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向后弯腰,肩头几乎贴上地面,若是一般暗器,他完全不用俯这么低,然而这些箭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迫使他必须贴上地面才心安。羽箭凌空飞过,带起的气浪割的他脸颊火烧一样疼痛。
一轮落空,另一轮五十个箭手没有丝毫停歇,手指同时一松,又是五十支长箭射出。就像有人指挥一样,所有的箭手在羽箭离弦前都把手中长弓微微抬了一下,于是这次射出的五十支箭就比上一次抛的高出少许,在任平生面前五步达到最高,然后夹着雷霆之势,呼啸着对他当头插下。任平生一掌拍上身边一块巨石,岩石也经不住他全力的一击,化作无数碎块四下激飞,将羽箭撞的失去了准头,急切间控制不好力量,他自己也被几块碎石打得生疼。
他刚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躲过了这些追魂夺命的长箭,突然耳边 嗡 的一下,瞬间失去听力,好似空气都被一下子抽空了,他脑袋旁边短暂形成真空。任平生维持着铁板桥的姿势平平飞出,几只后来的羽箭贴着他的身子落下,深深插进地里。看似同时离弦实际上却有前有后,这是这支弓箭队排练好的阵势之一,叫做阴阳箭,前箭为阳引人注意,后箭为阴,杀敌无形,专门用来对付身手极厉害的小股顽敌。真正在战场上他们只施展过几次,对付的都是人数和他们差不多的敌军重要将领,次次中的,还没有人从箭下逃生过。然而这次一百名箭手针对一个人,却还让他脱身,弓箭手们也是吃惊不小,但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吃惊却不慌乱。这一轮箭手射空,前面一轮五十人手中羽箭又是同时出手。
前面那一下平飞已经用尽任平生全力,他再控制不住重心,死狗一样摔在地上,随即也顾不得风度,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一块巨石后面,双手抵住石头。又一轮羽箭刚好射到,快的好像弓箭本来就长在弓弦上,不用搭箭,也不用瞄准一般。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一瞬间,无论射箭还是任平生几个闪躲都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若有旁观者一定会被他们弄得眼花缭乱,发生什么事情也看不清楚。岩石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任平生刚才一掌击碎岩石力气使过了,此刻觉得手上被接连而至的箭震得酸麻,竟然快扶不住岩石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强敌,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遇上,背后冷风飕飕,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心脏咚咚直跳,这些人目光冷酷坚定,不像山匪,倒像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任平生所料不差,这支攻击他的弓箭手不是普通山匪,而是定远军武本善所率前锋军中赫赫有名的神驽先机营。
一般军队中的弓箭队最多只能做到三轮换着发射,留下的时间才够其他两组搭弓瞄准。可是周毅夫当日硬是要求神驽先机营做到两轮一发,还要求准确率达到十发九中,半年考核一次,不合格的立时淘汰,从其他队伍中选拔合格者代替。整个定远军中士兵莫不以能晋身神驽先机营为荣,日夜苦练。一营的编制本应该是五千人,尽管主帅一再提高要求,能达到标准的还是有八千多,所以这神驽先机营虽叫营,其实人数已经比别的营多近一倍。至于战斗力更不用说,就弓箭手论,整个天下也找不出比他们精良的队伍,即便以弓马闻名的西瞻,或许有百十个箭比他们射的好的战士,然而比起整体威力,也是远远不如。何况现在这一百人皆是神驽先机营中的精锐。对于任平生来说,今日之险生平仅见,而让神驽先机营中的精锐一百对一,仍毫发无伤也是绝无仅有。
任平生赖在石头后面不出来,那队弓箭手中领头的使个眼色,率先一箭射中石头中间一条不起眼的裂缝,五十人手中箭齐齐落下,全都射中同一点,顿时石屑纷飞,方圆几百米只能听见金属撞击石头的锐响,另五十人借着声音掩护,悄悄向石后包抄。
片刻之后石头发出噼啪连声,一块巨岩竟然生生被弓箭劈开了。这时五十个弓手已经离岩石不足十丈,只等敌人现身就箭矢齐发。
随着石块被击碎,空气中腾起一片石粉形成的白烟,一片沙土突然暴雨一样从石后飞出,五十个弓手猝不及防,半数以上都被击中,本来被沙石打一下这些人谁会在意 但这些沙子和别的不同,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让它打中的人个个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任平生已经在石后瞄了很久,所以这一把沙子一点儿没浪费,全打中敌人穴道。在那阵锐响中,别人可能听不见动静,但像他这样的内家高手,别说五十个人悄悄走路,就是一个人小声喘气也听得见。
他站起来大声道: 这些人都中了我的法术,你们带我上山,本法师就给他们去了法术!要不然传染开来,你们个个都成了他们一样的木头人,让你们莽虞山的山上多一百棵人树! 说的神气,可惜满头石粉灰头土脸,形象大受破坏。
没想到剩下的众人一起搭弓,齐齐瞄准他的要害,没有一个被他吓住。这些弓手虽然不会内功,但定远军中专门有教习教授外家功夫,那些教头中会内功的还是有几个,他们都明白这些人是被点中穴位,而不是什么法术,况且对这些久经战场的战士来说,就是真有妖法也吓不住。
任平生一见不好,另一只手中还有一把沙子就要扬手出去,同时右脚使力,预备沙子脱手同时跃出这可怕的羽箭包围,再找机会上山。要不是青瞳还在山上,他就算再没面子也肯定先撤了。他肩膀刚动,弓箭手们弓弦齐齐拉满,弓箭刚要射出,山上传来五声短铮鸣,领头的弓箭手眉头一皱,一摆手制住手下,道: 阁下走吧,统领有令,只要阁下不闯山,不得伤你。 任平生摇头道: 没想到小小的莽虞山竟然有这般好手,看来任某真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上不去山我认命,但让我不去闯山万万不能。 领头的弓手眉宇间闪过一阵怒意,喝道, 好,留下命来!
哎哎 慢着! 任平生突然叫起来,一指山上, 先等等,好像是大眼睛下来了,我们等等再打。 随着他的手指,山上下来一匹白马,任平生眼尖,远远认出正是青瞳,等到了近前,见青瞳面色惨淡,她上山只一会儿工夫,竟好似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一般。任平生叫了句: 喂,你怎么了 青瞳看着他,突然苦笑,道: 任平生,你在这儿正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有事就说,怎么乌眉灶眼的 被欺负了
青瞳摇头: 没有人欺负我。我有事求你。现在这个时候,元修大军就算到了渝州城下开始攻城,也应该来不及包围全部八个城门,尤其渝州北门离他最远,我们现在赶快回去还来得及。回到渝州后,你不要作战,装成百姓在城中藏匿,一旦城破,城中必然极乱,王敢拖住敌军主力,请你趁乱进城救花笺出来。你武功盖世,在乱城中只救出一个人把握还是很大的。拜托了! 任平生仔细看着她,道: 我以为你会让我救你父皇,为什么是花笺
青瞳看他一眼,道: 我父皇是元修的目标,你要救他是不成的,没上过战场你也许不知道,在千军万马面前,你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也不可能任你横行。 她目光莹然,温言轻劝, 任平生,这一次别逞英雄行吗 青瞳很少用这种带着关怀和求肯的语气说话,任平生听得有些呆了,只觉这话像是有了形质,热水一般从耳朵流进心里,一路烫得暖洋洋。
他吸一口气,才道: 若在一刻前你说这话我可能不信,可是现在我已经见识了。 他一指对面,道: 不用千军万马,再来这么一百人,收拾我就绰绰有余。 青瞳瞄了一眼,微笑道: 也不用气馁至此,我保证元修的军中没有这样的弓箭队。
任平生一摆手,道: 大眼睛,我可没有气馁。老任现在就去城中把花笺接出来,再找时机救你父皇,你别怕,老任是大苑人,为自己的国家就是拼了命也认了。
任平生,你为什么非逼着我说出心意 青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说你救不出,就算能救出来,我们带着他能做什么,去找个有兵的将领给他当傀儡 还是去西瞻寄人篱下 她悠悠叹道, 与其做个亡国之君,不如让他在城中战死,还能成全他为国献身,要知道谁做了错事,都必须付出代价。
任平生有些吃惊,断没想到这个女子这样烈性,连自己父亲的主都要做了,替他选了一条壮烈的路。依着景帝自己大概是不肯如此的,但是这种做法却符合任平生的心意,他沉重的点点头,道: 大眼睛,那你呢
我姓苑,自从高祖得天下,指着自己的姓氏为国号那天开始,姓这个姓的人就不该让国家比自己先死! 青瞳坚定的说, 我们走!
他们二人刚下山,身后忽听马蹄急响,胡久利的大嗓门传来: 公主,等等我!等等我!
青瞳勒马停下,胡久利气喘吁吁跑过来道: 我跟你去!我带了自己手下的一千个兄弟来,虽然没有神驽先机营的,但是身手也都不错。
哦 青瞳道, 你放得下元帅的大仇 那不是,只是我是呼林的守军,周远征将军临走时给俺下了最后一个命令是好好保护你 胡久利抓抓后脑勺, 俺觉得,他要是活着一定还是想让你平安。他肯定就是这个意思!
青瞳猛然瞪大眼睛,随即眉毛皱起,脸上表情阴晴变换,胡久利和任平生都熟悉这个表情,她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果然,片刻后青瞳咬紧嘴唇,道: 任平生,你带着胡久利的手下先回渝州,砚台留给胡久利,我要和他去一趟呼林关!
胡久利吃了一惊,道: 呼林 现在这时候去呼林,好几千里路呢,来回还不得半个月 等我们回来,渝州早叫元修踩平了 青瞳双拳紧握,嘴唇紧咬,喝道: 任平生,告诉王敢,他能守住七天,我就回来接应,他守不住,我就回来给他报仇! 说罢不再解释,打马就走。
哎哎 胡久利赶快就追,任平生催马上前,将他一把从战马上拎到自己所骑砚台的背上,道: 骑这个,要不你追不上! 然后自己一个纵越,大鸟一般上了胡久利的战马。胡久利只觉这匹黑马猛一蹿,赶紧拉住马缰,接着飞一般冲了出去,瞬间就看不见身后的任平生了。

据守(一)
什么 你说公主让我守这渝州七日 王敢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是啊,她说七日之后她来接应。 王敢脸若死灰,只觉得胸口一阵冰凉。这渝州城只是个首府商贸之地,不是重要的关防。城墙不但不高,还有多处是土制的,城池占地极广,为了通商方便,城门就设有四个,不似呼林关那样专门用来防敌的关卡,城墙又高又坚固,主城门只有一处,内外城之间还有凶猛的护城河渍水。
渝州虽然也有一条对于守城及其重要的护城河,但是这条河只围了半个城,从东和北两个城门环绕而过,偏偏把离元修最近的南门让开了。况且这河水势平缓,也不算太深,对付小股攻城的敌人尚可,对上五万大军,一人扔进去一把土也能让水断流了。
总之,渝州是一座压根就不适合防守的城池,大苑开国前最乱的时候,许多队伍打到这里都是一略而过,将战场设在离此不远的天凌城。王敢的埋怨毫无道理,让一条河围城一圈本来就不太现实,河水又不是线团,想怎么弯就怎么弯,为了不生水患危害城里,只能顺着水往低处流的道理,略略改动河道,能护住两个门的已经是不错的护城河了,南门外有五里沟地利,本不太需要护城河。
现在怎么办 王敢灰心极了,他手中只有五千多个没上过战场的民勇,公主出城一趟,就借来一千人,她自己还没回来,那有什么用处 而且胡久利那一千人里只有二百是原来的军人,其余全是武本善后收编训练的山匪,军人、山匪、民勇,这支队伍真够五花八门,不内乱就不错,还想守住七天 王敢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看来天亡大苑,没话可说了。
任平生见王敢忽然间痴痴呆呆,面若死灰,问道: 王大人,你怎么了 便在这时,有哨兵回报,元修已经在城下列队骂阵,叫着快快出来受死。
王敢有气无力的说: 敌人已到,我还没有部署好,怎能守得住啊。
任平生皱起眉头,道: 没有部署好 这样,我想办法拖他一拖,王大人,你赶紧部署。
元修正命人骂阵,无非是投降则生,顽抗则死之类的套话。攻城之前的这类骂阵本是平常,这样实力悬殊,要换了元修自己也只能坚守,他被没有指望能把敌人骂出来。
谁知话音未落,一声炮响,渝州城城门大开,一个小队列紧张的走出城来,好些人腰间鼓鼓囊囊揣着不知什么大兵器,他们来到在元修大军阵前顺次排开,看来是准备迎敌了。在他们身后,渝州城城门虚掩,城楼上穿梭不绝,一群守兵不知在做什么。
队伍最前面马上之人身材高大魁梧,元修一见顿觉牙齿痒痒,很想上去咬他一口,正是骗他在五里沟杀猪的改花。他打马上前,任平生老远就招呼他: 猴哥来啦!弟兄们欢迎! 回手一招,他身后之人把手伸向腰间,元修身边副将蓝威叫了声: 侯爷,小心暗器。 元修退后一步,立即有亲兵拿着盾牌拦在他面前。
但是那些人从腰间拿出来的不是什么兵器,而是喇叭唢呐腰鼓短笛之类的乐器,在任平生的指挥下演奏起来。这些人演奏的腔调怪异,却又十分耳熟,元修觉得自己听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是战场上一般能听到的破阵乐、凯旋乐之类,他皱眉思索,突见演奏的人大多脸上习惯性露出哭丧的表情,一下想了起来,这就是死人送丧时所奏的哀乐。
他不由勃然大怒,任平生的举动接近调戏,其实这也不是任平生的本意,他只是出城时看见一个店铺的伙计个个穿着一摸一样的崭新衣衫,腰里都带着乐器,看上去整齐顺眼,于是就令这些人和他一起出城,他自己也是问了才知道自己挑的是个棺材铺。
元修喝道: 休得猖狂,我已经问过俘虏,你们只有区区六千民勇,还装模作样逞什么威风 元某片刻之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任平生哈哈一笑,道: 猴哥,你问的是谁啊
元修冷笑一声,道: 我问了十几个人,不但你们的人数,就是训练、部署、就是你们昨天吃的什么饭我都一清二楚。
任平生装作十分认真的道: 你不知道,这些都是乡下人,不识数啊,你可别轻易叫他们骗了,咱俩可是老交情了,不如你等会,我进去给你一个个数清楚。
放屁!等你一个个数,天明也数不完! 元修懒得再和他废话,挥手命令部下列出攻城阵势,对着前军一个千总道: 颜彬,领一个大队杀了这些人,前军准备,跟着颜彬冲开城门。
颜彬得令,带着手下的千人队一声吆喝,向任平生带着的送丧乐队发起冲锋。任平生紧紧瞪着他们,大声道: 别急,先等等 再等等 等他们再靠近一点 ,他的声音十分大,颜彬听了不由有点心虚,他等什么呢 为什么要等他靠近 兵书上有记载在城门前设下成排一头削尖的长木桩,先用绳子拉着压到地上,等骑兵靠的足够近就把绳子一砍,木桩猛地弹起,能将来不及收住冲劲的人马一串串串在桩子上。
他吩咐: 大家小心,慢慢靠近! 他的队伍一放慢,任平生就叫: 奏乐,接着吹!
就是慢慢靠近也终于靠近,令颜彬不安的是对面的敌人毫无抵抗的架势,人人都赤手空拳,连把短刀也没有,这烦心无比的哀乐声倒是吹得调子正过来了,越来越悲哀。这样的仗他可没遇上过,他吩咐: 再慢些,小心戒备!
任平生瞪着他们不断靠近,嘴里仍叫: 别急 等、等 等 颜彬骑马踏进离城门五十丈那一瞬,任平生突然大叫: 就是现在,快!
颜彬吓了一跳,猛地勒住战马同时喝令部下停住,看敌人要做什么。
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只把他肚子也气破了,对面的棺材铺吹鼓手们终于得到同意,手中喇叭一扔,连滚带爬的跑回城门,原来等等、等等、等的是他们一靠近就逃回去啊。颜彬大喝: 给我冲进去!
眼见他就要来到城下,忽听身后铮响,鸣金收兵,军令如山,只好率部转头回去。
侯爷,这些人的战斗力稀疏平常,就是有十万人也不是咱的对手,您怎么不让末将攻城了
元修指着城门: 颜彬你看! 颜彬放眼望去,这些人进城后,城门仍然是虚掩的,并没有关上,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一点逃走应有的混乱。^
他们一停下,城门后伸出任平生的脑袋,一探就缩回去了,好似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没有跟上来,他缩回头去,城门依然半开半掩,并没有关上。
我们并没有跟上去,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为什么不关城门
侯爷,您是说
等等再看!城中有个厉害的对手,他能骗我们出渝州,就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本事。这些人越是示弱麻痹,我们越应该小心!
太阳渐渐向西,等了许久许久也不见城中有一点动静,一滴汗水从元修额头滑落,直落到眼睛里他也不敢擦拭,另一边任平生的时间也不好过,此刻离城门最近的十几个士兵都躲在门后哆嗦,棺材铺的人冲进去后谁能想起来关城门啊 就是老任自己,因为完全没有守城的经验,也没想起要赶快关门。
等经过守门士兵的提醒,要关门时突然见到本来叫嚣着追来的敌军竟然撤了,任平生略想想,就笑了起来: 这猴哥大概以为我唱空城计呢。咦,那咱等会再关门,看看他们怎么应付
又等了一会,元修的副将蓝威急了,道: 侯爷,渝州城我们驻扎了两个多月了,他们进城才几个时辰,怎么也不会比我们熟悉吧 何况他们才六千人,就是玩什么花样我们也不用怕,好歹试一试,就这么干等着怎么是办法。
元修点点头,道: 全军成长蛇阵,拉开距离,攻城!若有不对,后军变前军,马上回退。
五万大军拉开长长的距离慢慢靠近城门,这样的阵势最安全,城头就是有强弓劲弩也没办法照成大伤亡,只是不利于集中兵力攻城。王敢一见十分高兴,他现在最喜欢元修求稳,拖得越久才越好。
任平生拖延的时间比王敢预期的还长,城头之上,王敢已经详细部署了几队人持弓箭,几队人用礌石,还有多少人手持长枪贴着城墙制敌,这样的守城方法已经由上千年的战争经历证明最安全有效。
眼见敌军进入弓箭远程射击范围,王敢即刻命令弓手准备,因为手中的只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王敢又把守城武器出动的顺序反复讲了很多遍,尤其是对这些要首先动作的弓箭手,他更是不厌其烦的提示: 你们远程杀死敌人越多,近城的压力越小,从来守城战中都是大半敌人死于弓箭之下,你们是非常重要的,一会看我指令,红旗起你们就瞄准,绿旗下第一组就发射,第二队瞄准了。
他实在太罗嗦,设下的阵势也过于复杂,他的紧张情绪感染了周围,这些民勇眼见敌人列着整齐的队伍靠近,再听着他不停的说话,明显也是十分紧张的样子,哪能镇定的下来
终于王敢喊了一声: 弓箭! 他是要弓箭准备,结果随着他的叫声,有一个弓手羽箭脱手而出,歪歪斜斜的射在城下,准头力道都一塌糊涂,半个人毛也没伤着。 ?
随着这弓弦绷的一响,其余的民勇紧张找到了宣泄口,手中箭纷纷射下去,还伴随着嘴里连连大喊。
这些人训练弓箭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本来能射的准的就没几个,紧张之下更没用,元修的大军先听到城头杂乱无章的一片喊声,随即歪歪斜斜的一阵箭雨,箭支一起射出来了,密集了一下就没有下文了,全没有一般城头守军分成三组轮番攒射的威力,再看城头诸人也呆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分明一幅笨头笨脑的样子。
这一下气得七窍生烟,先是任平生,后是这些破箭,将他吓得一身冷汗的就是这些玩意 他咬牙切齿的道: 出击!城上不过是些熊包软蛋,你们一天之内必须给我拿下渝州! )
任平生见事不好,连忙吩咐关上城门,门闩落下不久,外面就传来喊杀叫骂声,任平生登上城头,见王敢满头汗水,正不断喊叫着: 弓箭、弓箭!长枪队小心!
他问: 王大人,情况怎么样 王敢道: 这,本来五千人守城也勉强可以了 只是我们的准备不够充分,弓箭队失手,要是给我几个月的时间训练准备,还能有些把握,现在,现在
王敢长叹一声,道: 王敢无能,渝州要守不住了。
任平生听得烦躁无比,喝道: 你死了没有 他对王敢一直很客气,从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话,王敢闻言不由一惊。
能守一天是一天,能战一刻是一刻,你没死,就不要说渝州丢。
说罢他伸手拿起一块礌石狠狠砸到城下,城下顿时爆出一片惨叫声,任平生踹了一脚旁边拿着石头看着他发呆的士兵,骂道: 没听见底下叫你们什么呢 熊包软蛋,还不狠揍这群小子
那士兵发出一声吼叫,手中石块也狠狠砸了下去。一时间城头守军连声大吼,这场大战从此才开始动了起来。
王敢从胸腔里突然传出一阵血气,他以前驰骋疆场,什么时候畏惧过 只因为带着皇上逃亡,他这一路只顾求稳,数次将部下抛下,这在他心中造成重大打击,自己的勇气不知不觉都被消磨了,以前的王敢深受手下爱戴,上下一心,他几时怕过敌人
原来是自己心虚了,元修虽然素有战名,可他王敢也不逊于元修啊。他大喝: 五千对五万,以一当十,王敢,你怕不怕
不怕! 这声音竟是无数士兵和他一起喊出来的,声音大的震动城墙。王敢哈哈大笑,指着城下: 元修叛贼,你来吧! 他观察形式,大声布置起来。

十二、据守(二)
开水!滚油!滚木!擂石!快! 王敢站在城头大声呼喝着,他脸上蹭了一大块黑灰也顾不上擦拭,汗水早把全身打湿,花白的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成了胡乱的一团。
他早取代了任平生的前沿位置,任平生被他派回城中保护皇上隐藏起来。说起指挥作战,当然还是厮杀半生的老国公更有经验。一天喊下来,嗓音嘶哑的变了一个腔调。随着他的声音从城垛的射击孔里都喷射出了大量箭矢。
元修出城是为了伏击,没有大型的攻城武器,就是现做也要时间,所以他们进攻完全是靠着最简单的盾牌,攻到城下,再通过人梯向上爬。这种形式下,守城的占了很大的便宜。距离近了,坚固的木盾也被这箭雨撕裂,血肉之躯更是无法承受。滚油开水如下雨一样,倒油的地方往往还会加上一把火,登时烟火升腾,阻住了一大片敌人。滚石重重砸在盾牌之上,经常一块石头能砸倒一片人。
但是在元修军中不住擂鼓助威下,敌军不要命一般涌上来,踏着鲜血,踩着死尸继续往上爬,第一天的守城就战成了白热化。
新招募的民勇难免畏惧,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眼看着城下一个敌人终于冲破拦截,满脸鲜血的爬上城来,距离近的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人狰狞的瞪着自己,他手里的刀举得高高的哆嗦,就是劈不下去。这和远远射箭扔石头又不同,要动手砍一个人那是需要极大的决心的,不但要不怕,还要够狠,他只经过了半个月的训练,砍得又都是草人,此刻看见满目鲜血,听着满耳惨号,竟然下不了手。
一般新兵立即用上前线的话,即便打胜,首战就会减员少半,总要三战过后,才敢称劲旅,他第一次上前线砍不下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转眼那个敌人就蹬着人梯上来了,对着那少年一声大喝,那少年手一软,刀掉在地上,敌人一只手攀上城头,随即跳了上来。他还没有稳住身形,一支长箭飞来深深插进他的胸口,发出噗的一声大响。血花标出溅了少年一脸,少年在满眼红光中看着他嚎叫着摔下城去。
少年被人向后一扯,身后的一个民勇嚎叫着挥刀挡住又一个攀上来的敌人,他也不是不怕,但是比这少年年纪大些,更沉得住气。
他冲那少年叫: 要做大少爷就不要当兵!滚回你娘裤裆底下! 富阳地近云中,民风承袭了西北的彪悍,人人都受不了被瞧不起。
那少年吼叫起来,捡起单刀向城下攻来的敌人劈头盖脸猛砍,片刻衣衫就被鲜血浸润的看不出颜色了,他少年特有的尖声响亮得很,在城头一片喊杀声中十分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