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垣初今晚没进后宫,但他回宫后却是去了一趟慈宁宫。

  翌日,云姒睡了一日一夜,终于觉得好受了许多,但见到早膳,仍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她没勉强自己,赶在辰时前到了坤宁宫请安。

  这一趟行宫,云姒受了不少苦,但也仅有她一人算是风光。

  听见宫人通传后,殿内低声说着话的妃嫔都立即安静下来,转头朝门口看去,珠帘被掀开,女子被宫人扶着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百花云织锦缎,不似昨日憔悴和狼狈,略施粉黛,脸颊晕着浅浅淡淡的脂粉,越给佳人添彩,抬眸间,轻易压倒了一室芳华。

  离得近的妃嫔呼吸都轻了一些,待回过神,不由得有些黯然。

  她们都会觉得惊艳,遑论某人呢?

  云姒还未落座,就又听见一声:“祁贵嫔到——”

  众人陡然扭头看过去,没时间再悲春伤秋,有人早就知道祁贵嫔被贬了,但有的人却是才得到消息。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她们喜欢看一贯高傲的人从高位跌落下来的场景。

  云姒的位置被调换了。

  按照原来的座位,云姒是坐在德妃下面,对面的是容昭仪和苏婕妤,但现在她的位置和容昭仪的恰好调换了一下。

  她要落座时,宫女还特意提醒了她一下。

  祁贵嫔进来时,就看见云姒坐在了她往日的位置上,她一顿,陡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

  这位份一贬,贬得可不止位份。

  铜芸隐晦地拉了下主子,眼底有着难言的担忧,她怕主子会在坤宁宫中失了理智,贬低位份在行宫中是看不出什么落差的,但一到回了皇宫,所有事情都会在提醒你这件事。

  如今不过是换了位置,还不是最差的呢。

  铜芸想到了什么,心底不得不苦笑了一番,也不知到时候主子还能不能保持平静。

  祁贵嫔握紧了手,她顶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压住心底汹涌而起的屈辱,坐在了位置上,她一直冷硬着脸,和往日那个什么时候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昭仪娘娘截然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相较而言,宁才人却是没什么关注。

  ……也不是没有。

  安才人记恼宁才人在行宫对她的各种咄咄逼人,今日请安,她故意坐在了宁才人前面,见宁才人皱眉,她心底的恶气才觉得出了些许。

  桂春都来不及拉她。

  桂春欲哭无泪,主子想要报复时,能不能想一下对方是谁的人啊!

  皇后娘娘出来时,殿外的气氛说不出的凝固,人人都端正坐着,看着没什么问题,但彼此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皇后娘娘坐下,有点惊讶地疑惑:“这是都怎么了?”

  云姒抿了口茶水,弯着杏眸,轻声细语地搭腔:

  “嫔妾也不知道,她们都不说话,害得嫔妾也只好保持安静了。”

  皇后娘娘被她逗笑,摇了摇头:“你呀!”

  有人打破了沉默,殿内的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皇后娘娘看向云姒,话音还有点担忧:

  “本宫听说了,你这一路来回都不安宁,今日觉得身体如何了?”

  云姒一脸苦闷地摇头:“娘娘别提了,嫔妾今日看见早膳还是没胃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皇后娘娘也叹息一声:

  “你倒是受苦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宫中陪本宫说说话。”

  云姒不着痕迹地挑眉,这话说的。

  能伴驾去行宫,谁愿意待在宫中呢?

  云姒虽然来回路上都被折腾得不轻,但要是让她选择,她也是不愿意留下的。

  只是,她回答皇后时,却是另一套说辞:“谁说不是呢,能陪娘娘说话,嫔妾也是求之不得。”

  皇后娘娘忍不住失笑地摇了摇头,再吩咐宫人:

  “你没胃口,就少喝点茶水,本宫让人给你备一碗酸梅汤。”

  又是酸梅。

  云姒心底抵触得要命,但她面上不显,仿若不好意思地低垂下眼眸:“嫔妾让娘娘费心了。”

  皇后抵唇轻笑:“你是个招人疼的,莫说皇上疼你,本宫也忍不住疼你。”

  一个请安时间,诸位妃嫔就看着皇后娘娘和云婕妤在说话,她们也有点习以为常,皇后娘娘一贯如此,除了一个苏婕妤不同外,一向是谁得皇上看重,谁就得她看重。

  说她势力,但偏偏这般却是让她得了皇上的看重。

  换是她们坐到皇后的位置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个人?

  人人都有偏好,唯独皇后娘娘好像没有。

  众妃嫔在坤宁宫请安时,慈宁宫也迎来了常客,张嬷嬷亲自迎着人进去:

  “静妃许久没来,娘娘一直念叨您。”

  静妃抵唇轻咳了一声,她声音柔和道:“是蓉儿不好,回来得晚了,姑母身体如何?”

  张嬷嬷摇头:“您是伴驾离开的,哪能怪得了您?”

  “您放心,老奴伺候着,昨日太医才来瞧过,说是娘娘身体健朗着呢。”

  静妃闻言,也不由得跟着笑:“那我就放心了。”

  被一路领进去,太后正在殿内用早膳,见她来了,太后吩咐宫人再上一双碗筷,打趣道:

  “你再来晚一点,可就赶不上陪姑母吃这一顿饭了。”

  静妃坐了下来,她轻笑了一声:“又让姑母知道蓉儿是掐着时间来蹭饭的了。”

  碗筷送上来,静妃吃了两个虾饺,便没有再碰。

  见状,太后娘娘也放下木箸,静妃扶着她回到内殿坐下,殿内很安静,案桌上摆着棋盘,太后入宫后才学会下棋,下得不高明,却是很喜欢和人手谈。

  太后坐在棋盘对面:

  “蓉儿来,让姑母看看你出宫一趟,棋艺可有长进。”

  静妃顺从地坐了下来,她执白子,安静地等待姑母落子。

  棋子未曾落下几颗,太后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你惯来安静,这还是头一次想出宫去走走,车马劳顿,你也不怕你身子受不住。”

  在去行宫避暑的名单下来前,静妃忽然来慈宁宫找到她,说是在宫中待得久了,也想去行宫转转。

  她是个安静的,连永宁宫都很少出,现在却是要去行宫。

  她这一身的病,只适合安安静静地养着,太后想撮合她和皇儿,却从惦记着永宁宫侍寝。

  太后是盼着她这个侄女能有人庇护的。

  但她怕,怕她这个侄女连寻常侍寝都承受不来。

  而她这般病弱的侄女,却是忽然想去行宫避暑,太后自是没信她觉得闷了这个说法,只当她是想通了。

  太后自是看得明白静妃对皇儿有心思,也愿意给她机会。

  否则,她那个一心和静妃撇清关系的皇儿,哪能记得把静妃写在去行宫的名单上?

  静妃低垂着眸眼:

  “但蓉儿觉得出去一趟,心底却好受多了。”

  多年心事终于有能解开的一日,她当然能隐秘地窥得一点松快。

  她姨母不曾病死在流放路上,却是被人在流放路上要卖进那勾栏院中,哪怕姨母最终只嫁给了一个猎户,静妃也不得不感激他。

  要不是他,静妃不敢想,姨母这般的人如果真的落入烟尘之地会发生什么。

  她一贯骄傲,不会苟活。

  但即使如此,她的姨母也只短暂地活了几年,一路奔波终究是拖垮了她的身体。

  太后有点讶然,她多看了静妃一眼,见她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一点,也不由得点头:

  “看来太医说得没错,你是要静养,但也不能一直闷在殿内,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一件好事。”

  略过她为何忽然想起来要去行宫,太后也对她这趟行宫之程很感兴趣:

  “这一趟都发生了什么?”

  静妃不着痕迹地轻颤了眼睫,她苦笑了一声:“行宫虽远,但姑母怎么会什么都不知,您故意打趣蓉儿。”

  话落,她咳嗽了两声,脸色白了一点,又似乎透着点病态的潮红。

  张嬷嬷给她倒了杯茶水:“静妃喝口水。”

  太后也关心地看向她,见她缓下来,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你这身子……别嫌药苦,太医送去的药,都得喝完。”

  等静妃笑着应下来后,太后才提起先前的话题,只不过这次换了个说法:

  “或者说,你觉得行宫一程如何?”

  意识到太后在问什么,静妃稍抿唇,她静了片刻,才轻缓地垂下视线,语气平和:

  “同一个人所为。”

  她又抬起眼,轻叹了声:“很是能折腾。”

  两个妃嫔贬位,一个妃嫔丧命,其中还牵扯到许多宫人,行宫避暑一行,有人从中得了利益,皇室却是在百官朝臣面前地丢尽了颜面。

  太后也不紧不慢道:

  “是啊,真能折腾。”

  作者有话说:

  女鹅:出去要命,回来也要命。

  小谈:咳。

  【是不是不敢说话?】

  【今天会写周三说好的加更,营养液的放在明天】

第92章 生病【周三说好的加更】

  圣驾回到京城时, 已经差不多九月中旬,桂花盛开一片飘香,洒了满地金黄, 宫中每月十五会发月钱, 需要宫人亲自去中省殿登记领取。

  刘安顺年龄大了, 这种耗费心神的活早就交给了小融子, 游廊上摆了个椅子,小融子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一点太阳都晒不到他,四周宫人厉声:

  “排好队, 一个个来!”

  陆淞也难得能出一趟翊和宫, 他惯来低调,来中省殿时也不曾仗势插队。

  等轮到他的时候,小融子抬头,他眯了眯眼, 意味不明:

  “在翊和宫待得怎么样?”

  在和宜殿时,他们睡在一个房间, 见面寒暄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陆淞心底清楚一点都不正常。

  陆淞谨慎回答:“娘娘是个和善人。”

  小融子仿佛只是寒暄,也没在意,把他名字登记好后, 从一旁拿了一个荷包扔给他:“银子拿好。”

  荷包落手, 陆淞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开。

  小融子抬起头, 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背影, 眼底隐隐有些许阴冷。

  须臾,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若无其事地喊:

  “下一个!”

  陆淞出了中省殿, 他握住手中的荷包,心底沉甸甸的一片。

  等回到翊和宫,归秋正端着茶水准备进殿,见他回来,扫了一眼他手中的荷包,随意道:

  “回来了?”

  陆淞点头。

  归秋道:“那你抓紧时间,娘娘待会也许要找你。”

  陆淞没说什么,回了厢房,等四周一片安静时,他才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荷包。

  荷包中除了银子,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她要见你。

  后面附上了时间和地址。

  陆淞心下骤然一沉,他眼神暗了下来,这个她是在说谁根本不言而喻,云姒要见他是准备做什么?

  云姒厌他至极,要见他,总不会是要和他叙旧。

  陆淞呼出一口气,他借着烛火烧掉了字条,烛火一明一暗间,映出他眼底神色晦涩不明。

  ********

  盼雎殿内。

  小厨房做了桂花糕,秋媛端到殿内,松福正在和云姒说着这段时间皇宫内发生的事情。

  “主子您是不知道,自从小产后,苏婕妤现在性情变得十分古怪,前些日子就在昭阳宫门口罚了宋嫔,让宫人掌掴了宋嫔十下,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回去后,宋嫔哭了一场,险些直接吊死。”

  松福啧了声:“幸亏是皇后娘娘让人去给拦下了。”

  云姒听得纳闷,不解地抬头:

  “什么缘由?”

  松福:“听说是宋嫔在背后奚落苏婕妤没护住腹中皇嗣,恰好被苏婕妤撞见。”

  云姒摇头:

  “背地议论上位,还被逮了个正着,怪不得。”

  苏婕妤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说苏婕妤性情古怪。

  云姒好奇地看向松福,松福压低了声音:“有一件事,奴才也不知是真是假,听说苏婕妤每日都要以宫女血入药,闹得青玉苑现在上下都是人心惶惶。”

  宫女血?

  云姒蹙起黛眉,有点狐疑,宫女血做药引?是在闹什么?

  秋媛进来时,恰好听见这一句,直接皱起眉头:

  “宫女血?”

  她把桂花糕放下,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向云姒,道:“奴婢没进宫前,听说过镇上一大户人家久久没有诞下子嗣,后来不知从哪寻到偏方,说是以处女血做药引,就能调养好身子,后来,那人家拿钱买了许多奴仆。”

  云姒觉得错愕:

  “这难道不是无稽之谈?”

  秋媛摇头:“主子觉得是无稽之谈,但他们求子心切,当然是什么法子都愿意试上一试。”

  处女血?

  宫女进宫时都不过年幼,几乎全是处女。

  一想到这个消息是真的,云姒就觉得有点恶心,人血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随之而来的,云姒也皱起眉头,她和秋媛对视一眼,心底都升起了一点怀疑,难道苏婕妤上次小产坏了身子?

  否则苏婕妤还那般年轻,也因小产得了皇上怜惜,日后未必不会再有孕,没道理选择这种下策。

  再不解,云姒也只能问上一句:

  “娘娘难道没有管管这件事么?”

  松福摇头:“没闹出人命,再说每次只需要几滴血,就能得苏婕妤赏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使不愿意,谁又敢多嘴什么?事情没闹出来,皇后娘娘也不好插手什么。”

  云姒呃了一声,她抬手抵了抵唇,只要一想到苏婕妤许是在饮人血,就觉得心底有点作呕。

  见她面露不适,秋媛止住了松福的话,将桂花糕推给她:

  “主子尝尝这个桂花糕,小厨房新做好的。”

  云姒尝了一口,压住了心底的反胃。

  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动静,云姒抬头看了秋媛一眼,秋媛很快出去,再进来捧着两个荷包:

  “主子,是中省殿送来了月俸。”

  这各位主子娘娘的月俸到底是自己派人去中省殿取,还是中省殿让人送来,都得取决于这位主子娘娘在宫中的位份和受宠程度。

  只能说,宫中奴才是最会看碟下菜的人。

  殿内只有主仆三人,秋媛把荷包放下时,低声道:

  “来人说,主子让递的话已经递出去了,请您放心。”

  云姒眸色一闪。

  秋媛把银两数好,发现中省殿多送了一成过来,心底知道这是中省殿孝敬主子的,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她有点犹豫:

  “他才去翊和宫不到两年,却是能得了德妃看重,将他日日带在身边,主子觉得他会来赴约么?”

  云姒头也没抬,轻讽地勾唇,她声音有点凉:

  “他会。”

  秋媛不知道主子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但她没有质疑主子。

  云姒抬头,视线透过楹窗落在外间,她心底讽刺地想,陆淞当然会,他一贯是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他自觉对她愧疚不安,当然会想要弥补她。

  早在和宜殿,她和陆淞重逢时,她就看透了陆淞是什么人。

  宫中数次对她不利的暗算,其中德妃暗中推波助澜有几次?

  云姒不知道。

  陆淞一边暗暗觉得对她愧疚,或许他也会生出担忧,然后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德妃算计,这期间,他从未想过提醒过她一次。

  是不是很可笑?

  但偏偏这种人,还会觉得自己格外深情。

  云姒觉得陆淞不愧是陆家人,表现得再愧疚不安,说得再好听,其实他和他那对父母根本没什么区别。

  *******

  当夜是十五,坤宁宫侍寝。

  在坤宁宫要熄灯时,翊和宫也叫了水,床幔垂下来,挡住床榻上的春光,德妃半仰着修长的脖颈,她轻轻喘着气,呼吸稍有些局促。

  归秋送水进来时,瞥了一眼,陆淞正低头跪在地上。

  归秋忽然有点怔然。

  一个曾读书准备考取功名的人,如今落得这份处境,究竟是会觉得被看重而欣喜,还是会觉得被羞辱被怀恨在心?

  归秋不知道,但她这时却是意识到了陆淞的可悲之处。

  归秋扶着娘娘进净室清洗,许久,净室内传来德妃颇有点餍足的声音:

  “退下吧。”

  等归秋再出来时,外间已经没了陆淞的人。

  厢房内,陆淞低着头,不断清洗着手,他不要命地擦着手,似乎要把手擦掉一层皮,直到双手通红,他才彻底停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才又出去了一趟,重新打了一桶井水。

  井水冰凉,他站在净室内,从头浇下。

  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扑头盖面地淋下,浑身湿透,窗户没关,一阵风吹进来,他浑身轻微地哆嗦,他低垂着头,但如果细看的话,会看见他唇色一片惨白。

  翌日,要请安时,德妃还没看见陆淞,她抬了抬眼:

  “人呢?”

  归秋立即派人去寻陆淞。

  等到了陆淞厢房,才发现陆淞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脸色潮红,明显是病得不轻。

  宫人回报后,德妃极快地皱了皱眉,归秋看了眼时间,恭敬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