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的观念,料想这两个弟兄必有一个含着阴谋毒害的意念。就情势而论,守恒既是庶出,又非常浪费;守成和他的母亲因他如此,又欺他孤立无助,或者就发生了谋害的计划。因为从守恒的学费仍须冯母供给,可见这兄弟俩还没有分产。那末守成如果把这异母的哥哥守恒谋死,既可以减免不时需索的累,又可使全部的财产归他…守成…一个人独享,在情势上确有可能。霍桑当时似乎也抱着这一种推想。他向冯母究问守恒回家后吃过什么东西,明明也着眼在这一点上。
不过这谁想有一个显著的冲突之点。守成怎么也会同时中毒?我起先曾默自忖度:或者那不辜的人偶一不慎。铸成了这一个大错;或是因着别种意外的缘因,就酿成了两个人同时中毒的结果。可是我们回寓以后,因着汪银林的消息,这推想使完全推翻。因为他们俩既然同是在酒铺里中的毒,可见并不是家庭的阴谋。
三只酒杯中只有一只无毒,可知这案的主凶一定另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是谁?
我们虽已知道守成有一个老年的朋友,先时曾在一块儿同饮,但是这老人是个什么样人?此刻是否已经逃走?霍桑又从那里去探听?这都是不易解答的疑问。我又推想到这阴谋的动机。二冯的父亲既因当差役起家,难免没有怨仇。因为逊清时的衙门差役,往往孤假虎威,欺诈压迫,无所不为,结怨的事难保没有。莫非有什么受怨的人不能向那已故的老冯报复,故而在他的儿子们身上下毒手吗?
我反复地推索,终于寻不出一个确切的理解。直到夜半后一点多钟,我还不见霍桑回来,只得先自回房。我因着思索过久,脑力也有些疲惫,一到床上,便即酣睡,连霍桑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曾听得。
第二天早晨,霍桑又比我先起。在我下楼的时候,他的惯例的清晨户外运动已经完毕回来。早餐既毕,回进了办公室,我便忙着向他发问。
“霍桑,你昨夜的奔波可已有什么结果?”
“有。凡我所要知道的一切都已查明白了。但我还须等待一下。你如果能再耐心些,这案子随时有解决的可能。
我的精神自然被他这句话提振起来。
“你可是已经把那第三个老年人查明了?”
“没有。我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们如果需要他,炳泉认得出这个人,以前也看见过,汪银林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这未免太“如意算盘”了吧?假使这个人已经远随,汪银林难道也一定找得到?何况连这个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我又问:“那末你得到了些什么?这案子的真凶?还是那凶手犯案的目的?”
霍桑忽又用着迟疑的神气,低垂着头。
“包朗,对不起,我还不能发表。”
“为什么?”
“我要等医院里的消息。”
“什么样的消息?”
“一个人死,一个人活。”
“唔,你在等一个人死?”
“这有什么办法?他们两个人都中了毒,医生已在尽力施救。我不是医生,有什么法子可以挽救?”
“要是那两个,都不死?怎么样?”
“那我至少必须先向医院方面证实一下,才能发表我的意见。”
“唔,是不是又是卖关子?”这是我脑子里的猜想,并没有形成口语。
霍桑自顾自地继续:“那酒铺的堂官告诉我,守成平目很和悦可亲,不像会和人结怨。昨夜这三个人中间,守成饮酒最多,谈论也最高兴;他又时常执壶敬酒。眼前最切要的一个问题,就是究竟是哪一个人下毒在酒壶中。这一点我还不敢确定。昨夜我从东源酒铺里出来以后,我还曾去见过另一个人。这个人叫朱锦章。你可也知道?”
我寻思道:“他不是南京大学的化学教授吗?他时常有作品在报纸上发表的。
是吗?“
霍桑微笑着应道:“正是,你的记忆力很好。我和这人有一面之缘。我料想在夏天晚上,人家睡得晚些,故而冒夜去访他。他果然接见我。我就把这件案子的疑问向他询问一滴铃铃!…滴铃铃!
电话的铃声割断了霍桑的话,我未免有些扫兴。我勉强立起来接活,那是德济医院里李医士打来的报告。冯守成在天明四点钟光景已经死了。霍桑一听这个消息,忽而挂着两手连连点着头。他烧了一支纸烟,把身子仰靠着椅背,又把两手抱着右膝,显出很闲豫的样子。
他说:“唉!果真不出我所料!现在我想我不必再往医院里去了。我的推想已完全成立!包朗,你不必再怨我卖大子!现在你不论发任何问句,我都可以提前答复。”
我高兴地答道:“很好!你先告诉我谁是凶手。”
“冯守恒!
“冯守恒?可是守恒故意谋杀他的弟弟?”
“是、他是故意谋杀的。”
“目的呢?是不是夺产?”
“是。他想独吞产业。”
“但守恒自己也是中毒的啊!难道这是他假装的?”
“不,这倒不是。假装决不能这样子真切。并且李医士已经验明,两个人的胃中同样有毒。”
“那就奇了。可是他偶然粗心,自己也误饮了有毒的M ?”
“也不是。地饮毒酒的时候,明确是知道的。”
我还是莫名其妙,呆住了答不出话。
霍桑又说:“你觉得奇怪吗?其实这就是他阴谋的狡偿处。你想他自己既已中毒,谁再会疑信他就是下毒的人?”
“唔,是一种苦肉计!
“哎!这果真是角偿的!可是也太冒险了。假使他也因毒而死,那岂不是客人自害?”
“包朗。不会。你尽放心!我可以给你保证,他决不会死。”
“这又难解释了。难道守恒所饮的毒是有一定的限度的吗?”
“他所服的毒也许比较少些,但他另有免死的方法。”
“幄?什么方法?”
“你还不明白?
“是啊,我当真不知道。你总已知道了吧?
“是,我是知道的。但你自己也研究过化学,总知道蛋白质有凝敛毒质的作用。昨晚上我们在守恒的卧室中发现两个蛋壳,这蛋壳并不曾煮过,却只在热茶中烫了一烫。
因此我便成立了最初的推想。我知道一个人若使胃中先有了蛋白质,等到毒质入胃,便能使蛋白所吸收凝聚,不会渗入血液,只需施一番呕吐的手术,毒质便能完全吐出。在数星期前,我在中华医学杂志上见过一段新闻。有一个女人误服毒药,幸亏那女人在中毒以前,恰巧吃过几个生鸡蛋,竟因此救了伊的性命。
所以昨晚上我一看见蛋壳,便记起那个故事,随即构成了这个推想。
“唉!这故事我也听得过,原是很普通的。那蛋壳我也一样瞧见的,可是我竟想不到把它关合到这案情上去。
霍桑吐了一口烟,把那抱着的右腿摇了几摇,微笑答道:“当侦探的也是一个”人‘,原没有什么超自然的神通;唯一的关键,就在能注意这种细小之点,并且肯随时随地运用他的脑力罢了。
我点头道:“不错,我很佩服你的目光周瞩。但你当时可就怀疑守恒?
“不。第一步我知道这一定是家庭问题,不过还不知道谁谋害谁。我们听得冯母说守恒浪费,我又见他的皮包中除了几件旧衣以外别无长物;因此料想他是家庭中的一个浪子。所以若使假定守成母子为着要除去一个赘疣,故而设计把守恒谋害,原是很可能的。同时守恒如果习于下流,因浪费而企图夺产,进而产生这个阴谋,也同样可能。但这只是初步的假定,我还应进一步查明了守恒平日的品行,才能下确切的结论。
“守恒是在南京大学读书的。我记得朱锦章就是那大学的教授,此刻也放假在上海。
所以我就连夜赶去见他。他果真知道守恒,说他是一个无赖的少年,平日赌博押妓,无所不为,因此欠了不少债款。其实他在上学期已被校中斥退了。这一点他的大母和弟弟分明还不曾知道。他在校中时,只有化学功课还有心得。因这一来,这案的关节又加重一点。“
我听了这一番解释,前后的真相已逐渐明了。略停一停,我又继续向霍桑质问。
我道:“这样,可见你对于这件案子早已明白。但我先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还叫我忍耐,不肯直截告诉我?”
霍桑又吐出了一串烟四,庄容道:“包朗,你不能怪我。你岂不知道,我先前所凭借的,还不过是单纯的推想?在得到实证以前,我又怎能轻易发表?我本预备到医院里去,瞧瞧守恒守成的呕吐物中是否当真含着蛋白。你总知道人事的变幻千绪万端,推想和事实往往会有相反。我怎能不谨慎些儿?这案子的关键,就在蛋白在什么人的腹中,才能指定那人就是正凶。故而我打算先往医院里去证实一下,然后再发表意见。刚才李医土的电话,报告守成已死,守恒却没有死。
我才敢确信我的难想果已成立…主谋的是守恒,不是守成。守恒大概自己觉得浪费不堪,迟早会受家庭的嫉视,所以就先发制人。包朗,现在你总可以明白和原谅我了吧?“
我谢过道:“这话不错,我当真不能怪你。这样说,这守恒确很刁恶。他现在虽决不会死于毒药,但因着你的证实,大概还逃不掉法网吧?”
可是人事的变幻果真是匪夷所思的!霍桑的话立即得到了印证。在这当儿,霍桑还没有回答,电话的铃声又一度响动,我接了一听,又是医院里来的消息。
冯守恒也死了!
四 失败了
这消息竟使霍桑大大地震动。他丢了烟尾,霍的放下了抱着的右腿,仰直了身子。
他的两眼张得怕人,呆瞪瞪地凝注在地板上面。他的额角上有汗,面颊霎时泛白,嘴唇也微微儿有些颤动。这一种失望而惊骇的形状,我委实从来不曾见过。
唉!推想和事实往往会有相反!他刚才所解说的推想,听了原是很入情入理。
可是那不知趣的事实,竟把他的空中楼阁完全摧毁!因为如果像霍桑所料守恒是这案中的主谋的真凶,那他决不会自己毒死自己的!
唉,这一次霍桑竟不幸失败了!这对于他是一个多么严重的刺激!其实我在他完全证实以前,强着他解说案由,因而他才提前发表,闹出这个岔子,我委实在也有些处分。
我也开始抹汗。
我们静寂了一会,霍桑缓缓地从衣袋中摸出一块白巾,在额角上抹了一抹,又低倒了头。似乎羞于见我的样子。不过他的神气似乎宁静些。我这时只有同情,绝对没有轻视他的意思。因为他的推想在我看来实在是致密无隙的,却不料事实的变化竟出乎意外。
那凶手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这不可思议的疑问,我实在无从解说。
霍桑又摸出烟盒,努力吐吸,一连烧尽了三支纸烟。约摸静寂了半个钟头,他忽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赶到电话机前,匆匆打了一个电话。他的语声很低,但我听得出他是打到德济医院里去的。电话打好了,他的脸上又现出一种变态。
他大声呼道:“唉!包朗,我错了!我错了!
我忙答道:“正是,霍桑、你当真弄错哩。不过‘人是会错误的’。你难得失错一次,也不必这样懊恼。现在你可有别的新的理解?”
“有,有的!这里面还有第三个人!
“可就是那邻桌上遗留草帽的人?你早些为什么不想到他?”
“你说那漂亮少年吗?这个人我倒忘怀了。我第二次往酒铺里去时,那堂馆炳泉告诉我,这少年曾回转去索取他的草帽。
“炳泉可曾把草帽还给他?”
“是。他已依照我的话,把帽儿还了那少年哩。
“炳泉可曾问明这少年的姓名地址?”
“没有。
“现在我们还能找寻这个人吗?”
“找寻他做什么?这个人和此案没有关系。
“唔!没有关系?
“是啊!我所说的第三个人,就是那个和冯氏兄弟同桌的穿黑绸长衫的老年人。
我领悟道:“唉!我早就疑心他了。我们起初不从这方面着想,却虚费许多工夫绕圈子,实在是很可惜的。
霍桑似乎没有听得,但自言自语地高声说:“是的。…冯守恒实在是那老人杀死的!
我点头道:“现在你既已明白,你可知道这老人是谁?”
“我不知道。
“那末我们从哪里去捕他?
“捕他?为什么?
“为什么?奇怪!这个人可以任他逍遥法外吗?
霍桑忽摇头道:“不必,不必。我们用不着捕他,也没有查明这老人的必要。”
这话近乎不伦不类,我不明白他的含意,不禁暗暗纳罕。霍桑的神经会不会失常?
我瞧着他道:“太奇怪!霍桑,你既然说他杀人,又说不必捕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霍桑叹了、口气,庄容地说:“这老人在事实上虽然杀人,却并不负法律的处分。
根据宗教的立场说,就是那至公无私的神,借着他的手裁判了一个恶徒罢了!

这几句话太玄妙,我仍是莫名其妙。我凝视着霍桑,难道他因着失败的缘故,刺激过度,神智果真昏乱,才有这不伦不类的话?霍桑似已瞥见了我脸上疑惑的神气,便也抬头瞧瞧我。他重新坐下来。
他道:“包朗,你还不明白?我告诉你。那杀死守成的凶手是守恒;那守恒本身,却又死在那第三个同桌的老人的手中。这老人好像是天秤上的破码,竟把这件事的轻重平了下来。我们知道他们离家时只有兄弟二人。这老人定是守成的朋友,他们大概是在路上相遇的,守成就邀他上酒楼去同饮。老人也许说有别的事情,不能久留,曾有过一度推辞。那时守恒在旁,大概也竭力怂恿。因为他们如果有三个人同桌而饮,那末他们俩中毒以后,既有另一个嫌疑的人负责,守恒的计划更不容易穿破。所以在邀饮的时候,守恒必以为这老人暂时同饮,可以助成他的计谋。不料事实上恰正相反,竟因此丧失了他的性命。
我仍疑问他问道:“怎么?照你的说法,这案子的主谋人还是那冯守恒?是不是?
霍桑点点头。“是啊。他利用了他的化学知识,预先吃了两个生鸡蛋…这一点李医师此刻已经给我证实,守恒的胃中还有残余的蛋白质,守成的胃中却没有。他起先想利用那老人暂时坐一坐,给他做一个挡箭牌。我们听炳泉说,老人坐了一个钟头光景就要先走,可见他另有事情,守成邀饮时,老人一定曾表示过。
守恒想利用他,当时必也帮着邀请。谁知道老人在第一次辞退时…那是在到酒楼一小时以后…又给守成留住,又隔了半个钟头方才辞去,这才坏了守恒的大事。因为有老人在旁,多一双眼睛,守恒不便下毒;等那老人辞去以后,守恒才将批毒悄悄地放在酒壶里,弟兄俩一同喝了,就也一同送了性命。
当前还是白茫茫的一层薄雾。我承认我的眼力太弱,一时还看不透它的内幕。
空气非常闷热。窗开着,可是风姨不肯光顾。我的头部的汗液溜到我的颈项。
一会,我乘着霍桑略略停顿的机会,又提出我的疑问。
“霍桑,你再说得明白些。你说下毒的是守恒自己,而且下麦时又在那不知姓名的老人离去以后,那又与老人有什么相干?你怎么又说老人杀了守恒?
霍桑直视着我,反问道:“怎么?你还有这样的问句?你总也知道人们的胃的正常的消化机能,在食物入胃后三至四个小时,可以完全消化。但有些容易消化的东西,还无需这么长的时间,蛋白质就是其中之一。守恒在离家前就吃鸡蛋,到达酒楼的时候,离他吃鸡蛋至少总已有半个钟头。他们在到酒楼以后,经过了一个半钟头,那老人才分离辞去,守恒才有机会下毒,那末,前后已经有两个以上的钟头…换一句话,守恒喝毒酒的时候,离他吃鸡蛋时已经间隔了两个钟头以上。包朗,你想那时候守恒胃中的鸡蛋怎么样了?不是已经…至少是大部…消化了吗?那末它还能有吸收素素的作用吗?
当然不能了!可是守恒也许是不曾彻底地明了这微妙的作用,也许是阴谋昏迷了他的脑子,一时模糊,忽视了蛋白质的时效,依旧喝他自己下毒的毒酒!你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个老人,或者那老人坐一坐就走,守恒的胃中蛋白质还没有消化,他中毒后自然马上会给人送到医院里去洗胃,因着鸡蛋白的吸收作用,毒素决不会散发,他不是毫无危险,而人家决不致疑他吗?然而他的弟弟守成,因着没有鸡蛋白的收敛,必致丧命无疑。这样他的夺产计谋不是可以安全遂行了吗?
这揭露是非常微妙的,也是非常使我激动的。我一时没有说话,静默就控制了这办公室。闷热的空气似乎松舒些。霍桑的面客仍非常庄肃。我不知他的思绪又漾到了哪一方面。
我说:“这样看,这老人的确是无形地杀死了这个阴谋的冯守恒。
霍桑点点头。“对,可是他是完全无罪的。”
“‘那末,你的推想仍旧没有错。你到底不曾失败。
“不,这不能不算是我的失败。守恒的死完全不在我的推想的范围之内。
“这里面只多了一重曲折,也怪不得你。
“至少我的结论是过早的,下得太迅速。这就违反了科学态度。包朗,我决不能宽恕我自己,你如果要把它发表出来,应得列入失败的一类中。
我又沉默了。他的所谓“过早”,我至少也得担负一半的责任,可是我也用不着向我的朋友认错,我知道认了他也不会接受。
我自言自语地说:“那冯老太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要怎样伤感哩。
霍桑突然抬头说:“包朗,这是不值得你寄予同情的。我们的传统的‘因果’观念,决不是单纯的迷信,‘种瓜得瓜’,尽合得上科学的因果律。冯守成的父亲用什么方法挣得他的家产,用不着费什么注解。现在守恒是个刁恶的浪子,守成也是个专诚消费的烟鬼。社会上少了他们,决不是损失!你不值得为他们伤感。
我辩道:“不,我当然不是为这样的人伤感。我想到那冯老…”
霍桑突然立起来。“好了。包朗,别再空谈。汪银林也许正在等我们的消息。
我们得马上去看看他。走。“
他从衣架上拿下了两顶草帽,一顶给我,一顶自己戴在头上,拉着我走出去。
< 全文完>

 

 

正文 毋宁死
更新时间:2008-4-8 11:04:24 本章字数:13550

一、失踪
这是若干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霍桑还住在苏城。初冬的雨夜,北风呼啸,越到晚上越是寒冷。突然有一个客人来访我的朋友。客人年约四十岁左右,穿着深颜色花绸的厚裘皮袍,十分大方。他乘轿子来,衣服鞋子都没有湿,但是面无血色,身体微微抖动,似乎十分怕冷。我冷眼瞧着,他的这种神态。并非全是为了寒冷的缘故,一半是因忧虑所致。客人先自我介绍,说姓何名芝贝,是苏城的税务局长,接着就匆忙地说明他的来意。
“霍先生,我冒昧得很,晚上到这里来,实在有桩十分紧迫的事,非得到先生的帮助不可。我久闻先生大名,屡破奇案,肯帮助失意的人,社会人士有口皆碑。
现在…“
霍桑不等他说下去,就插话道:“何先生,如果有什么事见教,请直言。只要力所能及。一定从命。”
何听见此话后。曾两次想说又停,脸上泛红,似乎有些羞于启口。
霍桑又说道:“不要有顾虑,但说无妨。”又指着我道:“这是我的好友包朗先生,常常帮助我办理案件:他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你如果有涉及到一些幽秘的事,我俩都会保守秘密,请不必过虑。”
何芝贝有些羞惭而脸红。他说道:“甚好。这件事涉及到我的不肖女儿,因此不得不希望两位保守秘密。明天是我女儿黛影的婚期,而今天伊却失踪了!”
客人顿了一顿,用他的懊丧的两眼盯住我的朋友,似乎在窥测他的反应怎样?
霍桑垂着头静听,并不立即有所表示,于是客人继续说下去。
“我的女儿已许配给田厅长的儿子少芹。少芹倜傥风流,年轻貌美。他的父亲田震东在政界颇有声望,家产盈万,司前街的那座三层楼洋房就是他的私邸。
像这样的门弟,我的女儿许配给他,可算得良缘了。不料祸变之来,出入意外,留影恰巧在这个时候出走了!“
霍桑的头慢慢地拾起来。注视着客人。我听了也有些震动,私自想:“目前自由之风很盛,这个女子在临近婚期而出走,要不也是爱慕自由,不满于父母作主的婚姻吗?”
霍桑皱皱双眉,淡然答道:“先生来此,是不是委托我立即去寻觅你的女儿?
然而像这样的细小事,我很不愿意参与。“
何芝贝急道:“霍先生,幸勿拒绝,事情虽然小,但情节奇特。我女儿的失踪,开始我也弄不清其所以然,到现在再回想,还令人怀疑这好像是一种幻变!”
霍桑的想法稍有些松动,他掀一掀双眉,说道:“你说什么?”
“我女儿起初对于这桩婚事是不同意的,曾好几次提出抗议。因此我暗下派了两个人监视伊。我女儿逃脱后,这两个人还没有觉察,好像我女儿有隐身术。
这确实奇怪。“
“竟有这等事?”
“不仅如此。我家有前后两扇门,后门加锁,钥匙由我亲自掌管。前门有看门的人。胡兴和帮喜等两个仆人一同看守,事情发觉以后,门上面的锁,锁得一如既往,而看守前门的三个人都说没有看见伊出去。此岂非她咄咄怪事?”
霍桑听到这里,似乎已被引起他的好奇心。他搓搓双手,目光闪烁。客人则睁着眼睛对着他,好像急于盼望得到我朋友的许诺。
霍桑问道:“先生方才所言,有两个人在暗中监视。他们是谁?”
“这两个人,一是我的外甥女慧侠。伊在三天前跟随我的妹妹从常州来参加婚礼。我交给她监视的职责。也因为伊和我女儿年龄相仿,可以常在我女儿房中陪伴,随时侦察而不致引起我女儿的疑心。另外一人是胡兴,他为人诚实可靠,所以我秘密告诉他,不要让我女儿擅自外出。事后我问他,他肯定地回答说没有看见。至于其他男女仆人也众口一词,不但没有看见篱影出走,也没有看见伊下楼来。这种种情境实在使人百索不得其解。”
霍桑惊讶地说道:“这确实奇怪,不知令爱的闺房处在楼房中的什么位置。
房间中有没有通向街道的窗?“
何想了一想说:“我家房屋共有三进。我女儿居住在第二进的正楼,正好是全房屋的正中,因此,我女儿的卧室中没有通向街道的窗。”
“其他房间里面有没有?”
“二楼藏书室里有一扇窗,窗外是一条小巷。但是窗离地面约有二丈高,如果说篱影跃窗而出,那决无其事。”
霍桑眨一眨眼,问道,“果然这样吗?先生凭什么而确信令爱肯定不从窗口逃遁?”
来客坚决地答道:“我女儿无此胆力,所以我判断伊不会走这一着。况且事后我曾查看过这扇窗,窗栓得好好的,丝毫没有可疑之处。”
“如果屋里有帮助的人,那末事后也可以将窗栓闩上…”
何芝贝突然摇手阻止霍桑说下去:“不,不!霍先生,请勿拘泥!窗关了好久,窗栏里积了灰尘,除非一跃而下,如果利用绳索系下来,也应该留下痕迹。
但是经我仔细观察,没有见到可疑的地方。“
霍桑低了头一言不发,我就插话解围。
我说道:“后门怎样?会不会用第二把钥匙偷偷地开锁?”
何说道:“不可能。后门的锁是最新式的耶尔牌,肯定无人能够仿制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