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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走了多久?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半。环顾四周,只能看到铺设的道路从树丛中穿过,景色一片寂寥。她位于山的北侧,西下的日光已照不到这边。
在没有路标又越变越暗的道路上,美帆一个劲儿地前进。她对寂寞和不安视而不见,在鼓励自己“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不停迈步的过程中,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盏孤灯。正是她的目的地——博物馆。此刻在她眼中,那里如同一座欢迎疲惫旅人的温暖旅馆。
美帆加快步伐,踏过停车场铺设的沙子,站在娃娃屋博物馆入口处。模拟煤气灯的亮灯发出淡淡的光,将远道而来的客人包裹起来。
门票该去哪边买?美帆边想边在玄关处眺望,却发现门上挂着木雕告示牌,上面写着“感谢诸位长时间的支持。本博物馆将于本月30日闭馆”。美帆不由得一惊——30日,不就是今天吗?她看了眼手表,距离闭馆还有十五分钟。
居然在最后一刻赶上了,简直有种和旧友重逢的幸运感。美帆忘却了疲惫,打开玄关大门。
门铃“丁零”一响,一个个人偶的“家”在眼前展开。隐约响起的古典音乐流淌到户外。室内酝酿出暖色系的明亮怀旧感。美帆踏入铺设木质地板的博物馆,随即立刻停下脚步。
一名男性站在通道中,瞪大眼注视着美帆。他的着装颇具户外风格,但好像很适合叼烟斗,看上去很有品位。话说回来,为何他如此惊讶?
男人的目光从美帆身上挪开,投向入口一侧摆放的展品。美帆的视线追踪男人的动态,和他同样惊愕到呆立不动。此刻的她穿着厚毛衣和裙子——而穿着同样衣服的人偶,站在和美帆所在位置一样的门口,扬起眉毛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套作品宛如预知美帆会来到这里。
男人很快收起惊讶的表情,露出笑容说道:“欢迎光临。”
美帆询问:“门票在哪里买?”
“您可以直接进来。”男人将美帆迎入室内,“我是本博物馆的馆长,敝姓菅原。如果需要向导,请随意开口。”
随后,馆长看了眼手表,又对美帆说道:“您不必在意闭馆时间,请尽情参观。”
“谢谢。”美帆道谢后,沿着通道开始在馆内步行。
名叫菅原的馆长退到了内侧的礼品店位置。
小熊玩偶就是在这里买的啊——美帆重新回想起来。这个小伙伴至今还躺在包里。
心神不宁地从数个娃娃屋前路过,美帆进入了最后的展示角。
靠墙摆放的七个迷你娃娃屋。
只看上一眼,她的泪水就禁不住地涌出来。贴着出场号码“92”的那场试镜。她和亚纱香一起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在藤蔓环绕的房子那头,和惠利子重逢的夜晚。主题乐园的最终选拔。手拿合格与否的通知书,欢欣雀跃的亚纱香和哭泣的自己。以及,独自起舞的最后舞台。
不仅如此,第七个人偶甚至还预言了美帆来此造访的情景。
等到眼眶不再湿润,美帆才转过头去:“请问……”
“来了。”菅原馆长来到美帆跟前。
“这些人偶都是哪位制作的?”
菅原露出看似意外的表情:“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您是菅原小夜子的熟人。”
“菅原小夜子女士?”美帆反问。
“她是我的叔母。此处展示的娃娃屋全部出自她之手。她在二十年前亡故,已不在人世。”
美帆犹豫片刻,随即以“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为开场白,将自己迄今为止的体验全都说了出来。四年前造访此地,记忆深处的人偶以既视感的形态重现,以及现实正如人偶所示那般发生。“我只能认为,这些人偶——或者应该说是二十年前的菅原小夜子女士,预知了我的未来。”
“刚才我也非常吃惊。”馆长似乎认真地接受了美帆的话,不管怎么说,第七个作品预言了美帆的来访,“我身为她的侄子,都没能解开这个谜题。总之,叔母是位不可思议的人物。”
“她是怎样的人?”
“听说她在年轻时想成为画家,希望能创作出流传后世的精彩作品。然而,叔母的任何梦想都没能实现,最后好像哭着折断了画笔。”
跟自己好像——美帆有此感受。
“在那之后,叔母成了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而她开始制作娃娃屋,是为了她的女儿。只不过,当时……”馆长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话语暂且中断,“‘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人’……叔母经常这样说,‘我的作品,只是为了一个小姑娘而做。并非为了世间的所有人,只要能让其中一人得到幸福,我就满足了。’叔母在日常生活中,将身为艺术家的信念化成了微小的东西。”
不知为何,馆长开始频繁地盯着美帆看。“事实上,这座博物馆也是为了一个人而建造的——为了迎接最后一位客人。”
在察觉“最后一位客人”所指的正是自己时,美帆不由得一惊,不假思索地环顾馆内——整座博物馆,都是为我而建的?
“也就是说,”馆长有些疑惑地继续说道,“你的幸福,就是叔母最后的梦想。”
我明明一点儿都不幸福——美帆边想边开口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是最后前来的客人,我只能这么说。”馆长困惑地表示,“当叔母说‘只为了一个人’时,周围的人都以为她指的是自己的孙子。当时,小夜子有个五岁的孙子——他名叫圭史,罹患大病,在生死边缘徘徊,所以来到此地静养。可能是长期和病魔搏斗的生活让他养成了爱幻想的毛病吧,那孩子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叔母时常和她孙子一起开心地聊天。建立这家博物馆,就是在那时候提出的。所以我一直以为,圭史会在闭馆日的今天突然出现。但最终前来的人却是您。”
既然如此,只能认为菅原小夜子已经看穿了一切——美帆在高中毕业旅行时造访此地,其后四年里发生的所有事,以及只要将人偶展示出来、美帆必将在博物馆开放的最后一天重返此地。而自己之所以被选中,或许是没能成为画家的小夜子明白那种相同的痛楚。莫非是为了安慰自己,小夜子才建造了这座博物馆?
如此一想,她有了一种自己在四年时间里始终被人偶们温暖地守护着的感觉。无论欢喜还是悲伤的时刻,那种温暖——飘荡在这座博物馆之中的沉稳氛围,全都轻柔地将她包围。
美帆看向第六个作品。
全身沐浴在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中,独自起舞的娃娃屋的舞者。
小夜子早在二十年前就看到这一幕了——美帆最后的舞蹈。
之后的我会幸福吗?美帆不禁自问。我能帮菅原小夜子实现她娃娃屋创作者的梦想吗?
“最后,叔母她,”馆长开口道,“没到七十岁就过世了。但她晚年看上去很幸福,也给身边的人带来了安慰。”
“看上去很幸福?”美帆询问。
“没错,叔母曾说过,没发生任何波澜就是最幸福的。在经过漫长的人生之后,她终于明白了这点。”
没发生任何波澜就是最幸福的。
看着皱眉的美帆,馆长继续说道:“应该指的是身为普通人的生活实感吧。所谓‘普通’,正因为多数人觉得不错并选择了这条路,所以才变得不普通。如此大言不惭的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虽说是出自年长者之口的话语,美帆却不是很懂。但她总感觉,有朝一日当自己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时,遭受的那些伤害也将痊愈。
“嗯,把不可思议的事就当作不可思议的事,放着别管了。”馆长肩部失去力气,仿佛卸下了重担,“长期受到诸位的厚爱,本馆于今日闭馆。”
告别的时刻到来,美帆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的分身。
菅原馆长折回礼品店,拿着一个古旧的包裹重新走过来。那是一个需要两只手才能捧住的、以包装纸包裹的箱子,不知包装了多久,系在箱子上的粉红色蝴蝶结都褪成了深褐色。
馆长摆正姿势,展露笑容,将箱子递给美帆并表示:“这是娃娃屋博物馆给客人的最后的赠礼。”
“给我的?”
“对,是为最后一位到此造访的客人而准备的。这是来自菅原小夜子的礼物,在此二十年间从未被打开过。”
接过的箱子不算太重。“我能打开吗?”
“您请便。”
美帆郑重地解开蝴蝶结。被包装纸所包裹的白色纸箱,让人联想到生日蛋糕。美帆把礼物放在展示柜上,拿掉盒盖。
三个人偶出现在其中,它们应该是一家人。父亲和母亲,以及坐在娃娃车上的孩子——三人全都幸福地微笑着。
母亲的造型和舞者的人偶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是描绘舞者未来生活的第八个作品。
这就是我的未来——有那么一瞬,美帆感觉很怪异,但她立刻接受了。父亲人偶的头上,顶着睡乱的头发。
看着展露笑容的美帆,馆长也开心地笑了:“您喜欢吗?”
“喜欢,”美帆点了点头,“非常喜欢。”
娃娃屋创作者在人生最后所怀抱的梦想,这份思绪,确实传达给了自己。
7
返回东京后,美帆立刻推进搬家的准备工作,搬去了新公寓。
离开住了好几年的房间时,亚纱香又露出闹别扭般的神情哭了。一想到今后两人再也无法一起练习舞蹈,美帆的心头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连同我的份一起加油哦。”她坦率地表示,“亚纱香不会有问题的,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者。”
亚纱香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美帆摸了摸亚纱香的头,就此告别。
开始独自生活的美帆不再去上舞蹈课,过上了偶尔和惠利子一起玩乐的普通公司员工生活。现在是耐心等候的时间。她相信,时间的流逝终将会把她引向一个好方向。
在认真做事、将总务部的工作一件件牢记于心的过程中,美帆逐渐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责任。她收获了令人开心的赞赏之词,也受到过背地里的批评。有敌人,也有战友。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就是公司。
时间过去了约三个月,在新年的一天,美帆被上司久保田喊了出去。
“看起来你已经习惯这份工作了,也该在会议上露个脸了。”
“好的。”
这是她第一次和外包商开会。这一天终于来临。美帆紧张地确认圆珠笔已插在了黄色夹克的前胸口袋里,拿上报告用纸和名片走向五楼的会议室。
打开会议室大门,坐在会议桌前的人们朝她看过来,都是为公司开发适合新业务的全新数据库软件的人员。美帆走到众人身边,遵照商务礼仪,从职务最高的人开始依次打招呼。
站在最后一个,同时也是最年轻的人面前时,美帆花了少许时间低下头,想要感受一下室内的氛围。有朝一日,她的孩子或许会问到爸爸和妈妈初次相见时的情景——那天虽然很冷,窗外的太阳却很亮。
美帆仰起脸,看向眼前这位后脑勺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程序员。对方也眉开眼笑地看着美帆。
“我是总务部的香坂美帆。”美帆微笑着,向自己未来的丈夫递出名片,“初次见面。”
3小时后我会死
1
自从山叶圭史成为专攻心理学的研究生,已经过去了四年。从硕士课程到博士课程的研究生活一帆风顺,却完全没着手研究当初选择这条路的最初目的——解读预知能力。
超感官知觉,俗称“超能力”的研究课题本身就不允许被选择。假如提出由拥有预知能力的自己担任被实验者,圭史搞不好就不再是研究者,而会变成接受指导教授咨询的患者。
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创立了荣格人格分析心理学理论,提出“情结”的概念,把人格分为内倾和外倾两种,主张把人格分为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三层。 最终,他只能一边学习神秘主义和亲和性相关的荣格 分析心理学,一边自己思考正题。
在三月一个寒意残存的假日,圭史独自在研究室努力写博士论文,思考却不知不觉地越过了心理学的框架,踏进了超心理学的领域。
为什么会有“预知”这种东西?
自己为什么会被赋予这种能力?
其中最让圭史烦恼的,莫过于迄今为止所见识到的其他人的未来——异象全部变成现实一事。他的预知百发百中,但怎么想都感觉很奇怪。只要人们按照自由意识自主选择行动,他预测到的未来应该就会发生改变。然而圭史所遇到的那些人全都宛如被什么所吸引那般,朝着未来的某个点前进。那条唯一的窄路,避也避不开。从圭史的视角来看,他们仿佛在某种超越人类智能的力量作用下而采取行动。
莫非这就是命运?圭史如此思索。
难道自从出生起,人们就被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所支配,必须沿着某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这番推论恐怕是对的。假如人们的未来不可预定,那么预知能力也不可能存在。假如未来可被更改,那么所有的预言都会变成难以实现的妄言,预知能力者也会变成满口谎言的家伙。这样一来,虽然从心情上难以肯定,但无论是幸福的人还是不幸的人,都只能这样了。
圭史进一步思考:
那么我自己的命运呢?自己将如何活着,又将如何死去?
迄今为止,圭史从未看到过关于自己未来的异象。至于理由,他想到两种解释。
打从一开始,圭史的预知能力就有限制,只能看见他人身上发生的“非日常性事件”。之所以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也许是自己会度过不会发生非日常性事件的四平八稳的人生。
另一种解释是,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会波及做出预知的本人。即使他能看透他人的未来,或许也无从得知自己的。
手表的闹钟铃声响起。圭史保存了只添加寥寥数行的论文,合上笔记本电脑。今天的研究截止到中午,接下来他必须去参加熟人的婚礼。
他离开桌子打开储物柜,系好领带。在确认领结是否打好而照镜子时,圭史忽然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镜面横向裂开一条直线,在他的脖颈处划开一道裂缝。
预感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圭史浮出一抹苦笑。拥有预知能力的自己竟然胆怯成这样。
他重新打起精神整理好衣着,走出研究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楼梯口,又突然停了下来——礼金袋忘在桌上了。
圭史的表情再次阴云密布,总感觉有东西试图阻拦自己。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如同被乌云笼罩般沉重,这是不是无意识的警告?内心的某处,是不是已经意识到将在未来发生的凶事了呢?
圭史伫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该去结婚宴吗?还是找个借口不去?
面对二选一,圭史不禁陷入迷惘。
2
世田谷的砧公园是东京都内屈指可数的广阔绿地。与这片都市绿洲毗邻的,是一栋尤为引人注目的白墙大宅邸。带车廊的门廊和希腊风格的纯白列柱,给人以威严和清凉的印象。这栋希腊复古样式的建筑物名为“la Fontaine Ange”,是为今年在新娘圈里流行的“家庭旅馆式婚礼”而建造的婚宴会场。
“披露宴”是日本的一种习俗,在结婚仪式结束后举行。这是一种比结婚仪式规模更大的结婚庆祝宴会,多在饭店的宴会厅举行。 在经济泡沫崩溃的同时,结婚披露宴 的形式也朝简单和个性化的方向倾斜。仍有很多新人举办仪式,但他们会舍去常规的酒店宴会场,改为包下整家餐厅,弄出“在家”的氛围。不久后,这股流行趋势催生出披露宴特色餐厅,还演变出将整栋大宅邸包场的“家庭旅馆式婚礼”等多样化形式。
在法语中,“la Fontaine Ange”意为“天使之泉”,这里原本是一座平房式样的法国餐厅,业主看准了这股热潮进行改建,把它变更为一座配套小教堂的三层婚宴设施。一楼依然进行餐饮业务,二楼是派对使用的大宴会场,三楼则是小宴会场和举办仪式的教堂。婚庆圈的流行竞争都非常激烈,因而建筑的功能不仅限于披露宴,而是做好了从新年聚会到圣诞派对,满足所有需求的态势。正因为这些努力,自从开业以来,营业成绩顺利增长。
上午十点前,原田美绪满怀期待地到达这栋宏伟的建筑,不禁感受到一股名为“命运”的东西。话虽如此,美绪本人却不是新娘。她正等待着和重要的人的重逢。
她穿过业务人员使用的便门,进入一楼更衣室,一边和已经到来的同事们打招呼,一边更换服务员的制服。
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的往事。当时,美绪被自称预言家的男子喊住,在紧要关头捡回一条命。男子名叫山叶圭史。在那个为了躲避六小时后死去的命运,而拼命在东京各处走动的夜晚,美绪和圭史心意相通。然而,圭史没留下理由就从美绪面前离去。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时间的流逝非但没能使她忘却圭史,反倒让他的残像越发突出,美绪想要再见他一面的想法越发强烈。为一去不复返的过去而痛哭流涕绝非她的作风,因而她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了找工作上。她想在不特定的很多人集中的场所工作。
左思右想后,她判断两人最有可能重逢的地方就是婚礼现场。只要圭史对音乐会场和影院这些方面毫不关心,在这些地方下功夫就是白搭。餐厅、居酒屋这种特定某一家的店铺,圭史会出现的概率也极低。而说到婚礼,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出席好几次。从圭史的年龄来看,被邀请参加朋友的婚礼的机会应该很多。
配膳会:日本的一个服务组织,服务员会被分别派遣到各个派对场所进行服务。 美绪在配膳会 做了登记,以服务员的身份被派遣到各个婚宴现场。能迅速和意中人再会的运气并没有光顾,等待着美绪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充实生活。在为客人送上食物和饮料时,只要对方笑着道谢就能让她十分开心。看到欢喜的乐在其中的人,自己也能感觉到幸福。在这种持续的工作中,美绪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天职。
在对工作产生欲望的时期,美绪被派遣到了才开业没多久的“la Fontaine Ange”,她的工作表现也引起了服务负责人的注意。在“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工作”的邀约下,美绪迅速答应。工作能力被认可,她感到很满足。
在那之后,美绪成为“Bride Produce公司”的员工,在这家会场工作,还在近期开始了成为婚礼规划师的学习。上个月,她终于在婚宴的来宾名簿上发现了“山叶圭史”的名字。
五年来的辛苦有了回报。这或许是神明送给认真工作的美绪的奖赏。
圭史将在今天的午后前来。不知重逢之后的两人会怎么样,美绪却感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机缘。她相信两人命中注定将重逢。
美绪换好衣服,检查镜中的仪容。这种工作要求员工在婚宴现场“变成空气”,因此她只化了淡妆。香水和带颜色的美甲一概禁止。制服是熨得笔挺的白衬衫,配黑色背心和裙子。贯彻简单朴素的着装也有一个优点,就是清洁感。没问题的,我这正度过二十多岁最后几个月的身体依然充满活力——美绪如此自我评价。
随后,美绪把贴在更衣室墙上的宴会职务名单确认了一遍。名单上详细记录了这一天分在两个楼层分别举办的两场宴会。二楼是国立大学教授退休纪念派对。三楼则是圭史被邀请参加的那场婚宴。新郎和新娘已入场,在婚礼规划师的协助下,他们正被换装、化妆等准备工作追得团团转。
美绪这一天的工作是服务员——在入口处迎接宾客、帮忙寄放随身物品、将客人带进会场、转接电话和调配车辆——因此绝对能和圭史碰面。她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朝会场走去,先参加了每场派对的说明会。
立食餐会:自助式立食派对。菜品按正餐全席的标准配备,用大号餐盘盛放。适用于游园会等会场偏小的场合,有助于所有宾客加深交流,同时自由享用自己喜爱的菜品。 首先是二楼的宴会厅。那里借鉴了法兰西贵族的宅邸,装修成洛可可风格。掠过窗外宽阔的绿地上空飞射而来的阳光,和室内的水晶吊灯协调一致,形成绝妙的混合光线。为了迎接前来三百平方米的宽敞会场的一百五十名客人,前一晚就安排好了立食餐会 的摆放。
“客人中高龄者居多,如果他们露出疲惫的样子,就带他们去椅子那边。”全身包裹在黑色服饰中的派对负责人森本向全体员工宣告注意事项,“赠送给主宾的葡萄酒由干事带入。其他关于干杯和招待的事情全都写在职务名单上。还有一点,场地物业会派四个人进行屋顶和紧急通道的维护。各位负责人需要注意,不要让客人进入相关动线。”
所谓“动线”,是指会场内的人和物品的移动路线。森本话中的意思,即“不要让后方工程相关人员出现在客人面前”。
“好,拜托各位了。”以这句话为信号,员工们进入会场的最终确认环节。
西式婚礼风俗中的“something blue”是指婚礼上新娘要穿戴一些蓝色的小饰物或是用蓝色的花束,寓意诚实、纯洁和忠诚。 这次的职务名单上提到,只有四名服务员需要上三楼的宴会厅。三楼设有小教堂,因而宴会厅的规模狭窄了几分。即便如此,摆设七十名来宾出席的入座式宴会仍旧十分宽敞。按照“something blue” 会给新娘带来幸福的说法,桌布、蜡烛等都是以蓝色为基调色彩进行搭配。
今天即将举办婚礼的新人,是在东京旅行社就职的员工和栃木县一家温泉旅馆的独生女。美绪一边为两人的幸福而祈祷,一边惊讶地猜想他们和山叶圭史之间的关系。
来宾之中有对食物过敏的男子,专门为他准备的料理绝对不能送错——对服务生做出上述指示之后,说明会就此结束。
上午十一点,招待客人的前台开始工作。
美绪等人在一楼前台迎接客人,忙着寄存行李并告知客人上三楼。被豪华的内部装修惊得目瞪口呆的客人之中,有人不愿使用电梯,而选择走曲线优雅、铺设绒地毯的楼梯。
全体来宾之中,被邀请参加婚礼的约在半数。全员都没有迟到,准时前往小教堂。
即使在三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里,四名服务人员依旧保持姿态,接待后面的宾客。山叶圭史直接被邀请前去披露宴,应该会在正午过后才现身。美绪很不淡定地看着手表,比预想中还要紧张。
入口的大门开启,措手不及的美绪有些狼狈,但那里出现的却是一位身穿西装、三十出头的男子。
“敝姓手塚。”男子自报家门。
美绪等人立刻明白,对方是前去二楼另一场派对的干事。他手拿一个筒状的箱子,里面应该装着葡萄酒。服务人员用内线电话叫来预约负责人,将男子送上二楼。
似乎以此为开端,参加婚宴的客人在此之后陆续现身。在宴会开始之前,来宾们喝着饮料,在三楼的沙龙空间等待开场。在一个应该是新郎同事的、热热闹闹的团体进入电梯之后,前台再度恢复安静。
不知为何,美绪总感觉圭史就快到了。氛围很寂静,却跟他很搭。木制的大门再次无声地开启,新客人站在门口。
美绪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心跳猛然加速。她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山叶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