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尾随在那汽车夫的后面。那人进了德州路,不到七八个厂1面,就走入一爿招牌叫做飞马的汽车行去。我走到对面,停了脚步。车行的对门有一爿鞋子店。我装做瞧那橱窗里的鞋子,却偷偷地回头去瞧。那汽车行里面只剩一辆汽车,别的大概都出差去了。我瞧那留着的一辆汽车,恰巧是一O九二号…就是昨夜计曼苏坐的一辆。
我打算就雇他的汽车,回到爱文路去,趁势探探他的口风,也许比较向那黑脸门房更有把握。主意定了,我就穿过街面,向一个坐在门口的老头儿招呼。
“我要雇汽车。有没有空?”
那老头儿向我打量了一下,见我身上穿着自法兰绒的西装,白鹿皮的鞋子,还像一个坐汽车的人,便立起来含笑答话。
“先生,你来得巧,早一刻来,就没有人开你出去。”他说着便回头向里面叫道:“秋生,有生意呢。”
那时那个穿香云纱衫裤的车夫已走到了里面去。不一会秋生已答应着从后面出来,立刻将汽车门开了让我上车。我告诉他往爱文路。他就开动机轮驶出车行,向西面驶去。
一会,我就开始搭讪。“我向来是坐成利泰车行的,但听得计曼苏先生说,你们公司里的车子有几部很轻快,所以今天来试一试。
秋生道一:“腥,你认识计少爷?”
我说:“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不是常常替他开车的吗?”
秋生摇头道:“不,他是马阿大的老主顾。
“嗜,马阿大7…”
“是的。计少爷手面很阔,阿大着实挣了些钱。
我乘势说:“他跟女朋友坐车子的时候酒钱更不会小,是不是?”
秋生忽旋转头来向我笑笑。“对。有个庄小姐常跟计少爷一起玩。阿大说,庄小姐的手也很松。
“晤,他们俩近来也常来雇你们的车子吗?”
“最近可不大来。”
“计少爷也不来雇?”
“晤,昨夜里计少爷也来雇的。我做阿大的替班,开他兜了一个圈子。”
“兜风吗?”
“不是兜风。他到同济医院里去,叫我在闽行路东端停一停,后来我就送他回去。”
“就送他回去?没有往别处去?”
“没有。”
“那末你为什么要停到闽行路东端去?”
“他叫我不要停在医院门口。”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未免失望。他和申壮飞的案子显然是没有关系的。并且据我刚才在病房中听得的,前天夜里有人去敲门,就是丁惠德的妈,同着惠德的失踪,差人去深问。他昨天清早出去,也只是到元芳路去探访丁惠德的消息。(霍桑先前假定他到同济医院岛还不完全确切。)那末曼苏不像是凶案的主角,和我们料想的见解不符。他此番被捕不是冤枉的吗?我刚才的电话不是也有些冒失吗?可是他又为什么鬼鬼祟祟,行动诡秘?假使他问心无愧,没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又何必如此顾忌?即使人家错误地怀疑他,他也尽可以坦白地说明情由啊。
汽车进了爱文路,我觉得不便让它停在寓所门前,直到开过寓所二十多家门面,才叫他停车。秋生得了并不失望的车钱,便高兴地回去。我也缓步踱进七十七号里去。
十、拘捕
霍桑仍旧没有回来。我不再等地、就叫苏妈备饭。我孤独地吃完了饭,吸着一支纸烟,身体有些疲倦。天气闷热得厉害,风好像给热力融化了,消散得没有影踪。我上楼去开足了窗,在榻上项枯信一会。这样的热天,霍桑还在外面奔走,他的负责和努力可算是无可疵议的。假使他能够揭破这件疑案,虽然劳碌一些,还算值得,只怕曲曲折折,终于陷进了迷谷,那不是太扫兴吗?而且在舆论方面,不是也会影响他的盛名吗?
我因着夜来失眠,精神很疲乏,又经过了一回没结果的思索,不知不觉给睡魔乘虚攻袭,把我拖进了睡乡。我醒来时已是五点多钟,听听楼下,仍旧毫无声息。我叫施桂上来问问,据说霍桑已回来过两次,即刻又出去了。
我不悦地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施桂说:“他第一次回来时,你刚才睡着,我不敢惊动你。第二次回来,我本来打算上楼来叫你的,霍先生不许。他说姑且让你休息一会,以便晚上你可以帮助他破案。”
我不禁惊异地问道:“他说今晚上可以破案?”
施桂点头道:“是的。霍先生说,不出今天半夜,凶手可以就捕。”
我兴奋地再问:“谁是凶手?往哪里去捕?”
施桂张大了眼睛。“这倒不知道。霍先生没有说。”
我又感到失望。“他回来了做些什么事?”
施桂答道:“他第一次回来,先在书室里弄了一会提琴,打了几个电话,就匆匆出去。第二次回来,他又到化验室里去,不知忙些什么。忽然有一个电话来叫他。他又赶出去。”
“可有别的说话吩咐你?”
“霍先生临走时留一张条子在楼下写字台上。”
我不再多间,忙走到楼下书室中去。果然在书桌上的乱纸旁边有一张字条,给一条雕接的铜尺镇压着。那纸上写着:
朗兄:
谋害申壮飞的凶手,我已经查明,此刻得到电
话报告,已给南区分署里捉住,我还须去证实一
下。你不妨就在寓里消遣一会。据我料想,全案的
结束大概就在今夜。
霍桑
谋杀申壮飞的凶手已经捉住了!一个疑团已算打破,不能不佩服霍桑的敏捷。可惜他不曾说明白,还让我困迷在葫芦中。他要去证实一下,大概他所说的凶手还只凭着设想,没有确定,他为审慎计,所以不肯轻易地说出凶手的姓名。他又说全案的结束就在今夜,这话更含混了。所谓全案,是指庄爱莲的凶案和丁惠德的劫案一起说的吗?这两件案子果真出于一人之手吗?他能在一举手间便可以使全部结束吗?我又拓展了思路:这两案的主凶究竟是谁?计曼苏?来梦花?还是已死的申壮飞?或者竟就是谋死申壮飞的人?或者还有出于我设想以外的人吗?
太阳已经偏西,热度还减不了多少。我反复忖度了好久,到底寻不出结果。我用吸纸烟的方法来消遣我的无聊。一会,我又随手把书桌上的乱纸翻弄。有一张纸上,写着计曼苏、朱梦花和丁惠德的姓名,姓名不止一个,大大小小,正草俱全,中间还用线条纵横错综地划着。另一张纸上写着不少1919的阿拉伯字,显然是信笔乱写的,可见霍桑那时候的心绪还是非常紊乱。那本转瞬间他何以就有把握?我连续抽完了三支纸烟,仍没有头绪。信息也依旧杳然。我觉得耐不住静寂,踱到窗口去闲眺。
天色已渐渐地暗下来。西方的天空中,余霞还股红如火。一队队的归鸦划破了霞光,回他们的老家里去,一路还沙哑地唱着。我目注在天空,忽然记得施桂说过,霍桑第二次回来以后,曾在化验室里忙过一会。我就转身进化验室去。
化验桌子上有些杂乱无章,显微镜,照相机,铅粉瓶,剩余的照相纸,放大镜,都乱挤在一起。另外有一只白瓷的茶杯,用白纸盖着,好像不是我们原有的东西。我揭开了纸,杯中空无所有。我把鼻子凑到杯子上嗅嗅,嗅不出先前放过什么东西。这是霍桑带回来化验的吗?化验的是什么?这件凶案中难道还夹杂着毒药?我的思索的结果只是加重些我的烦恼。
晚膳时分霍桑仍不回来。我忍耐不住,打个电话到警察总署里去。那个值差的周番回答,霍桑和汪探长到宝兴路那边去搜寻赃物了。
这是申壮飞案中的赃物吗?这一案究竟有关系吗?他们这样子加紧地进行,怎么不让我参加?不,霍桑既然说过要我帮助破案,决不会让我有头无尾地置身局外。我只索再耐心些等他的消息。
消息直到十二点钟敲过才到。当我将电话听筒拿起来时,几乎要开口就来一阵牢骚。
“包朗,我是霍桑。对不起,劳你久等了。可是事实上不能不等,我自己也烦躁死哩。”
他先来一个道歉,倒使我不便发作,而且也许真有不得不等的理由。
我说:“晤,现在怎么样?”
“请你到德州路口去帮忙。”
“帮什么忙?”
“自然是捉凶手。”
“晤,凶手在哪里?”
“德州路飞马汽车行里。”
奇怪,凶手会在飞马汽车行里?
我又问道:“凶手是谁?”
霍桑说:“此刻我不便说。你到了那里,自然可以知道。”
“哼,你还卖关于?”
“喂,你别误会。你就出来罢,在德州路口会集。”
霍桑的报告既然还隐隐约约,我也不愿再空费心思。在短时间中装束定当,向施桂说了一声,就从寓所中出来。
夜风习与地活动了,把白昼的炎成扫荡净尽。我步行时觉得凉爽舒适。
我走到德州路时,马路上乘凉的人大半散了,路上已很冷静。有几家店铺已在收市关门,只有那飞马车行的门依旧开着。我从车行门前走过,瞧瞧里面。停着两辆汽车,但估量空着的地位,至少还有三四辆车没有回来。车行里壁上挂着的一只大钟,已指着十二点三十五分。我走过去以后,向左右瞧瞧,不见有什么守伏的人。只见车行门前那个身体结实的老头儿躺在一张藤椅上乘凉。我离开几家门面,立定在一根电线杆的后面。我捱过了半点多钟,不见什么动静,心里又有些不耐。霍桑约我来了,自己反迟迟不来,这算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刻钟光景,忽有两辆汽车,先后驶进了车行。这时路上的行人也绝迹了,但仍不见霍桑出现。
那凶手究竟是谁?据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秋生,一个马河大,都是和计曼苏认识的。难道这两个人中间有一个就是凶手?霍桑从哪一条线路知道的?我忽记得计曼苏已给捉进警署里去,霍桑总已向他问过口供。他也许就是唆使的主犯。他既已照实供了,霍桑才知道那凶手就是这汽车行里的车夫。
我从电灯下瞧瞧手表。已是一点三刻,可是依旧不见霍桑的面。两点敲过了,最后一辆汽车,也已回进了飞马车行。接着有几个人就把车行的门关起来,准备要安睡的样子。
我等到几时呼?这不单是出独脚戏,还是一出哑巴戏!好像霍桑故意跟我开玩笑,让我一个人来演傀儡的哑戏。可是事实上当然不会如此。
又过了六七分钟,剧情有些开展了。
一个穿黑色长衫的人从北面走过来,在走近车行时,蹑着足尖地走。晤,这一出武剧大概要开场了。我起先以为那穿黑衣的人就是霍桑,准他行路的姿态,又觉得不像。我从电杆背后走出来,悄悄地跟在那人的后面。那人到了车行门前略略停步,向门缝中窥探了一下,又继续向南进行。这人大概是一个探伙,本来派在较远的地点,我起初没有瞧见。
我重新走到车行门前,里面电灯依旧亮着,还有谈话声音。我看见有一条很阔的门缝,正想向里面探听一下,忽觉得我的肩膊上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回转头来,看见另一个浑身墨黑的人…是汪银杯。他向我招招手,就转身退去。我跟着他走。到衡对面的电杆旁边,他方才立定。
我低声问道:“霍桑呢?”
银杯附耳答道:“回去了。
“回去了?怎么?”
“他另有任务。这里的事我们尽可以对付。”
另有任务?太奇怪1我真模糊了。
我问:“现在怎么办?”
银林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
“等谁?等霍桑来了再动手?”
“不是。等凶手。”
这时那黑衣人又从南面回过来,走近汪银林身旁,低声报告。
“电话打过了。”
“打通没有?”
“通。霍先生接的。”
“好,你到那边去辞。”江银杯向街均指一指。
那黑衣人听了银杯的命令,点点头走过去。我仍旧在门葫芦中。
我又问:“银林兄,究竟怎么一回事?霍桑既已回去,为什么又打电话给他?”
银林说:“他跟我约定的,等凶手回到车行,就通知他。”
“为什么?”
“他要通电话给凶手,引他出来。”
我仍摸不着头绪。“我们不能进去捕捉吗?”
汪银林摇摇头。“不能。霍先生说,一定要等他自己出来。”
这又是使人无从索解的一点。这车行党是特殊的禁地,连法律的权力都达不到吗?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我们默默地等着。凉风飒飒地吹袭。身上感觉的不单是凉快,简直已越过了凉快的限度而有些凛然了。我的满肚子的疑团,在盲目的等待中,几乎要耐不住地爆裂。汪锡林频频用手抚摩他的胖须,显然也感到不对。我们这样子等…一等…要等一辈子吗?
不,剧情的高潮开展了。对面车行的门开了半扇,有一个身材短小穿白色短衣的人,探头出来,向左右望了一望。银杯急急将我拉到电杆背后,静伏着不动。那白衣人好像看见马路上并无危险,就提着一只小皮箱,从车行里走出来、另有一个人替他关门。那短衣人再度小心地陈望了一下,就向南急走。将近到华记路口,他正打算向东转弯,汪银林和我早已急急地跟在后面。银林连上一步,突然发出一个命令。
“阿大,慢些走!
这命令声显然使那人大吃一惊。他停了脚步回转头来,可是只是一瞥,接续的是一声惊喊,便回头向华记路奔去。转角上早有两个黑衣人埋伏着,这时并肩地闪出来,阻住了阿大的去路。阿大前进的路线断绝了,索性旋转身来,丢下了皮箱,举着拳头直向汪银林扑过来。银林也早有准备,把肩膊一偏,就张着两臂迎过去。一转瞬间,两个人便扭做一团。
我自然不能袖手。可是我走到二人的近旁,汪银林忽然倒在地上,分明敌不过阿大。我挥起一拳,击中了阿大的后颈。他晃了一晃,便回身来跟我周旋。幸而两个探伙平也奔过来相助。阿大的确很矫捷,一个拳头飞起来,第一个探伙不及回手,便仰跌在人行道上。
第二个人又扑过去。阿大把身子一蹲,那探伙反自己覆倒在地上。
我见他连败三人,显见不能轻敌。我虽然会打几套拳术,但时机既急,不容稍许犹豫,力敌似乎不是上策。我摸出手枪,照准他身体的下半部发了一枪。第一弹没有打中。但第二次的枪声一响,阿大刚想投步的脚已站立不住。他又晃了几晃,终于倒在人行道的边际。
汪银林和两个跌倒的探伙已经爬起来。另有一个人也从德州路那端奔过来。汪银林拍拍他的黑纺绸长衫,俯身将阿大扶起。又取出电筒来照照。我的枪弹打中在他的小腿上。
汪银林低声说:“还好。…李庆,快把汽车开过来。”‘
最后参加的一个探伙应了一声,便急步向北面退回去。我才知德州路的北面,另有汽车和守伏的人。这一次的布置是相当周密的。
银林取出手铐将阿大捞上,又低声说:“震先生要用电话引这家伙出来,也许就想免除一番殴斗。包先生,你这两枪没有惊动他的伙伴们,还算巧事。
我不回答,细看那马阿大的面貌,一双怕人的黑眼,给两条刀形的粗眉罩着。黝黑的脸上筋肉突起,一张厚唇的阔嘴,更象征他的凶暴残忍。他的身材虽矮,却坚实有力,他的裤脚管上染了一摊红色。两辆汽车已从德州路那面驶来。一个曾经跌倒的探伙已将丢在路上的小皮箱抬起来,一只手在抹鼻管里流出来的血。阿大这一拳着实有力。探伙们将阿大扶进了车子,让银杯和我上车,又将皮箱塞进了车厢。他们自己坐上另一辆车。
十一、隔一层纱幕
车子开了。阿大的眼睛闭拢了,身子斜靠在车座的一角。银林不理会他,拿起皮箱来搜索。他从箱中摸出一卷钞票,几件衣服,内中有一件旧竹布的长衫,颜色已变成灰暗。他翻开箱子的夹袋,有一个小纸包,包中是一只镣翡翠的戒指。
银林瞧了一瞧,喃喃地说:“唉,这戒子是女子的。…晤,一定就是庄爱莲手指上的东西。”他旋转头瞧我。“包先生,你还记得爱莲手指上有个新鲜的戒指痕吗?”
我点点头不答。他又从皮箱子底上搜出一个皮做的刀鞘。刀鞘的皮已磨擦阳S常光亮。
我不禁惊呼说:“这就是那把行凶尖刀的壳子。”
银杯高兴地说:“是,是一个最重要的证据。”他吐出了一口气。“我想现在署长可以打个回电给庄清夫哩!
阿大似乎已昏晕过去,闭着眼睛,不声不动,身体也斜得要横躺的样子。
我问汪报林道:“你们怎么知道阿大是凶手?是计曼苏供出来的?”
汪银林答道:“不是。计曼苏一句也不肯说。这家伙是霍先生查出来的。”他的眼梢在掰微微呻吟的车夫身上掠了一惊。
我沉吟着,又问:“我已经半天没有见霍桑。他用什么方法查明白的,你可知道?
汪银林皱着眉毛,说:“我也不大清楚。他只说这两件案子,受着同样的刀伤,刀显然是一个要证。他又从刀上推想,知道凶手是一个下流人;王福看见那个暴徒是趁汽逃去的,他又假定汽车是另一个要证。”
“他怎样知道阿大在飞马汽车行里?”
“这个我也不大明白。我还没有机会问他。
我停了一停,又问道:“那末他行凶的动机是什么?霍桑可也说过?
汪银林摇头道:“没有。不过这一点现在已很明白。他数着手中的那卷钞票。”‘这里一共有三百二十多元。这戒指至少也可以值百多元。
我问道:“你以为他的目的果真是图财?”
汪银林一壁把东西放回皮箱中去,一壁得意地说:“是啊。我早就料到如此。前天勘查时,我不是就这样说过的吗?
我应道:“是的,我没有忘记。但据你看,经过的情形怎么样?
汪银林踌躇了一下,像在整理他的思绪。他又瞧瞧车座角里的斜躺的阿大,又像企图让阿大自己供出来,可是事实上又不可能。
一会,他慢慢地说:“据霍先生的调查,爱莲常喜欢坐汽车。…有时跟计曼苏一起,有时候伊也单独坐了汽车兜圈子,因此伊和阿大认识。阿大知道伊有钱,又知道伊的父亲在清夫和车夫们都已往庐山避署去,家中除一个老头儿银林,没有壮年男子。他趁这机会便在半夜里进去行劫。
我说:“但爱莲家里当时好像并没有盗劫的迹象。
银林忽指着皮箱,说:“这里面的戒指明明是从伊指上取下来的。钞票也许是爱莲伪私款,一所以家中人没有觉察。”
我觉得这个解释不大圆满,但并不反驳。
他又自动地补充。“我看他大概先去敲门,因为他是熟人,要进门总容易。不料那时候爱莲恰巧在等待丁惠德去约会,还没有睡。爱莲听得D阿J声音,必以为就是惠德。谁知开出门出,便被阿大结果了性命。那时门已半开,尽可以容一个人进出。阿大就悄悄地进去,窃取了戒指和钱,随即退出来。那时候既然没有呼声,自然人不知鬼不觉了。
我继续问道:“丁惠德的事怎么样?
汪报林胸有成竹似地说:“这又是碰巧。”他指指上半身横躺而呻吟不绝的阿大。“他从庄家出来以后,恰巧惠德要走到转角。他就乘势将伊刺了一刀,随即逃到了岳州路,乘了汽车逃去。
“有什么理由?
“理由很明显。他不是专诚行劫,一定是惊惶中撞见了惠德,怕伊发觉他的凶谋,才想干脆地灭伊的口,又乘便劫了伊的手袋。后来又因王福的追捕,他不得不丢了手袋逃命。要不然预备了汽车专劫一只手袋,天下没有这样肯下大本钱的强盗。
我不表示什么,转了话题问起申壮飞的事。
银林说:“那完全是另外一件事。霍先生已经把凶手证实。回头你到了警署,可以看看那个凶手。
汽车到了总署。我还希望听听阿大的口供,但这希望没有如愿。阿大依旧在半醒状态中,立即被送进市立医院里去。我到拘留室中去看那杀死申壮飞的凶手,是个面目狰狞的赤足苦力。报林既说与庄案无关,我也不感兴趣,就辞别了回去。汪银林表示好意,坚持着用汽车送我回寓。我固辞不获,只得领情。
我到达寓所时三点已过十分。楼下书室中的灯光还是亮着。窗虽开着,烟雾还是赢三纠缠着。霍桑静悄悄地靠在书桌后面的螺旋椅上,闭了眼好像一半养神,一半又在深思。桌上的烟灰盆中,白金龙烟尾累积得几乎由满而溢。夜已深了,四周都已静寂。疑案虽已结束,我的心头只有凄凉,并无欢愉。他见我开门进去,张开眼睛来瞻我,没有说话。
我先说:“阿大捉住了。
他点点头。“银林已经有电话来。有口供没有?”
我说:“没有。他的腿部被我打中一枪,现在已给送到市立医院里去。
霍桑略略坐直了些。“怎么?你竟开枪?”
我应道:“是的。这个人真厉害,三个人都给他打倒。要不是我开枪,银林这班人也许会吃亏。
霍桑眼睛瞧着书桌。“我所以叫你去,就为着你忙碌了两天,结局时如果不让你在场你准会因失望而怨我。但我想不到你会有这一幕剧烈的表演。”他的语声冷峭刺耳。
我有些懊恼。“我开错了枪?”
霍桑微微吁出一口气,又慢慢地说:“不是。我的意思这件案子的最后结局,我fIJ俩越少参预越好。
“奇怪。为什么?”
“你不明白?我正在考虑,结束时的一切,如果让汪银林单独去处理,那最好。
“我还是不明白…”
霍桑举起一只手阻止我。“慢。你先告诉我,汪银林对于阿大有些什么表示?”
我答道:“他在阿大的皮箱中搜出了三百多元钞票,和一只镶翡翠的戒指。
霍桑仰起身来。“还有什么东西?”
我说:“还有一个小插子的皮壳。银林认为这是一个重要证据。
霍桑沉默了一下。“晤,是的。汪银林对于这案子的动机可曾发表过什么意见?”
我道:“他说他早就料到这凶案的目的只为着图财。我就把汽车中银林所说的见解重复说了一遍。霍桑仅微微点了点头。
他问道:“你没有表示什么?”
我摇头道:“没有。什么意思?”
霍桑说:“没有什么。我已说过,我们最好是不参加。”他的眼睛俯注着桌上的纸件,不声也不动,神气上有些异样。四周便更静悄悄地。
我问道:“但你又怎样知道阿大是凶手?”
霍桑仍果瞪瞪地向我瞧着,似乎他的脑思正集中在某一个问题,没有听得我的问话。我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又换了一个话题。
我又说:“计曼苏也已被捕,你知道了吗?”
霍桑但点点头,依旧不答。我想引开他的话头,先将我再度到医院里去的任务作一个报告,说明了我和惠德的谈话,又偷听曼苏跟惠德会谈的经过,因为我也想知道他在整个下午中干些什么。可是这企图还是失败,霍桑仍低垂了眼睫倾听着,有时偶然点一点头,没有表示,也不加批评。等我的语声终了,室中又静寂得可怕。
我忍耐不住。“霍桑,怎么?你在想什么心事?”
霍桑仍不答话,摇摇头,又伸手从烟缸中抽取一支白金龙。
我又说:“你为什么不开口?今天下午你跟我在总署里分手以后,你究竟于过些什么事?你从哪一条线路查明阿大是案中的凶手…”
有反应了。霍桑忽把指缝中夹着纸烟的手摇一摇,阻止我再说下去。
他说、“你要知道我跟你分别以后的经过?那可以。我先到宝兴路去察验申壮飞的尸体,查明了凶手像是个苦力,便到南区署里去指示了一下。接着戎又到晴川路来家去,同样没有结果。我回来时,你恰巧躺下去休息。我因着这凶案没有头绪,心中着实烦躁,就坐在这里,独个儿弄一会琴,又静静地思索。思索的结果之一,断定那个实际动手的人,是个身上常带小插子而会开汽车的流氓。要找寻这个流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辆汽车。可是据稽查员徐星侠昨天的报告,”这辆一九一九号汽车已因损坏而两天没有出门。这就把这条线路完全斩断了。包朗,你想我那时的闷想是多么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