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看到燕婷,欧小兰显然也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甚至,她还能主动站起来跟燕婷打招呼:“这么巧,燕警官。”
燕婷微笑,站到床边:“我是顺路过来看看苏文琼,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床上的苏文琼眼神里立刻带上了些期盼,她还没有忘记托燕婷去找丈夫和孩子的事。燕婷坐到床边,握住苏文琼伸过来的手:“这几天怎么样,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小维和家明怎么还不来看我呢?”苏文琼已经难掩满脸的忧伤。
燕婷无语,她此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
苏文琼的外伤看来已无大碍,但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仍然是个未知数。现在,燕婷感兴趣的是,欧小兰怎么会和苏文琼在一起。
小坐一会儿,起身告辞。燕婷招呼欧小兰到外面,道:“我想找你聊聊。”
欧小兰眉头微皱,但还是点头。回去跟苏文琼打了招呼,三人一块儿出门。到医院外面,上了燕婷的车,燕婷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我们还是就在车里谈吧,待会儿,我还得回去。”欧小兰停顿了一下道,“苏文琼是个可怜的人,她现在很孤独,需要人陪。”
燕婷侧过头来,盯着她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苏文琼的。”
“我还想知道,你们怎么也会来看她。”欧小兰露出些疑惑的神情,目光与燕婷对视,但很快就转向别处。
“苏文琼是个好人,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她说。
燕婷还是不说话,欧小兰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仍然落在自己身上:
“小海的事情过去大概一个多月,男朋友离开了我,正是我最苦闷的时候。那时候,因为小海的病,我失去了工作,外头又欠人好多钱,生活也非常艰苦。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在,有个女人给我打来电话,说知道我的情况,特别想帮助我。”
“她就是苏文琼?”燕婷道,“她怎么知道你的事情?”
“我当时也这么想,还有些戒备。但后来,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当我知道那个人的时候,我一下子就释然了。”欧小兰说。
“你们共同的朋友,莫非是……”燕婷怔一下,声音忽然就严厉了许多。
“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欧小兰有些迟疑,“你们两天前还曾拿着他的照片来找过我。”
“老蔡!”燕婷脱口而出。
坐在后座的袁轻舟这时脑袋也凑过来:“这么说,苏文琼也是认识老蔡的。”
欧小兰看着两名警察,好像奇怪他们这么大反应。
“后来呢?”燕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后来我就出去跟她见了面,再后来,她就资助我开了那家服装店。当然,我们说好了,那些钱只是她暂时借给我,等我有钱了一定还她。”
燕婷和袁轻舟都有片刻的沉默——欧小兰的话,证实了蔡世忠和苏文琼也有过接触,这样,他们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你对苏文琼的遭遇了解多少?”燕婷的口气舒缓了许多。
欧小兰叹口气:“如果你们能早点来问我,也许苏文琼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这话听着耳熟,燕婷想起,苏文琼的邻居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苏文琼原本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丈夫很爱她,儿子也很可爱,作为一个女人,她时常感慨说非常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了。但是,这一切,因为半年前的那场意外,彻底被改变。”欧小兰面上露出些戚色。
“半年前,苏文琼傍晚下班回家,经过菜市街的时候,电瓶车撞倒了一个老太太。菜市街你们都知道,早晨或者傍晚,路两边全都挤满了卖菜的摊点,有些小贩直接把三轮车推到了马路中央,交通非常混乱。苏文琼后来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怎么撞上那老太太的,但事情发生后,她最先想到的,就是送老太太去医院。但那老太太不知道是真的伤势严重,还是有意刁难,竟然躺倒在地上不起来了,招了好多人围在边上看。苏文琼没办法,只能给自己的丈夫打电话。她的丈夫叫蒋家明,很快就赶到菜市街。到那儿一眼看到苏文琼被一伙人围在中间,赶紧上前,刚表明身份,那伙人的拳脚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幸好刚才老太太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有人看不下去,打电话报了警。110的人来了,见场面混乱,好容易弄明白事情原委,打人的人已经溜得一干二净,于是,只能让苏文琼夫妻俩赶紧带老太太去医院。”
燕婷回头跟袁轻舟对视一眼,心里想,原来看起来那么厚道的高老爷子也没有说实话。
“不管怎么说,都是苏文琼撞了老太太,所以,苏文琼和丈夫在医院里,二话没说先去交了医药费,替老太太办理了住院手续。当天晚上回到家里,苏文琼跟丈夫商量了半宿,他们那时候想的还是怎么给老太太找好医生治伤,根本没有料到,一次简单的交通事故,居然会引发后来那么多的事情来。”
“第二天,赶到医院,苏文琼见到了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医生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因为蒋家明稍微懂点医学常识,所以,拿着那份鉴定结果有些疑惑,因为有些伤情,并不是由于撞击产生的——要知道在菜市街,苏文琼的电动车根本不可能骑得太快,即使责任在她,被撞的人也不可能伤势如此严重。带着疑问,蒋家明到外面给医院的一个熟人打了电话,说了鉴定结果,熟人托人问了下,回复说有些症状是旧疾。蒋家明有些气愤,回去质问老太太俩儿子,结果当天不欢而散。当天晚上,苏文琼家的玻璃就让人给砸了。”
“那一定是高新为手下人干的。”燕婷沉声道。
“原来你们知道。”欧小兰语气里有些讥诮,“当晚苏文琼就报了警,但没有证据,警察也没办法。第二天去上班,接到了老太太小儿子高新民的电话,说是约她出来谈一下索赔的事。苏文琼第一反应就是找丈夫,但高新民说他现在就在苏文琼单位外面,她要么出去,他要么进来。苏文琼没办法,只能出去。”
燕婷和袁轻舟听得入神,他们知道,苏文琼去见高新民,也许就是个错误的开始。
“俩人在门口见了面,高新民提出到对面的一家小茶馆坐一下,马路边上说事情不方便。苏文琼想想也对,就跟他去了。结果在茶馆里,高新民不谈索赔的事,东拉西扯,听得苏文琼一头雾水。后来,她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高新民找她,根本不是为索赔的事,而是在打她的主意。”
21、无耻的人(2)
欧小兰胸口起伏,显然心里气愤到了极点:“发生了这样的事,又不能报警,苏文琼夫妻俩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苏文琼再去找高新民,高新民还是不承认对蒋小维有什么企图,还是厚着脸皮说自己多想苏文琼,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得到她。苏文琼又恨又急,但又无计可施。又一次的不欢而散后,夫妻现决定不让孩子去上学了,每天留个人在家守着他。但就是这样,后来还是出事了。有天下班后,蒋家明没有回来。”
燕婷和袁轻舟知道听到了关键处,所以全都屏气凝息,不作一声。
“蒋家明是个特别顾家的男人,如果晚上有什么事晚回来,肯定会电话苏文琼,特别又在这种特殊时期。苏文琼不停地打他的电话,那边开始彩铃声还很正常,后来就提示关机了。苏文琼心急如焚,给他几个同事挂去电话,人家都说单位里这几天没什么事,蒋家明一下班就回去了。苏文琼当时心里就有些不安,预感到会出什么事。但她没办法报警,蒋家明那么大一个人,只不过几个小时没回来,警察肯定不会过问这种小事。苏文琼带着孩子躺在床上,孩子睡了,她睁着眼睛开始流泪。担心丈夫,更痛恨自己怎么就在菜市街撞倒了人,否则,高家兄弟永远不会介入到她的生活里。”
“到了下半夜,蒋家明还没回来。苏文琼实在坐不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去找。这时候,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赶紧下床出了卧室,只见蒋家明一脸沮丧地呆站在门边,面上的神情,就像刚吃了一堆苍蝇。苏文琼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蒋家明不仅不说,甚至还丢下苏文琼,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夜都没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燕婷忍不住问。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苏文琼始终没有办法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但蒋家明的变化却显而易见。他不仅变得愈发沉默,而且,回到家里就躲着苏文琼母子俩,苏文琼追问得急了,他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苏文琼都快急疯了,但又拿丈夫没办法。几天过去了,蒋家明都是早出晚归,苏文琼也不能老这么待家里守着孩子,最后,只能送孩子去学校。”
“又过了几天,恰好苏文琼单位里有点事,得晚点下班,再加上那几天高新民没有出现,所以,苏文琼就电话蒋家明,让他晚上去接孩子。等到苏文琼下班回家,发现父子俩都没回来。不祥的预感又上来了,再打丈夫的电话,没人接,但不久后,就收到了丈夫的一条短信,说稍晚些会带小维回家。丢了电话,苏文琼跌坐在沙发上,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到最后,她的全身都变得冰凉。”
“又到了下半夜,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苏文琼一下子跳起来,只觉得丈夫和孩子要再不回来,她就要崩溃了。门开了,她怔住了,随即便发出一声尖叫,向着来人直冲过去。”
欧小兰口才极好,把事情经过讲得就好像她亲临现场一样,纵然燕婷和袁轻舟当警察这么多年,见多识广,但还是被吸引,听到这里,都有些紧张,特别是燕婷,手心里都捏了把汗。
“你们知道来的人是谁吗?”欧小兰到这里居然卖了个关子。
燕婷还没说话,后面的袁轻舟叹息一声:“除了高新民,还会有谁。”
“但是高新民怎么会有苏文琼家的钥匙?”欧小兰道。
“蒋家明深夜未回,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遇到了高家兄弟,行为受到限制,这才没法和苏文琼联系。这样,高新民如果想得到他的家门钥匙,必定非常容易。”袁轻舟道。
欧小兰点头:“没错,看来干警察的还真有一套。苏文琼见到高新民的刹那间,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疯了样冲上去。但是,高新民很轻易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抵到了墙上,然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苏文琼就像被施了定身术样,再也动弹不得。”
欧小兰停下,回头看着袁轻舟。
袁轻舟明白她的意思,叹口气道:“高新民一定是问她,还想不想见到她的丈夫和孩子。”
欧小兰点头:“任何一个女人,那时候都会像苏文琼一样不知所措,而那个恶棍,就趁着她六神无主的时候,把她按倒在了沙发上。”
欧小兰的声音有些打颤,显然她的心情又开始激动。边上的燕婷和后面的袁轻舟,虽然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事情真的发生,他们还是觉得无比愤怒。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在自己的家里,被一个恶棍糟蹋更不幸的事。”欧小兰语音有些哽咽,“我更不知道,这些不幸为什么总要降临到我们这些人身上。如果可能,我宁愿让我去替苏文琼承担这一切,因为我,已经是个不洁的女人。”
燕婷的手抚在了她的手上,用力抓住。
欧小兰抬头,苦笑,算是回应燕婷的宽慰:“这样的遭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够不幸了,但苏文琼却没有料到,灾难远没有结束。当晚,蒋家明带着儿子回来了,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蒋家明必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夫妻俩抱头痛哭,也不顾忌还当着孩子的面。小维也跟着哭了一会儿,后来居然一个人回了房间,关了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
“蒋家明和儿子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袁轻舟轻声问。
“苏文琼也问过蒋家明这问题,但他始终不说,问小维,小维的脸上,立刻就会露出跟年龄极不相符的漠然来。而且,那晚之后,苏文琼发现丈夫有些刻意在躲避她,就算是坐在一起,目光也不敢跟她的对视。苏文琼以为是丈夫内疚给了高新民家门的钥匙,但她能够想像,落在那帮恶人手里,其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小维还在那里。她试图跟丈夫好好谈谈,但却没有机会。而变得越来越冷漠的小维,也让她觉得奇怪。本来儿子特别愿意跟爸爸妈妈亲近,但现在,连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特别排斥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高家兄弟没有出现,这算是苏文琼得到的惟一安慰。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忘记那一晚的耻辱,这个家还会变得像以前一样。但是,她却没有料到,这天傍晚回到家,在家里等待她的,居然会是高新民。”
“这个混蛋,怎么像个冤魂不散的幽灵!”燕婷厉声道。
“那时的苏文琼,愤怒到极点,反而能够平静下来了。从丈夫那里得不到的答案,她要从高新民这里得到。她给那禽兽倒了茶,还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苏文琼态度的转变,显然让高新民欣喜,他再次表露了对苏文琼的爱慕之情,还说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她。而且,他还得意地对苏文琼说,蒋家明知道他今天过来,他特意带着儿子去了别的地方,给他腾出地方来。苏文琼当然不信,高新民哈哈笑着,掏出一张光碟来,示意苏文琼去看。”
“带着满心的疑惑,苏文琼播放那张碟片。立刻,血往上撞,耳边嗡嗡作响。画面中,居然会是蒋家明跟一个女人在床上,而且,她隐约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是小维——就算蒋家明再混蛋,他也不会当着小维的面,跟别的女人这样放肆。苏文琼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高新民安排的。”
这回,连袁轻舟都抑制不住了,重重一拳击在座椅上:“真是个该死的人!”
“那个禽兽后来告诉苏文琼,那天傍晚,他带人开着车,掳走了蒋家明和蒋小维,然后给蒋家明找了个女人。而他自己,则带着钥匙来找苏文琼。现在,有了这张碟片,蒋家明对他是言听计从,所以,以后,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苏文琼能够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他是真的喜欢苏文琼。”
“原来世上真还有这么无耻的人。”燕婷怒道,“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你们能把人全抓起来吗,漏了谁,他们一家三口都没好日子过。这帮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为了孩子,他们敢冒这个险吗?”欧小兰道。
燕婷和袁轻舟轻叹,如果苏文琼夫妇多些法律意识,也许就可以改写这悲剧的结局。
“知道了真相的苏文琼再也忍不住,应该是立刻发作,和高新民扭打在一起。她虽然力气没有高新民大,但一个拼了命的女人,足以让一个心怀鬼胎的男人害怕。那晚,高新民没有得逞,但离开的时候,还是狠狠地威胁了苏文琼。苏文琼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她只想等丈夫和儿子回来,只有和家人在一起,她才感到安全。”
“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他再等不到她的丈夫了。那一晚,蒋家明带着蒋小维爬到了一幢大厦的顶层,然后抱着儿子,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苏文琼到出车祸前,都想不明白蒋家明为什么要这样做。”欧小兰吁了口气,“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蒋家明一定是在极度内疚痛苦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燕婷说。
“还有耻辱。”袁轻舟轻声道,“高新民等人为他找了个女人,这于他,必定是更大的伤害,甚至于,比自己不能保护妻子更让他无法面对。如果,这样的事,再被孩子知道的话,那么,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了。”
“高新民实在是个该死的人,还有高新为。”燕婷道,“小兰,希望你明天能到刑侦队来一趟,把刚才那些话,再说一次。虽然高新民已经死了,但是,我们不能让剩下的人继续为恶。”
欧小兰凄然一笑:“现在做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们都是害死蒋家明和蒋小维的凶手,也间接导致了苏文琼的不幸,你就忍心看着他们逍遥法外?”
欧小兰低语:“我只希望,苏文琼永远不要恢复记忆,这样,也许她的痛苦会少些。”
“有些事情,始终是要面对的。”燕婷狠下心肠道。
“我还有个问题,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袁轻舟忽然道。
“当然是苏文琼告诉我的。苏文琼的朋友没有几个,她知道我的痛苦,所以,她觉得只有痛苦过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痛苦。”
“那你知道,当蒋家明和蒋小维去世之后,苏文琼已经没有了顾忌,她为什么还不报警?”袁轻舟再问。
欧小兰这回显得有些犹豫,停了一会儿,这才道:“虽然她没有跟我说,但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做什么?”燕婷追问一句。
“她想亲手杀了高新民!”欧小兰咬牙切齿地道。
燕婷和袁轻舟怔一下,相觑无语。对于苏文琼这样的念头,他们当然能够理解。
“但是,她最后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便出了车祸。现在,我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否则,为什么有人做了我们没来得及做的事?”
“最后一个问题。”袁轻舟沉声道,“你怎么知道高新民被人杀死了。”
欧小兰摇头轻笑:“你们找我的时候,告诉我,那个流氓医生被人杀死了。现在,你们这么关注苏文琼,而且,我和苏文琼都在生活里遭受过不幸。就算我再傻,我也能想到,同样的事情,必定又发生在高新民身上了。”
袁轻舟无语,燕婷忽然又道:“如果现在杀死冯文山和高新民的人站在你面前,你想跟他说点什么?”
欧小兰愣一下,这问题显然是她没想到的。犹豫,然后,坚决且果断地道:“也许,我什么都不想说,但是不管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这样的话听着耳熟,袁轻舟和燕婷都立刻想起来,潘艳在提到老蔡时,态度也是这样坚决。
22、十年(1)
火车站站前广场,老蔡和潘艳下了出租车。从后备箱里取行李,两个大旅行袋。老蔡一手拎一个,有些吃力,潘艳扭头看看,低头往前走。
进到候车室,人不算太多,找位置坐下,老蔡抹脑门上的汗,潘艳头转向别处。
老蔡叹口气,起身:“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潘艳冷冰冰的口气,“我带了。”
老蔡怔一下,还是走向不远处的售货点。过一会儿,拎了装满食物的大塑料袋回来。潘艳还是赌气不看他,老蔡怏怏地坐下。
“其实你要不走,我也不会逼你。”他小声道。
“你让我走,我就走。”潘艳道,“但我告诉你,我不开心,我不想走。”
老蔡苦笑:“那成,我领你这个人情,我会记住你又帮了我一回。”
“我还要你人情干什么,我走了,也许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你说,你这人情什么时候能还上?”潘艳说话有点泼。
老蔡无语,垂头枯坐一边。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潘艳扭头看他一眼,叹口气:“算了,都要走的人了,你就没啥话想跟我说?”
老蔡笑笑:“我能说啥,走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过好日子,我就放心了。”
“就这些?”潘艳问。
老蔡点头:“就这些。”
潘艳道:“我们在一块儿一年多,你对我就一点不留恋?还是你一开始就没瞧得起我,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跟你在一块儿?”
老蔡赶紧摇头:“哪的话,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你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那你还赶我走。”潘艳声音提高了许多,周围有人往这边看。
老蔡赶紧拉住她胳膊,小声道:“我没赶你走,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你。警察不会放过我的,还会来找你。你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我不想你为难。”
“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抓我去劳教。”潘艳道。
老蔡再叹口气:“好了,算我自私,你走,就当是为了我,成吗?”
潘艳张嘴却无语,狠狠瞪老蔡一眼,再次转过身去。
“潘艳,如果我真嫌弃你,我就不会跟你一块儿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做那行,攒点钱,好重新开始生活。如果我有万贯家财,一定早就不会再让你干那行了。我没法帮你,没法给你未来,给你全新的生活,所以,我从不干涉你个人的事。现在,我得跟你说了,走之后,最好把这里的一切都给忘了,就当从来没有过这段生活,那样,你下半辈子,才会过得幸福。”
潘艳怔住了,回过头来盯着老蔡:“这么一本正经的,就跟以后真见不着似的。放心,我走了,过段时间,还会回来看你的。”
老蔡低头沉吟,半晌才道:“好,我等你来。”
检票,跟随不同的一些旅客进入站台。片刻后,远方有长鸣声传来,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挥动手上的小旗,示意旅客退后。
老蔡将包递到潘艳手中,潘艳默默地接过,忽然丢到地上,双手抱住了老蔡。老蔡有些慌张,目光四处怯怯地望,一只手拍着潘艳的背,轻声道:“有人看,别这样。”
“就让他们看,反正我要走了,有什么好怕的。”
老蔡无话可说,只能任她抱着。潘艳抱得那么紧,直到列车停下,所有旅客都上了车,这才依依不舍地松手,怏怏地上车。最后回头,老蔡忽然三两步奔到门前,将一个折叠的信封交到她的手上。她想说什么,但老蔡却很快退了回去,面带微笑冲她挥手。
车门关上,倚在玻璃上,潘艳忽然想哭。她知道,这一走,只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现在,她只想再多看他两眼,这样,也许日后想起,他的模样会记得清楚些。
列车缓缓驰离站台,老蔡仍然站在原地挥手。不会有人注意他那样的男人,丢在人群里,他实在太普通了,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邋遢些。潘艳忽然有些想哭——这些年,从事那种行业,她不知道接触过多少男人,如果有人知道她现在会为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落泪,肯定不会相信。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改变了她多少。
站台与老蔡早已经消失,她这才想起来老蔡最后塞过来的信封。打开,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奔眶而出。信封里是张银行卡,背面写着一串数字。
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个好男人嫁,过幸福的生活。这是老蔡对她的祝福。
她记住了,她发誓不会让老蔡失望。
那个男人与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在她的生命里,渐行渐远……
回到诊所,里面早就聚了一拨人在打牌。老蔡心情有些沉重,进去也没搭理那些人,但打牌和围观的人却不放过他,立刻有人起身让座,有人拉他过去,把牌塞到他手里。老蔡想了想,还是哈哈两声,开始低头看手上的牌。
牌哪儿都能打,但这些人就喜欢到老蔡诊所里来,哄都哄不走。
打了几把,来病人了,老蔡起身给人瞧病。完事了刚回去坐下,门又开了,进来个20出头的小姑娘,模样儿挺俊俏,但脸色苍白,眼睛还有些肿,看着像刚醒,或者哭过了。
诊所里这么多人,显然出乎她意料,进门后,有些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