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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正文 虱
更新时间:2008-4-8 10:59:18 本章字数:25730
一、自首
霍桑正背窗吸着纸烟。那挟着雨丝的晓风一阵阵从窗口里飘进来,把烟雾吹得团团地打旋。我从烟雾缭绕中,瞧见他笑嘻嘻地向我说话。
“包朗,‘五鬼搬运法’的秘密,现在你已经眼见了!你这一次抛弃了笔墨,跟我回苏州来,也可算不虚此行哩。”
所谓“五鬼搬运法”是我国古旧社会中的一种传说,相信一般江湖术士、游方僧、茅士道士、算命、关亡、捉牙虫之流,有一种神秘的法术,能够凭着画符念咒,驱使什么鬼灵,无影无踪地盗取人家的财宝。所谓“樟柳人”“铁算盘”
也就是这一类的流亚。一般人都深信,只要让这人踏进门口,喝一口茶,他们的锁在箱底里的珍宝饰物就会人不知鬼不觉地不翼而飞。这种传说,文人的笔记中固然记载得不少,而渲染铺张推波助澜的,是那些所谓武侠名义的神怪小说和近年流行的连环图画。这种迷信的传说封锁着我国的无间南北的旧社会。时代尽管推移,科学尽管提倡,但是相信这荒诞无稽的传说的人还是盈千累万!
那时我和霍桑对面坐着:手中正拿了一枚牙签,在剔去我的齿缝中的面屑。
旁边坐着我们的东道主王耀林。他是吴县警署的侦探长。
我也含笑答道:“这件事确很有趣,我也早已料到,是一出作伪的把戏。至于五鬼搬运的话,我本来怀疑…”
霍桑忽接嘴道:“包朗,你到了苏州,怎么连说话也‘苏州化’起来?这种超乎物理现象的事,在科学眼光中瞧,彻头彻尾是虚伪的。没有就没有;你何必用这种滴溜圆的‘怀疑’字样?”
我经霍桑一驳,觉得这话会使王耀林难堪,我不能不辩护几句。
我丢了牙签,带笑道:“霍桑,‘怀疑’正是科学家的态度,你怎能就算我圆滑?你的话不免近于武断哩。”
王耀林似乎防我们俩会开始辩论,急忙丢了吸残的纸烟,解围似地从旁接口。
他道:“算了,你们不要说笑话。这件事总是我太缺乏科学知识,才小题大做,劳你们二位的大驾。现在你们坐一坐,我去打发人雇一只船,我们一同往天平山去散一散。”
这一番话是在吴县答察总署侦探长王耀林的办公室中谈的。那是初冬的季节,革命的战事正在尽力进行,后方的社会未免呈露些儿不安状态。苏城的裕昌钱庄上忽而出了一件窃案,失去了七万五千元钞票,情节非常奇怪。那钞票本藏在一只很坚固的铁箱中,案发以后,箱门和锁完全没有损坏,箱中的钞票不翼而飞,却换了五个白纸剪成的纸人。
苏州虽说是个文化水准较高的都市,而且有着历史性的渊源,可是它的文化还是停滞在封建的阶段,跟不上时代,地方上的风俗习惯也还是早一世纪的典型,比较我们离开前也没有多大变化。“老爷”、“少爷”、“少老爷”一派的封建称呼,只要你得脚一踏上这古老都市的土,你的耳朵就会充溢这种声浪。一般上层的所谓“爷”字辈的作风,除了极少数年轻和觉醒的以外,大半还是一贯地不顾现实地优游自得。“潇洒”、“圆活”、“多礼节”、“假谦虚”、“说风凉俏皮话”是他们的独特的态度:“赏花”、“看竹”、“饮酒”、“品若”是他们经常的风雅课题:“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又是他们传统的人生观。下层的是“懦弱”、“献媚”、“迷信”,更是要不得。说得干脆,迷信的势力简直笼罩了整个社会。
所以这件失钞票案发以后,引得满城风雨,大家都说这一定不是寻常的偷儿的,定是有江湖术士运用了什么“五鬼搬运法”搬去的!
侦探长王耀林担任了这件案子,竟也受了传说的迷蒙,信以为真。他慌得无所措手,便急急拍电报到上海来请霍桑帮忙。我们和王耀林本来已有好几年交谊,又因着号奇心的驱使,便赶来应约。我们在11月11日到苏州,侦查了两天,这一出假戏便完全穿破。到了13日午后,案子就轻易地结束了。所谓“五鬼”,实际上只有“一鬼”,原来是那裕昌庄的副经理彭祖荫监守自盗!他深知苏州人的迷信的沉痛,又因着近来报纸上常载着许多引人迷信的鬼怪新闻,便想利用着玩玩把戏了。
这时霍桑笑一笑,答道:“耀林兄,游山我们本是最高兴的,无奈天公不做美,昨夜里星月皎洁,今天一早忽然下起雨来,上山未免减兴。你如果有心作东,留在下一次吧。”他掏出表来瞧一瞧,又道:“我们打算今天就回上海。现在才七点三刻,趁第二班车还来得及。”
王耀林忙道:“那不行。今天才十四,无论如何,还须屈留你们一天。即使下雨不便游山,也不妨就在附近的名园去玩玩。霍先生,包先生,你们今天决不能走。”
耀林挽留我们的意思本是非常诚恳的,但我知道霍桑的脾气,说走就走,一定挽留不住。不料正在这时,霍桑还没有再度表示他的辞谢,另外发生了一件事情,竟而然地把我们留住了。
一个听差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来,向着王耀林报告。
“外面有一个军官,一定要进来见探长,我们拦阻不住…”
听差的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室门口里早已奔进一个人来。
那人穿一身灰布的制服,却已变成了酱油色。他的肩上横着一条武装带,左手中执着军帽,帽上除了泥迹斑驳以外,更罩着一层细细的雨珠。他的个子很高,形状非常可怖,方阔的脸消瘦而焦黑,头上短发也好久不曾修剪,颈项以下。皮肤上的积垢还没有完全洗干净,分明都是战地上辛劳奋斗的成绩。因此,若要揣度他的年纪,确乎不容易。最奇怪的,他的两只深棕色的眼睛瞪瞪地直视,似乎也和平常人不同。
一走进来,挺直了腰部,仿佛是立正行礼的样子。他那狞厉的目光先向王耀林呆视了一回,又回过来瞧霍桑和我。霍桑已坐直了身子,虽不开口,目光凝射在来客的身上,神气很紧张。我更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个人的来意是善是恶。因为我瞧见他的腰后还挂着一只手枪皮袋。王耀林也从椅子上立了起来,正要开口,那来客忽抢先发问。
“谁是警官…?哦,谁是侦探长?”他的声音带些嘎,不大清楚,口音是杭州一带人。
王耀林应道:“是我。我是侦探长。你有什么见教?”
那军官突的举起两手,发口令似地大声道:“手铐呢,快把我拘起来!”
我怔一怔,也不自主地站起来。王耀林的面色忽而完全泛白,两足兀立着不动。
霍桑虽仍坐着,也丢了烟尾,挺竖了身子,现着莫名其妙的神气。办公室中立即归于沉寂。
停,王耀林反问道:“为什么事呀?”
军官说:“我已经杀了一个人:”
王耀林愣了一下,又敛容问道:“杀了谁?”
军官道:“他叫鲁柏寿,住在万安桥。”
王耀林重复他的话。“鲁柏寿?当律师的鲁柏寿?”
那军官似乎没有听得,忽挥动他的右手,屈到腰部去,从他的腰背后拔出一支手枪。我不觉吃一惊。他要自杀吗?本能驱使我奔过去,握住了他的执枪的手臂。
军官又高声说:“好!你拿去罢!这就是我打死他的凶器!”他的手一松,那手枪便落在地上。
王耀林赶忙离开座位,把枪拾起来,瞧一瞧,随手放在桌上。他神色紧张地走到军官的面前。
他又问:“你在什么时候打死他的?”
那人忽呆住了不答。
王耀林再问:“今天是11月14日。你几时杀死他的?”
军官略停一停,才答道:“昨天夜里;”
王探长道:“在什么地方?”
军官的身子似向斜侧里一晃,把左手中的军帽一丢,举起左手来抚摸他的额角。
“唉!我…我不记得了!大概在公园里吧?喂,别多说,你快把我拘起来。
我站不住了。“
他的身子果真越发摇摇不定,若不是我和王耀林把他扶住,势必会倒在地上。
霍桑也起身走近来。他用手指在军官的脉息上摸一摸,又把他闭着的眼睛翻开来瞧一瞧。
说:“这个人有病呢。让他躺一下再说。”
忘耀林忙叫了两个听差进来,吩咐把这个军官扶到别一室去,小心地看守着,一面去请医生来诊察。
这是一幕出我们的意外的怪戏。杀了人到官中自首,事实上已不大多见,何况像这样子的自首,更觉使人诧异。
霍桑说:“这件事很蹊跷。”
王耀林应道:“是,我也觉得奇怪。昨夜里公园中既然出了凶案,怎么此刻还没有报告?”
我建议道:“你不妨打一个电话到公园里去问问。”
王耀林赞成了,立刻打电话到公园里去。不料那公园的管理员回答,并没有这一回事。公园的各部也绝对没有尸体发见。
我又说:“我瞧他的神经已有些错乱。行凶的所在地,他本已记忆不清。现在你不如打电话往各警区去问一下,或者有些消息。”
霍桑插口说:“慢!耀林兄,刚才他所说的那个被害人鲁柏寿,你不是也认识的吗?”
耀林说:“不,我只听得过他的姓名。他是本地人,是个留学生,也是个红律师,今年夏天本城潘家的九太爷死了,好几房子孙为了遗产打官司。鲁律师代表小房里胜了诉,红极一时。”
霍桑点点头,说:“那末眼前最简捷的办法,我们不如就到他家里去走一趟。”
王耀林似乎给提醒了,连连点着头。“不错,他家里一定有电话。我来查一查,”
他把电话簿翻并来检查。一回,他便道:“唉!果真有的。我们姑且先从电话中间问。”
在紧张的静默中,我们看王探长打电话。不一回,电话果然接通了。
王耀林问道:“你们是万安桥,鲁柏寿律师办事处?…鲁律师怎么样?…
…
什么!在楼上卧房里?…晤…晤…当真?…好!快请他来接话!“
二、两种理解
事情有些奇怪。我听王耀林的谈话,分明说鲁柏寿还在卧房里并没有被杀。
王耀林也拿着听筒,张着诧异的目光,向我们呆瞧。
他说:“霍先生,包先生,这岂不是怪事?据鲁柏寿的仆人说,鲁律师此刻仍好端端地在房里!”
霍桑答道:“慢,这话还不能作凭,且看他能不能实在答话。”
王耀林道:“那仆人还说在一刻钟前,他曾送早餐进去,当然不会变得这样快。”
我说:“莫非弄错了人?”
王耀林摇头道:“那也不会。万安桥的鲁柏寿,怎么会有第二个?”
他瞧瞧霍桑。霍桑紧皱着双眉,疑视着电话机,似乎也解释不出。
电话听筒中似乎又有声音。王耀林忙将听筒贴紧在耳朵上。
他问道:“你是鲁柏寿律师?”
霍桑和我都受了好奇心的冲动,不约而同地走前一步,也把耳朵凑近听筒。
我果然听得友一个人回答,口音是本地人。
“这里是警察总局…我是王耀林探长。喂…”
听筒中静一静。王耀林有些着急。我的心也乱跳。霍桑仍宁静地站着。一会,我才听得听筒中继续响起来。
“唉!王探长,什么事?”
“鲁律师,这里有一件事很奇怪。有一个人到局里来自首,说昨夜里他已将你杀死。你昨夜里可曾遭遇什么事?”
电话线又静寂了一下,才继续答话。
“笑话!哪里有这种事?昨夜里我在苏州大戏院瞧戏,在十二点钟敲过安然回家。莫非你那里来了一个疯子?”
王耀林用手掩住了话筒口,扮着鬼脸,回头向霍桑说话。
“奇怪;霍先生,你听清楚吗?”
霍桑和我都点点头。
王耀林说:“这是什么一回事?鲁柏寿明明活者!怎么办?”
霍桑不答,把一手模着自己的下颌,定睛瞧着电话箱,分明一时也不知道怎样对付。
电话筒又继续发声,不过声浪已有些颤动。
“喂,王探长,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哦…这个…我们还没有查明他的姓名。他是穿军服的,是个军官,个子很高,年纪约在三十以外…”
“晤,穿军服的?他不是有个瘦黑的方脸的吗?”
“是,正是。”
“唉:他叫奚莘耕。是的,他果真是我的仇人。”
“喔!”
“昨天早晨他曾到我这里来过,的确要向我寻衅。现在他怎么样?”
“他自己承认是凶手。他说他昨夜已经用手枪打死你,放而我们已把他看守着。
但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曲折,你能不能立刻到这里来一趟?“
话筒中传来一些喘息声,接着才是鲁柏寿的继续的答话。
“好…好,我就来…喂,王探长,这个奚莘耕确有害我的意思,你们千万不可轻放。”
“那自然。你就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电话线断了。王耀林又挂了话筒,又回过来向霍桑问话。
“霍先生,你瞧这件事究竟怎么样?”
霍桑沉吟了一下,答道:“据我看,有两种理解:第一,这个奚宰耕确和鲁柏寿有深仇宿恨,昨夜里他也许把别的人误认做他的仇人,因此误杀了一个人;第二,或者行凶的事并非事实,只是他的脑室中的一种幻觉。一个神经衰弱的人往往有这种心理上的错觉,原不算稀罕。譬如一个人神经不健,又事繁多思,忽然想起要写一封信,转瞬间忽又忘怀;但事后他会觉得那封信已经写好发出了。
我瞧这个人的神经确乎已有些错乱的征象。“
王耀林蹙紧着眉峰,说:“这件事例又麻烦。”
霍桑不答,把那刚才王探长从地板上抬起来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枪拿起来,旋开了枪膛,检验里面的弹子。
他作惊喜声道:“唉,这是一种新式的九响枪。这里面的九粒子弹完全没有缺少啊。”
王耀林道:“那末他怎么说这手枪就是行凶的凶器?”
“霍桑,我看你说的两种理解,第二种近乎事实哩。”我耐不住插一句。
霍桑还没有答话,先前那个听差又走进来,手中拿着张片子和一个污暗的白巾小包。
报告道:“王探长,这东西都是从那个人身上搜出来。据医生说,他此刻已经失了知觉,应得立刻送医院才。”
霍桑把名片接过瞧了一瞧,说:“晤,他果真叫奚莘耕,是个连长。事情更明白了…对,现在他既然失了知觉,当然问不出供,不如就送他到医院里去。”
王耀林赞成了,就吩咐听差把那军官马上送公济医院里去。听差退出去。王耀林将手巾包展开来,内中是些小钱夹、铅笔、小电筒,皮夹中有十多元钞票。
他又问霍桑。“霍先生,你说事情更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霍桑道:“我看包朗兄说得对,我的第二种推想大半已经证实。这个人完全是神经作用,实际上并没有行凶的事。否则他即使误杀了别的人,此刻一定也早已发见,各警区中应得有报告。何况他所说的凶器,子弹并没有缺少一粒,更是一种显明的证据。”
王耀林吁一口气,说:“那末这件事也是一件小题大做的玩意儿。是不是?”
“晤,这还难说。我看这奚鲁两人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
“你想有什么样的关系?”
霍桑摸摸下颌,说:“从眼前的情势看,这里面的情由似乎很曲折,我们当然不能凭空猜想。好在鲁柏寿快要来了。我们姑且耐一会儿,不久就有分解。”
他回头向我嘻一嘻。“包朗,你看了‘五鬼搬运法’的把戏不算,也许还有好戏看哩!”
他又看看表。“第二班车我们当然趁不成了。不过假使因此你再得到一种有趣的资料,那也不能算不值得。”
三、一个白虱
我们等了半个多钟头,还不见鲁柏寿到来。霍桑所允许我的资料,一时还不能如愿以偿。纸烟的消耗量颇可惊,三条连续不辕的烟缕细组成满室迷雾。
霍桑再度摸出表来,说:“万安桥到这里,坐车子一刻钟大概足够了吧?他怎么会耽搁?”
王耀林道:“他说他要来说明情由,一定不会失约。我们再等他一会。”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烟灰盘中的烟尾一枚枚地叠起来,等候的人的焦灼的情绪也一分一分地紧张,可是总不见鲁柏寿来践约。到了相近九点钟光景,霍桑再也按栋不住。
他立起来,说:“耀林兄,我怕这里面也许另有问题。鲁柏寿不会来哩!”
“喔,那末…”王耀林吞吐着。
霍桑说:“我们不如立刻到他家里去走一遭。”
王耀林又略略沉吟,应道:“也好…慢一慢,让我再打一个电话。”
电话的结果,据说鲁柏寿已经出来了一个钟头。
王耀林诧异道:“奇怪!他既然已经出门,又到哪里去了?莫非另外又有什么岔子?”
霍桑坚决地答道:“无论如何,我们应得立即到他家里去瞧瞧,不可耽搁。”
王耀林不再犹豫。我们三个人便一同向万安桥来。我们坐车子经过了两三条泥泞而高低不平的小巷,果真只有十多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鲁律师办事处里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像患贫血症的瘦长少年,和一个年在五十以上弯腰曲背裁铜边眼镜的男仆。
那少年穿一件灰哗叽薄棉袍。名叫常学初,是鲁柏寿的书记;那老仆叫金福,就是刚才和王耀林接电话的人。
王耀林先问那书记道:“你可知道鲁律师往哪里去的?”
常学初道:“我不知道。我来了还不到一刻钟。金福告诉我,鲁律师是往警察局里去的。”
王耀林道:“我们就从总局里来,没有看见他。”
那戴铜边眼镜的老仆也说,他的主人接过了电话,就戴了帽子,穿好马褂,匆匆出门,临行时他还说明往警局里去。
王耀林迷惘地说道:“奇怪,他究竟往哪里去了?”
霍桑在那布置相当华美的办公室中瞧了一周,也参加谈话。他先问那老仆金福。
他问道:“你主人出门时可是一个人?”
金福答道:“是。那时候常先生还没有来,这屋子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王耀林忽插口道:“他莫非走到什么分署里去了?我姑且到邻近的第四分署里去问问。”
霍桑点点头。“也好,我们在这里等你,趁空还可以问几句话。”
王耀林重新冒雨出去。霍桑在一只花绸套子的沙发上坐下来,继续向那老仆问话。我也坐在另一只沙发上。那焦黄面庞的书记似乎拘守什么礼节,仍呆呆地站在那柚木书桌旁边。
霍桑道:“你主人出去时可曾坐车子?”
金福道:“他没有叫我雇车子。他在出门以后,有没有雇车,我不知道。”
“你在这里有多少时候了?”
“晤,好久了…我算算看,四年半了。”
“那末你对于你主人的情形一定很熟悉。是不是?”
“晤,是。不过他在外面做的事,我也不仔细。”
“现在你告诉我。你主人的业务怎么样?”
“近年来他的律师的生意很好;所以很忙。”
“他的性情呢?”
“往常的性情很和气,但发脾气时也可伯。自从上月里太太死了,鲁律师每夜总在外面,不到半夜不回来。昨夜回来时更晚,并且有一种怒气冲冲的神气,见了很可怕。”
“今天呢?”
“今天他起身很迟,还是很生气的样子。我告诉他有电话,他冷冰冰地爬起来,不接话。他接电话时,又挥挥手叫我走开,像是老大地不高兴。”
霍桑沉吟地想…想,话题移转到一个新的角度。
“金福,他们夫妻间平日的感情怎么样?”
金福忽把铜边眼镜推一推,近视的目光垂落了,现出疑迟的样子。
霍桑婉和着声调,催道:“你尽说不妨,用不着顾忌。”
金福吞吐地说:“他们…他们的感情好像不…不很好。”
“喔,你说得明白些,怎么样不很好?”
“他们…他们常常吵嘴。”
“为了些什么事吵嘴?”
“鲁律师常常在夜里出去,一礼拜总有好几次,回来时太大盘问他,常常会这样子闹起来。”
“那末鲁律师的朋友一定不少,是吗?”
“是…晤,这个我不仔细,你问常先生。因为来往的人很多,我不知道谁是他的朋友,谁是来请他办案子的顾。”
桑果真回头去向那呆立在一旁的常学初问话。据这书记说,鲁柏寿善于交际,朋友的确很多,男的女的都有,感情也都很圆融。只有他的内兄似乎和他没有好感,上一天曾来闹过一次。
霍桑问道:“他的内兄是谁?”
常学初道:“他叫奚莘耕,在军队里当连长。”
话入了壳。霍桑的眉毛掀一掀,似乎已得到什么要点。我的兴趣也给他提振了。
霍桑道:“他们闹的时候,你是眼见的?”
常学初道:“是,我也在场。”
“闹的原因是什么?”
我听他们的口气,似乎那奚莘耕觉得他的妹妹的死,由于鲁律师的亏待伊。
“
“晤,闹得可厉害?”
“是,大家提高了喉咙,谁也不让谁,很可伯。后来那姓奚的几乎拔出手枪来行凶,幸亏我在旁边解劝,才把他们分开。”
“以后那姓奚的可曾再来?”
“没有。不过他临走的时候,我看他的怒气还没平,鲁律师也觉得坐立不安。”
那贫血脸的顿一顿,又胆怯地补一句。“你们不是说他没有到警察局里去吗?
哦,我想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姓奚的一定有关系。“
这人对于奚莘耕自首的事还不知道,才有这个见解,但他所说的话,确和事情相合。霍桑一边敛神听他,一边把冷眼默默地端详。我从旁观察,觉得这少年除了声音低弱些以外,应对如流,绝没有丝毫疑迟,可见他的话都是实情。
一会,霍桑又说:“常先生,你的话很有意思。但你想鲁律师除了他的内兄以外,会不会另有别的怨仇?”
常学初沉吟了一下,才道:“这个很难说。鲁律师平素做人,除了金钱问题略略看重些以外,和人家谈论,是非常和易圆到的。他不大肯得罪人。我看他不像会和别的人结怨。
霍桑的视线又在四周打转。他瞧瞧这两个律师的雇员,又瞧瞧我。他的眼珠在转动,似乎他对于这回事已经把握着一个轮廓,此刻正在寻觅新的话题。我始终采取旁听态度,乘这暂时的静默,也模仿着霍桑的动作。这办公室相当宽大,除了那精致的书桌、沙发、螺旋椅以外,有一口装满西书的玻璃书橱,一只同样柚木的文具箱。墙壁上还挂着一张律师执照和一张美国西北大学的法学博士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