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在记忆里搜索。
“查尔斯·坎宁安。”我冷淡地说,心不在焉地听着。我们在路上继续往前走,我绝对看到有人躲在林中暗处。只是一晃而过,但足够了,他们应该是穿了侍从的制服。我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他手里的刀刃。
我颤抖着瞥了眼树林,想让丹斯那双可怕的眼睛再捕捉些有用信息。然而即使真是侍从这个敌人,他也已踪影全无。
“就是那个人,可恶的查尔斯·坎宁安。”佩蒂格鲁说。
“坎宁安是不是在打听托马斯·哈德卡斯尔的谋杀案?”赫林顿说,他的脸坚定地向着风,无疑这是海军生活留下的一个习惯,“我听说他今天早上一直在斯坦文那里,先给他这条狗套上了项圈。”
“这家伙太猖狂了。”佩蒂格鲁说,“你呢,丹斯,他有没有来你这里打探过?”
“没到过我这里。”我的眼睛还盯着树林。我们离我发现侍从的地方很近了,现在看到的是钉在树上的红色标记。我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林中怪兽的样子。
“坎宁安想要什么?”我说完,将注意力勉强收回到同伴这里。
“不是他,”佩蒂格鲁说,“他只是代表雷文古来问讯,似乎那个又肥又老的银行家对托马斯·哈德卡斯尔的谋杀案产生了兴趣。”
这让我惊住了。当我在雷文古体内时,并没有让坎宁安去打听托马斯·哈德卡斯尔的谋杀案。无论坎宁安在干什么,他都是打着雷文古的旗号去谋私利。也许这就是他极力阻止我披露的秘密——藏书室椅垫下面信封里的秘密。
“什么样的问题?”我第一次对他们的话产生了兴趣。
“总在问我第二个凶手的事,斯坦文说那个凶手逃跑之前,他截下了凶手的枪,”赫林顿把随身酒壶放到唇边,“他想知道有没有传言提到他们的身份,或是长相。”
“有吗?”我问。
“什么也没听到过,”赫林顿说,“就算听到过也不会告诉他,我刻薄地说了几句,把他气走了。”
“我不觉得奇怪,肯定是塞西尔让坎宁安来查的,”萨克利夫抓抓胡子,补充道,“他和那些女佣、花匠蛇鼠一窝,在布莱克希思顺走了不少东西,他们可比我们了解这个地方。”
“怎么回事?”我问。
“谋杀案发生时,坎宁安就住在这里,”萨克利夫扭头看向我,“那时他不过是个小男孩,当然比伊芙琳大一点,这我记得。有传言说他是皮特的私生子,海伦娜把这个孩子交给厨娘养大,大体是这样的。一直不明白她在惩罚谁。”
他深思熟虑地说着,这么个邋遢的糙汉子嘴里蹦出这样的话来着实奇怪。“那个厨娘也是个可怜人,她丈夫在打仗时死掉了。”他想了想说,“哈德卡斯尔家支付了这个男孩的学费,在成年后给他谋了份差事,让他侍奉雷文古。”
“雷文古干吗要去查一桩十九年前的谋杀案?”佩蒂格鲁问。
“背景调查罢了,”赫林顿脱口而出,他绕过一堆马粪,“雷文古买了哈德卡斯尔小姐,他得确认她的底细。”
他们很快关注起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我还想着坎宁安。昨天,他把一张写着“他们都是”的字条塞到德比手里,告诉我他代表我未来的宿主将客人们集结起来。这意味着我可以信任他,而他在布莱克希思显然有别的计划。我知道他是皮特·哈德卡斯尔的私生子,而他去问的也是他同父异母兄弟的事情。这两个事实之间就是他极力要掩盖的秘密,他甚至愿意为此受到勒索。
我紧咬牙关。居然能在这个地方找到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实在让人耳目一新。
我们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向马厩,这条朝南的路好像没有尽头,据说是通往镇上。我们最后来到门房,陆续走进狭窄的走廊。我们一边抱怨外面的鬼天气,一边把大衣挂起来,抖掉衣服上的雨水。
“老伙计们,来这里。”我们右边的门里传来招呼声。
循着声音我们来到一个起居室,这里十分昏暗,只有炉火发出的光。皮特·哈德卡斯尔勋爵正坐在窗户旁边的扶手椅上。他跷着二郎腿,腿上摊着一本书。他比画像上看着要老一些,可还是胸膛宽阔、健康矍铄,浓重的眉毛呈“V”字形,下面是长长的鼻子,嘴角向下,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他身上隐隐显出当年的潇洒英姿,可往日的辉煌如今几乎消失殆尽。
“我们干吗要大老远跑到这里见面?”佩蒂格鲁有些暴躁地问,他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你有个那么好的——”他冲布莱克希思的方向挥挥手,“哦,你在路那头有个那么好的大宅子。”
“当我还是个小孩时,那个该死的宅子就给这个家族带来了诅咒。”皮特·哈德卡斯尔说着倒了五杯酒,“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愿意进去。”
“也许你早该想到这个,就不该举办这么一个超级没劲的舞会。”佩蒂格鲁说,“你真的想在你儿子的忌日宣布伊芙琳订婚吗?”
“你觉得这会是我的主意吗?”哈德卡斯尔问,他把瓶子重重地放下,对佩蒂格鲁怒目而视,“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
“别急,皮特,”萨克利夫蹒跚着走过来,安抚着皮特,笨拙地拍拍这位老朋友的肩膀,“克里斯托弗脾气不好,因为他是克里斯托弗嘛。”
“当然,”哈德卡斯尔脸颊绯红,表示理解,“只是——海伦娜举止古怪,现在又要开舞会。真让人受不了。”
他又转过去倒酒,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只听到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音。
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这种安静,也觉得在椅子上待着很好。
我的同伴们走过来时健步如飞,又累人,又无聊。我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出于骄傲还得掩饰,不能让别人注意到。我不想开口,暗暗打量着这个房间,发现这里没什么值得探查的。房间又长又窄,家具都靠墙堆着,好像河边的残骸。地毯磨损得厉害,墙纸花里胡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岁月的气息,仿佛最后一位主人就是坐在这里化为历史的尘埃的。这里虽然比斯坦文隐居的大宅东翼要舒服,但是在这里看到宅邸的勋爵大人还是略感怪异。
哈德卡斯尔勋爵在女儿的谋杀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这我无从问起;但选择住在这里,说明他想远离人们的视线。问题是他悄无声息地在做什么呢?
酒就放在我们前面,哈德卡斯尔又坐回之前的椅子里。他的两只手掌搓着玻璃杯,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的举止中有种窘迫却很亲切的感觉,立即让我想起迈克尔来。
我左边的萨克利夫已经喝了不少的威士忌和苏打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我,示意我传给哈德卡斯尔。那是一份丹斯、佩蒂格鲁和萨克利夫联合律所起草的一份结婚合同。很明显,我自己、做作的菲利普·萨克利夫和油滑的克里斯托弗是商业合伙人。即便如此,我也肯定哈德卡斯尔让我们来这里不是谈伊芙琳的婚礼。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没法谈这事。再说了,如果只是需要律师,为什么要叫来赫林顿。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哈德卡斯尔从我手里接过了合同,只是扫了一眼就扔在桌子上。
“丹斯和我亲自办好的,”萨克利夫说道,站起身来又取来一杯酒,“雷文古和伊芙琳只要在合同底下签了字,你就又是有钱人了。签字后,雷文古会付一大笔,婚礼之后还会有一笔。几年之后,他还会从你手上接管布莱克希思。要让我说,这真是场不错的交易。”
“老雷文古在哪里?”佩蒂格鲁朝门口瞟了一眼问道,“他不该来这里签字吗?”
“海伦娜会照顾好他。”哈德卡斯尔边说边从壁炉上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盒,盒子一打开便引来众人幼稚的欢呼声,那里面是几排粗雪茄。我谢绝了,看着哈德卡斯尔一一向大家让烟。他的微笑下面是种令人不快的渴望,这种渴望显示他肯定有求于人。
他是有所求的。
“海伦娜状态如何?”我问他,抿了口饮品,那是水,丹斯甚至不能放纵自己享受酒精的快感,“这一切她肯定难以承受。”
“我倒是希望她没事,是她非要回来的。”哈德卡斯尔哼了一声,自己拿了根雪茄,盖上了盒子,“你知道的,我只想尽力而为支持她,但是见鬼,我们来这里之后,我就没看见她几眼,她什么也不肯说。如果我信神的话,就会觉得她被鬼怪附体了。”
几个老朋友传着火柴,每个人都享受着点燃雪茄的仪式。佩蒂格鲁前后摇摆了几下,赫林顿手法轻柔,萨克利夫加上了转圈的戏剧效果,而哈德卡斯尔只是单纯地点上雪茄,他气哼哼地瞥了我一眼。
我心头闪过几丝情谊,那曾经的强烈感情如今已经成为灰烬。
哈德卡斯尔吐出长长的一口黄烟,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
“先生们,今天我请你们来,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明显是准备好的,“都受到了泰德·斯坦文的讹诈,但我有办法让大家解脱,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
他一一注视每个人,希望得到我们的回馈。
佩蒂格鲁和赫林顿一言不发,而愚蠢的萨克利夫匆匆吞下一大口酒,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接着说,皮特。”佩蒂格鲁说。
“我抓住了斯坦文的把柄,我们可以换取自由。”
房间安静极了。佩蒂格鲁坐在椅子边上,差点忘了手里的雪茄。
“那你怎么不赶紧用上呢?”他问道。
“因为事关我们大家。”哈德卡斯尔说。
“因为这计划风险太大吧。”已经面红耳赤的萨克利夫插嘴道,“要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和他对着干,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他会把‘撒手锏’拿出来,我们就都完蛋了,就像可怜的迈尔森那样惨。”
“他会吸干我们的血。”哈德卡斯尔情绪激昂地说。
“他会吸干你的血,皮特。”萨克利夫用粗壮的手指砸着桌子,“你快要从雷文古那里发财了,你不想让斯坦文沾一点光。”
“二十年来,那个魔鬼一直在从我的口袋往外掏钱,”哈德卡斯尔大声说,脸都红了,“我还得忍受他多久呢?”
他把目光转向佩蒂格鲁。
“来吧,克里斯托弗,你肯定愿意听我说。要不是因为斯坦文……”他灰色的脸上布满了窘迫感,“哦,可能伊丽莎白也不会走,如果……”
佩蒂格鲁嘬了口酒,未置可否。我看见他的脖子慢慢染上了红色,他的手指紧紧抓住杯子,指甲下面都抓白了。
哈德卡斯尔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我。
“我们可以扯开斯坦文扼住我们咽喉的手,但我们要一起来对抗他。”他说着,一手握拳捣向另一只手掌,“只要表现出我们已经做好准备的样子,齐心协力对抗他,他就会听命于我们。”
萨克利夫喷了一口气:“那是……”
“安静,菲利普。”赫林顿打断了他,这位海军中校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哈德卡斯尔,“你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
哈德卡斯尔冲门口迟疑地瞥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道:“他在某地藏着一个孩子。”
“他一直把她藏得好好的,担心会被利用而对他不利,但是丹尼尔·柯勒律治说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
“那个赌徒?”佩蒂格鲁说,“他怎么搅和到这件事里了?”
“老伙伴,这么问可不够谨慎,”哈德卡斯尔晃了晃他手里的酒,“有些人专门在黑道行走,我们没有那个门道。”
“有人说,丹尼尔买通了伦敦一半的仆人,专门搜集他们主人的信息。”赫林顿说罢,撇了撇嘴,“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会这么对付布莱克希思。斯坦文在这里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什么秘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你知道的。”
听他们这么议论丹尼尔,我倒有些兴奋。我早已经知道他会是我最后一位宿主,可他在未来做的一切离得那样遥远,我还不能真切感受到和他的关联。看到我们的调查有了这样的交集,就像看到苦苦追寻的东西出现在地平线上。于是,我们俩之间便有了联结。
哈德卡斯尔站了起来,用炉火烤手。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出,岁月给予他的馈赠远远不及对他的劫掠。世事无常,好似在他身体上劈了一道裂缝,使他不再坚强稳固,而变得脆弱不堪。这个人被劈成了两半,再拼回去的时候,那两半的接缝已经弯曲。我猜,孩子在中间留下了空洞。
“柯勒律治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问。
哈德卡斯尔看我的眼神冷淡而茫然。
“你说什么?”他问。
“你说丹尼尔·柯勒律治手里抓着斯坦文的把柄,那就意味着他对我们有所求,好换取那个把柄。我想这就是你把我们都叫过来的原因吧。”
“没错,是这样,”哈德卡斯尔用手摸着夹克上一颗没系的扣子,“他想让我们帮他个忙。”
“就一个忙吗?”佩蒂格鲁问。
“每人帮他一个忙,只要承诺在他需要的时候,我们还他的人情就行,无论是什么需要。”
大伙交换了一下眼神,每个人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敌营里的叛徒。我不能确定丹尼尔在干什么,但显然想让这场谈话对他有利,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对我有利。无论他想让我们帮什么忙,都有望帮我们以及安娜获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入伙,”我大义凛然地说,“斯坦文早该得到报应了。”
“我同意。”佩蒂格鲁用手赶了赶雪茄的烟,“他已经钳制了我太长时间。克利福德,你呢?”
“我同意。”海军中校说。
所有人都一同望向萨克利夫,他正在房间里四处扫视。
“我们在和魔鬼打交道。”这个邋遢的律师终于开了口。
“也许吧。”哈德卡斯尔说,“菲利普,我早已下过地狱,不是所有的地狱都只能逆来顺受。你到底同意不?”
萨克利夫勉强地点点头,眼睛看向自己的酒杯。
“好,”哈德卡斯尔说,“我会和柯勒律治见一面,晚饭前我们去和斯坦文交涉。一切顺利的话,在宣布婚讯时,我们就能搞定这些事。”
“那样也不过是从一个圈套逃出来,又掉入另一个圈套,”佩蒂格鲁将酒一饮而尽,“还是做个绅士好啊!”
第三十五章
我们谈完事,萨克利夫、佩蒂格鲁和赫林顿在烟雾缭绕中走出了起居室。皮特·哈德卡斯尔踱到边柜旁边,那上面摆着留声机。他用棉手绢拭去唱片上的尘土,放下唱针,拨开留声机开关,勃拉姆斯(1)的曲子从铜管扬声器里飘了出来。
我在门口摆手让他们先走,然后关上了对着走道的门。皮特坐到火炉旁的椅子里陷入沉思。他没注意到我没走,我们两人之间虽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深深的沟壑。
丹斯的缄默处事让人崩溃。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也会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别人。可我还有些私人问题必须提出来,这倒让事情复杂化了。我陷入宿主的礼数中,这在两天之前根本不算什么障碍,虽然以前每个宿主都比丹斯强悍,但与丹斯对抗却如同顶风冒雨般艰难。
我轻咳一下,这是符合礼数的。哈德卡斯尔在椅子里转过身来,发现我还站在门边。
“哦,丹斯,老伙计,”他说,“你落下东西了吗?”
“我想和你私底下谈谈。”
“合同有问题吗?”他警觉起来,“我必须承认,我担心萨克利夫的酗酒可能会……”
“不是萨克利夫,是伊芙琳。”我说。
“伊芙琳?”皮特卸下警觉,疲惫之色漫上面容,“哦,当然可以。来,坐到炉火这边来,这可恶的房子冷得要命,四处漏风。”
我坐好后,皮特拉了拉裤腿,在炉火前跷起一只脚来。无论有什么缺点,他总是保持无可指摘的仪态。
“所以,”他等了一会儿,确信已充分遵守严格的礼节,这才开口,“要谈伊芙琳什么事情?我想她不愿意举行这场婚礼吧?”
我也不知道如何将此事简而述之,就干脆和盘托出。
“恐怕比婚礼那件事要严重得多,”我说,“有人想谋杀你女儿。”
“谋杀?”
皮特皱皱眉,微微一笑,似乎在等着我说完这个玩笑。看到我这么诚恳,他又往前靠了靠身子,脸上写满了困惑。
“你是认真的吗?”他紧握着双手。
“是认真的。”
“谁要杀她?为什么杀她?”
“我只知道她是如何被杀的。有人强迫她自杀,如果她拒绝的话,她深爱之人便会被杀掉。有人传信告诉了她这一点。”
“信?”皮特不禁哂笑,“听上去相当可疑啊,也许是个游戏。你知道这些女孩喜欢鼓捣这套。”
“皮特,这不是游戏。”我表情严肃,驱散了他脸上的疑问。
“能不能问一下,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所有消息我都是这么得到的,亲耳听到。”
皮特叹了口气,捏了捏鼻子,掂量着这些事实,也打量着我这个送信人。
“有人想要破坏我们和雷文古的交易,你信吗?”他问。
“这我倒没想过。”皮特的反应让我惊愕。本以为他会关心自己女儿的幸福,也许会被激起保护女儿的冲动。但在他心里,伊芙琳不过是附属品。他唯一担心的是财产的损失。
“你想想,伊芙琳的死能让谁获利?”我尽力克制心里涌起的厌恶之情。
“谁没有敌人?那些古老家族乐于看到我们遭殃,可绝不会亲自动手。他们只不过说些闲话罢了,聚会上传些风言风语,或是在《时代》上说些恶毒的话,你知道的。”
皮特敲着椅子扶手,有些挫败的样子
“该死,丹斯,这消息你确定吗?听上去太奇怪了。”
“我确定,而且说句实话,我怀疑凶手可能就在这宅子里。”我说。
“会是个仆人吗?”皮特压低了声音问,眼神飘到了门口。
“海伦娜。”我说。
他妻子的名字像是击中了他。
“海伦娜,你肯定是……我的意思是……亲爱的伙计……”
他的脸慢慢变红,话从嘴边不停地涌出来。我也感到自己面颊发烫。提出这种质疑对于丹斯来说是种折磨。
“伊芙琳说她们母女俩的关系破裂了。”我说得很快,像是给沼泽地铺上石头般砸下词语。
皮特踱到窗边,站在那里背对着我。礼节显然不允许他和我发生冲突,我能看见他气得浑身发抖,双手在身后紧握。
“海伦娜不太喜欢伊芙琳,我不打算否认这点,但这次要不是靠伊芙琳,我们几年内就会破产,”他尽力克制自己的愤怒,小心翼翼地说,“伊芙琳不会袖手旁观我们走到那一步。”
他没说,她不会这么做。
“但是……”
“该死,丹斯,你这样中伤她,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冲着我在玻璃上的映影大喊大叫,这样倒不必面对面质问我了。
就是这样。丹斯太了解皮特·哈德卡斯尔了,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我的下一个回答可能有两个后果:让他敞开心扉,或者让他将我扫地出门。我需要字斟句酌,尽快说出他最关心的事情。要么告诉他我正在努力挽救他女儿的性命,要么是……
“对不起,皮特,”我的声音像是在安抚他,“如果有人在费力破坏你与雷文古的这次交易,我必须阻止他,不管是作为你的朋友还是法律顾问。”
皮特怒气渐消。
“当然,你必须这么做。”他边说边扭头望着我,“抱歉,老伙计,就是……这些关于谋杀的话……哦,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你理解的。当然,如果你觉得伊芙琳处于险境,我会竭尽所能来化解。可如果你觉得海伦娜会加害伊芙琳,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她俩的关系虽然紧张,却母女情深,这点我敢打包票。”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和丹斯对抗有些让人筋疲力尽,可终于谜底即将浮出水面。
“你女儿和一个叫费利西蒂·马多克的人联系,说她很担心海伦娜的行为。”我继续说,希望哈德卡斯尔勋爵自己捋清前因后果,“客人名单上没有费利西蒂这个名字,但我确信她来这里寻求帮助,很可能她就是人质,如果伊芙琳不自杀的话,她就有危险了。迈克尔告诉我,费利西蒂是你女儿小时候的玩伴,你却不记得她。你还记得费利西蒂吗?也许你在宅子附近见过她?我有理由相信,今天早晨她还能够自由活动。”
皮特·哈德卡斯尔一脸迷惑。
“我不认识她,我承认伊芙琳从巴黎回来之后,我们俩也没说多少话。她回来时的周遭境遇、这场婚姻……我们父女俩之间有了隔膜。很奇怪,迈克尔本该和你多说些她的情况。伊芙琳回来以后,姐弟俩形影不离,我知道她在巴黎的那段日子里,迈克尔经常跑去看她,两人总是书信往来。如果有人知道这位费利西蒂,我觉得非他莫属。”
“我会再和他谈一次,但那封信是真的,对不对?海伦娜最近是不是行为举止有些异常?”
留声机上的唱片卡住了,高亢的小提琴独奏声一遍遍地被扯回来,像是一个好胜的小孩在不停地拽着风筝线。
皮特皱着眉,瞥了瞥唱片,希望单凭不满就能让机器恢复正常。唱片还在原地打转儿,皮特移步到留声机旁边,撩起唱针,吹掉唱片上的灰尘,将其举到亮处端详。
“上面有划痕。”他摇了摇头。
他换了另一张唱片,新的乐曲飘了出来。
“跟我讲讲海伦娜吧。”我步步为营,“在托马斯忌辰宣布婚讯,并在布莱克希思开舞会,是她的主意对吗?”
“海伦娜从来没有原谅伊芙琳那天早上抛下了托马斯,”皮特盯着唱片指针坦承,“我以为岁月可以抹去她的伤痛,可是……”他展开双臂,“这一切,太……”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承认,海伦娜想让伊芙琳难堪。她称这场婚姻是个惩罚,但你要是仔细看的话,这场婚姻也并非一无是处。雷文古亲口对我说,他绝不会碰伊芙琳。‘我太老了,不会有那些心思了’,这是他的原话。伊芙琳到时候就能管他的家,还能得到丰厚的年金,她可以随心所欲,只要不公开给他难堪。作为回报,他就可以让……哦,你知道关于他仆人的传言吧,他家里总是进进出出些帅气的小伙子。那不过是谣言罢了,而一场婚姻可以让这一切传闻烟消云散。”他停了停,眼神中有几分轻蔑,“丹斯,你明白了吗?如果海伦娜想杀死伊芙琳,那她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切呢?她不会杀女儿,她也杀不了。从根本上来说,她爱着伊芙琳。我承认,虽然她们母女感情没有那么深厚,但依然爱之切切。海伦娜需要感到伊芙琳已受够惩罚,这样便能与女儿和解。你看着吧,海伦娜会回心转意,伊芙琳也会意识到这场婚姻是因祸得福。相信我,你找错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