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腮帮子等人被绳子拴成一串,深脚浅脚走了半个多小时。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有人摘下他们脸上的布条,大腮帮子揉了揉眼,见自己置身于一间大屋子之中,屋顶上一长溜吊着三个电灯泡,整个屋子里被照得灯火通明,有二十几个人靠墙根蹲成一排,正是另一批逃出来的劳工,老周、齐二虎也在其中。等带他们进来的士兵转身离开,三个人紧紧抱在一处,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真以为再也见不着了。大腮帮子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老周安慰大家别担心,虽说前途未卜,总不至于比关东军的劳动营更可怕。
一众人等被关在这个大屋子里过了一夜,第二天被逐一带出去,到另一间屋子接受讯问。负责审问大腮帮子的军官,身材消瘦修长,鼻子又尖又高,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穿身黄绿色军装,领章上别着一颗黄澄澄的星星。军官旁边坐着一名穿便装的翻译,黑眼珠子黑头发,是个中国人。事到如今,大腮帮子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就实话实说,把自己如何参加抗联,如何被俘当了劳工,如何杀了看守越过边境线逃到此处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军官又问他工事的情况,大腮帮子如实描述,他们干活的地方,主要是隐藏在山坡后面的炮台和地下通道。
接下来的几天,苏联人仍反反复复提审他们,问的还是这些问题,倒不为难他们,给他们发了全身上下的衣服鞋袜,渴了有水喝,饿了给块黑面的大列巴,晚饭人一碗汤,味道浓郁,比他们在劳动营吃的好多了。在讯问的过程中,大腮帮子得知他们逃生的那条河叫瑚布图河,“瑚布图”是满语,意为“流淌沙金的河”,所以这条河又叫乌沙河,属于绥芬河支流。
问讯大约持续了十天,大腮帮子被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也说不出别的,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他闹不明白,这群大鼻子是没长记性还是有意为难人,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上八百遍?终于在一天夜里,那名军官带着几名士兵来到他们住的屋子门口,拿出一本名册点名。大腮帮子、齐二虎、老周和另外十几个人被叫出来,当了这么久的俘虏,大腮帮子已经见怪不怪,知道又要转移了,不出所料,一干人等被带上了等在外面的一辆军用卡车,卡车把他们拉到火车站,又在士兵的押送下,来到了一个非常远的地方,并被关进一栋五层大楼。大腮帮子、齐二虎、老周和另外两个劳工关在一个房间,门窗上全装了铁栏杆、铁锁。自此以后,又换了一个军官和一个翻译,继续进行无休无止的讯问,问的内容一成不变,大腮帮子答的也还是那些个情况一怎么参加的抗联,怎么被关东军抓住,怎么当的劳工,怎么逃到了这里……
大腮帮子惯于在深山老林中与狼虎豹打交道,一连多少天关在屋里,胳膊腿都伸展不开,憋得浑身难受,再加上对方没完没了地问他相同的问题,实在是忍无可忍,再问什么他也不说了。
军官不急不恼,让翻译告诉大腮帮子:“你无法证明你的身份,所以我们要进一步审查,你是否是日军间谍,即使不是,你也是非法持枪越境,按照法律,你将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十年。”
大腮帮子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地说:“去你娘了个蛋的!你们凭什么判我三十年?我还活得了三十年吗?你们要是不想让我活,干脆一枪毙了我得了!”
军官并不理会他如何发作,淡定地对翻译耳语了几句。翻译站起身拿出一张纸,“现在正式判处你有期徒刑三十年。”说完就让大腮帮子按手印。
军官发怒倒好,这么若无其事地对他宣判,让大腮帮子一下泄了气,他心里当然不服,但是没办法,按也得按,不按也得按,按完手印又被扔进牢房,一想到要在俄国大鼻子的地界关上三十年,那还怎么报仇?当天夜里,大腮帮子心里头憋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一堆乱梦:一会儿是塔什哈出世之前,他拿朱砂笔遮住了门神的双目;一会儿是他头一次带塔什哈上山打猎,塔什哈拿着小弓小箭跟在他后头一跑一颠;一会儿又是塔什哈带着金蝎子的飞行队杀入密营,朝他开了一枪,子弹正中他的眉心。他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打定了主意——还是得逃!
几天之内,齐二虎、老周等人全被判了三十年徒刑,众人心灰意冷,以为要在大狱里蹲一辈子,到死也回不去了,一个个一言不发、垂头丧气。随后他们一行十几个人被押上一趟往西去的火车,看守他们的是两个军官,以及手下的八名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在车厢两侧轮流值岗,另外还有一条军犬,守在车厢门口。这两个军官,一个比较年轻,二十四五岁,金发碧眼,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身材颀长,比大腮帮子高了一头;另一个三十七八岁,个子不高,大脑门,大鼻头,大嘴岔,满脸浓密卷曲的大胡子。两个人腰间挂着手枪,脚下是锃光瓦亮的皮靴,岁数比较大的军官用一口生硬的中国话说“要把大腮帮子等人发配到西伯利亚的荒原上服刑”。大腮帮子并不知道西伯利亚在哪儿,不过一听就感觉不是什么好地方。老周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知道西伯利亚如何苦寒如何恶劣,长久以来都是用来流放犯人的去处。众人听他说了这个情况,无不深感绝望。
火车路北上,驶进不见人迹的荒原。随着气温越来越低,众人身上越来越冷,好在给他们分配了御寒的衣物,吃饭的时候,还给他们每人发一小杯伏特加,一口闷下去,胸口且能暖和一阵子。这地方纬度高,长年累月天气寒冷,人们多以酒精御寒。可是很多士兵贪杯误事,上了战场连枪都拿不稳,常常贻误战机,所以苏联红军严格控制了酒的供应。后来战况愈来愈激烈,在严冬中和德军僵持不下,苏军高层不得不下令命后勤部门多备伏特加送上前线,让士兵们在酒精中抵御冬装不足带来的寒冷,并以此缓解内心的恐惧,伏特加由此成为苏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属于常备物资。有时候带队那个苏联军官喝多了就要打盹,倒也不怕他们逃跑,还笑着跟大腮帮子等人打哈哈:“你们不要企图逃跑,因为一且跳车下去,就等于已经死了,周围全是风雪肆虐的旷野,纵然我们的士兵不去追你们,你们也绝不可能徒步走出西伯利亚荒原!”
5
十二月份的西伯利亚,常常是一夜寒风吹散积雪,紧接着一场更大的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路上透过结着冰碴的车窗向外望去,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点缀着荒原的白天和黑夜,高大的西伯利亚云杉、冷杉、红松和落叶松,低矮的灌木丛,全变成了银装素裹。因为长年积雪,荒原上的长夜几乎是白色的,甚至不需要照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对大腮帮子来说,那是他这辈子经历过最寒冷,也是最漫长的一个冬季。
列车上的犯人大多死了心,抱着听天由命的念头,即使冻死在西伯利亚荒原上,那也是命中注定。大腮帮子却下定了出逃的决心,在关东军劳动营已经是度日如年,不敢想象在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关上三十年会怎样,与其做了异乡之鬼,倒不如舍命一搏,况且他心里还深深埋着一个念头——干掉飞行队的金蝎子和塔什哈,报仇。趁士兵放松了戒备,他和齐二虎、老周聚在一起商量此事。最早在同一间屋子里谋划暴动的四十几个劳工,逃到这里的就没剩下多少,最后被带上了火车的人只有他们三个彼此熟悉,能信得过的也就是他们二人了。齐二虎和老周也是早就铁了心想跑,老周说:“西伯利亚是刑徒流放之地,送去那里的人,有几个活得下来?咱们中国人最讲究认祖归宗,死也得死在自己家里!”
谁都没长前后眼,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苏军要带他们去的地方,其实是一处秘密军事基地。苏联红军预计到迟早会与关东军有一场决战,所以在东北布下了一张间谍网,用以搜集情报,掌握关东军的一举一动。大腮帮子等劳工逃过边境,立即被苏军进行了严密审问,从中选出的这部分人,将被送往西伯利亚的一个训练营接受间谍培训。这些人毕竟身份特殊,大多来自八路军、东北抗联或者游击队,经历比较复杂,又多是农民出身,别说俄文,连中文也不认识,只能当成外围情报人员使用。受训内容包括辨识部队番号、武器类型、密电码通讯,等等。所谓的“密电码”,泛指摩尔斯电码,通过发报机发出滴与嗒的信号声,可以让每个字和标点符号彼此独立地发送出去。在当时来说,这是最快捷、最安全的传递情报方式,发报人即便不认识字也没问题,一组密电码五个数字,每一组数字代表一个意思,只要熟悉密电码,就可以把掌握的信息传递出去。按照苏联人计划,他们会在受训之后潜回中国东北,刺探关东军的情报。如果大腮帮子等人事先得知这个计划,不知他们是否愿意留下,但在当时的处境下,他们选择逃亡也是必然。
这一天,火车在行进途中遇到了暴风雪,大雪下得铺天盖地,狂风又卷起地面的积雪,铁轨被完全吞没,到了夜里,列车被迫停了下来。由于天气实在太冷,人蜷缩在车厢里冻得直哆嗦,负责看守的苏军军官和士兵都喝了多出平时数倍的伏特加,倒在车厢中闷头大睡,鼾声如雷。其中一个当兵的喝多了要吐,军官迷迷糊糊地踹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吐在车厢里,当兵的就打开车门,跳下去呕吐。大腮帮子他们仨已经计划好了,恶劣天气最适合逃跑,因为暴风雪将立即抹去他们的足迹,加上风太大,军犬也无法根据气味长时间追踪,只要短时间之内不被抓到,苏军十有八九会放弃追捕,因为在苏联人眼里西伯利亚荒原是苦寒之地,逃跑的人不可能在暴风雪中生还。不过同样因为顶风冒雪,逃亡时遇到的困难和危险也会加倍。权衡再三,大腮帮子等人仍决定在暴风雪中出逃,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至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摆脱追兵。成败全看头天,撑过这一天之后,凭他在长白山趴冰卧雪追逐野兽的一身本事,就有希望活着逃出西伯利亚荒原。
大腮帮子见时机已到,冲齐二虎、老周使了个眼色。那二人心领神会,蹑足潜踪离开座位,跟在大腮帮子身后,本想顺手偷些食物和火柴之类的东西,却看到车厢门口那条军犬正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们。大腮帮子熟悉狗性,赶紧回过身从小桌子上抄起苏联军官吃剩下的半个牛肉罐头,送到军犬嘴边,又拍了拍它的头。军犬这些天也跟他们待熟了,就趴下没吭声。临下车时来不及拿别的,大腮帮子只顺了一件苏军士兵穿的熊皮坎肩,本来想再摘下醉酒守卫挎在身上的步枪,却在此时,那个守卫动了一下,嘴里还叨咕了一句什么。大腮帮子没敢再碰他,三个人一个按一个跳下火车,冒着刀子一样的风雪,看定了方向,埋头朝着南边跑了下去,暴风雪很快就抹去了三人的足迹,狂风在西伯利亚肆意地呼啸,茫茫雪原上的三个黑点,就这么消失在了远方。
那个下车吐了一通的士兵,转身爬回去合拢车门,裹紧了皮袄睡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跑了三个人。苏联军官半夜醒来,才发现身边少了三个人,但是并没有追击,因为苏军也畏惧荒原上的严寒,出逃的三个人几乎赤手空拳,连火种也没有,不可能在寒冬的西伯利亚荒原中存活,逃走就是个死,没必要再去追赶。他只是想不通,为何这些人放弃活下来的机会,选择在暴风雪中跑出去送死?
再说逃走的这三个人,虽然身上穿着发给他们的军大衣,头上戴着厚厚的皮帽子,脚底下有毡筒子鞋,可在西伯利亚暴风雪带来的严寒之下,再厚重的大衣也没用,呼啸的风雪使人窒息,眼睛、鼻孔、嘴唇全被冻木了,连气都喘不过来,开始吹到脸上感觉像是被刀子划伤了一样,后来脸和脚都没了知觉,严寒迅速消耗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热量,连鼻子里的鼻涕也冻住了,一步一挪都够呛,那还怎么跑?大腮帮子在关外打猎多年,知道如何对抗风雪,他把那件熊皮坎肩撕成了三块,每块上面都捅了俩窟窿,蒙在头上当面罩,以此抵御暴风雪,不至于让眼睛和嘴巴都没法张开。他们仨一步也不敢停:一来尚未远离火车,还是担心有追兵,必须尽快逃命;二来在暴风雪肆虐的空旷荒原上片刻也待不了人,一旦站住了就会被冻成冰坨丢掉性命,必须拼命活动才可以保证不被冻僵。大腮帮子在出逃之前,再三叮嘱过老周和齐二虎:“一望无际的荒原看似平坦,实际上仍有许多起伏,你瞅这个雪坡是往上走的,一定先用前脚尖踏雪,前脚踏实了再抬起脚后跟,如果说一不小心绊倒了,你就脸朝下往下趴,以免从雪坡上滑下来,万一滑下来你也别慌,翻滚时身上别较劲儿,绷得越紧摔得越狠,控制住下降的速度,不能让山坡来摆布你。”他们仨跑到后半夜,风雪已住,广袤的荒原上布满了积雪,积雪最厚的地方,踩上去齐腰深,针叶林、松树林、桦树林都在冰冻中静止了,成片成片绵延无际,天地之间浑然一色。
大腮帮子估摸着已经逃出了苏军的追击范围,他和齐二虎身强力壮,顶风冒雪逃了多半宿,还可勉强支撑,老周可是顶不住了,却又无法停下喘息,因为身上跑出了汗,一停下来就得冻成一层冰,眼看着老周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儿,呼哧呼哧喘着不均匀的粗气,怕是坚持不住了。大腮帮子知道再不想办法,老周可能就挺不过去了,他举目一望,前边似乎是片森林,忙和齐二虎架上老周拼命往那边走。大腮帮子眼尖,瞥见雪地上有一簇像树枝样的东西支了起来,他上前扒开积雪,竟是一头驼鹿的残骸,皮肉全被野兽啃没了,仅余残骨,鹿角高高支撑起来。他让齐二虎把老周撂下,就地挖个雪坑,再捡一些松枝撑起洞顶,他自己从鹿骸上拆下几根肋骨,在岩石上磨成锋利的骨刀,再将树枝削尖,使用原始的钻木取火之法,很快点了一堆火。老周有火堆取暖,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三个人之中,只有他念过学,他告诉大腮帮子和齐二虎:“西伯利亚古时是一片泥泞之地,南部有个贝加尔湖,即古匈奴之地的北海,传说苏武牧羊就在那里。苏武不肯投降匈奴,匈奴就让他在北海牧羊,嚼雪吞毡,历尽艰辛,十九年持节不屈。”别看大腮帮子认不了多少字,但是从小跟随当持宝道人的父亲行走江湖,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些典故,至此恍然大悟,敢情苏武牧羊的地方就在西伯利亚这圪挞?苏武才被关了十九年,给咱一整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啊!一定要活着回去,说什么也不能死在这荒原上!
齐二虎不知道什么是苏武牧羊,他听老周这么一说,还以为那边有放羊的牧民,一想到羊肉,肚子里就打上鼓了,可这天寒地冻的荒原上,哪有东西可以充饥?他愁眉苦脸地说:“咱一没被俄国大鼻子打死,二没给这寒天冻死,倒要活活饿死不成?”大腮帮子何尝不是饥肠辘辘?不弄点吃的也没力气再逃了,他让齐二虎和老周打磨石刀、石斧防身,并告诉二人说:“既然森林中有鹿骸,该当有驼鹿出没,鹿肉可以吃,鹿皮可以御寒,只要打到一头鹿,咱仨就能活!”老周说:“那太好了,古人讲春搜、夏苗、秋猕、冬狩,一年四季离不开打猎,看来我们今天要和老祖先样猎鹿了!”
大腮帮子将衬衣撕成布条系在一起,两端各拴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当作绊索,准备在林中猎鹿。西伯利亚的驼鹿,在东北的深山老林里也有,只是不多见,角似鹿而非鹿,头似马而非马,听觉格外敏锐,如果打猎的潜踪偷袭,等不到看见它的影子,驼鹿就已逃之天天,所以猎鹿多在月明之夜,打围的带上猎犬,在远处悄悄跟踪,形成合围之势.再一举出击。大腮帮子没有猎狗,身边的两个帮手,也从未打过围,没有任何经验,不过他在黑瞎子沟的时候,跟老把头练成了哨鹿的绝技。树林子里桦木皮有的是,大腮帮子七手八脚削了一个桦木皮的鹿哨,交代了老周和齐二虎两人猎鹿的战略,就伏在树丛中呦呦吹动,哨声如鹿鸣一般,在寂静的荒原上传得很远。这一招果然奏效,十几头又高又大的驼鹿闻声而来。大腮帮子探头张望,见鹿群已在十几步之内,皆为赤背长角,立即招呼老周和齐二虎冲出来。三个人呈掎角之势,手持骨刀、绊索上前合围。驼鹿受惊,掉头在树林中四散奔逃。大腮帮子打了这么多年猎,深知一个道理——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他叫另外两人放过其余的驼鹿,只将一头年老力衰的灰褐色驼鹿围在当中。那头驼鹿发觉势头不对,一头撞出围困。三个人抻开绊索,在密林中紧追不放。为了各自的生存,双方你追我逃,全使上了豁命的力气。
说到在山林中打猎,大腮帮子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齐二虎年轻体壮,力气大反应快,虽说老周体格稍逊,但也在抗联游击队打过仗,劳动营里下过苦,说身子骨不行那得分跟谁比,他们三人分进合击,追得老鹿惊慌失措,左冲右突、前蹿后跳,怎么也逃不出包围圈。
三个人一头鹿,僵持了得有半个时辰,大腮帮子终于扑住驼鹿滚倒在地,一头驼鹿不下四五百斤,一个人抱住它可不容易,齐二虎和老周也扔下绊索扑上来,一个攥住鹿角,一个擒住鹿腿,驼鹿挣扎不起,口中喘着粗气,发出呜呜悲鸣。大腮帮子举起手中尖锐的骨刀,使劲儿插入驼鹿颈部,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荒原上,活下去意味着一切,但有生必然会有死,适者生存是大自然的交换法则。三个人趴下去饱饮鹿血,大腮帮子趁驼鹿的身子尚未冻僵,迅速剥下鹿皮、抽出鹿筋。驼鹿皮毛轻薄,且极为抗寒,他们又把鹿肉撕成块,带在身边当粮食。
当天继续南行,西伯利亚的寒冬白昼短暂、黑夜漫长,走不多远又下起了雪,三个人躲在背风的雪坑中,架上火烤鹿肉吃。大腮帮子想出一个主意,剥下桦树皮做成简易的锅子,连骨带肉熬了一点鹿肉汤能够暖暖身子,但桦树皮不能直接在火上烧,顶多在火堆旁边借着余温来加热,勉强喝上几口热汤取暖。
直到下半晌,鹅毛大雪仍未停息,雪坑中纵然有火堆,也冷得如同冰窖,不同于一望无际的荒原,树林子里头一片沉寂,远处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守着火堆的齐二虎以为是积雪太厚,压断树枝发出的响动,就没往心里去,正在歇息的大腮帮子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坐了起来,果不其然,他发觉远处的黑暗中有几点绿光晃来晃去。大腮帮子立即把老周叫起来,让他和齐二虎往那边看,那两个人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心头皆是一惊:那是西伯利亚荒原狼,少说有那么三五头,可能是他们猎杀驼鹿散发出的血腥气息,把荒原上的狼引来了!
西伯利亚荒原狼不仅个儿头大,而且格外凶残,耐得住严寒,习惯成群结队行动,当然也有孤狼,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离群索居,徘徊在荒原上的孤狼,往往比狼群中的狼更狠毒、更凶悍。大腮帮子长年在深山老林里与猛兽周旋,虽然关东山没有狼群,但也打过孤狼,知道狼性多疑,虽说不知道在这里顶不顶用,也只能试上一试了,就把桦树皮放到唇边吹动,在漫天风雪中发出虎啸一般的吼叫,没过一会儿,周围那几点绿光就不见了。
齐二虎和老周见大腮帮子吓退了那几头狼,这才把悬起来的心放下,夸大腮帮子有绝招。大腮帮子却忧心仲中,他知道狼的行动规律,狼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展开攻击,可也不会走了之,而是采取跟踪奇袭的战术,等待机会一个一个咬死他们,因此千万不可大意。况且他们面对的可是生存在世界上最严酷环境中的掠食者,这些狼能在此地世代繁行,足以说明其狡诈和凶残绝非一般的同类可比。果不出大腮帮子所料,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几头狼又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回了一群狼,绿光变成了一片,这是一个规模罕见的大狼群!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