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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柏·李的这本书依然留在她的记忆中。有趣的是,当她十一岁再去读这本书时,她懂得了更多。十四岁时再读,她又理解得更深。去年,她又读了一遍,并且以它为题写了一篇英语课的论文。她得到了A+。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放在卧室门边的那堆书里的一本,是她“如果失火了抓起就跑”的东西之一。即使没有在读,她还是会把它放在书包里带着。她把卡拉的紫罗兰幸运符夹在了这本书里。
不过,今晚她从那堆书里挑了另外一本,是查尔斯·狄更斯的《远大前程》。她躺着,将那本书放在胸前,翻到她用一根压扁的稻草做书签的地方——她从来不折叠任何书的书页,即使是平装本。她开始读。起初,房子里的嘎吱响声让她毛骨悚然,那戴滑雪面罩男人的影子也回来了,但她很快就沉浸在了故事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吉纳瓦的眼皮开始沉重,然后终于入睡了——不是因为母亲晚上的一个吻,或是父亲用低沉的声音朗诵的祷词,而是因为一位陌生人优美绵长的文字。
第十九章
“该上床了。”
“什么?”原本盯着电脑屏幕的莱姆抬起头问道。
“床。”托马斯重复道。他有点小心翼翼。有的时候,让莱姆停下工作简直是一场战斗。
但是这名鉴定专家却说:“好,上床。”
事实上,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同时也很气馁。他正在读一封阿马利诺的J.T.比彻姆典狱长发来的邮件,报告说在他的监狱中,没有人认出电脑组合出来的不明嫌疑犯一○九图像。
鉴定专家口授了一封简单的感谢函,退出了网络。然后,他对托马斯说:“再打一个电话,我就心甘情愿地上床。”
“我上去准备,”助理说,“楼上见。”
阿米莉亚·萨克斯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处,今天她在那里过夜,并探视住在附近的母亲。她母亲最近病了,心脏问题。萨克斯现在留在莱姆家过夜的时候比较多,但是她仍保留了自己在布鲁克林的公寓,她在那里还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詹妮弗·罗宾逊——早上送那两名少女过来的女巡警——就住在那条街上。)另外,萨克斯和莱姆一样,偶尔也需要独处的时间,这种安排对他们俩都很合适。
莱姆打电话过去,和她母亲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祝她早日康复。然后萨克斯接起电话,他说了一些最新进展——尽管很少。
“你还好吗?”萨克斯问他,“你听起来似乎有心事。”
“只是累了。”
“哦。”她根本没有相信,“睡吧。”
“你也是。好好睡。”
“爱你,莱姆。”
“爱你。”
挂了电话后,他驱动轮椅向证物板过去。
然而,他并没有在看托马斯做的详细的案件记录,而是凝视着写字板上那张电脑打印出来的塔罗牌图案,那第十二张牌,倒吊人。他又读了一遍那段有关这张牌释义的文字,看着那个男人平静、倒置的脸。然后他再驱动轮椅,来到连接一楼实验室和二楼卧室的小电梯,指示着电梯上升,然后出了电梯。
他思考着那张塔罗牌。和他们的魔术师朋友卡拉一样,莱姆并不相信异灵或灵媒——他们俩都是自主概念的科学家。但是他却不由地被那张牌上的绞刑台图案所吸引,它正是本案的物证之一,而“绞架”这个字,更是与本案有着明显关联。至于“倒吊人”,也是一种奇妙的巧合。刑事鉴定专家当然知道所有死亡的方法,莱姆清楚地知道绞刑是如何实施的。它一下便能折断与头部紧邻的颈骨。(在实际的绞刑中,真正造成死亡的原因是窒息,但不是因为勒住了喉咙,而是由于通往肺部的神经元信息被切断。)这和几年前莱姆在地下铁犯罪现场遭遇到的情形非常相似。
绞架山……倒吊人……
这张塔罗牌的含义是事件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它在占卜中出现时表示一段心灵探索的旅程,它将引向一个决定、一次转机或方向的改变。这张牌常常预示向经验屈服、结束一场挣扎和接受现实。当占卜中出现这张牌时,你必须倾听你的自我,即使这个信息似乎违背了你的逻辑。
他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最近进行了很多探寻——在不明嫌疑犯一○九的案子和这张占卜牌出现之前。林肯·莱姆需要作一个决定。
方向的改变……
现在,他没有留在卧室,而是去了引起他内心震荡的中心:治疗室,在这里,他花了数百个小时努力执行谢尔曼医生的运动计划。
他将轮椅停在门廊上,看着昏暗房间里的康复设备。然后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被绑在红色“暴风箭”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手腕。
决定……
继续,他告诉自己。
现在试试。移动你的手。
深呼吸,眼睛盯着右手。 棒槌学堂·出品
不……他的双肩垂了下去——在它们能动的范围内——他看着房间里面,想着所有那些令人筋疲力尽的运动。当然,这样的努力改善了他骨头的密度、肌块和身体内的循环,降低了感染和神经血管症的发病。
但是医学专家会用一个委婉说法来总结真正的运动问题:功能性效益。莱姆自己的说法则简单明了:感觉和移动。
那正是今天稍早时候他与谢尔曼医生谈话时拒绝讨论的康复话题。
坦白说,他对医生说谎了。尽管他没跟任何人坦陈过,但他心里急切地想知道一件事:那些艰苦运动可以让他重新恢复感觉,能让他移动一下那些几年来动都不曾动过的肌肉吗?能让他转动“博士伦”显微镜上的旋钮,让焦点集中在一根纤维或一根毛发上吗?能让他感受到阿米莉亚·萨克斯放在他掌上的手吗?
至于感觉,也许是有一点进步。但对一名沉浸在幻想的痛苦和虚假的感觉中的四肢瘫痪的病人来说,这些都是大脑用来嘲弄和扰乱他的陷阱。你可以感受到苍蝇在皮肤上爬行,但其实根本没有苍蝇落在皮肤上。你没有任何感觉,但你往下看,却发现一小滴沸腾的咖啡已将你的皮肤烫伤了。尽管如此,莱姆还是相信他的感觉有了一点进步。
啊,至于那最大的成就——移动——呢?这才是脊柱受伤病人复原的皇冠上那颗最闪亮的宝石。
他又一次垂下眼睛看着他那只自意外发生以来就再也不能动的右手。
这个问题其实有简单而肯定的答案。没有幻想的痛苦,没有“我想我可能感觉到了某些东西”的反应。现在就可以回答,是或不是。他不需要核磁共振扫描、动态电阻表或任何医生黑色小皮包里的精密仪器。现在,他只需沿着神经的高速公路向肌肉发送微弱的脉冲波,然后看会发生什么。
那个信息传递者能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使得手指弯曲?这一移动可与世界跳远记录相媲美。还是它会撞上了一束坏死的神经而停下脚步?
莱姆相信自己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是一个勇敢的人。在出意外前,他为了工作什么都能做。有一次,尽管可以躲到掩体后,但为了保护犯罪现场,他和另外一名警察与四十多个暴徒对抗,阻止他们在一个发生枪战的商店里趁火打劫。还有一次,他曾经在一名躲在五十英尺外的歹徒对他开枪滥射的情况下,进行犯罪现场勘察,希望能够发现线索,让他们找到一名被绑架的小女孩。还有一次,他甚至赌上了全部的职业生涯,逮捕了一名资深警察,只因为那警察为了对新闻媒体大开方便,污染了一个犯罪现场。
但是现在,他的勇气离他而去了。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右手。
是,不是……
如果他试着移动他的手指,会毫无结果;如果在这场令人筋疲力尽的战役中赢得谢尔曼医生所说的一场小胜仗,他相信那将会是他的末日。
阴郁的想法会再度袭来,就像海滩上的浪潮一样越涌越高,最终他得再一次去找医生——哦,但不是谢尔曼。要一位完全不同的医生,来自一个安乐死团体“忘川协会”的人。几年以前,他曾经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时他还不像现在这样独立做一些事,也没有那么多电脑,没有声控的电子控制系统和电话。讽刺的是,现在他的生活方式更好了,他也更有杀死自己的能力了。这位医生可以帮他触发电子控制系统上的一些装置,在旁边留下药丸或枪械。
当然,和几年前不同的是,现在他的生命中有了别人。他的自杀会给萨克斯带来极大的伤害,但死亡一直是他们爱情中的一个方面。血管中的警察物质,让她即使没有必要,也会常常在逮捕嫌疑犯的行动中冲在前面。她曾多次因为在枪战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气而受嘉奖,而且她开车就像是一道灼热的闪电——有些人甚至说她的体内有自杀的倾向。
而莱姆,在他们相遇时——在几年前一件凶残暴力的杀人案子中——就已经非常接近自杀的边缘。萨克斯当时就明白这一点。
托马斯也会接受的。(莱姆在第一次面谈时就告诉这名助理:“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你最好一拿到薪水支票就赶快去兑现。”)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去想自己的死亡会对他们和其他朋友造成什么影响。更不要说想象自己再也不能施展他视为灵魂的技艺,使案子无法破解,让受害人因而死去。
这就是为何他不断推迟测试的原因。如果情况没有改善他可能会被推过边界。
是……
这张牌常常预示向经验屈服、结束一场挣扎和接受现实。
……或者不是? 棒槌学堂·出品
当占卜中出现这张牌时,你必须倾听你的自我。
现在就是林肯·莱姆做出决定的时刻:他放弃了。他要停止运动,不再考虑接受脊髓手术。
毕竟,如果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他已经为自己创造了一种良好的生活,虽然并不完美,但仍是可以接受的。林肯·莱姆会接受他的人生,也会满足于成为查尔斯·辛格尔顿所拒绝成为的人:一个不完整的人,一个五分之三的人。
满足,或多或少。
莱姆用他的左手无名指控制将轮椅掉转头,向卧室驶去,刚好遇到门廊里的托马斯。
“你准备好上床了吗?”助理问道。
“事实上,”莱姆愉快地说,“准备好了。”
第三部 绞架山
十月十日,星期三
第二十章
早上八点,汤普森·博伊德从阿斯托利亚小屋附近巷子的车库里取出他的车。昨天逃出伊丽莎白街安全屋后,他就将车子停在这里。他驾驶着这辆蓝色别克驶入拥挤的车流,向皇后区大桥开去,进入曼哈顿后,便往上城驶去。
他回想着从语音信箱听来的地址,进入了西哈莱姆,把车停在离吉纳瓦家两个街区远的地方。他身上带着那把北美枪械公司出品的点二二手枪、警棍和手提袋,但今天袋子里装的可不是讲装潢的书,而是昨天晚上他制作的东西。他小心地拎着袋子,慢慢地在人行道上走着。他不时地上下打量着街道,看到去上班的人群,有黑人有白人,很多都穿着西装,还有前往哥伦比亚大学上课的学生们——留胡子的、背背包的,骑自行车的……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威胁。
汤普森·博伊德在人行道边停下来,观察那个女孩住的房子。
一辆皇冠轿车停在离女孩住所好几户远的地方——他们很聪明,并没有暴露她住的房子。绕过街角,另一辆没有标志的车停在消防栓附近。博伊德似乎看到屋顶上有动静。是狙击手吗?也许不是,但上面一定有人,而且肯定是一名警察。看来他们很重视这件案子。
“凡人乔”转了弯,回到他那辆普通平凡的车子里,发动引擎。一定要有耐心。在这里动手太冒险了,他必须等待适当的时机。收音机在播放哈利·肖宾【注】的《摇篮里的猫》。他关了收音机,自己继续吹着这首歌的曲调,吹得流畅准确。
【注】:哈利·肖宾(Harry Chapin,1942-1981),美国歌手、歌曲作家、人道主义者。
她的姑婆找到了一些东西。
在吉纳瓦的公寓里,罗兰·贝尔接到了林肯·莱姆的电话。莱姆告诉他,吉纳瓦父亲的姑妈莉莉·霍尔在她家的储藏室里找到几箱旧的信件、纪念品及一些手工制品。她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帮助——她的眼睛完全不行了——但是这些纸箱子里塞满了各种文件。吉纳瓦和警察要不要看一看?
莱姆想派人去把这些东西都取来,但是姑婆却不同意。她只会把这些东西亲手交给她的曾侄孙女,其他的人她都不相信。
“包括警察吗?”贝尔问莱姆,听到的回答却是:“尤其是警察。”
阿米莉亚·萨克斯插话说了真正的原因:“我想她是要见见她的曾侄孙女。”
“哦,是的。我明白了。”果然,吉纳瓦也很想去。罗兰·贝尔更喜欢保护那些情绪紧张的人,他们不会走上纽约市的水泥人行道,而是宁愿守着电脑游戏或长篇小说躲起来。保护的时候只需要将他们安置在一个没有窗户、没有来访者、没有屋顶通道的室内,每天叫中餐或比萨外卖就行了。
但是吉纳瓦·塞特尔和他以前保护过的人都不一样。
请找戈茨先生……我是一起犯罪事件的证人,而我被警方置留了。这违背了我的意愿,而且——
警探安排了两辆车进行保护。贝尔、吉纳瓦和普拉斯基待在他的皇冠轿车内;路易斯·马丁内斯和巴布·林奇在他们的雪佛兰车中。他们离开的时候,另一名留在蓝白色警车里的便衣会继续留在吉纳瓦公寓附近。
在等待第二辆巡逻车时,贝尔问吉纳瓦,她的父母是否有任何新消息。她说目前他们正在希思罗机场,等着下一趟航班。
作为两个男孩的父亲,贝尔对于将女儿留交给舅舅照顾,自己却在欧洲闲荡的这一对父母很不以为然。(尤其是这个舅舅。不给女孩午餐钱?这可真是过分。)贝尔是一个工作繁重的单身父亲,但他仍然每天替孩子们做早餐,包好午餐盒,而且几乎每个晚上都做晚饭,尽管做得不好——“阿特金斯式减肥餐”向来不在罗兰·贝尔的美食字典中。
但是他的工作是保护吉纳瓦·塞特尔的生命,而不是对不知道如何照顾孩子的父母妄加评论。他现在将个人的想法放在一边,走出室外,手放在他的贝瑞塔上,眼睛扫视着附近建筑物的正面、窗户和屋顶,以及附近的汽车,看看附近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马丁内斯和林奇上了雪佛兰,外面轮到值勤的警车向前移动,停在吉纳瓦公寓转角处。
贝尔对着他的无线电对讲机说:“安全。将她带出来。”
普拉斯基出现了,带着吉纳瓦进了皇冠轿车。他自己也跳上车,坐在她身边,贝尔坐上了驾驶座。两辆车一前一后穿过城区,来到第五大道以东,西班牙哈莱姆区的一幢老式出租房子前。
这个地区的主要居民是波多黎各和多米尼加人,不过也有来自其他拉丁国家的人,如海地、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牙买加和中美洲——有的是黑人,有的不是。还有来自塞内加尔、利比里亚和中美洲国家的新移民,合法的、不合法的。发生在这里的大部分仇恨犯罪案件并不是白人针对西班牙裔人或黑人,而是在美国出生的人对抗新来的移民,不管他们的种族或国籍是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贝尔悲哀地想着。
警探将车停在吉纳瓦示意的地方,然后等着其他警察从跟在后面的警车里出来,检查街道的情况。路易斯·马丁内斯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和其他的警察一起簇拥着吉纳瓦进入屋内。
这幢房子很破旧,在大厅可以闻到啤酒和肉类酸腐的味道。吉纳瓦似乎对这个地方的情形有些尴尬。和在学校一样,她建议警探在外面等着,但也没有坚持,似乎在等他说,“我最好和你一起进去。”
他们来到了二楼,她敲了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啊?”
“吉纳瓦,我是来看莉莉姑婆的。”
传来打开两道门锁和两道门链的声音。门开了。一名穿着褪色洋装的苗条女子谨慎地看着贝尔。
“早安,沃特金斯太太。”
“嗨,亲爱的。她在起居室。”她又不安地看了警探一眼。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是你的朋友?”
“是的。”吉纳瓦告诉她。 棒槌学堂·出品
女人的表情在说她不赞成女孩与一个年纪是她三倍的男人在一起,即使他是一名警察。
“罗兰·贝尔。”他出示了他的证件。
“莉莉说了一些有关警察的事情。”她不安地说。贝尔脸上保持着着笑容,但什么也没再多说。那个女人重复道:“嗯,她在起居室。”
吉纳瓦的姑婆是一位虚弱的老妇人,身穿粉红色的洋装,戴着一副镜片厚重的眼镜在看电视。她看见女孩,脸上露出笑容。“吉纳瓦,亲爱的,你好吗?这一位是谁?”
“我是罗兰·贝尔,女士。很高兴能和您见面。”
“我是莉莉·霍尔。你就是那位对查尔斯有兴趣的人吗?”
“是的。”
“我希望我能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吉纳瓦了。他有了自己的农场,然后被捕。我听说的就是这些。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入狱。”
“似乎是入狱了,姑婆。但我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我们就是要找出这些。”
她身后沾有污渍的花卉图案壁纸上挂着三幅照片:小马丁·路德·金、约翰·肯尼迪,以及那张有名的照片:杰奎琳·肯尼迪带着小约翰和卡洛琳在哀悼。
“这就是那几个箱子。”姑婆指着三个纸箱、落满灰尘的书和一些木头及塑料物件。他们在一张咖啡桌前坐下,桌子的腿坏了,用水管胶布裹了起来。吉纳瓦站在那些纸箱前,看着最大的那个。
莉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有时候能感觉到他。”
“你……?”贝尔问道。
“我们的亲人,查尔斯。我可以感觉到他,就像其他的魂灵一样。”
魂灵……贝尔知道这个词来自北卡罗来纳,是黑人称“鬼魂”的一个古老用语。
“我感觉他无法安息。”姑婆说。
“这我可不知道。”她的曾侄孙女笑着说。
是的,贝尔想,吉纳瓦根本就不是那种相信鬼魂或任何超自然现象的人。不过他不十分肯定。警探说:“嗯,也许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能让他安息。”
“你知道,”姑婆将鼻子上的眼镜推高,“既然你对查尔斯这么有兴趣,我们在国内还有其他一些亲戚。你记得你父亲住在麦迪逊的堂兄吗?还有他的太太鲁比。我可以打电话给他问问。还有住在孟菲斯的吉娜-路易丝。我可以打,但我自己没有电话。”她扫了一眼厨房旁边一个电视桌上放着的老式公主型电话,不高兴的表情说明了她和一起住的女人之间曾为此有过争吵。姑婆又说:“还有电话卡,都那么贵。”
“我们可以打,姑婆。”
“哦,我不介意亲戚们聊聊。很久了。我真想念他们。”
贝尔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女士,既然这是吉纳瓦和我一起查询的事情,我去替你弄张电话卡来吧。”
“不。”这是吉纳瓦的声音,“我来。”
“你不——”
“我来,”她坚持,贝尔只好把钱收回去。她给了姑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
姑婆几乎虔诚地看着钱,说:“我去买张电话卡,今天就打电话。”
吉纳瓦说:“如果你发现任何东西,就按着你之前打过的号码再打给我们。”
“为什么警方对查尔斯这么有兴趣?他死了至少有一百年了。”
吉纳瓦看着贝尔,摇了摇头;姑婆不知道吉纳瓦身处险境,而曾侄孙女也不想让她知道。戴着可乐瓶底般眼镜的老妇人没有看到他们交换眼神。吉纳瓦说:“他们在帮我证明查尔斯并没有犯下被控告的罪名。”
“现在?这么多年之后?”贝尔不能肯定她是否真的相信了曾侄孙女的话。警探自己的姑妈和这位老妇人年纪相当,但却心明眼亮,没有任何事情能逃过她的眼睛。
但是莉莉说:“你们真是太好了,贝拉,让我们替他们煮点咖啡,给吉纳瓦来杯可可,我记得她喜欢这个。”
罗兰·贝尔透过窗帘缝隙小心地往外张望,吉纳瓦则开始在箱子里翻找起来。
在这条哈莱姆的街道上:
两名男孩在飙滑板,正从褐石住宅的高扶栏上滑下,挑战着重力和逃学两条定律。
一个黑人妇女站在门廊下,给几株在最近的霜冻中幸存,并且盛开的红色天竺葵浇水。
一只松鼠在附近最大的土堆里埋藏或挖掘着什么,那是一块五英尺乘四英尺的发黄的草地,中间扔着一台旧洗衣机。
在东一二三街的基督复临教堂边,后面是三区大桥的上升段,三名警察尽职地守着一处老旧的褐石住宅和附近的街道。其中两个,一男一女,穿的是便装;巷子里的警察则穿着制服,在那条小街上来来回回,像是一个新招来的警卫。
这是汤普森·博伊德观察到的情形,他跟踪吉纳瓦·塞特尔和她的保镖来到这里,现在正站在街对面往西几个门的一幢木板建筑里。他从一块贴着家庭净值贷款广告的残破木板的裂缝里向外窥视着。
他们将女孩带出住宅,走到开放场所,这让他觉得很好奇。这跟书上说的不一样,但这是他们的问题。
汤普森考虑到后勤问题:他估计这是一趟短程行动——打了就跑,那辆皇冠和另一辆巡逻车双行停车,而且并没有隐瞒他们的行踪。他决定利用一下目前的情势,迅速行动。汤普森快速从后门出了那幢破败的建筑,绕过那个街区,在一家杂货店前停下买了一包烟。接着,他闪入了吉纳瓦目前所在出租房后面的一条巷子里,向外窥视。他小心地将购物袋放在沥青路面上,向前移动了好几英尺。他躲在一堆垃圾袋后,注视着那名在巡逻的金发警察。杀手开始计算那名年轻人的步伐。一、二……
数到十三时,那名警察到达那幢建筑物背后,然后掉头。他的警卫任务涵盖了许多地方;他肯定被告知要留意整条巷子,前后都要注意,同时也要留心对面建筑物的窗户。
他用十二步走到了前面的人行道上,然后掉头往回走。一、二、三……
他又走了十二步,到达建筑物背后。四下察看,然后再开始往前面走,又是十三步。
下一次走是十一步,接着是十二步。
虽然不像时钟般精准,但也很接近了。那个警察转身后,汤普森·博伊德至少有十一步的时间,在不被看到的情况下溜到建筑物背后。然后,他再次出现在后面的巷道之前,汤普森还有十一步的时间。他拉下了滑雪面罩。
那名警察现在转身,又一次朝外面的街道走去。
汤普森急速离开掩体,冲向公寓大楼的背后,一边数着……三、四、五、六……
他的贝斯走路鞋没有声音,汤普森盯着那名警察的背后,他并没有朝四下察看。杀手在数到八时到了墙壁处,轻轻地靠着它,调整呼吸;然后他转身对着那条小巷,那名穿制服的警察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十一。警察应该刚到达街道,然后掉头转身,准备往回走。一、二、三……
汤普森·博伊德放慢呼吸。
六、七……
汤普森·博伊德双手紧紧抓住警棍。
九、十、十一……
双脚在满是沙砾的鹅卵石地上发出摩擦声。
汤普森快步走出小街,像打棒球似的挥舞警棍,快得就像一条响尾蛇,忽然一动。他注意到那个男人脸上惊骇的表情。他听到棍子挥过发出的呼呼声和那名警察的喘气声,而所有的声音就在警棍打击到他前额的那一瞬间停止了。那个男人膝盖落地,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杀手又用力向他的头顶狠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