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关系,但反对党一直拿他说事儿,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们现在怎么样…落后8个点是吧?就因为一次幼稚的争吵。”
“就是说你不‘处理’国王,就处理不了反对党?”
他点点头。
“那这有什么问题呢?圣诞节前你不是去找他谈了一次吗?”
他眼里突然涌起悲伤和后悔:“我是想让他噤声,但没有狠到要把他大卸八块,结果我输了。你还记得吧?就是那篇破演讲。现在议会里反对党人人都拿他的话当武器,我要是打击他们,就等于打击国王。”
“你不用毁他本人,只要降低他的受欢迎程度就行了。公众人物嘛,受欢迎程度都是从民意调查指数中看出来的,这些数字都能做手脚的,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改一改。这个办法行吗?”
他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狠狠盯着她的身体:“哦,吉卜赛女郎,你的酥胸中藏着一团火,但我已经跟他交过一次手了,一败涂地。要是第二次交手,我输不起了。”
“如果你跟我说的选举属实,那在我看来,你必须要拼死再跟他交一次手。他不就是个男人嘛。”她语气坚决。
“你不懂的。在这么一个世袭的体制下,这个男人就是一切。你们美国人呢,都可以做乔治·华盛顿。”他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自顾自喝起酒来。
她没理会这句话的讽刺意味:“乔治·华盛顿也生老病死,虽然权倾美国,功成名就,最后还不是死在床上嘛。你说的是这个乔治·华盛顿吧?”
“君主就像一棵巨大的橡树,我们都借着他的荫蔽生存。”
“华盛顿小时候可喜欢砍树了。”
“要是对君主制发起攻击,选民们非得把你按在地上宰了不可。到时候你会看到橡树的高枝上掉下很多尸体,我的尸体就首当其冲。”
“先把枝叶砍掉不就解决了。”
两人一来一去地打着嘴仗,你兵来,我将挡;我水去,你土掩,就跟自动对答机似的迅速问答,但却调动了所有的智慧。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之后,厄克特才停下来思考两人都说了什么,他目光灼灼地又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她感觉到那双眼睛里张力渐渐消失了,酒精开始溶解里面任何强硬的东西。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拂过自己的脚踝,再往上到膝盖,欣赏着优美的腰身,接着温柔的目光就停留在那对酥胸之间,久久不舍得离去,仿佛要用目光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她目睹他的目光又从涣散到集中,明白他内心又找回那种紧绷的感觉。他正从一个牺牲品变成一个猎人,勇敢无畏、号令天下的霸气又回来了,他全身的血液里都流淌着新鲜的观点和想法,把他眼中郁积的消沉之气一扫而空。在这两把扶手椅之间的两人世界中,他开始摆脱自己的麻烦,再次找到把一切牢牢攥在手中的踏实,就像收复失地、纵横疆土的帝王。终于,他的眼睛从她的身体往上,四目相对,她在微笑,里面带了点戏谑和嗔怪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鼓励。他早就在自己的想象中把她的身体好好把玩了一番,而她也配合地有所反应。他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地发着光。
“和君主交战将非常…”
“不符合宪法规范?”她继续激将。
“不利于政治生涯,我已经付出沉重代价汲取了这个教训。国王的演讲让他占领了道德高地,我可不能再次和他公开争执了…”他挑起一边的眉毛,这表情看上去很是微妙。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一只眉毛就能表达这样的热情呢,“但也许你是对的。要是我不能占领道德高地,那就去占领‘低地’吧。”他彻底恢复活力了,整个人激动不已,摩拳擦掌,她都能感觉得到那种逼人的能量和重新升腾起的希望,“世袭君主制真是个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制度。说到底就是精神鸦片,我们时不时地撒点给民众,让他们心里踏实,让他们充满骄傲和尊重,让他们在不提任何问题的情况下忠心耿耿。”
“传统的意义不就全在于此吗?”
“不过,只要他们开始问关于世袭制度的问题,就没有什么可靠的逻辑来解释了,都是近亲繁殖、隔绝于世、华服宫殿、王室特权之类的,这都不是属于现代世界的东西。再想想那些没有丝毫特权的人们,王室难道站得住脚吗?当然,我绝对不可以公开领导这样的攻击,但如果要鼓动这样的攻击…”
“哇,国王已死,首相万岁!”
“不不不,你太过了,你这话的意思就是革命起义了。如果把森林里最大的树都砍了,谁知道其他的树会不会跟着倒下?”
“也许不用砍得太多。”她跟上了他的思维,“也许就是砍掉一些枝叶,反对党也就没法‘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不能躲在哪片枝叶之间对我‘用刑’了。”
“让那些王室的走狗都噤声?”她笑起来。
“你怎么说都行。”他欣赏地点点头。
“并不是砍他的头,只是…砍掉他的手脚?”
“你怎么说都行,萨利,但作为首相,我不可能发表任何评论。”
他摊开手,两人都开怀大笑。她好像已经听到悄悄的“霍霍”声,他已经在磨斧子了。
“砍哪些手脚,你想好了吗?”
“我们那深受爱戴的王室枝繁叶茂,有的枝叶比别的好下手。”
“让国王和他的亲信们颜面扫地,疲惫不堪,由攻转守;让公众的聚光灯去窥探宫里的阴暗角落;让他和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黯然失色,挖出他并不光彩的动机。用那么一两个民意调查来支撑就好了,只要问题问对了就行,是不是?”
厄克特的面部突然僵硬起来,他斜过身子,用手紧紧抓住她膝盖以上的腿部,可以说有点太靠上了,抓得很紧很紧,每一根手指都用尽全力。她闻到他呼吸间的威士忌味。“天哪,这很危险的。我们有可能背负千古骂名。你看,仅仅因为在一篇小小的演讲后面搞了点小动作,就让我受尽屈辱。要是变成一场公开的战争,我和国王之间,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要是我失败了的话,那我就完了,追随我的所有人也都完了。”
“但是,如果你不在三月份举行选举的话,你也完了。”她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暖着那些紧绷的手指,用手掌轻轻地揉着,手指柔情似水地鼓励他更接近些,更亲密些。
“你会冒这个险吗?为了我?”
“说声‘请’就可以了,弗朗西斯。我告诉过你的,我能帮的都会帮,任何事情都可以。说声‘请’就可以了。”她把他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她美丽的鼻翼微微翕动:“你知道怎么说‘请’吧?”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灵动的手指。如果他要向国王全面开火的话,他们俩之间不能仅仅是工作关系了。这里头牵涉太多冒险、太多危如累卵的东西,他必须让她做出更深的承诺,建立更亲密的关系,把她紧紧绑在自己身边。
“那扇门外面就站着公务人员,而且进来不敲门的…”
她摘下眼镜,摇摇头让秀发松散了些。那上面闪动着午夜的光泽,好似落地灯的光都聚集到她身上似的。
“人生充满了风险,弗朗西斯。我认为风险越大,乐趣越多。”
“人生乐趣?”
“至少人生的一部分会充满乐趣。你愿意冒多少风险,弗朗西斯?”
“国王那边嘛,越少越好;而你…”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在他怀中了。
注 释
[39]来自英国国歌,《上帝保佑国王》或《上帝保佑女王》。

第二十二章

如果非要在盲目的勇气与谨慎的怯懦之间选择,就让我次次都选择与金钱为伴吧。
厄克特不喜欢歌剧,但当上首相之后,他就做了很多很多一点也不喜欢的事情,比如每周两次到“屠宰场”去参加首相质询,再比如对前来访问的一些领袖笑脸相迎,装作十分和蔼有礼的样子。这一张张笑得志得意满的黑色脸孔啊,自称是殖民地的自由斗士,结果把自己的国家一步一步领向贫穷落后和专制独裁,而且厄克特还记得,这群人在年轻时一无是处,不过是杀人如麻的暴徒罢了。除此之外,他还要竖着耳朵听前门的动静。这栋唐宁街上所谓的“私人公寓”,门没有上锁,开了又关,公务人员们随意来来往往,把一个个红箱子和部长级的文件交给他。他发现首相根本没有能清静一下的藏身之处。
莫蒂玛要求他来参加一部新歌剧的开幕夜,她特别坚持,搞得他只好点头。他一点都不喜欢雅纳切克[40]的作品,也不明白那四十人的合唱队干吗要同时唱出四十种不同的调调。莫蒂玛呆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台上的男高音,他正费力地想让自己的爱人起死回生。自由党的领袖也是这种状态吧?厄克特暗想。
斯坦普尔之前也鼓动他来的,还提前订好了私人包厢。随便是谁,只要出得起三百英镑买一张包厢的票,他说,那肯定值得一遇。他和剧院的管理层做了个交易,首相光临这个活广告,换剧院一长串老主顾的地址等个人信息。一周之内,将会有请帖送上门,邀请名单上的人去参加唐宁街的招待会。同时他们还会收到一封含糊其辞的信,谈论支持艺术的发展,外加一通电话,让他们出钱。
名单上有个阿尔弗雷多·蒙德利,一张脸长得跟个灯泡似的,圆圆的,很结实,头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双金鱼眼鼓鼓的,好像晚礼服的领结系得太紧。这位意大利商人和他的妻子坐在斯坦普尔和厄克特夫人旁边。听他那边传来的坐立不安的扭动声,他一定和厄克特一样无聊透顶,满心不耐烦。
在这里待着,几分钟都显得十分漫长,厄克特抬起头,尽量从音乐中解脱出来,仔细欣赏起拱形内顶上衣袂飘飘的一群女性角色追逐可爱的天使。他旁边的蒙德利越来越不安分,椅子一直咯吱咯吱地响。终于他们等到了幕间休息,两人都松了口气。明显欣喜若狂的莫蒂玛和蒙德利太太立刻就冲到后台化妆间去了,三个男人可以就着一瓶陈年法兰西香槟缓一缓了。
“这么有乐趣的事情还喝酒,有点儿不妥啊,蒙德利先生?”
意大利人揉了揉已经坐麻的屁股和大腿:“首相先生,上帝在赐予人类各种天赋时,轮到我他大概忘了还有音乐鉴赏力这回事。”他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发音比较慢条斯理,带着很浓重的苏豪区口音,明显是常在那一带泡吧的。
“那就让我们好好利用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待会儿又要被泡进文化的‘毒药’中了。我就快人快语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意大利人感激地点点头:“斯坦普尔先生应该已经告诉过您了,我是意大利的环保产品制造商,也是个中的佼佼者,对此我很自豪。在整个欧洲来说,我都有‘绿先生’的名号。我旗下有几万员工,很多社区都靠我的企业存活。博洛尼亚[41]的一所研究院还以我命名呢…”
“真是值得嘉奖。”厄克特心里清楚,拉丁裔的人都爱自吹自擂。蒙德利的公司嘛,从意大利的标准来讲规模还算可观,但比起那些财大气粗、权大势大的跨国公司,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但是现在,现在一切都受到了威胁,尊敬的先生。那些可恶的官僚,他们对生意、对生命一无所知。他们在威胁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简直可以说是一群恐怖分子!”他不断往杯里添酒,语气也越来越激动,“欧共体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子们起草了狗屁不通的法律草案,他妈的!他们希望在两年内改变我们现在处理化学废料的方法。”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阿克特先生…”他没发准他的姓,听上去好像只是清了清嗓子,“我这大半辈子都在努力把这些化学品提取出我的产品。你用来包食品的袋子、洗澡的工具、穿的衣服、写字的纸,我把它们都变成环保产品,其中一个环节就是把那些可怕的…”他伸出粗短的手指做了个手势,接着按在脸上乱揉,好像在台上表演似的,“可怕的化学品提取出来。现在我提取出来之后,拿它们怎么办呢?政府倒好,你们修了那么多核电站,然后随心所欲地把核废料想埋哪儿就埋哪儿,但我们商人就不行了。我们再也不能把这些废料埋到地下,或是贱价出售,也不能倒到深海里去。布鲁塞尔[42]的那群浑蛋居然还想禁止我向第三世界国家的沙漠地区出口这些废料。这些国家的人都在挨饿啊,他们多需要赚钱啊。这么一来,非洲人民会挨饿,意大利会挨饿,我的一家也会挨饿,真是疯了!”他大嘴一张,喝光了杯里的香槟。
“恕我冒昧,蒙德利先生,不过您的竞争对手不都有这个问题吗?”
“我的竞争对手主要是德国的公司,他们手上有大把大把的马克,可以投很多很多钱,按照官僚们喜欢的方式去处理那些化学废料。我可没那么有钱。这是德国佬的阴谋,要把竞争对手赶尽杀绝。”
“那您为什么来找我呢?为什么不找您自己的政府?”
“哦,阿克特先生,您还不清楚意大利政坛吗?我的政府才不会帮我呢,德国人和他们,两边早就勾结好了。意大利的农场主们继续生产那些谁也不想喝、只能用作补贴的葡萄酒,卖给德国人,然后意大利政府就要支持关于化学废料倾倒的新法案。意大利的葡萄酒生产商有三十万,而蒙德利只有一个。您是在政坛摸爬滚打的人,您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有一件事蒙德利没提,他给自己弄了个烂摊子,一边守着意大利财政部长的姐姐这样的贤妻,一边却试图和那不勒斯一个年轻的电视演员私奔。现在,他在罗马可谓声名狼藉,比一群英国的足球流氓还不如。
“真不幸啊,蒙德利先生。我非常同情,但这是意大利的内部事务。”
“这是整个欧洲的事,阿克特先生。官僚们是以欧洲的名义行动的,他们真是只手遮天,而您和您的国家,一直都勇于反对布鲁塞尔那些多管闲事的官僚。所以我来找您,请您好好考虑一下,给我帮助—停止这项立法进程。布鲁塞尔的环保理事长是英国人,是您的朋友吧?”
“可以这么说吧…”
“很好的一个人啊,不过好像有点太软弱了,太容易被那些当官的牵着鼻子走了,但人很好。”
“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知道他希望任期结束的时候您再次任命他。他会听您的。”
这是当然的,字字不假。
“蒙德利先生,您怎么说都行,但我不可能发表任何评论。”
“首相先生,这事要是办成了,那我肯定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了。”
这话就错了。党主席早就告诉了厄克特,蒙德利已经非常准确地描述了自己会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他开出的价格是十万英镑,直接捐献给党组基金“嘉奖一位伟大的国际主义者”。这是他找好的名头。斯坦普尔一直觉得自己特别擅长为政党“招商引资”,现在厄克特要给他浇一盆冷水了。
“恐怕我帮不了您啊,蒙德利先生。”
“啊,这是您的英国式幽默吧。”听语气他可一点儿也不欣赏这份幽默。
厄克特的表情云淡风轻,早就习惯各式各样的揶揄了:“您个人的问题真的是需要意大利的权威部门去解决的,这点您要明白…”
“我会被毁了的。”
“真遗憾啊。”
“但是我还以为…”意大利人向斯坦普尔投去哀求的眼神,后者耸耸肩,“我还以为您能帮我呢。”
“我帮不了您,蒙德利先生。您是意大利公民,我没法直接帮您。”
蒙德利心烦意乱地扯着黑色的领结,惊愕的双眼好像鼓得更厉害了。
“不过,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我也想跟您交个底。英国政府和您一样,很不满意布鲁塞尔的提案,当然是出于我们自己的国家利益考虑。要是什么都由我说了算,这整个体制都应该推翻。”乐池里,交响乐队开始集合了,整个歌剧院响起大家期待的议论声。
“不幸的是,”厄克特继续道,“这件事情,以及其他很多事情,我们都需要和整个欧洲的合作伙伴和理事长们来协商,就连英国的理事长们也是谈判对象。我们肯定要谈谈条件,相互让让步,而目前我们在国内有太多烦心事了,艰难的日子要开始了。真是心都要操碎了。”
“我的整个企业都很危险啊,首相先生。不是立法作废,就是我死无葬身之地。”
“有那么严重啊?”
“是啊!”
“那么,要是我们政府的利益和您的利益恰好一致,那就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巧合了。”
“我会很感恩戴德的…”
“如果我处在您的位置,蒙德利先生,别人救了命…”他顿了顿,像徘徊的狼一样嗅了嗅空气中不存在的味道,“我的感恩戴德会是您的十倍。”
厄克特敷衍地笑了一声,好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个玩笑,但意大利人自然是听得真切,心里明白。厄克特把他带到悬崖边,让他看看有多深,现在又给了他一线生机。蒙德利考虑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全然没有恐惧和惶然。他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而是在谈生意了。厄克特说的数字是他年利润的2%,相当可观,但也给得起。他也可以让会计想想办法,避避税,将这笔钱登记成海外投资。他一边想着,一边缓缓点了点头。
“就按您说的来,阿克特先生。我的确会有那么感恩戴德的,十倍。”
厄克特好像没听见似的,仿佛根本没和意大利人在一个频道上:“我们可以抓住这个时机,再开一枪,让布鲁塞尔那边稍微收敛一点。我觉得可以在您这件事情上做做文章。英国也有好几家公司会深受其苦呢。”
“我愿意帮您开展竞选活动。”
“哦,是吗?那去跟斯坦普尔谈,他全权负责,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我已经告诉过他,在我眼里,您是一位伟大的‘国际主义者’。”
“您真好。今晚可真愉快啊。”
“是的,不过我不太喜欢歌剧,首相先生。”他又开始按摩自己的大腿了,“要是我不留下来听下半场,您会原谅我吗?”
“但是斯坦普尔买的票呢…”
“他买了票,但我想我已经买了我的自由。”领结松垮下来,无力地垂在他胸上。
“那晚安了,蒙德利先生。认识您真高兴。”
斯坦普尔忙不迭地说着言不由衷的好话送他出门,这位敦实的意大利“施主”扬长而去。莫蒂玛·厄克特又回来了,身上的香水味在包厢里飘来荡去,一直不停唠叨着歌剧结束后要去参加剧组的一个招待会。厄克特几乎充耳不闻。他的“战斗基金”就这样建立了,风水又转到他这边来了,但就算这么满足的时刻,他也没有忘记,政治上的风水很少会长期眷顾某个人的。他必须要让这风水疯狂地往自己这边转,这样一来,这股风很有可能吹成相当有破坏力的旋风,甚至可能毁灭他自己,但只要风力够强、吹得够久,到三月份也许一切都有可能。剧院的铙钹被敲得咚咚响,第二幕开始了。他坐回座位上,盯着天花板。小天使那光滑浑圆的臀部让他想起一个人,之前在大学教书时的一个本科生,但那位妙女姓甚名谁呢?
注 释
[40]捷克作曲家。
[41]意大利城市。
[42]欧共体总部位于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也是今天欧盟总部的所在地。

第二十三章

若身后有雄狮追逐,你根本不用跑得比狮子快,只要跑得比朋友快,就能生存。
反对党的领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他出身不高,是苏格兰西部群岛上一个小农场主的儿子。这个男人没什么幽默感,西部群岛遍布的泥炭沼严肃阴郁,养不出那份轻松戏谑,但他的奉献精神和勤奋工作的劲头,可是朋友和敌人都公认的。政府的部长们私下里都认为他是非常优秀的反对党领袖,而公开场合则拼尽全力保证他继续待在这个很合适的位子上,有时候好像他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压力比政敌们带给他的还多。最近有好几篇媒体报道声称,去年大选中以微弱劣势落败,最近唐宁街又迎来一位新首相,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政党越来越焦躁不安,党魁的位置受到威胁。这些故事含糊其辞,缺乏真材实料,一遇到该硬碰硬的地方就有点自相矛盾了,但《泰晤士报》倒好像非常清楚个中奥妙,引用了一位“党内高官”的话,暗示说“党魁不是留给落选可怜虫的”。当然这也只是句抱怨,还没到“揭竿起义”的地步。民意调查依旧显示反对党领先四个点。不过嘛,政党里的事谁也说不清,大家都野心勃勃想成为领袖,肯定闹事者甚多。一篇社论里就提到,无风不起浪,无火不生烟。所以戈登·麦吉林抓住机会,上了个很受欢迎的时事节目,一个政客,对阵三位顶尖记者。他想借这个机会,澄清下事实,为自己正名。
节目一共四十分钟,时间过去大半的时候还风平浪静,甚至有点无聊。从制作人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很不高兴,因为他的工作就是要不时残忍地给谁“放放血”。麦吉林以娴熟的技巧和超人的耐心,回避了每个尖锐的问题。他说根本没确定谁在反对他做党魁,而且最值得关注的并不是他的去留,而是可能导致数百人失业的经济衰退。位置真正岌岌可危的是首相先生,不是他。他说媒体把他的麻烦添油加醋,写得有鼻子有眼,说着向布莱恩·布莱恩福德-琼斯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狠狠瞪了一眼。风是他最先放出来的,也是他写得最夸张。“你能说出哪怕一个向你提供线索的名字吗?”他挑战地说。编辑先生显然不习惯被别人开炮,赶紧转移了讨论的话题。
离节目结束还剩不到两分钟,制作人都绝望了,讨论就像陷入沼泽地一样停滞不前,一直大谈特谈反对党在环保方面的成就。接着布莱恩福德-琼斯又发话了。麦吉林笑了,那是一种慷慨的笑,仿佛一个农夫在赶集日看到一头成色很好的猪,他心情愉悦又轻松。
“麦吉林先生,请允许我利用最后一点时间提一个更私人的问题。”布莱恩福德-琼斯手里玩弄着一本小册子一样的东西,“您是苏格兰教会的高层人员,对吧?”
党魁露出一副贤明的模样,点了点头。
“教会出了本小册子,就是我手上这本,标题是,‘走向21世纪—青年道德指引’。内容涉及的范围很广,在我看来好多都写得很棒,但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其中一个部分,第14页,教会坚定重申了对同性恋的态度,说这是一项‘致命的罪恶’。那么,麦吉林先生,您认为同性恋是致命的罪恶吗?”
对面的政客咽了下口水:“我想现在可能不是讨论这么复杂的话题的时候,很难解释的。毕竟,这个节目讨论的是时政,不是教会的事务…”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还是有点意义的吧?”布莱恩福德-琼斯打断了他,“而且也很简单。您觉得同性恋是罪恶吗?”
政客的鬓角上冒出一颗汗珠,别人都没察觉到,只有制作人那双专业的“火眼金睛”捕捉到了,他兴奋起来。
“在这样一个节目上,很难回答涉及范围这么广的问题…”
“那我来帮帮您吧。想象您梦想成真,当上了首相,站在公文箱前,而我是反对党的领袖。我问了您一个很直接的问题,您觉得同性恋是罪恶吗?我想,在议会质询的场合下,后面就应该说,‘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简单到连首相先生也能听得清楚明白,所以只要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就足够了。’”
现场和电视机前的几百万观众都对这句话耳熟能详,这是麦吉林的原话,总是在质询时间用来为难首相。他真是上了自己的钩了,那颗汗珠逐渐变大,终于往下流了。
“那我换个方式来问。”编辑乘胜追击,“您认为您的教会这个道德指引是错误的吗?”
麦吉林艰难地寻找合适的言辞。在这样的气氛中,他断然不能说自己在年轻时就因为教会的指引,立志帮助他人,勇往直前,树立了清晰的人生信条,也奠定了其政治信仰的基础,并且帮他蹚过威斯敏斯特肮脏的水洼。作为教会的成员,他接受教会的交易,当然,怀着开放的心态,不质疑,也没妥协。他很理解教义中写的那些罪恶和弱点,也能接受,但他的信仰使得他不能承认这些都不是罪恶。
“我是教会的高层人员,布莱恩福德-琼斯先生,我当然接受教会的教义,当然是作为个人,但对于一个政客来说,这样的事情要复杂得多…”
“好,我来说清楚一点,要说得绝对清楚,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您也接受教会的说法啰?”
“作为个人,我必须这么做,但请允许我…”
太迟了,片尾字幕已经打出来了,主题曲飘荡在录播室中,数百万观众必须要很仔细才听得清楚布莱恩福德-琼斯的结束语。“谢谢您,麦吉林先生。恐怕我们没有时间了,这四十分钟真是愉快。”他笑了,“感谢您的合作。”
肯尼和米克罗夫在沉默中看完了晚间新闻,里面详尽报道了麦吉林的采访,还有火山喷发般的回应。据说反对党领袖办公室正在草拟一份澄清声明,但很明显一切都晚了。与苏格兰教会对立的教会领袖已经出面明确表达了意见,同性恋社会活动家连珠炮似的质问,他自己的前座交通事务发言人也大胆公开评论说,在这件事情上他的领袖完完全全错了,真是可悲,而且无法原谅。“你们有领袖危机吗?”有人问他。“现在有了。”这是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