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苍天有眼,那一日江上飞恰好外出,躲过了这一劫,可是家破人亡,田产地业尽被仇家所占。江大少爷孤家寡人一个,想报仇只有落草为寇这一条路。他当惯了呼来喝去的大少爷,如何肯投靠别的山头当崽子?想自起炉灶,撑上一面大旗,无奈一没有钱、二没有枪,拿不出起局建绺的局底,这可如何是好?
一筹莫展之际,冷不丁想起了身上衣服的扣子,领口有一对纯金的纽扣,乃是他祖上所传,他穿哪件衣服,就把这对扣子换上,谨遵祖训,从来不曾离身。这对金扣子虽说比花生粒儿大不了多少,那好歹也是金子,足够换两支快枪。江上飞身负血海深仇,顾不得身外之物了。他拆下金扣子,攥在手心里进了县城,找到最大的一家“同兴当铺”。哪朝哪代开当铺的都不简单,平日里押当、赎当全是现钱,光有钱不行,还得黑白两道通吃,掌柜的必须眼力出众、见多识广,甭管来人拿出什么物件,都能说上个子丑寅卯,否则干不了这个买卖。江上飞进得当铺大门,迎头看见正厅当中高挂一幅《蝠鼠吊金钱》的图画,“蝠”与“福”同音,被视为吉祥之物,其翅膀上挂着两枚金钱,开当铺的最讲究这个,为的是镇宅催财。当铺的柜桌足有两米高,个头儿高的人站在外面往里看也得仰着脖子,柜桌上开着个连脑袋也塞不进去的小窗,外围一圈木栅栏。这种高柜台一来是害怕贼人打劫,二来更是为了压住当东西的人的气势,这叫“压人一头”,目的就是压价。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掌柜,正坐在里边拢账,听见有人走进来,眼皮子都没拾。江上飞走到柜桌前手掌一翻,阳对金扣子放在柜桌上。老掌柜只瞥了一眼,就被眼前的东西勾住了眼珠子。
当铺老掌柜虽不认得江上飞,可一看这对金扣子,就知道是老江家的宝物。同兴当铺当年也受过江家的恩德,一问前来当当的正是江家大少爷,连忙从柜桌后转出来,请他进里屋详谈。当铺老掌柜关起门来直言相告,他手上有一本《宝谱》,是他们典当行的秘本,其中就有这对金扣子,此宝名为“七彩八珍鸳鸯扣”,出于皇宫大内,是皇上用过的东西,镂空雕花黄金为壳,内镶七彩八珍的宝石鸳鸯,色彩随风雨阴晴变幻。
江上飞没想到祖传的金扣子是件异宝,心中一万个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就问老掌柜能当多少钱?老掌柜说:“实不相瞒,你这件东西值老鼻子钱了,我可收不起,纵然把当铺兑给你也不够,你得去大地方问问行市。”江上飞急于报仇,就让老掌柜开个价,心里说只要凑够局底,有多少是多少吧,对不起祖宗也没辙了。江家遭难之事,县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掌柜受过江家的恩惠,而今遇上江家后人有求于己,这个忙无论如何也要帮,多多少少算是还老江家一个人情,于是倾尽所有,给江上飞凑了两千块钱,并且承诺只是暂为保管,等江上飞以后手上有钱了,随时可以来赎当,息钱分文不取。“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老掌柜不忘旧恩雪中送炭,帮了江上飞一个大忙。江上飞感激涕零,用这两千块钱当局底,起局建绺招兵买马,古山为王,将仇家斩尽杀绝。凭他胆识出众,局红管儿亮,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聚拢了一哨人马,成了挑号“江上飞”的大匪首。后来江上飞有钱了,可是没去同兴当铺赎宝,他明白自己干的行当是刀头舔血,稍有闪失脑袋就得搬家,即使赎回祖传的金扣子,将来也说不定落在什么人手上,说到底只是一件身外之物,交给同兴当铺老掌柜,也算是物有所归。
大腮帮子打心里敬佩江上飞,时至今日,他落到这个地步已然无乐牵挂,也想跟江上飞出生入死,啸聚山林打小鼻子,但这是条死路,他大腮帮子不怕死,却不忍塔什哈跟着起送命,老丈杆子铁腿索爷对他恩重如山,横不能眼瞅着让这一家挑了灶。本想带上塔什哈远走高飞,回关内胶东老家,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苟且余生,无奈各处盘查甚严,没有安身立命之处,只得继续在深山老林中东躲西藏,凭借江上飞的几处密营,他们三人与关东军讨伐队周旋了整整一年。到转过年来的冬天,时局越发紧张,林子周围的老百姓全被归了大屯,天寒地冻,根本找不到粮食,他们既不敢在山中打猎,也不敢点火取暖,生怕枪声篝火惊动了讨伐队,三个人疲于奔命,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塔什哈生下来之后不说是娇生惯养,可也从来没吃过苦、遭过罪,实在扛不住了,求大腮帮子和江上飞让他下山。大腮帮子也有这个念头,眼下形势严峻,谁也说不准这片老林子还能藏多久,他只盼塔什哈下山之后可以躲起来,等风声过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娶媳妇儿过日子,让老索家延续香火。
江上飞面沉似水,可也没说别的,只间了塔什哈一句:“你真想拔香头子?”“拔香头子”是土匪里的黑话,上山为匪必须有可靠之人担保,入伙的仪式称为“插香头子”,又叫“挂柱”,要经人介绍,立个字据,写明被保举人的来意,如若单枪匹马前来投山,那就得先“过堂”,经过几番考验后才能插香入伙。“拔香头子”则是有人不想干了,要下山回家。当土匪的都知道插香头子难、拔香头子更难,“插”进去之后就“拔”不出来了。一般的崽子提也不敢提,除非是家里出了天大的事,非得下山不可。大当家的得先派人去此人家中摸底,查明实情,即便确有其事,之后如何定夺,还得看山上一众兄弟的意思。如若其余的土匪不允,觉得此人是找借口下山“放笼”,便会拔刀在手,摁住此人剜出眼珠子,再割掉裆中的玩意儿,瞧瞧这个葫芦还能不能打籽儿。
塔什哈并不是真正的土匪,未曾挂柱入伙,可是跟江上飞和大腮帮子在山里逃亡一年有余,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江上飞看来,这就等同在绺子里插了香,想下山就得按规矩来,江上飞见大腮帮子没有异议,就当场让塔什哈指天对地起了誓,下山之后决不扒灰倒灶,万一被日伪军警拿住,必定铁马别牙口不开,钢刀剜胆心不变,否则定遭天打雷劈。江上飞收了塔什哈的枪,伸手从怀里掏出仅存的几个金豆子,全给了塔什哈,又教给他如何躲避盘查。大腮帮子同样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塔什哈下山之后不要抛头露面,找机会挖出山狗子埋的珍宝,安分守己好好找份营生,将来娶个媳妇儿传宗接代,自己也就对得起他们老索家一家子了。塔什哈给大腮帮子和江上飞磕了几个头,三人洒泪而别,塔什哈转身下山。此时刮来一阵山风,吹得树梢积雪飞扬。江上飞突然拔出手枪,对准了塔什哈的背心就打。大腮帮子吃了一惊,忙用身体挡住枪口。江上飞只好收了枪,长叹一口气说:“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绿林道上拔香头子下山的人我见多了,有过一个不反水的吗?咱俩的底细他一清二楚,今天不打死他,你我二人迟早得死在他手上。”大腮帮子说:“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塔什哈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绝不会出卖咱们兄弟。”这一年多来江上飞成天和大腮帮子待在一起,二人已是生死患难之交,既然大腮帮子开了口,江上飞也不能再多说了。
可还真让江上飞说对了,塔什哈下山之后别的地方都没去,先奔了山狗子住过的那个窝棚。山狗子死了一年多,窝棚早就成了堆破烂儿。塔什哈折腾了一天一夜,把窝棚底下刨了一个遍,终于挖出之前盗墓所得的珍宝,仍旧装在那个大皮兜子里完好如初。这一下他心里路实了。坐在窝棚里待了半天,从里面拿了一件金器,又另找地方挖坑埋下珍宝,做好了记号,下山之后把金器换成一大笔“老头票”,在乡下躲了几时,只啃了几顿窝头,睡了几宿冷炕,就让钱烧得待不住了,心说:“我有这么多钱何必还吃糠咽菜,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把大腮帮子的叮嘱扔到了脑后,竟跑去省城逛窑子,结果刚一进城,还没瞅见窑子的大门朝哪边开,就被伪满军警当场擒获,稍稍一吓唬就软了蛋,为了活命卖友投敌,供出袭击黑瞎子沟森林警察队的就是江上飞和大腮帮子,还交代了二人的下落。这一下可炸了营,一年之前江上飞的人头就值一百两金子,夜袭黑瞎子沟森林警察巡逻队的匪首人头也悬赏一百两金子,加起来就是二百两黄金,如果能抓住这个大匪首,那可就发财了!
塔什哈从此被编入“飞行队”,由他带路进山追击江上飞,捎带脚剿灭马匪。事到如今覆水难收,可就由不得塔什哈了,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飞行队的队长是个独眼龙,挑号“金蝎子”,同样是投靠日伪的土匪,据说这个人挺厉害,打生下来就在土匪窝子里长大,对土匪的行踪了如指掌,因为败坏山规,绿林道上容不下他了,被迫出逃在外当了金匪,后来又昧着良心投靠了小鼻子,心甘情愿充当汉奸走狗,凭他手毒心狠、天良丧尽,逐步混成了头目,这么一来他更是死心塌地给小鼻子卖命。小鼻子也没亏待他,命他带领几十个投敌的金匪组成“飞行队”,配上轻便的装备,凭着熟悉山中地形和土匪行动规律,到处追剿抗联游击队和以前的绿林同道,两只手上沾满了这些人的血。
塔什哈带飞行队二十多人进了山,这一天深夜,摸进了江上飞和大腮帮子藏身的密营。江上飞是亡命山林的匪首,大腮帮子猎户出身,二人敏锐皆非常人可及。飞行队尚在百步之外,他们就听到了。江上飞噌的一下跳起来,大腮帮子也翻身而起,当即拔枪在手,二人边一个埋伏在山洞口。等到飞行队的人摸到近处,离洞口大约十步远,江上飞和大腮帮子两个人四支枪同时开火,双方打成一片,枪声响彻黑夜。江上飞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行动迅捷,枪管子又准,不同于一般的伪满军警,心知硬拼下去凶多吉少,忙对大腮帮子说了句“风紧扯呼”,两人一前一后跃出洞口。飞行队看这两人要跑,猫着腰就往上冲。大腮帮子见冲在前面的一条黑影,边冲边朝他们开枪,正待还击,突然发觉这个人的身形动作分外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塔什哈吗!大腮帮子心里冰水拔凉,木雕泥塑一般钉在了原地。江上飞也认出了塔什哈,正想一枪崩了他,忽听身边大腮帮子闷哼一声,原来是胳膊上挨了一枪,江上飞顾不上别的,一把拽住大腮帮子,两个人落荒而逃。
飞行队在深山密林中持续追击江上飞和大腮帮子,两个人接连逃了十几天,始终摆脱不了身后的追兵。飞行队兵分两路,金蝎子带着主力人马对江上飞和大腮帮子紧追不舍,塔什哈带上另外几个金匪单独行动,破坏了江上飞的各处密营,这一来可要了他俩的命,干粮补给跟不上,子弹也越打越少。大腮帮子追悔莫及,恨自己不听江上飞的话,留下这个祸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老丈杆子一世英雄,怎么会生出塔什哈这个作孽的玩意儿?心里头越想越憋闷,觉得对不起江上飞。这一切早在江上飞的意料之中,倒没怪大腮帮子,他见没了藏身之地,在山里躲不住了,飞行队追得又紧,就想趁江面结冰,带上大腮帮子往江北逃,只要过了江,活命就还有机会。没承想刚到江边,这口气还没喘匀,飞行队就追上来了。大腮帮子和江上飞且战且退,在背后套上冰排子,躺在冻住的江面上,江上飞一只手开枪阻敌,一只手用铁蒺藜撑在冰上滑行,其疾如飞,一下就滑出去几丈远。这个绝招是江上飞看家的本领,也是江上飞名号的由来,从来没人撵得上他。这一年多的时间,江上飞也把这一手教给了大腮帮子。大腮帮子手臂中弹使不上劲儿,只能单手撑铁蒺藜。江上飞最擅长独来独往,如今要照顾大腮帮子,速度也就迟缓了。纵然如此,两人在冰面上也是疾驰如飞,眼瞅就把飞行队甩掉了。怎知三九严寒之时冰层居然开裂,大腮帮子落入冰窟窿被暗流卷走,江上飞停下来伸手去救大腮帮子,没想到人没拉住,他的身子反而卡在冰层当中进退不得,让追上来的飞行队生擒活捉。
大腮帮子坠入江心,慌乱中抱住块浮冰才所幸没淹死,又阴差阳错地被抗联游击队所救,一连昏迷了几天,等他恢复了意识,得知江上飞已惨遭剥皮枭首,人头挑在杆子上传示受扰地方,但觉心如刀绞,从此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干掉塔什哈报仇!
第六章 ,大腮帮子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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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什哈背信弃义投靠金蝎子,带着飞行队把江上飞和大腮帮子两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从江面上逃走。怎料中途冰层开裂,大腮帮子掉入寒冷刺骨的冰窟窿,万幸被抗联游击队搭救,从而死里逃生。
抗联游击队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呢?说来话长,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部分官兵通电抗日,自发组织义勇军、救国军、自卫军,杀向抗日疆场,遍布深山老林的草莽英雄,以及红枪会、大刀会、山林队等民间帮会也相继扯旗抗日,一时间东北大地风起云涌,抗日武装最多时达几十万之众。日本人一方面在东北增兵,另方面组建训练了大批伪满军警,把分散居住的农民、猎户强行并入集团部落,制造无人区,持续对抗联队伍进行讨伐围剿。抗联被迫化整为零组成游击队,分散在白山黑水间坚持战斗,搭救大腮帮子的,正是这许许多多抗联游击队中的一支。
大腮帮子想去报仇,可是“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他和江上飞两人联手尚且被飞行队追得走投无路,何况如今光棍一条?当初大腮帮子就想过投奔抗联,不过那时候抗联已经打散了,上哪儿找去?这一次大难不死,机缘巧合又被抗联的战土救了,大腮帮子也没地方去,索性就参加了抗联游击队。好兄弟江上飞一死,他和日伪军更是仇上加仇,只要能跟小鼻子干仗,吃多少苦他也不在乎。
可是话说回来,此时抗联游击队正处于最困难的时期,山区的老百姓全归了大屯,游击队失去了群众的支持和掩护,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补给完全被切断,很多时候要靠草根树皮充饥,饿得前心贴后背。搭救大腮帮子的这支游击队,仅剩下二十几个人,两三杆三八大盖,八九支老套筒子汉阳造,子弹不过几十发,打一发少一发,倒是还有三四十枚手榴弹,但谁也不知道,扔出去有几个能炸响的。大腮帮子被江水冲得晕头转向,身上的武器早已不知去向,入了抗联也没他的枪,攥着两只空拳,怎么打小鼻子报仇?
关东军讨伐队对抗联游击队和抗日绺子的打击,可以说几乎是碾压式的,各部队分区布防,在所辖范围内昼夜巡逻,一且发现蛛丝马迹,就豁命一般穷追猛打。大腮帮子跟着游击队在山岭间辗转了一个来月,本来想找其他游击队接头,以图合并力量,不期遇上了四处搜剿的讨伐队。这支讨伐队得有二百来人,装备精良,还带了两门山炮,由于双方力量相差过于悬殊,游击队进退两难,很快被包围在一处小树林中。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包括队长在内的一多半队员中弹牺牲,其余的人打光了子弹,扔光了手榴弹,再也无力突围,全让关东军包了饺子,伤员就地用刺刀挑了,余下的五花大绑,用长绳系在马屁股后头,连拖带拽押到一处设施中。
这里头就有被炮弹震晕的大腮帮子,他和被俘的几个抗联游击队战土被关进一间大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也没有电灯,后墙上仅有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户,没装玻璃,钉着碗口粗的木头栏杆。大腮帮子走到窗口向外张望,见一道铁丝网挡在眼前,远处是一马平川的荒地,一眼望不到头,甭说看见山林了,连根野草也没有,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关进来之后,看守一天给他们送两顿饭,无非就是一桶凉水,十几个发了霉的高粱面饼子,一人分一个,以此确保不让他们饿死、渴死。墙角放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木桶,是给俘虏大小便用的,一天倒一次,泛起阵阵恶臭。门口有军警站岗,里面的人说话声稍大,就会遭到军警呵斥。此时已然开了春,关外的深夜仍是寒冷刺骨,冷风顺着窗户飕飕地往屋里灌,众人被冻得手脚冰凉,浑身长疮。就这么日复一日,没人提审,也没人过问,好像已经被遗忘了,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但是陆陆续续有新人被关押进来,一间屋子里挤着四十几个人,夜里睡觉躺满一地,有的还需要靠着墙角旮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大腮帮子跟这些被关进来的人相互一打听,才知道全是被抓的抗联游击队和抗日的绺子。
这些被俘的人度日如年,有时候也寻思能不能找机会逃走,可就这么一间四壁皆空的屋子,连门都不让出,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又不会遁地之术,哪有什么法子可想?众人从一开始的焦灼变得慢慢麻木,这么熬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一天早上,有人来提审了,把俘虏挨着个儿叫出去,有的人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有的人出去之后就没回来,听到外面一声枪响,估计是给枪毙了。众人不明所以,问活着回来的人审讯情况,那些人都说,只间了姓名、箱贯,干过什么事之类,他们没敢跟小属子说实话,至于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可就不知道了。
轮到大腮帮子时已是午后,两个军警把他带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了一间阴冷的审讯室,墙上挂着各种刑具,正中间坐着一个日本军官,身材短小粗壮,脸上全是横丝肉,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辣,紧挨着他的是一名翻译。大腮帮子心里打定一个主意,这次一定要想方设法活下去,因为他的仇还没报。
翻译面无表情,示意大腮帮子坐下,问他:“哪儿的人啊?住什么地方?老家在哪儿?”
大腮帮子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他故作紧张,刚要从椅子上欠起身,却被身后的军警按住,他扭头看了看军警,眼神躲躲闪闪,转过头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哎呀,长官,俺可是良民哪,俺在江上凿冰窟窿逮鱼,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稀里糊涂被人救了上来,就是跟俺起的那些人。俺拣了条命,又跟这些人去找俺们老乡,这不刚走没几天,就让你们抓了,俺可啥都不知道啊。”
翻译边听边记,鼻子里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大腮帮子连连点头,口中附和着:“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翻译呱啦呱啦地跟旁边的军官说了一通日本话,两人对了对眼神,那个军官就一摆手,让人把大腮帮子带了回去。
一夜无话,转天一早,外面传来一阵军靴杂沓之声,又听到哗啦啦拔下铁链子开门的响动,紧接着冲进来几个荷枪实弹的小鼻子,牵着黑背狼狗,把人一个个绑上往外拖。大腮帮子心里头一凉,暗道:“完犊子了,还是得挨枪子儿!早知如此,倒不如承认自己就是袭击森林警察队的大腮帮子,豁出去千刀万剐,好歹留个名号在世,现在倒好,直接拉出去枪毙,这可就死得不明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