑低沉地答道:“当然如此。但自由也应有一定的轨范。假使是漫无限制,一开始就不顾人格凭一时情感衡动而盲从私奔的人,这也不是我所取的。”
我说道:“然而你猜想,这个女子是属于不知检点的人吗?还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施桂突然进来,报告轿子已到。
霍桑就说:“包朗,走吧。你的这个问题暂且搁一搁,不作回答。实际上这时候单凭想象,我也不能答复。”
二、病女
何芝贝的家在侍骑巷,离开我们的寓所不远,轿子二十分钟就到了。我们走进去时,看门的老仆人鞠躬相迎,并引导我们到一间灯光灿亮的书房里去。我知道这老者就是胡兴。他年约六十,穿黑色棉袍,面貌诚朴,不像狡诈之辈。霍桑将帽子放在书房内后,就再走出书房,唤胡兴来私下交谈。我独自留在书房,静候主人出见,这时候已有人到内室去通报了。
书房成长方形,室内陈设精雅,满壁书画,都出自近代名家之手。几桌间参差布置着彝鼎古玩,在电灯光的照射下,更觉得琳琅满目,墙壁上悬挂着几帧照片。
一帧是主人何芝贝的父亲戴翎顶冠作满清装束,很是刺目。近窗放置一架大风琴,琴盖上面有一天蓝色的瓷瓶插着几枝月季花,嫣红悦目。瓷瓶旁边有一银边像片架。
像片上是个少女。一坐一立,风致娟好。虽然两人姿态衣装不样,但是面貌相同,似乎是黛影的化身像片。这时候好的年轻人常常喜欢利用摄影术的技巧在一帧照片上化身为二,我也曾经戏摄过一帧。
隔了相当时间,霍桑进来,从我身背后叫我。我应声回顾,见霍桑方运目向四面观看。
我问他道:“胡兴怎么说?”
霍桑道:“胡兴说从前门出入的人虽然多。但是他全神专注,以防女公子外出。
他绝口说没有看见伊出去。“
“你认为他的话可信否?”
“我瞧他的神态,似乎不在说谎。况且我已经观索过后门了。”
“怎样?”
“依旧没有可疑的形迹。”
“你何不再去搜索一次?那女子会不会还隐匿在这屋子中?”
霍桑摇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好处?是一个人,又不足一粒芥菜子一枚绣花针,可以被深藏起来。况且何芝贝不是说遍搜过了吗?”
何芝贝走进书房,霍桑略谈几句就提出要见见慧侠。何既十分恭敬又相当不安寸地说道:“我的外甥女正在就医之中,先生不妨问问医生,他能否同意先生得询问。”
霍桑点点头说道:“可以,请引导我们上楼。”
何芝贝同意,就领我们上去。走到一房间门口,何刚准备进室又让开,有一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手提皮包从里面出来。他就是医生。
何问道:“先生,病不碍吗?”
医生说道:“不妨害,热度已退尽,但是这时候神志还没有清,是受了惊恐而引起的。”
霍桑接口道:“究属什么疾病?”
“怔仲头昏,服药后可以逐渐好起来。”
“现在能不能容许我们和伊谈几句话?”
“这没有关系,但是要少讲一些。”
霍桑表示感谢,医生告别。接着何芝贝首先走进去,我们跟随他入内。
这间房处在左厢的楼上,也是成长方形。室中有电灯,但灯光暗淡。室内陈设简单,却很整洁有方。朝窗一面放一张榻,素色的帐子半垂着。榻前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着深青色缎料狐裘外衣,脸色苍白。后来我知道,她就是慧侠的母亲,何芝贝的妹妹。当我们走进去时,那妇人傲慢少礼,坐着不打招呼,似乎不十分欢迎我们。霍桑置之不顾,轻轻地走到床的前面。我跟在他后面,瞧见帐子里面坐着一个妙龄女子,着黑缎子裘皮袄,头领上裹一块白纱毛巾,两脸微红,这是因为发热头痛的缘故。
霍桑鞠一躬,轻轻地说:“女士,请原谅。我有几句话相问,希望见答。”
那女子将脸侧向里面,看样子在害羞。没有多时,开始用常州土音回答,声音低而讲得很慢。
“先生,有什么要问?”
“我想问问令表妹黛影失踪的事。”
“我已经详细讲给姑丈听了。”
“这我知道,令表妹的房间中,除了你以外,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小佣人兰屏。”
“这个小佣人是不是专供差遣使唤的?”
“是的。”
“那末你要取围巾,为什么不差这小佣人去?”
“兰屏不在那里,受我表妹的差遣下楼去拿茶。我因为没有人可使唤,所以自己来取围巾的。”
“你离开表妹就直接到这室中来的吗?”
女子点点头,然后回头瞧榻前的母亲说道:“这时候我妈妈在房中。”
霍桑就对那妇人说道:“夫人,请见谅。那时候令媛到这里来大约是几点钟?”
妇人慢慢地说道:“好像近五点钟。”
霍桑道:“令援进来后,约留多少时间才离开?”
妇人低声说道:“伊来向我索取围巾,我取给伊,所需时间甚短,但是我不能确切说出什么时刻。”
少女插话道:“至多不超过十分钟。”
霍桑说道:“你回到你的表妹的寝室中,室内已经没有人了吗?”
慧侠说道:“对,我只见桌上留下‘毋宁死’三个字。我大为惊异,当退身出来时,方始瞧见兰屏送茶进来。我问伊有没有看见小姐下楼,伊惊恐地瞧着我,说不出话来。我的表妹就在那时候失踪的。”
霍桑且听且不时点头,用手抚着下巴在沉思着,一会儿再仰面往上瞧。
霍桑问道:“还有一句话,你和表妹往日也时常见面吗?”
少女摇摇头道:“没有。”
“伊所交往的人中,你能否指出一二人来?”
“我无可奉告。因为我们既然两地相隔,平时极少见面的机会,只有乘假期有空,我表妹到常州偶尔聚聚。伊的交友,我一无所知。”
霍桑再鞠一躬,说道:“谢谢女士的见告,请保重,不要为这桩事担忧,令表妹事我自能处置。”
我们下得楼来,重复回到书房中拿帽子。霍桑先进去,相隔几小步,何芝贝也走进来了。
何问道:“霍先生,有线索吗?要知道我女儿的得失,关系重大,姑且不论其他,但是一想到吉期就在眼前,我将怎样对付呢?”
霍桑徐徐答道:“让我略加探索,如有所得,就可答复你的所请。”
“能不能在今晚解决?”
“可以,现在已经九时半了,时间十分短促,当然我必尽力而为之。”
“谢谢先生。如果能找到我女儿,决不忘厚报,但是希望先生们保守秘密。”
“我们固然能保守秘密,但是先生家中仆人们都知道这失踪事,先生也应该加以防备。”
霍桑话毕,缓缓地从怀中取出黛影的那帧像片再一次审视一遍,对我说道:“我的朋友,请你先乘矫回家。”
我说道:“你又要到哪里去?”
霍桑道:“我还要探问一番,不需要轿子,可代我回绝了罢。”
霍桑说完话,略点点头,立即戴帽匆匆离去。
我回到寓所,静静地思索,这桩案子虽然平凡,从现在的情势而论,要彻底查明真相,短时间也使不上力。那女子的失踪情节很奇怪,或逃走,或藏匿,或则已投井自寻,很难判断。这三种可能,都有相似的地方,而都得不到确证,因此我不敢贸贸然加以裁决。然而这一方面,霍桑断断不会像我这样愚昧,他必有独到的见解。揣度他临行时所说“探问一番”的话,似乎他确知少女已经外逃,所以外出侦访,我想那少女如果是外逃,凭什么法术脱身的呢?从形势判断,二楼藏书室的那扇窗是关键。可是霍桑没有加以查察,这会不会是他的疏忽?况且在这个昏黑的雨夜,难找痕迹,少女既已逃走,藏迹在什么地方呢?是远是近?
霍桑又怎么知道呢?
时间匆促,要在今天晚上结束这桩案子,霍桑此行果真能奏效吗?
我继续思索,终得不到解释,越想越烦闷,只得吸纸烟解闷。夜深雨骤,雨点打在窗上发出冬冬声,更加助长了寒冷的气氛。大约坐了一小时,霍桑才跟舱归来。
我瞧见他被雨打得满身淋漓,十分狼狈。
霍桑问道:“何芝贝还没有来吗?”
我道:“没有,他为什么要来?”
“方才我打电话叫他来,估计他会立刻就到。”
“你为什么打电话叫他,是不是这件事已有眉目了?”
“确实如此。”
我大为惊喜,急急乎问他:“能不能让我听一听?”
霍桑卸下他的雨衣答道:“请你稍微耐心一下,我先要试一试我的小提琴。”
我不再开口,默想他虽不讲,可是事情成败可以从琴声的节奏和旋律中听出来。我的朋友有一个奇癖,每当胸中有忧乐,往往把它寄托在琴弦之中。我集中注意力加以分辨,或喜或忧,往往被我猜中。这时候琴声响亮,音铿锵,节拍快速,充满着欢乐的旋律。我知道这是他愉的表现。他离开我只有一小时,是什么办法使他奏功回呢?琴声嘎然而止,霍桑放开嗓子高声唤叫。
“施桂,你没听见叩门声吗?快请客人进来。”
数分钟后,施佳果然引一个人进来,他就是何芝贝。
何进来后瞪着双目看我们,脸色惶恐不安。
“霍先生,事情办得怎样?”
“有收获。”
“已找到我女儿了吗?”
“是的。”
“现在在哪里?”
霍桑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只得到令援的踪迹。请容许我再问一句话。明日什么时候来迎娶?”
何极度喜悦而有些抖动,说道:“上午九时。”
霍桑忽而将目光对着我,皱皱眉头,说道:“唉,包朗,这中间还有一个难题,我实在无法解决,怎么办呢!”
何急问道:“究竟什么事?为何不说说清楚。”
霍桑说道:“没有什么。我虽得到了令援的踪迹,但是最早也得在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何惊惧地说道:“这又为了什么?先生不能使伊早点归来吗?”
霍桑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能。请先生自己安排,恕我不能代劳了。”
三、退婚
翌日早晨,天放晴。但是比昨天晚上还冷。我醒得很早,或许是昨夜的事,不仅是何芝贝带着疑问回去,就是我也同样被闷在葫芦当中。霍桑只用了一个小时,竟能得到那女子,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实证明霍桑出去不乘轿而徒步,似乎那女子就在近处,所以能一寻就到。他既找到女子,又何必推迟到中午方始归来?
莫非那女子已经远飚而不在苏城了吗?如果是这样,霍桑又怎能如此自信,立刻讲已经获得女子的行踪?化一个小时的功夫,势必没有和女子见面,他究竟根据什么而这样讲的?我的疑潮回旋往复,还是得不到一些眉目,想问问霍桑,此刻他正依照他平时的习惯,在园中作户外运动。到九点钟,霍桑方始进来。我刚想问他,忽见施挂跟在他后面进来,送—封信给霍桑。
霍桑坐下来。拆开信封看信,笑道:“我早已料到他必定走这一着。现在果然如此!”
我惊奇地说道:“你说什么?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霍桑不回答,但将信授给我。我接过来就看。
信中写道:霍桑先生大鉴:失踪之耗不幸已为田家所风闻,今晨特请媒人来寓解除婚约,此事盖作罢论矣。磋夫!抚育十九载,恩德末报,而反贻我以毕生莫涤之耻!生女如此,夫复何言?今特函告先生,请勿复以此事为怀,盖父女恩谊至此已绝,或归或否,听其自然可也。
何芝贝启我说道:“看了这封信,不幸,你竟劳而无功了。”
霍桑起立,整一整衣冠,答道:“你所讲的功是指什么?我治理案件,又何尝有居功的念头?但求问心无愧就足够了。不要多讲,何不和我一起去?”
我说道:“到哪里去?”
霍桑道:“到何家去结束这桩案子。”
我不说什么,就跟他走。这时候太阳光已晒满街,但道路还是冰滑难行。约二十分钟,我们才走到何家。见面后只见何芝贝哭丧着脸。
他说道:“我不幸,遭此奇辱,又劳你的步到这里来。”
霍桑笑道:“先生,什么事不幸?婚姻大事,选择门第并非是首要的事,相女婿则不得不谨慎。现在田家断绝婚姻,说是不幸,倒不如说是大幸。先生又为何如此忧抑啊?”
何板着脸,说道:“先生的话,什么意思?”
霍桑道:“那个田某的儿子田少芹,靠他父亲的权势,吃喝膘赌无所不为,真是一个无赖。先生没有听说过吗?”
何芝贝有些羞惭而脸红,说道:“不,我的确没有听到他是这样的道德败坏。
然而先生又怎样知道的?“
“昨晚我化了一小时的功夫,去访问而知道的。”
“这是确实的吗?”
“哪能不确?昨晚我到司前街去。从少芹家的邻居口中知道的。唉!像少芹这样的堕落,怎能期望他有所成就呢?这一次断绝婚姻,为令爱终身计,岂不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我听到这里,方始知道霍桑昨晚之行,是去探询田家的情形。但是少女的踪迹又怎样探知的?莫非霍桑有分身术,他是双管齐下的吗?
何芝贝沉默很长时间,方始叹息地说道:“虽然这田家于是堕落了,而我的女儿又怎样呢?先生纵然尽力劝慰,我终无颜见人呀!”
霍桑立即说道:“为什么如此呢?令援未尝有失德的事发生。”
“伊已经出走,谁敢担保没有其他事?”
“我敢担保。”
“有什么可以证明?”
“要请你自己作证。”
何惊讶地说道:“我不明白先生的话。莫非已找到我的女儿,是特地为伊来说情的吗?”
霍桑说道:“今天我是送伊归来的。”
“唉!伊将什么时候归来?”
“伊早已回来了。”
何芝贝惊异地说道:“没有呀。现在在哪里?”
霍桑笑着说:“伊现在还睡在左厢楼上的帐子中,估计神志已经清醒了。”
何芝贝听到这里,两眼大睁,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霍桑又说:“跟先生实说了吧。令援始终没有离开此屋,不过化妆成你外甥女慧侠得外形,当你在惊慌之余,没有仔细察看,被伊蒙混过去了。现在你也无庸惊疑。但是有一句话,希望先生采纳。婚姻大事关系到一生的幸福。父母包办,有违潮流,况且以父母个人的利益作为择婿的标准,更是不足为训了。唉,凭令媛的才貌不怕找不到好女婿,我敢预先祝贺你。我要告辞了,后会有期。”
霍桑起立走向书房门又停足说道:“令媛心神不定,现在先生可以前去将事情经过说清楚,一叙天伦之乐。”
这桩案子如此结局,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天回寓所后,吃罢午膳,我极力请霍桑剖析说明其中的奥秘。
霍桑点火吸烟,笑道:“这案子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奥秘、就是你不细心,没有能看出我的行径。我初听见何的话,就感觉到少女未必外出,但是想到门户严守,窗栏留尘,况且那些仆人众口一词,都说没有瞧见伊出去,这些都是确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