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腮帮子近两年常在这一带打猎,老爷岭的大山几乎被他走遍了,他对周围的地形十分熟悉,可从不知道山上有这么大的天坑洞口。按照常理来说,重型坦克不可能开进大山。如此看来,老爷岭天坑的洞口很可能位于荒原深处,而不是在林海覆盖的崇山峻岭。他在脑子里捋了捋思路,他们几个人从山上的竖井下到要塞,在要塞中穿过漫长的山裂子进入天坑壁洞,随即跌入坑底,这个天坑的正上方——苏军坦克驶过的荒原到底是什么地方?想来想去大腮帮子也没想透,心里头拔凉拔凉的。洞口面积不小,但这些年都没人来过,周围长满了杂草,洞口应该并不明显,从很近的地方经过也看不到,连他都不知道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找到这里?即使有人经过,又怎么想得到他们被困在地底?等待救援的希望,到如今彻底落空了。
众人见这辆重型坦克炮筒扭曲,履带脱落,摔得都变形了。估计坦克自重太大,坠落过程中没有受到气流影响,这和跌进深谷没什么两样,如果是意外掉落,里面的乘员来不及逃生,必定凶多吉少。可赵工还是忍不住爬到顶部,用力揭开盖子往里面看了看,果然有三具坦克兵的骨骸。天坑底部温度恒定,湿度却极大,他一揭开盖子,就被坦克中腐烂的臭味呛得连连作呕,五脏六腑一齐翻腾。赵工从坦克上跳下来,想到死在坦克中的苏军驾驶员,不由得一声叹息,无论是死在要塞中的关东军,还是死在坦克里的苏联士兵,对—场战争来说,他们的生命微不足道,可是对于士兵的家庭而言,他们的生命意味着一切。
赵工叫上大腮帮子和小陈,三个人忍着恶臭,一起把坦克兵的骨骸从驾驶舱里抬出来,说这是为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而献出生命的士兵,按中国人的习惯,该让他们“入土为安”。大腮帮子先取下能代表他们身份的物品交给娜佳,随后从坦克上找出工兵镐,他和小陈就地挖开枯枝烂叶,将三具尸骨掩埋到一处。大腮帮子自言自语道:“开坦克的还有个埋骨之处,却不知谁来给咱们挖坑填坟?”他只是随口说说,小陈却听得脸如死灰,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大腮帮子看穿了小陈的心思,就对他说:“别想那么多了,咱走一步是一步,总不能坐以待毙,说不定很快就找到出路了。”
几个人打定主意,用T-34重型坦克的燃油做了几个火把,接下来会去洞穴边缘搜寻苏方的两名失踪人员并寻找出路,手电筒的亮度远远不够,必须有火把照明。刚才大腮帮子在一名苏联坦克手的身上,找到一支还没生锈的手枪和一个军用罗盘,他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匣中有子弹,板机依旧灵活,罗盘也完好如初,仍然可以使用。他把罗盘装进背包,将手枪交给娜佳防身,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来不及保护她。娜佳果断地接过手枪,插在自己的腰带上。她的这个举动让赵工略显尴尬,低头埋怨自己连个女人也不如。老爷岭天坑翻里凶险难料,这样一来四个人都有武器了。他们以坦克为掩护就地休息,胡乱吃了些东西充饥。娜佳食不下咽,坐在一旁心事重重,赵工也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唯有火把的光亮,可以使人稍稍安定。
众人稍事休整,起身前往洞穴边缘,寻找下落不明的队友。深陷于天坑古洞中的小岛四面环水,大腮帮子用罗盘辨别方位,根据赵工下坠时看到的情况,胖老头格罗莫夫落向了洞穴边缘的东侧。几个人找准方向走到水边,大腮帮子举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投到水中,传来一声闷响,听声音才发现地下湖水深难涉。四个人里只有赵工和娜佳会游泳,水性也只是普普通通,大腮帮子和小陈两个完全是旱鸭子,下了水就沉底。即便是会水的人,也不敢贸然下到如此漆黑阴冷的水中,俗话说“山高了有灵,水深了有怪”,鬼知道地下湖里有什么东西。
束手无策之际,赵工想出一个法子,那辆重型坦克落在洞底,砸倒了一株粗大的矮树,断下来的树干尚未彻底腐朽,或许可以浮在水面上。他们又回到坦克旁边,合力拖来树干,把它推到水中,试了一下能够浮水,完全可以当作木筏,渡过宽阔的水面。几个人跨在树干上,小陈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抱住树干,几乎是趴在上头。大腮帮子让他留意高处的飞猴,他却紧张兮兮地盯住水面,眼都不敢眨上一下,因为他不会水,比起飞猴这种看得见的袭击,更怕从水里钻出个什么不可预知的东西。
除了说话的声音在洞里回荡,地下湖一片死寂,偶尔有细小鱼类从近处经过,嗖的一下搅动宁静的水面,也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娜佳点着火把照明,其余三人用枪托和手脚划水,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有惊无险,木筏终于接近了洞穴边缘,这里是整个洞穴最为漆黑阴暗的区域,死亡般的沉寂中,充满了未知的凶险。一行人有火把和猎枪防身,洞顶成群结队的飞猴畏惧火光,不敢过分接近,但仍不死心,躲在远处伺机而动。直到木筏抵达洞穴边缘踏上岩层,并没有遇上意外,几个人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将断木从水中拖到岩层上备用,举起火把在附近仔细搜寻。
持续搜索了一阵子,并没有任何进展。赵工突然想起进山途中,曾听大腮帮子讲过挑灶沟地名的由来,那—屯子百姓的悲惨命运,仍像乌云般笼罩在他心头,久久难以平复,扰得他心烦意乱,就问大腮帮子“老爷岭”的地名有没有什么讲头?
大腮帮子说:“老爷岭是这一片大山的统称,老爷的意思是指这山太大了,而且年代久远,凡人不可冒犯,也是对山神爷的尊称。当地有一段顺口溜,‘老爷岭,老爷岭,三千八百顶,小顶无人到,大顶没鸟鸣’,说的就是这段山岭人烟稀少、延绵不绝,倒并没听说还有什么别的讲头。我说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心问这个?”
赵工说:“没什么,我想起来了就问一句,咱们死也得知道自己死在什么地方不是?”
小陈听赵工如此一说,更加觉得沮丧,“赵干事……你那么高的学问……也觉得我们活不成了吗?”说完他用手抹了抹眼角,彻底没话了。
大腮帮子扭头看着小陈和赵工,脸色坚毅地说:“老赵,你好歹也是个老爷们儿,在这节骨眼儿上,别说那些丧气话,老爷们儿不怕死,也不能轻易死,你俩记住了,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轻言牺牲!”赵工听大腮帮子这么说,使劲儿点了点头,心想多亏了有大腮帮子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在身边,否则困在凶险无比的天坑地洞中,他这个纸上谈兵的知识分子,再加上新兵蛋子小陈和需要别人保护的娜佳,真就是死路—条了。
说话这会儿,四个人已经摸到了前边的洞壁,岩层上长满了湿滑的苍笞,地面有一片一片的夜明砂,也就是蝙蝠的粪便。大腮帮子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半个人影,问赵工是不是看错了,那些人是掉在这附近了吗?赵工说方位应该没错,只不过导演格罗莫夫掉到洞底,很有可能是落在水里了,如果他会水的话,或许可以活下来。
大腮帮子说:“谁知道他会不会水,兴许早在地下湖里喂鱼了……”
娜佳跟小陈走在前头,她听不懂赵工和大肥、帮子喃咕些什么,就转过身来问赵工在说什么。
赵工赶紧用俄语说:“如果格罗莫夫和契卡两位同志还活着,他们应该可以看到火把的光亮,并会设法与咱们取得联系。但洞穴里这么久都没动静,只怕已经遇到不测了,你要有心理准备,万—……”娜佳闻言沉默不语,心里可能也凉了半截,却仍不愿放弃,睁大了双眼,继续在周围寻找。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搜寻,赵工想安慰娜佳几句,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绕着洞壁边缘走出一段距离,发现前边岩层断落,无法再往前走了,只好回去拖了圆木,浮在水面上继续向前探路。洞穴边缘有大量蝙蝠,被火把惊得四散逃窜,高处的飞猴纷纷下来掠食,一旦抓住蝙幅,就在半空中撕成两半吃掉。天坑中的惨叫声响不绝于耳,小陈一边划水,一边死死盯着眼前这纷乱恐怖的情形,两个肩膀不停颤抖。好在娜佳一直举着火把,飞猴不敢靠近水面。
赵工仰头望向高处,发现飞猴虽然身子轻捷,又长着一对肉翅,却没有任何一只能从洞口飞出去,可见这个洞穴是绝境,进得来出不去。不知多少年前那些古老的动物掉入这个大洞穴,就被困在此地繁衍生息,但也躲过了灭绝的厄运,别说他们这四个人不是飞猴,纵然肋生双翅也无法接近那个洞口,看来只能在周围找路了,不过天坑地洞与世隔绝,哪里有出去的路?
第三章 ,白色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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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摄影队陷入天坑绝境,四周是深不见底的积水和石壁,唯—的出口在头顶上遥不可及,在下边往上看如同坐井观天。石壁上的飞猴虎视眈眈,火把一旦灭掉,它们就会立即扑下来吃人。赵工心生不详之感,落到这等地步,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但是一看到娜佳担忧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觉得自己不能显出胆怯的样子,正要说些鼓气的话,还没等他张嘴,忽听前面的大腮帮子低声叫道:“有人!”
赵工听到大腮帮子说有人,就以为是找到了格罗莫夫那个胖老头或者是摄影师契卡。毕竟在他看来,这亿万年中,前后只有两批掉进老爷岭天坑的,头—批是一辆苏军的重型坦克,驾驶舱里的三名乘员当场摔死了,第二批就是拍摄纪录片的这支摄影队,六个人从高处掉落的洞穴,摄影师契卡下落不明,导演格罗莫夫则在坠落之时,被猎枪的后坐力撞到了洞穴边缘。大腮帮子既然说有人,那一定是发现了他们,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陈握紧冲锋枪,瞪大了眼睛往前看,却哪有半个人影。他胆小迷信,以为大腮帮子看见鬼了,吓得两腿发抖,不自觉地往后出溜,多亏让赵工拽住,他才没掉进水里。赵工问大腮帮子:“哪有人,你看花眼了?”大腮帮子示意娜佳将火把往前探,贴近洞壁说:“真有人,你们仔细看……”
赵工和娜佳两人揉了揉眼,但见接近水面的洞壁遍布绿苔,上面有许多古老的人形岩画,画中人形一个个姿态僵硬呆板,而且没有面目,脸上都是一片空白。在漆黑阴森的洞穴中看来,显得格夕卜诡异。赵工觉得后脖子一阵阵发凉,心窝子突突突狂跳,他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凭借火把的光亮定睛观瞧。洞壁上的岩画年代久远,说明很久以前就有人进过老爷岭天坑了。再往前看,岩画不仅描绘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大洞穴,同时也有深山森林里狩猎的情形。奇怪的是洞外那些人形,脸上有鼻子有眼,虽然构图简陋,但十分传神,可以看出喜怒哀乐,然而画中洞内的人却无一例外没有面目,不像是受地下水侵蚀被刮去了,而是根本就没有画。
赵工疑惑地说:“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洞里的人都没有脸,洞外的人有脸?”
小陈完全没领会赵工的担忧,他激动地说:“赵干事,既然古代人能进来,这老爷岭天坑—定有出口,咱们能逃出去了!”
赵工却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古代岩画大多记载了当时发生过的重大事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含义,画上的人皆无面目,莫非是进入这个洞穴的人……”
大腮帮子打断了赵工的话:“老赵,你别瞎琢磨了,没什么可怕的,这样的古代岩画,在山里头可有老鼻子了,无非是些神头鬼脸的东西,我以前打猎的时候也见过,跟这里的差不多,就是岩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