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山上传出三长一短的铮鸣声,领头的收剑入鞘,道: 可以,二统领愿意见你,顺着山路上行,会有人带路。 说罢迅速带人后退,转瞬一队人就隐入草木不见踪影。青瞳暗自咋舌,莽虞山的山匪纪律严明,这山大王竟完全按照治军的要求治匪,真是闻所未闻。
走出不远,就有一个穿着软甲的喽啰对她示意,青瞳跟着他朝山顶走去,每走出里许,就有铮鸣传信,长短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瞳才走出没多远,山顶正厅里的二统领就已经得到她的全部外观资料,实际上,要不是青瞳的外观引起他好奇,他也不会让青瞳直接走到山顶来。他问道: 穿盔甲的 她自己说是渝州城守 一个女子
喽啰回话: 是!身量高挑的姑娘,二十几岁,容貌出众,所骑的胭脂马神骏非常,应是有些身份的人,只是目光焦虑,像是有事的样子。不过我却不信一个女子是城守,大概是城守所派,说错话了。
难说。 二统领道, 我就认得一个出众的女子,领兵作战,无往不利。 他凝神思索,落草莽虞山后,他最大的精力就用在布置这套消息网上,眼皮底下的渝州城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元修进驻以后,渝州已经没有城守了,哪来的新任城守 莫不是今日突然夺城的队伍 二统领眼前一亮,他虽然旁观者清,也是等到渝州全被占领了才弄明白这支队伍是夺城的,然而元修的军队被他们用什么办法陆续骗出去还是想不通。真是打得好漂亮的仗!
来人! 他吩咐, 开中门,这是位英雄人物,当得起迎接一下。 青瞳快步上山,心中焦急。来到山顶正厅,远远见到一队人在门前站立,当先一人身着长衫,文士打扮。二人各自快步凑近,青瞳预备着说仰慕已久名不虚传,二统领预备着说渝州何时出来一位豪杰之类,手已经成抱拳之势,来到近前,两人对脸,都是 啊 的叫了一声,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
呆了半晌,二统领试探着叫出来: 参军 林逸凡! 青瞳惊叫, 真是你,你是莽虞山的山大王
林逸凡也同时大叫: 参军!真的是你!你你,不是去西瞻了吗 青瞳心中高兴得像要炸开一般,上前拉着他衣衫,满脸都是喜悦。林逸凡颤声道: 你去了西瞻,再没消息传来,林逸凡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参军。 说罢,他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见过参军! 眼中已经泪光莹然。
以往就是不穿盔甲,林逸凡也是普通打扮,青瞳第一次见他穿长衫广袖,她抑住泪水,一把将他拉起来,道: 林逸凡,你怎么成了教书先生 林逸凡有些不好意思,道: 装装样子罢了,我现在是莽虞山的军师,想让别人看了文气点儿。
青瞳心里叹息,林逸凡竟然落草为寇,这中间定然有无数伤心事。林逸凡道: 参军,先到厅内坐一会儿吧,这真是一言难尽,有话我们慢慢说。 转身吩咐手下, 速去叫大统领过来。 片刻厅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个极大的嗓门道: 老林,怎么非要我来见见,这妞听说漂亮得很,你留着吧,不用和哥哥客气。 他说罢大笑着进门,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身材魁梧的人,闻言也大笑起来。
青瞳忍着笑,道: 不行,奴家是来找山大王的,不要跟着二大王,武本善,还是你来吧。
武本善张大嘴巴瞪圆眼睛呆立在地,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喘息,他身后的胡久利使劲揉揉眼,再看还是青瞳没错,顿时发出一声怪叫,两个人一起颤声叫出: 参军! 那声音直穿胸臆,透心彻肺,熬骨催肝,钻进骨髓深处,再勉强经过喉头。一番挤压辗转,已破碎的不成样子,出口的只是一点儿零落呜咽的声音。
这一声让青瞳的眼泪唰的流下来,她大声道: 是我!是我!武本善、胡久利,我真想你们啊!
武本善什么话也不想说,扑倒在地,号啕大哭。青瞳跟着流了满面泪水,正哭着,一个喽啰快步进入,道: 大统领,有人闯山!山下的弟兄拦不住。 进来发现统领趴在地上哭呢,不由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
胡久利怪叫一声: 娘的,这时候谁来打扰,宰了他! 武本善站起一摆手道: 调一个弓箭队去,硬闯就格杀!好叫人知道,我们莽虞山不是谁都可以上来的。 神色冷峻,那喽啰一躬身立即退出。
青瞳笑道: 武将军威风不减当年! 武本善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头也低下去了。林逸凡道: 参军,今日渝州是你所夺吧 参军是威风更胜当年啊。 青瞳扑哧一笑,道: 林逸凡,打仗你不如武本善,这嘴巴可是喝了油抹了蜜,你们两个正好互补,怪不得这莽虞山在你们手中如此兴旺! 林逸凡苦笑: 这是没办法,官当不成只好做个山中王,好过藏头露尾,四下逃亡。 胡久利道: 丢他娘,俺觉得山大王挺好,比留在那儿受鸟气强的多!不过也许俺官小,所以丢了不可惜,林将军和武将军大概是舍不得他们那个一品将军的头衔,总是说这些丧气话。
武本善道: 胡久利,我不是可惜我的官位,我是惭愧自己只顾着独善其身,云中百万生灵,我可以一走了之,他们呢 我们定远军不在了,谁能善待他们 说着,眼中已有泪光。青瞳知道武本善深得周毅夫器重,不光因为他是大将之才,而是心怀宽广,悲悯众生。过了半晌她才道: 武本善,我在西瞻听说你叛逃,真是吃了一惊,说林逸凡、胡久利反了我信,你怎么也会叛逃
武本善眼睛一下涨的通红,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咯咯响。林逸凡使劲拉他一下,武本善垂下头,慢慢放开了拳头。林逸凡勉强冲青瞳一笑道: 也没什么,朝廷要我们剿匪,因为要定远军追出云中地带,所以打散了我们的编制,每个营都重新安排临时长官。我们前锋军来的将领是宁国公亲信,知道神驽先机营弓箭厉害,他负责范围内的匪徒都镇压了以后还嫌人数不够,严刑拷打,逼着那些匪人攀咬别人,指着街上打铁的都说是匪徒,拿着个扁担都能说是有凶器,其实就是要我们杀平民给他冒领军功,弟兄们就反了。我拉着他一起的,光我自己怕冲不出云中去。
胡久利道: 我们呼林守军来的也是鸟官,平时对士兵打打骂骂、克扣军饷也算了,反正他们是临时的,呆不了多久。可看着他们杀百姓可真受不了。我们云中是草原啊,尽是牧民,因为别人四处走就是流寇吗 武将军一反,我就带着手下跟来了,反正老胡死活一个人,没有家眷连累。我现在日子挺好。留下的人才难过呢,杀不够数目就是一顿军棍,常胜都挨了打。林逸凡说我们留在云中给以前的弟兄们为难,他们剿杀我们不剿呢 所以带着人马来这了。
青瞳听得难过,可以想象他们受了多大委屈,她擦了一下眼泪,道: 我本打算骗骗莽虞山的山贼,现在自然是说实话了。渝州城眼下只有五千多新招募的民勇在守,这些人是我精心挑选的,都有热血有勇气,但是没有经验。我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大概元修已经开始攻城了,渝州城墙是土制的,扛不住重攻,我父皇现在在城中十分危急,你们可否帮我一把,打退元修,化解这次危局 事成之后父皇定会还你们声名。 她本以为应无问题,武本善会全力相助自己,可没想到话出口后,那三个竟然全部闭嘴,一言不发,气氛沉闷。
青瞳轮番看着他们,三人顺着她的目光依次低头,还是不说话。青瞳心里发沉,问: 你们不可能想要我许下升官发财的诺言,我们的情分不至如此。你们也不可能惧怕征战。武本善,你治匪严如治军,绝不会甘愿一生当贼寇,你别和我说你没盼望着重回战场。眼下正是还你声名的绝好时候,于情于理都不应犹豫,我想不出,你为什么不能答应我
武本善猛然抬头,道: 我不帮着皇帝,绝不!我恨死这个朝廷了。我操练这几万兵马就是保护我们自己弟兄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参军,你若有难,我和我的弟兄全算上,拼死也会相救,可是朝廷!哼,我不当它的狗!这个国家与我无干,你从西瞻回来如果就是要帮着朝廷打宁晏,那我死也不插手!
武本善! 青瞳喝道, 你这是什么话 每个士兵从军的第一天开始,学的不就是忠君爱国吗 君你不忠有情可原,国也你不忠了 我知道朝廷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你要认为我在逼你,我这个姓苑的可以跪下给你赔礼,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才对得起你受的委屈
参军! 武本善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他脖子倔强的挺着,道, 你今天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去!要让你跪下逼我,那我就没脸活了,但是我宁可死,也绝不救国,这个国家就是和我无干! 青瞳眼前发黑,她咬牙道: 死也不救国!武本善,这是你说出来的话 我逼不得你,但你还有脸说自己曾是定远军的军人吗 这番话你敢当着我父帅的面说吗
怎么不敢当着元帅说! 武本善霍然跳起,冲到正厅上首一张供桌前跪下,大声道, 这个国家与我武本善无关,我死也不救国! 说罢一个重重的头磕下去,当时就见了血。
青瞳进门后一直心情激荡,没有好好打量这个莽虞山的正厅,此刻顺着他看过去,见供桌上没有牌位也没有香烛,不由松了一口气,刚才武本善的行为,让她以为这是周毅夫的灵位呢。她勉强自己镇定地走过去,见桌上只有一团破布垫着,上面黑黝黝不知什么东西。林逸凡默默跟过来,也跪下拜了拜,才拿起供桌上的东西递给她看。触手冰凉,这是一块不规则形状的铁,表面凸凹不平,估计有半斤多重,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青瞳看了一眼林逸凡,林逸凡半晌才道: 这是从元帅骨灰中捡出来的,元帅身中一百余箭,已经不成人形,火化后,筋骨尽成灰烬,这些铁箭头不能炼化,凝成这么一块!参军 他也跪下, 不能怨武本善将军,你不知道,元帅 是被朝廷害死的啊!是被他效忠了一辈子的皇上害死的啊!
青瞳头脑一晕,手中铁块剧烈颤抖。这就是父帅 这就是手把手教她本领,舍了自己也要护着她的人 这就是让她又敬又爱、心中当成生父一般的长辈 虽然她预计周毅夫必有变故,然而没有事到临头,总是抱有希望,这个冷冰冰的铁块摆在眼前,她的希望骤然倒塌,全身都没了力气。青瞳眼泪奔流而下,恶狠狠转向林逸凡,道: 父帅是谁害死的


四十九、不救

借着剿匪的名义除掉周毅夫其实不能说是景帝的本意,这个软耳朵的皇帝听了左丞相一派朝臣轮番奏章轰炸,怀疑云中大灾后,许多匪人都暗中投靠周毅夫。所以他才下旨要求定远军剿匪,然而周毅夫剿匪的成绩不能让他满意,似乎证实了周毅夫包庇匪人,于是他又在杨予筹的鼓动下,派出相当数量的官员暂时接收定远军各军将领的职务。打散编制分别行动去剿匪,官员派的多了些,武本善的前锋军就分到了两个。这些人剿匪的方式前面已经提到了,他们并不敢去追击真正的悍匪,而是抓些因为饥饿闹事的牧民,最后撒开了手,老老实实在家里的平民也要抓了。
这样大规模的抓匪行动又换来周毅夫一封血书,详细说明边关现在的情况,恳请皇帝调回这些京官。
景帝一接到他的奏章就恶心,上次萧图南进逼京都,他就收了周毅夫八道血书,二十多天快马送到京城,血迹早成暗褐色,腥味刺鼻,他都不想用手拿着看,心中先生反感。勉强看了内容,不管说的怎么客气,实际上就是要皇帝把这些人领回去,别给他云中添乱,景帝御笔饱蘸朱砂,直接批了一个大大的斥字,颜色远比血书鲜亮,又下令周毅夫必须约束部下协同剿匪,如若不听,即刻论罪。
其实这件事情从皇帝的角度来看还可以理解,即便景帝不讨厌血,这般沥血上奏的举动对于周毅夫是表决心,对于皇帝则是一种无形的威胁,没有当权者会喜欢这种感觉。景帝喜欢的是顺着他心意的臣子,周毅夫在这方面的能力远比不上领兵作战的能力,何况在景帝心中,周毅夫一直是要密切防范的对象。
要周毅夫约束部下,是因为景帝同时接到边关京官的报告,定远军军中原将领不服调动,已经和他们产生数次冲突,甚至有一个呼林的千总在大庭广众下将京官一刀宰了。这个呼林的千总事后服了军法,但是他的部众和同僚群情激奋,若不是周毅夫及时赶到镇压,当时就是一场军变。其实呼林守兵在城中多有亲眷,那个千总也是因为亲人被杀才怒而杀了长官的。这些京官的所作所为,若按照周毅夫制定的军法,个个都不用活了,周毅夫不顾京官威胁,连斩数人,这才立下军威,迫使这些京中来人不敢明目张胆胡乱栽赃。
这样做当然得罪人,京中派来的官员和亲兵,多是朝中大员的亲信子侄,景帝很快接到他们联名密奏,说周毅夫图谋不轨,有谋反迹象。景帝拿着或真或假的证据到朝堂讨论,结果大出他所料,京中朝臣分成截然两派,以王敢为首的朝臣人数虽不多,却个个敢拿身家性命为周毅夫担保。另一派虽认为周毅夫真有反心,但没人敢提议杀了他,景帝这才知道定远军在国中的威慑力远超他预期。
杨予筹恰在这时一句话说到他心里: 即便周毅夫没有反叛,通匪是无疑的,若打听到万岁曾在朝中怀疑他叛乱,一定会心慌,他既然有不请旨就诛杀京官的胆子,臣深恐他铤而走险,率部南下,那么国中何人可敌 万岁的江山危矣! 于是景帝采用了杨予筹给他谋划的计策,表面安抚定远军,并派出了杨相的侄子杨洹去边关辖制京官。
别人还听他辖制,但是在这些京官中,宁晏的族弟宁理官职本就比杨洹高,而且他手段高明。他把分到手下的定远军人马派去大漠追击匪徒,大漠路途遥遥,别说匪人随便往哪里一躲就不好找,就是追上也要十天半个月。他自己带来一队亲信,在城中剿匪不动用定远军人马,也不似其他人一样暗地出动,偷偷抓几个百姓冒领军功,而是故意把粮草运到饥民的村落边,又不设守兵,引诱饥饿的村民偷窃,等几日后家家都有粮食,再围住村子按户搜查,他信奉死无对证,是个只要人头不要活人的主,结果就是血洗村落。
青瞳边听林逸凡说,边自己分析,大体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元帅不许我们闹事,当时我还埋怨元帅太过胆小迂腐。 林逸凡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事后又人人后悔,不该让他亲身涉险。 他凝神远望,半晌才接着道, 宁理就这样做了两次,云中大多是牧民,一个村子也没多少人,大概收获没达到宁理的预期,所以几天后,就又领了军粮走了。这次夜间出兵他却一点儿好处也没捞着,他的亲信在村中遇到一个黑衣蒙面人,一个人拦住他们一队人马,将村民放走了,粮食也被分掉,只剩下有标记的粮口袋扔在原地。宁理发了怒,派重兵围剿,可是那个村子的人早逃的不知所终。以后这个黑衣人成了老朋友,次次都会及时出现坏他好事,两次后这黑衣人不再容情,宁理派出的亲信再回来个个重伤,不能出去了。宁理根据部下的报告得知这人骑着马,用一根长棍,将他们点下马来,判断此人惯用的兵器是长枪,并且见他马上作战娴熟,极可能不是游侠,而是边关的战将。定远军的战将我还不熟悉吗 用枪好的只有那么几个,能一个人击退一个百人队的以前还有周远征将军,现在只有元帅才行。 青瞳摇头道: 不会是父帅,他没有这么浪漫。
林逸凡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突然苦笑: 参军,要是你没离开就好了,我们可是个个上了他的当,当时我们认定那黑衣人就是元帅,一时士气高涨,明里不会和他们硬抗了,可是暗里很多人效仿,一时间云中多了很多黑衣侠客,老百姓见了黑衣蒙面人就拍手称好,热情招待。
哎呀! 青瞳急道, 我要是宁理,随便在哪里设下个埋伏,都能抓住你们几个。你们还当自己个个有以一当百的本领吗 还有更恶毒的,若他也派出身手好的部下,黑衣蒙面在云中抢掠,你们就军法也犯了,民心也失了!林逸凡,别人被蒙在鼓里也罢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智囊,这样的主意怎么会是父帅出的 她刚大声呵斥完,随即就知道自己急的毫无用处,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后果都早已发生。
林逸凡道: 参军,你当时没有在边关,如果你亲眼见到百姓成了什么样子,也不见得能冷静下来!我也不是毫无知觉,可惜定远军上下有二十万人,凭着意气冒名出去的又很多是士兵,我怎么能做到又不让那些京官察觉,又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小心有诈 青瞳定定神,道: 好,我知道了,后来呢。
林逸凡道: 很快京都知道了边关形势紧迫,派来左丞相的侄儿杨洹,他假装同情我们定远军和百姓,不但不限制,还暗中鼓励黑衣人的行动。定远军将士不明就里,都对他十分敬重仰慕。接下来的事情不出参军所料,黑衣人多了许多,都是抢掠之辈,杨洹又领着弟兄们暗中出动,围杀了几个抢掠百姓的黑衣人,自从京中那些官员到来,弟兄们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于是大家都爱跟着杨大人偷偷出去。几次之后就失去警觉,凭着他查出来的线索就出动了。直到一日白天他带领神弩营的弟兄出去巡查,街上跑来一个人哭说刚刚有个黑衣人杀了他的妻女,弟兄们冲过去远远就见到满地鲜血,一个黑衣人背对大家俯身在一个女子身上,杨洹的亲兵大叫一声一箭射去,我们也义愤填膺,纷纷拉响手中弓箭。等靠近,那黑衣人已经被箭矢淹没,没一处好地方了。面目已不能辨认,但是他的腰间 林逸凡突然哭起来,好容易才挤出后面的话, 是元帅从不离身的令符和玉牌! 说罢号啕大哭,武本善和胡久利也一起哭出来。
不会! 青瞳喘着气, 不会,首先父帅不会去杀什么人的妻女,而且以他的武艺,也不会由着你们射死没有躲闪的能力,他只要喊一声,就是杨洹也不敢不住手。
林逸凡哭道: 我开始也和参军一样抱有希望,但是事后得知,杨洹早有预谋,在元帅喝的茶里下了迷药,等他昏迷,再套上黑衣黑巾置于街上,他竟借我们的手害死元帅,当日射箭的弟兄没有一个活着,大多自尽了。定远军从此军心涣散,元帅和他一生的心血,都断送了!
青瞳勉强稳住身子,道: 林逸凡,杨洹确实阴毒,不光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他,但这却不能算朝廷害死了元帅。父帅死了我也很难过,可不应该因此连国家都一起痛恨啊。
林逸凡突然长声痛哭,道: 天可怜见!要不是我们抓住了杨洹的长随,也认定这是左丞相的主意。谁知在他身上搜出一道圣旨,是皇上认定元帅通匪,又相信如果明着抓他,定会引起定远军军变,于是要杨洹将他秘密暗杀!杨洹担心事情败露,自己难以逃脱,特地让亲信随身藏着这道圣旨保命用,后来见计划顺利,定远军已经打散,觉得没有危险了才让亲信秘密销毁证据。我们看此人鬼鬼祟祟,跟了十几里才在无人的地方抓了他,他正准备烧掉圣旨。
他回头直视青瞳: 那道圣旨上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卿至云中,可酌情安排,务必除去周毅夫,然行事需密,不可让军中知晓,免生哗变。其人若去,则边关无忧,定远军无虑,朕之江山可固,爱卿之功,不次开疆扩土矣。 事后我和武本善抓了杨洹,他招认自己假借请元帅来商议军事,在他的茶里下了药。本想趁他不知不觉做成这件事,然而元帅却见他神情有异,只几句话就诈出茶中有毒。杨洹当时大求饶命,将圣旨给元帅看,不断叫着这不是他的主意,请元帅饶命。他说当时他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只听见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元帅正在看圣旨。杨洹怕的要死,认为元帅必然大怒,一怒之下他还能活命吗 于是叩头不止,嘴里胡乱说着元帅忠君爱国,他一定回京向皇上明言,说了半天见元帅不答,又改口说昏君无道,元帅顺应天意吊民伐罪的话,他愿意冲锋陷阵。
青瞳想着当时情形,嘴里全是苦味。父帅之威,让杨洹惧怕至此,然而拿着圣旨看的周毅夫,会是什么心情 他一生为国为民,皇帝却说其人若去,则边关无忧,江山可固
林逸凡又道: 杨洹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你觉得我会谋反,那么朝中会这么想的人一定不少,必然会给人利用。既然万岁猜忌的只是我一人,杨大人,请你回禀皇上,这云中之乱若能以我死为了结,那么臣觉得是臣这辈子打得最值的仗! 杨洹受惊抬头,正看见元帅冲他微笑,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喝尽了!
参军! 林逸凡道, 林逸凡绝无一字假话!杨洹不是个硬骨头,我用了很多办法,可以确定他没说假话!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元帅白死,尸身不全;只能眼睁睁看着定远军解散,流离四方。这都因为下令的是皇上,是大苑至高无上的君王!元帅的仇我们不能报,却也不能忘。 他一字一字斩钉截铁的道, 无论是这个朝廷、这个国家、还是这个皇上,我们都不救!

五十、见识

青瞳上山不久,莽虞山山下的喽啰换班,退下来的一班人放松了精神,不由谈论起刚刚上去的女子来,这样一个人上他们贼窝,这些人也是十分好奇的。谈论了言谈举止,又谈起相貌,说的最多的还是她骑来的胭脂马,他们中有几个是军旅出身,识得好马,一提起无不啧啧称奇。正谈着,一个人脸冲外的人突然向山下一指: 快看,这匹黑马好俊! 几个人闻声转头,见山下的岗哨正拦着一个说些什么,应该也是要上山的人,那人手中牵着的黑马神骏非凡,竟然不次于刚刚见过的胭脂马。片刻山顶传来信号,众人知道意思是头领现在有要事,不见!底下岗哨正和来人解释,那人挥着手,不知说些什么,岗哨只是不住摇头,不肯让他上山。
众人正看热闹,忽听来人一声长啸,已从山下的岗哨头顶越过,身子一扑,如同弹丸迅速变成直尺,一跃就是几丈,随即脚尖频点,快如猿猴般向山上攀来,几个起纵就离他们不足十丈,山下也响起密集的铮声。
闯山! 先前几人大惊,立即拔出兵器向来人包抄,这人立住身子,喝道: 做什么拖延不休,我的朋友可以上去,为什么我不可以 统领有要事,阁下若是朋友,改日再来;若是敌人,休怪我们得罪!
我是你六舅! 这长大汉子怪笑一声,空手掠过众人,人人都觉一股气浪袭来,手腕酸麻,兵刃脱手,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再看他已经穿过他们,向山上冲去了。顿时铮声大作,全山隐哨一起现身,在各关卡处设栏,弓上弦,刀出鞘,准备迎敌。
来人正是任平生,这些人越阻拦,他越觉得青瞳在山上出了事,不想耽搁时间,下手颇重,随着他闯过一处处关卡,留下满地呻吟受伤的哨兵。前面转过一个缓坡,地上尽是高大的石头,石头后本来躲着许多人,见到他上来突然撤退,把一大片地都空出来,任平生脚下不停,嘴里笑道: 这就对了,早该给你舅舅让路。 他说的轻浮,其实心中暗暗戒备,眼睛越过巨石,见到远处林中整整齐齐排着一队人马,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张黑里透红的长弓,领头的喝道: 统领有令,闯山人止步!违者格杀! 弓手也一起喝道: 停下了!
任平生笑道: 好嗓子,等爷爷回来再听你们唱戏! 说 嘿 一声折过身子,预备从另一侧上山。不是说怕了他们这些人,他只是不愿意耽搁时间。
只一瞬间,他还没来得及跃起,林中鸟雀突然四下疾飞,任平生只觉得眼前一闪,一道黑色的闪电迎胸而来,势如雷霆。临近才看清这道闪电是由无数箭矢组成,眨眼之前,他们手中还只有长弓,以任平生的眼力,也没看清这些人什么时候搭弓瞄准,箭就已经射过来了。连空气也要给这些羽箭让路,连声音也追不上这些长箭的速度,直到长箭临头,林中射箭的 嘣 声才传到他耳边。
任平生行走江湖多年,有过许多次被人用暗器袭击的经验,无论被江湖人称赞成什么样的暗器手法他都见识过,在今日这些光明正大的羽箭面前却统统黯然失色,这些箭极快、极准、力也极大!带着君临天下的霸气,夹着排山倒海的威风,对着他直线飞来。他从没见过威力这么大的羽箭,尚未临身,任平生眼前突然出现假象,好似已看到这些羽箭穿心而过,带着自己的血花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