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胡燕郎的手掌重重往榻背上一拍,脸色已变得铁青:“是史开全?还是刘紫荣?”
“是史开全?还是刘紫荣?”苏兰泽拧起一把热毛巾,细细地为杨恩敷在紧闭的双眼上。一宿未睡,他的眼角已经有些浮肿,精神也明显委顿了许多。
热气熏上来,杨恩舒服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那你……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也犯不着一宿不睡,这样下去元气迟迟不能恢复,你的眼睛……”
“我不怕。”杨恩准确地握住了那只拿着毛巾的手,“兰泽,哪怕一辈子看不见也不要紧,你就是我的眼睛。”
“可是,”苏兰泽笑靥如花,轻轻把脸伏上去,贴在了他的手背上,“你看不见,就不怕我骗你吗?”
“人心多疑。”杨恩微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垂发,也感受着两入难得的温馨时光,“多疑又来自于多欲。想得到的多了,自然怀疑的也多了。而我……我只想得到你。”
“嗯哼!”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响起。
苏兰泽拾起头来,只见鲁韶山扭扭捏捏地站在阶下,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有急事一路急奔而来,却分明又摆出一副进退不得的模样。
“我让你去查香料,你查过了没有?”
鲁韶山闻言脸色一肃,竟带有几分凝重:“捕神大人,史总管自杀了!”
出入意料的是,杨恩并没有大惊失色,甚至连苏兰泽也只是拿过毛巾,在热水里再拧了一把。
花影轩。
胡燕郎的脸色实在是很难看,哪怕水芙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也不能让他稍微改变半分。
到侯府只有一天,但已从对婢仆侍卫的问话中收集了大量侯府各类讯息,甚至其中也不乏狗血八卦的杨恩来说,他知道胡燕郎的习惯之一,就是每天早上到花影轩来坐上个把时辰。
一来是沿湖遛个弯,权作了强身健体。长安侯这个爵位不是来自军功,胡燕郎又颇为文弱,当然不会采用拉弓舞剑的方式。二来,这处花影轩着实是个好地方,上次匆匆来一趟,只惦记着要见过长安侯,倒没仔细“瞧”过。
折腾了一夜,天边曙光已变得甚亮,那特别亮的地方,就是朝日即将破云升出。
四面窗子尽数打开,早有仆役奉上茶来。茶氛萦绕,又有花香水汽穿窗而人,越觉目明神清。
“轩中无他意,唯有书香墨香花香茶香,果然古雅。”杨恩率先打破了僵冷的气氛。
胡燕郎勉强一笑:“这花影轩是先父生前最爱的轩阁,一天之中,倒有大半天在此处盘桓。先父逝后,本侯很思念他,所以这轩中的布置一点也没有改动。”
鲁韶山挺直身体,站在杨恩旁边。他职司不够,按规矩是不能赐坐的。
苏兰泽的目光落到一处檀木架前,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赞道:“好剑!好弓!”
那剑横放于第二层架上,长有三尺,鲨鱼皮鞘,柄上镶有一暗绿菱形宝石,犹自幽幽散发光芒。弓却放在最高的第三层,弓身小巧,竟如弩弓大小,两端镶银,丝弦莹白,一望便知不是凡物。
胡燕郎的视线随之投过去,神色微微一动,道:“姑娘好眼力!”他指了指那柄剑,道,“古剑‘破阵’,是家父当年的佩剑。”又指着那张弓道,“姑娘博识,可认得这是什么弓么?”
苏兰泽凝眸注视片刻,道:“银弓犀弦,虽然我没有看到旁边放有箭支,不能确定是否白羽金箭。但这天底下所有的宝弓之中,也只有神越弓才能有如此非凡的贵气。”
“是神越弓?”杨恩笑道,“难怪难怪!此弓是前朝名匠逢叔子的最后之作,小巧便携,能连珠齐发,同时放出七箭,且箭力奇大,几乎等同于六石重弓。此弓原系上用……”
他顿了一顿,胡燕郎果然道:“不错,这正是皇上赐给我的。”
秀美的眉尖拧到了一起,这位美艳不输女子的长安侯叹了口气,终于绕回正题上来:“史开全这次莫明其妙地死在本侯府中,本侯真是不知如何向皇上和太后交代。”
没人作声,听他一个人似乎是喃喃自语地说下去:“本侯很小的时候,他便是本侯的伴当,二十多年来,办事一直勤谨周全,实在想不到他会跟这桩丑事扯上关系,更没想到他知道将要败露后竟然自焚身死。”
自焚而死——当杨恩等人闻讯赶到现场时,史开全所居的南院已经有一大半烧成了废墟。
史开全从未娶过亲,连妾侍都没有,哪怕年近五旬,仍是孤身一人。这正是他能比其他人更加勤于诸事,从而得到胡燕郎信任的主要原因。
他一个人住在南院,正好在回燕阁和侯府后眷们的居所之中,这方便他既很好地服侍胡燕郎,又能自如地帮助胡燕郎管束为数众多的姬妾和婢女们。
鲁韶山瞧着那被烧成一团焦炭的身躯,很是悲恸。
他从靖宁府落梅镇被宣入京都,进入缉捕司,虽说是受了长安侯之令,但毕竟长安侯门下贵官无数,还顾及不到一个区区靖宁府尹的姨侄;大半是因为史开全与赵久一的私交,多在胡燕郎面前说了几句而已。
他人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前来长安侯府,协助杨恩查这一桩宦奴的案子。他比杨恩早来一天,饮食寝卧,也是看这位史总管的面子,才安排得舒舒服服。所以对史开全之死,他比杨苏二人的悲意的确要深上那么几分。
大火起时,便惊动了人,以侯府侍卫婢仆的能耐,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迅速扑灭了火头。然而却已烧去了大半个院子,梁折柱倾,足见火势之快之猛。换句话说,足见史开全死志之坚决。
“他先把生油倾倒在房屋周围,又在室中泼上了大量的生油。”当时鲁韶山仔细地查看了现场,告诉杨恩。
生油是一种出产于西域的黑色稠油,有异味,不能食,但触火即燃,又称火油。因为这种特殊的油性,有巧匠制作一种特殊的火枪,原理有些像水枪,将生油灌入细长的枪管里,再加上小小的机关,可以像水枪一样喷射,距离可达数丈之远。当然它喷出去的时候是烈火,其威力之大,足以骇人。
长安侯府中当然也有这种火枪,而史开全又是总管府中事务,所以他可以轻易地从库中弄到大量生油,轻易地把自己解决掉。
花影轩。
“韶山,你来说。”杨恩示意鲁韶山。
“是!”后者立即踏前…步,语气坚定,似乎格外显示出其对案情结果的重视或者说是自信,“卑职查过火场周围,也问过附近的侍卫,没有人进出的痕迹。从所有烧毁的梁柱残垣来看,也排除了有外人曾大力破坏门窗潜入的可能:而且史总管在事发前的确曾命看守库房的人员,给他送来两大桶生油,又屏退了所有服侍他的婢女,然后他将生油浇泼在室内外,点火……自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胡燕郎狠狠一击旁边的高几,盏中茶水激溅出来,“难道真是为了宦奴?”
小娥连忙拿过银丝白玉盏,重新为他续了新茶,又抽出帕子,给他拭了拭衣襟上的水渍。
“侯爷府中,自回燕阁往后,皆是眷属们居住的后园。按规矩连六岁以上的童子都不能人内,只能有婢女服侍:侍卫们是分班巡视,一刻漏的时间就要重新点名,管理得很严谨。就算是如刘侍卫长这样的亲信,也只能白天进来领差听令,掌灯时就要退出。为什么侯爷会放心让史总管住进去?”苏兰泽坦率地问道?
胡燕郎古怪一笑:“本侯与他相处二十余年,‘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思。昔日本侯曾亲自赐给他几个绝色女子,他居然也完璧退还。所以本侯以为……以为他是……”
“天阉!”鲁韶山差点把这两个字叫出去,赶紧闭紧了嘴唇。
天阉指的是男子天生有疾,不能人道,虽然伟器俱全,但跟宦官也没有什么区别,难怪胡燕郎肯放心把他留在府中后园
“况且,我正室夫人体弱多病,相貌也并不怎样出色,一向深居简出,不见外人:至于姬妾,”胡燕郎淡淡道,“如果开全他真的看中了,以他多年来与本侯的情分,哪怕是宦奴这样的女子,只要太后那边不怪罪,本侯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既然如此……”杨恩的手中,不知何时又摸出了那根竹笛。笛身就是普通的翠竹所截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只笛尾垂下一绺红流苏,颇有几分别致。
“既然史总管的确是自焚身亡,而不是受到袭击。那么他的确是因为宦奴尸身被发现,知道事将败露,所以才畏罪自杀的。”杨恩终于做了结论,胡燕郎的脸色却更黑丧了几分。
“那……‘邵子杀我’这四个字又怎么解释?难道不是邵逸之一事的牵连?”鲁韶山仿佛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道。
“如果宦奴的确是史开全所杀,那这四个字也能解释。或许是宦奴临死前心有不甘,故意扯上邵逸之一事令侯爷疑心……或是其他,都有可能。”杨恩好整以暇地答道。
“宦奴和史开全已死,这些就不再重要了。只是可惜他这一条命,竟挂在一个女人身上。”胡燕郎好像换了一个人般,郁闷的神情消失得一千二净,对于宦奴也中毒的事情更是似乎不足萦怀,依旧是妖艳风流的态度,“倒是去公主表妹那里索要解药一事,还望杨兄着力些。不管宦奴是生是死,这中毒之事和她可是脱不了干系。当然,在此事没有解决之前,本侯将继续封闭府门,只准进,不准出——只有杨兄你们三位除外。”
他的意思很明白:封闭府门,不容消息外泄,这也的确是个暂时避开麻烦的办法。否则单是宦奴之死被太后得知,便是一番口舌,到时府中一乱,消息纷纭,对胡燕郎更为不利。所以即使杨恩索药,也不能明确泄露宦奴生死及府中情况。
四 香影疏斜美人杀
“我们就这么去宫中?”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鲁韶山大有隔世为人之感,觉得侯府那种压抑阴冷的气氛,已经是有多远甩多远了。他见杨恩一副悠闲的样子,浑不以去找公主要药为难事,忍不住问道。
“兰泽也好久没上街了,上次让你去问候府中有谁买过香料的事,你到底去了没?”杨恩反问道。
“还没来得及去,史开全就……”鲁韶山看着一旁拿着个摊子上卖的小镜子爱不释手的苏兰泽,解释道。
“宫中不必去,四处逛逛去,不如首先就去香料铺子吧。家中的熏香也快没有了,正该买些,这个兰泽比我们在行。”
“哎!我们不去宫里,怎么拿……拿那个东西?您还有闲心买香料?”街上人多,鲁韶山不方便将“解药”这两字叫出来,慌忙追着两人,向一间名为“陈记老香”的香料铺子跑去。
“各位客官,小店新到了不少香料,您请只管选看。”掌柜颇有眼力,赶紧撇开店伙计,亲自迎了上来。
虽然自谦地说着“小店”,但这店绝对不小,铺地青砖,粉白涂墙,比一般的香料铺子足足大上两倍。
店内拔地而起的一排排大柜,分隔成巴掌大小的小屉,都镶有玳瑁双环铜扣,干百种香料的味道从那些小屉中飘出来,氤氲成一种甜郁古怪的气味。
“沉水香二十两,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各十五两,零陵香、白渐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五两,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各三两五钱,沉檀龙麝、龙脑香各二两。”苏兰泽熟练地报出香料名字。
香料的价格向来不菲,如沉水香、麝香、龙脑香这些香料更是价值十倍于黄金,所以这笔生意所赚到的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让掌柜笑眯了眼。
“拿个香炉来。”苏兰泽吩咐道。
掌柜的一边命伙计给几位大主顾上茶,一边忙不迭地拿了个博山炉来,虽然不是真品,但小巧玲珑,精致可爱,显然也价格不菲。
苏兰泽取下炉盖,用指甲挑出几种香料来,熟练地加入炉腹中,炉底隔层里烧着上好的细炭,热气一烘,顿时有烟雾从炉身镂空处流溢而出,在空中盘旋缭绕,芬芳袭人,如处仙境。
鲁韶山深吸一口,只觉心旷神怡。倒是那掌柜吸了吸,问道:“姑娘这是什么香,闻着像心字香,但比心字香更悠长,就是叫人头昏昏的。”
“掌柜的果然深谙香理。”苏兰泽笑道,“这是从扶桑传来的一种新奇的方子,我也是第一次试配呢。盖因这种香里所需的几种香料,譬如上好的龙脑香和沉檀龙麝,实在太难得到了,哪怕京都也是不常见的,看来掌柜这里货品的确是全啊。”
掌柜的顿时颇为自得:“那当然,小店的香料,料真价正,可算是这京都里的头一家了。”
“可我妹子上次在孙源记家买的,就比您这要便宜。”
“他家?他家哪有!这龙脑香可是从海外弄来的,咱这儿根本不产它,一路大风大浪地还要飘洋过海呢,船里多半也积水,一船的香料,能保存住十之一二就不错了,哪里还轮得到孙源记家拿货?一定是拿假的充真的。不瞒您说,整个京都,除了我家,就是李家才有。”
“哪个李家?”
“大名鼎鼎的龙香李家啊,他家和我家一样,都是百年的老店子了,加上长袖善舞,比我这个老头子可强多了,多少达官贵人都是他家的主顾。譬如文安伯家、户部周侍郎家,甚至连坏了事的邵御史家,以前也只认他龙香李家的招牌货呢。”
鲁韶山一对眼睛死死盯着苏兰泽调制香料的动作,几乎眨都不眨。
“这种香味如何?”苏兰泽盖上炉盖,第三次问他。
“很好闻,以前没闻过。”鲁韶山闻言苦了脸,“苏姑娘,再闻下去,我觉得我的鼻子就什么也闻不出了。”他偷眼看了看杨恩,“其实捕神大人的鼻子非常灵敏……”
“别说话!”苏兰泽把香炉再次凑到了他的跟前,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惑力量,“一个人不管做什么,只要全心全意地去做,总没有不成功的。韶山,你再认真地试试,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忘掉身边所有的事情。”
“喔……”鲁韶山听话地闭上眼睛,整副神情徐徐舒缓开来。
“你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甚至你的心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不会去想。调动全身所有的灵识,化作看不见的你,神游虚空之中,捉住每一丝一缕的香气,仔细去感知……”苏兰泽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春天的风,柔和、轻暖,在他的耳边轻轻一拂,又像柳絮一样飘远了。
渐渐的,所有的一切,喧嚣的市集声、来往的脚步声、细碎的说话声,也都像柳絮一样飘远了。
在香料铺独有的沁凉幽静中,他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自己,正自由自在地伸出手去,捉住一缕正想袅袅而起、狡黠遁去的香气。
苏兰泽一直看着他,鲁韶山的眉梢忽然一动。
“怎样?”
“这种香气,好像有点熟悉,有些像龙涎香,可是沉郁中带有一种软软的香,跟龙涎香那种沉郁的甜香不相同。而且一定是在侯府闻过的,因为我老家那地方可没这么好的香。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在侯府哪里闻到过。”
“好。”苏兰泽满意地收起香炉,“这样就足够了。”
“足够什么?”
“足够我们回去了。”
“我们不去宫里求见公主么?”刚出香料铺,鲁韶山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现在去求见公主,难道直接向她索要解药?可是我们并没有明显的证据,她要是不认怎么办?”杨恩感受着市井中喧嚣的人声,看上去并不嫌吵,还觉得很惬意。
苏兰泽小心地扶着他,行走间很自如,没有人想到他的眼睛其实是看不见的。
“怎么没有证据?侯爷说亲眼看到宦奴下毒,而宦奴分明又曾经是公主的人……”
“可是宦奴后来是奉太后之令嫁给侯爷做妾的,公主大可推托说许久不与宦奴往来。”杨恩打断了他的话头。
“可是她至少有解药……”
“还有个关键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若论毒性酷烈,鹤顶红一定是天下第一。可为什么说病死疑是最厉害的毒药?”
他微笑“看”着满面疑惑的鲁韶山说:“天下之物,相生相克。即使如鹤顶红这样的剧毒,如果及时煎服马铃草,还是可以拣回半条命的。唯独病死疑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
“啊!”鲁韶山失声大叫,引来不少行人惊疑的目光。他赶紧抓住杨恩衣袖,低声问,“当真?”
“比珍珠还真。”苏兰泽含笑插了一句,“人的七情六欲之中,最害人的就是疑心。一旦有了疑心,虽父子夫妻也不能互信。这种疑,来自自己的内心,外人谁也没办法解除。那么以病死疑命名的这种奇毒,正跟人的疑心一模一样,至死无解。”
“那侯爷为什么还要我们来索取解药?”
“因为人心总有侥幸,一天不死,就一定要寻求转机。如果知道没有解药就枯坐等死,又怎么会是权倾天下的长安侯?”
鲁韶山看看她,又看看杨恩,终于松了手,伸到后脑勺搔了搔:“可为什么……你们一点也不着急,而且也根本不向侯爷提起来?”
“有什么好着急的?”杨恩淡淡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大逆不道,“长安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那我们此时去?”
“我们既然出来了,怎么能不先去找上林公主?”
“你不是说没有证据……怎么敢去宫中求见公主?”
杨恩代苏兰泽回答他:“苦夷草只有上林公主的药圃中才能种植,而且因为只有她懂得种植,所以产量很稀少。这些天侯爷为稳定毒性,大量使用苦夷草,太医院不可能不向公主禀报用量的去向。也就是说,上林公主一定知道侯府有人身中奇毒,而要用苦夷草来医治,中毒者身份贵重自不必说。可是长安侯居然没有向用毒圣手上林公主讨教如何解毒,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疑心吗?上林公主如果是个聪明人,应该对此已经起疑。恐怕我们不找她,她也会来找我们。”
他停住脚步,微笑道:“大概已经有位姑娘来请我们了。”
前方果然站有一名蓝衣女子,明眸长眉,相貌颇美,着蓝衣白裙,连头上也包着一块蓝纱,十分素雅。
她向三人俯身行礼:“奴婢茹姬,奉主人令,烦请三位移步一叙。”
苏兰泽仔细打量她两眼,将那些香料放入绣囊中,问道:“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茹姬低眉顺眼,礼节颇足,答道:“此处不便赘言,但三位的确是我家主人所请的贵客,唐突之处勿怪,请随奴婢前往便知。”
三人竟然真跟了她去。
茹姬当前引路,她脚步轻盈,只是稍稍近些,便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药香。
转过拐角,市声渐渐消失,是一处极偏僻的巷子。两边都是房舍,但门窗紧闭,巷中也空无一人。
苏兰泽走上前去,向着茹姬笑吟吟道:“茹姬姑娘,你家主人就爱在这坟场样阴森无人的地方宴客么?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么?”
茹姬脸色一变,转身便走。
“砰砰砰”!两边门窗几乎同时碎裂,有七名女子跃出来。她们都着一色的蓝衣,只是脸上蒙了布巾。
人尚在空中,手中已拔出利剑,另一手扬空一掷,各有一道黑线蓦然闪现,在空中弯曲成七道诡异的弧线,陡地弹起,夹杂在漫空木屑碎片中,直向杨恩三人疾射而来!
鲁韶山但觉微腥之气扑面而至,心中微凛,已来不及拔剑,力运掌中,大喝一声,虚虚拍去!
忽听苏兰泽断喝道:“闪开!”白影闪处,如同空中蓦然浮现出一朵雪白的云彩。却是她解下素白披风,当空飞卷,平地带起的劲风激得那些木屑碎片和七道黑线纷纷反转,甚至连两名女子的利剑快了些,先触到她的披风绸面,竟也“嚓”的一声,当即折断!
鲁韶山暗暗心惊:苏姑娘神仙般的人物,不料也有如此刚猛的内力!
茹姬已避到墙根下,见状双足一绞,居然腾空高高跃起。她在空中嘬唇长啸一声,但见那七道黑线凌空反弹,如离弦之箭,竟然再次向杨恩三人急速射来!
鲁韶山此时已拔剑在手,眼疾手快,一下就将最前一道黑线斩成两截!
他正暗自得意,却见那两截黑线只是在空中一滞,竟然没有下落,又同时射过来,腥臭之气顷刻到了面门!
破空有声,杨恩挥手掷出一物,居然是他系在腰间的一根灰黑色腰带,如蛟龙般凌空将那两截黑线一卷而走。随即在空中几番腾挪,其他几道黑线也都被卷在其中。
那些黑线一触枝干,便蜷曲卷上,牢牢缠绕不放!
茹姬一声唿哨,几名女子如听到号令般,纷纷后退,
鲁韶山正要挥剑攻上去,却听“砰”的一声,空中炸现数团灰黄色药雾,瞬间遮住了视线。
衣袖风起,显然茹姬等人正要跃上墙头离去,但啸声再起,茹姬仍在催动那些诡异的黑线。
烟雾中又听“嘘溜溜”一串杂乱乐音,自笛中蹿飞而出,飘荡在虚无的空气里,已压下了茹姬的啸声,正是苏兰泽熟悉的笛音,起初低沉,后渐高昂,欢快热烈,似吟如唱,带着奇异的节拍与尾音。
烟雾散去,鲁韶山看到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杨恩的衣带被丢在地上,旁边有八道黑线蜿蜒在地,都昂起半截,凌空扭动,似乎在随乐起舞。
那些黑线竟然是一种通体漆黑的小蛇,头如三角,细如丝线,却又覆满乌亮鳞片,所经之处,尽在地面留下一行闪光的滑涎。
此时看它们在乐声中狂热扭动,金黄小眼半睁半闭,甚至那被斩为两段的蛇身,一边淌着鲜血,一边也在诡异起舞,鲁韶山心中不禁一阵发麻,感觉连毛发都要竖了起来。
苏兰泽的笛声越来越急,黑蛇们也随之越舞越急,到最后几乎是全身抽动,似乎已耗尽力气,却还是身不由已地随乐起舞。
苏兰泽引笛而吹,声音急转悠扬,徐徐溜出一串尾音,终于缓缓停歇。
黑蛇们也随之缓缓伏下身来,无力地摆了摆尾巴,终于僵卧不动。
鲁韶山心中震惊莫名,问道:“这这这是什么妖物?”
苏兰泽神情凝重,道:“这是苗疆黑梭镖蛇,与黑线蛇是近亲,生命力特别强韧,哪怕用刀剑斩断仍然可以存活,只不过毒性不如黑线蛇毒那样神奇罢了,但如果被咬上一口,中者立死。”
鲁韶山忽然想起那蓝衣女子来,结结巴巴道:“她她她说她叫茹姬……茹姬可不就是……”
“茹姬,是上林公主的爱婢。”杨恩随手挽好敞开的外衫,淡淡道,“我们回侯府吧。”
胡燕郎正在花影轩中。他站在檀木架前,背向轩门,左手轻轻抚摸着架上的“破阵”宝剑,右手放在神越弓上,若有所思。
直到小娥向他福了一福,低声道:“侯爷,捕神大人他们来了。”他才转过身来,疲倦地向杨恩三人点了点头。
半天不见,他的脸色又憔悴了几分,明明是个俊美难画的人物,在毒性的折磨下,姿容大减。
“可求见过公主?”他的话语平静中又有着一丝隐约的企盼。
“侯爷莫急。”杨恩静静道,“在下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如果想明白了,一切当可迎刃而解。”
众人都沉默了片刻。
“本侯小的时候,有时会听不懂太傅所教的功课。太后她老人家总是说,想不通的话,就先不必想,放一放,总有灵机一动、瞬间领悟的时候。”胡燕郎轻松地笑笑,又恢复那种不羁的风度,“你也放一放这事,咱们先去回燕阁的戏台,听听献给太后的寿宴大戏排练。这场大戏的角儿可是大大有名,所唱的梅戏,不说天下第一,可也没第二个人超过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