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良王声音软软地又说:“儿臣要娶她当王妃――”
顾鸾听傻了。
“哈哈哈哈哈哈!”太后笑起来,抬手将良王搂住,“秩儿这样喜欢她?那一会儿你跟你皇兄商量。”
说来也巧,太后话音刚落,便有宦官进了殿,伏地一拜:“太后娘娘,皇上来问安了。”
语毕他麻利地往外退,皇帝已阔步进了殿。
冷不丁地看见顾鸾跪在太后跟前,楚稷一愣,下意识地伸手一扶她,继而朝太后一揖:“不知母后传阿鸾过来,所为何事?”
阿鸾?
太后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顾鸾面上一扫而过,笑了笑:“不是哀家传她,是她陪良王在外头玩,良王又要过来见哀家,她便送良王过来。”
太后顿了顿,又说:“倒是良王,方才求哀家了件事,哀家不能做主,还得问问你的意思。”皇帝神色微凝,面露疑色:“什么事?”
良王歪在太后怀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顾鸾。
太后复又笑笑:“他说,他想要这宫女回去。”她这般说着,带着护甲的修长手指指向顾鸾,“说是要让她当王妃。”
话刚说完,顾鸾就听到楚稷吸了口气,眼帘一抬,便见他的脸色黑了下来。
“楚秩。”他连名带姓地叫良王,声音阴沉地可怕。
“……”良王往太后怀里缩了缩,抱住太后的胳膊,委屈巴巴地呢喃,“我就是喜欢她嘛,这么凶干什么……”
“嘶――”皇帝瞪着他,面色铁青。
“这事你允不允都不打紧,哀家倒也听说了些别的事情,想问问你。”太后面上的笑容一成不变,视线所有一荡,“都先退下。”
宫人们无声施礼,告退。
太后摸了摸良王的额头:“秩儿也先出去吧。”
第30章 除夕(“这样吧,你先回紫宸殿待...)
连良王都被屏退, 顾鸾自不可能留在殿中,便无声一福,也朝外退去了。
她和良王前后脚出的殿门, 良王调皮, 转身就爬到廊下的扶栏上坐着,望着她逛荡腿:“姐姐嫁我吧!”
“……”顾鸾瞥他一眼, 小声道, “殿下胡闹。”
殿中,太后示意皇帝落座, 母子两个各自安静了半晌,太后长叹:“良王年幼,想要个宫女不是什么大事,你给与不给都不打紧。但前有倪婕妤, 叫倪玉鸾。如今这个哀家没见过, 该就是顾鸾了。宫里的传言近来沸沸扬扬, 说你中意的实则是她, 你自己怎么说?”
楚稷颔首:“是,儿子喜欢她。”
太后好似没料到他会坦白得如此之快,不觉一怔,旋即皱了眉:“既然喜欢, 就放到后宫去, 平一平这些议论。你是皇帝, 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但放在紫宸殿不像话。”
皇帝却摇头:“儿子想等一等。”
“这是什么意思?”太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三分,“你是怕她在后宫过得不好?不会的, 宫人们素日都是看你的脸色行事,皇后也是个大方的人, 不会给她穿小鞋。有你们两个的意思在,上上下下自然心里有数。你倘是怕后宫的尔虞我诈伤了她,就给她赐几个精明的女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皇帝一语不发地听着,听完也不开口。太后打量着他的神色,循循善诱地继续道:“位份上,按例是只能从末等的淑女开始晋封。可你现下妃嫔尚少,破例也没什么不行。要封什么位份,皆是你一道旨意的事。”
太后说到这个份儿上,算是将面子里子都为他想到了。言罢却仍等不到他的反应,不由生出几分不快来:“稷儿!”
楚稷沉息:“就先让她留在御前吧。”
觉察太后的不满,他沉然道:“不是位份的事,是儿子对她一厢情愿,不知她的心思,不愿强求她。”
太后讶然:“什么?”怔了怔,便说,“那你……问她啊。”
皇帝又摇头:“儿子怕弄巧成拙。”
太后直被他这句话给说愣了。
神情凝滞半晌,语气满是诧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一个皇帝,喜欢一个宫女,不敢说不敢问,怕弄巧成拙?!
楚稷低着眼帘:“朕情愿等一等,来日有了合适的契机,再问她也不迟。”
他说着离座,起身长揖:“宫中礼数,儿子心里有数,对阿鸾发乎情、止乎礼,不曾逾矩半步,请母后放心。至于宫中传言,众口铄金,总难以尽消。儿子留阿鸾在御前,他们有的说;儿子纳她入后宫,难道他们就没得讲?不如充耳不闻,由着它去。”
“你这话说得简单!”太后有些急了,“哀家入宫已有二十余年,这样的道理哀家不懂吗?哀家怕的岂是宫里的几句闲言碎语?是顾虑你来日在史官笔下的名声!”
得凡皇帝,落得一句贪恋美色的名声总归不好。
楚稷轻哂:“如是治国有方得万人称颂,何惧史官议论几句私事?如是执政昏聩令民不聊生,只得个后宫和睦宫规森严之评又有何用?儿子自问能为天下万民谋福,母后又何苦去拘这些小节?”
“你这是诡辩!”太后气得直拍榻桌,皇帝笑意愈发清朗,上前半步,复又长揖下去:“母后,自幼是母后教导儿子,当多读圣贤书,来日当个贤明君主。莫学夏桀商纣,昏庸一世,到头来只得将罪责推到妃嫔身上,强博半分尊严。如今儿子谨记在心,公事私事分得明白,不乱分毫。母后却忘了吗,竟这样担心儿子因为阿鸾惹得一生骂名?”
“……”太后冷冷别开眼,自问说不过他,便不再说了。
可真是翅膀硬了。
还是秩儿可爱。
太后便寒着张脸不再开口,楚稷薄唇微抿,口吻放缓下来,好声好气道:“时辰已晚,含元殿还有宫宴要应付,儿子先行告退,晚些再来向母后问安。”
太后不说话,他就径自退了出去。
殿里安静下来,不多时,太后身边的大嬷嬷进了屋,给太后奉了盏茶:“瞧太后娘娘的神色,是没劝住皇上。大过年的,您先消消气。”
太后接过茶盏,铁青着脸色抿了一口。
嬷嬷眼睛一转,恭肃垂眸:“其实有什么可为难的呢?一个宫女,您硬要管便管了,册封也好、打发出去也罢,哪怕是乱棍打死,只消您真下了懿旨,皇上便不可能与您硬顶,闹得让外人看热闹。”
“嘁”太后冷笑,“哀家才不为他费这个力气!”
“这不就是了!”嬷嬷一下子绷不住笑出来,“太后娘娘素来通透,眼下何苦去费那个神?咱们皇上也不是个糊涂人,不会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年轻人春心萌动罢了,不妨就先由着皇上。”
太后脸色仍不好看,又啜了口茶,就搁下茶盏站起身,懒洋洋地往外走去:“操心这个干什么?走,和太妃们吃年夜饭去。”
“哎。”嬷嬷旋即躬身,扶着她往外去。
不远处的宫道上,皇帝沉默而行,良久没说话。他来时带的宫人不少,但在他步入颐宁宫时就都留在了宫门外守候。待得他出来,张俊一眼瞧出他心情不佳,立刻识趣地示意宫人们都退远了跟着,唯独与他一起从颐宁宫出来的顾鸾不好退开,只得安安静静地跟在身侧。
顾鸾觉得太后所言之事或与自己有关,几度想要探问。却又不好问,便一壁跟着他前行一壁绞尽脑汁地思量。直至离含元殿不远时,他忽地驻足,侧首看她:“阿鸾。”
她忙也停下,抬眸听命。
楚稷道:“……你不想去良王那里吧?”
“不想!”她脱口而出,滞了滞,又道,“良王殿下才……才六岁。”
楚稷笑一声:“是啊。”复又提步前行,心下轻松起来。
他就知道,阿鸾不可能想跟楚秩去的!
六岁的小屁孩也敢跟他抢阿鸾,做梦。
不过,楚秩童言无忌之下能说出那种话,也足见她有多让人喜欢。
他该护好她,不能让她被抢走。
他心下赌着莫名其妙的气,大步流星地行上长阶,进了含元殿的殿门。
殿中早已宾客满座。九阶之上唯正当中的御座空着,后妃们皆已到齐。九阶之下的两侧,宗亲百官也已齐至。宦官尖锐的通禀声撞入殿中,众人离席见礼,山呼万岁,
楚稷径直行上九阶,落了座,道了声:“免。”
众人再度落座,君臣各道一番场面话,宫宴就正式开了席。顾鸾立在他身侧帮他布菜,不多时,就觉有清凌凌的目光投来。
她不动声色地以余光扫了一眼,是皇后正打量她。略作斟酌,索性大大方方地抬头,福身:“皇后娘娘有吩咐?”
皇后的神情略微一僵,旋即笑道:“这位想来是顾鸾姑娘?”
顾鸾垂眸:“奴婢正是。”
这是她两辈子里第一次见到皇后。上一世她到御前时皇后早已离世,她对皇后知之甚少。
唯一清晰的印象,是皇后对皇长子教导甚为严厉,以致于后来楚稷对皇长子略显不满,皇长子便担惊受怕,一度积郁成疾,楚稷颇是费了些心思才将皇长子开解好。
现下看着皇后,倒瞧不出是个严厉的人。相反,皇后生了张端庄宽和的圆脸,明眸善睐,模样和善得很。
与顾鸾视线相触,皇后下意识地垂眸一避,继而款款笑道:“倪氏和方氏本宫都见过,现下看着,倒都不及顾鸾姑娘合本宫的眼缘。若姑娘肯来与本宫做个伴,想必你我是谈得来的。”
这话说得顾鸾提起心来。
平心而论,她自是愿入后宫的。上一世将心底的那份情藏了半辈子,这一世她毕生所求便是他能成为她的夫君。
可这话从皇后口中说出来,似敌非友,让人摸不清状况,偏她又不清楚皇后究竟为人如何,一时便不敢贸然答话。
然不及她细作思量,楚稷就看了过去。
他打量皇后两眼,笑了声:“你们怎么总想拉朕御前的人去作伴?中秋时是舒嫔要走了倪氏,如今皇后又来要她。要不这样――”
他顿了顿,一指张俊:“让张俊给皇后当个掌事?张俊办事妥帖,又能说会道,去了栖凤宫必定得力。”
皇帝说得慢条斯理,却把皇后说愣住了。
她开那个口,是想如从前册封倪氏一样给皇帝一个台阶,让他好把顾氏也送到后宫去,怎么就扯到张俊去了?
再说,她怎么敢要张俊,那是阖宫里身份最尊的掌事宦官,搁到她的栖凤宫里叫贬职,张俊不得恨死她?!
皇后勉强笑笑:“……臣妾随口一提罢了,栖凤宫里宫人也够,不敢劳动张公公。”
张俊在旁边知趣地躬身:“皇后娘娘客气了。”
楚稷又饮了口酒,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喝多了,朕去侧殿歇一会儿。”
说着他便起身,顾鸾忙退开半步,方便他从桌边过去。他从她跟前经过,手肘却不经意地在她臂上一碰。她抬眼看他,他引着她的视线往外一睇,示意她同行。
她便随着他行下九阶,进了侧殿,殿门阖上,他就懒懒地行至茶榻前一坐,一脚抬起,登在榻上,姿态少见地有了几分痞劲儿。
他啧声:“谁都看你,你是不是太好看了啊?”
这话有些轻佻,让她双颊泛热,薄唇微抿,低下了头。
她也察觉了。方才虽只有皇后开口,但几位嫔妃都在看她。
他自顾自又啧了声,“这样吧,你先回紫宸殿待着,这边不用你了。”
“诺。”她垂眸福身往外退,心里却有些闷闷不乐。
除夕佳节,她总是想待在他身边的。想跟他一起看子时窜起来的烟火,再一起走进新的一年去。
又听他续说:“不许回去睡觉啊。”
她抬眸看他,他挑眉:“看什么看,好好守岁。”
“哦……诺。”顾鸾瓮声瓮气地应下,心里却在想,独自守岁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早早睡觉。
第31章 烟花与银坠(楚稷含笑,眼帘低垂:“阿...)
得了皇帝的话, 顾鸾自是奉旨告退,离了含元殿,独自回紫宸殿去。
路上回忆起楚稷所言, 顾鸾心中有些惴惴。翻来覆去地回想“谁都看你, 你是不是太好看了啊?”这话,摸不清他是不是觉得她招惹了是非, 引得六宫侧目。
她知道, 他惯是不喜六宫斗争的,人至中年便懒得踏足后宫多少也与此有关。在紫宸殿要面对朝堂上的明争暗斗, 去了后宫还要听妃嫔们唇枪舌战、旁敲侧击,于他而言太累。
皇后适才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便是他所不喜的那种累人的话。
而皇后之所以那样说,是她引起的。
可转念想想, 顾鸾却又知他并不是爱语出讥嘲的人。那句“谁都看你, 你是不是太好看了”, 听来轻佻, 从他口中说出也未必有旁的意味。
或许只是随口的一句调侃。
――她这般与自己说着,不觉间已迈进了紫宸殿的殿门。
皇帝去含元殿参宴了,紫宸殿没留几个宫人,外殿只两个宦官值守。见顾鸾回来, 当中一个笑着上前:“顾鸾姑娘, 回来有事?”
“皇上说前头不用我了, 让我回来等着守岁。”她道。
那宦官眼睛一转,知皇帝素来待她不一般,便客客气气地说:“那姑娘去侧殿歇着, 咱给姑娘沏个茶,再去瞧瞧御膳房有什么现成的点心没有?”
“不必这样麻烦。”顾鸾一哂, 这就径自提步往侧殿去,“我自己沏些茶就好,你们忙你们的。”
那二人原也应留在外殿值守,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再多言。顾鸾推开侧殿的殿门,入殿歇着,随意取了些茶叶沏了盏茶,在茶香中缓缓驱散疲倦与乏味。
自己这样枯坐着守岁,怪凄凉的。
.
紫宸殿中,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这般的热闹落在头一回参宴的朝中新贵里自是处处都好,但放在年年都在的老臣眼中,便是年年都差不多的“例行公事”了。
于楚稷而言,如此宫宴更是没有新意。
尤其是身边的人还回去了。
他为什么要让她回去啊……
心生懊恼,楚稷沉闷地饮尽了一盏酒。
适才他想得清楚明白,一则后宫对她多有议论,二则还有个今日刚瞎胡闹了一场的楚秩,她能少在他们面前露脸自是好些。
可她真回去了,他忽而觉得整场宫宴都变得没趣。
况且,他总归也不能真让她一个人守岁。
楚稷心下暗自谋划着,对新年的到来忽而变得分外期待。如此一期待,眼前的时间就变得格外迟缓。大殿东北角放着一座西洋钟,若是平日,楚稷鲜少注意到它,今日却鬼使神差地看了不知多少次。
如此度日如年的捱了良久,殿外终于有烟花窜起来。
楚稷再度扫了眼那西洋座钟,再有约莫一刻便是新年。
又饮尽一盅酒,他站起身,眼中醉意惺忪。
张俊赶忙上前扶他,妃嫔们也都看过来,皇后迟疑一唤:“皇上?”
“朕喝多了,出去走走。”皇帝淡声,言毕便向九阶之下行去。
皇后浅怔,一时想提醒他子时将至,想了想,又罢了。
这样的宴席上人人都免不了要喝些酒,喝得多了出去散散酒意便也是常事。在他之前,已有不知多少朝臣都避出去过,嫔妃中那位秦淑女更是开席时稍喝了两盏就出去散步去了,倒现在都没回来。
楚稷便这般出了殿,一语不发。张俊带着几名宦官跟着,隐约觉得皇上这散步散得有点“急”。
脚步虽稳却快,足下生风。不像散步,倒像是赶着时间要去做什么。
如此不过小半刻,紫宸殿就已出现在眼前。
侧殿里,顾鸾品了两盏茶、尝了四五块点心,实在没事做,已忍不住地打起了瞌睡。
顾鸾于是断断续续地按了半晌太阳穴,心觉这守岁守得实在艰难。
若是在含元殿,歌舞升平的,她不会困;若是回房……虽然也只是自己待着,但她还可用屋外的积雪堆个雪人解闷儿。
偏偏在这紫宸殿里,她闲得长毛,可总不能在皇帝的寝殿前堆雪人呀。
困意逐渐浓重,顾鸾按太阳穴的动作不知不觉就成了掐太阳穴。
“皇上。”外头忽然响起宫人的问安声。
顾鸾精神一振,只道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却一眼就见门上被光火投出他的身影。
又听他漫不经心地跟宫人说:“朕喝多了,出来走走。又走得冷,回来喝盏茶。”
楚稷一壁说着,一壁环视四周。正要问出那句“顾鸾呢?”,侧殿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视线顿住,她颔首福身:“奴婢去沏热茶。”
她说完便又退回侧殿里,转身行至矮柜前,熟练地沏茶。楚稷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定了定,提步步入侧殿。
矮柜边恰是一方窄榻,他怡然自得地过去落座,侧倚榻桌,以手支颐地看着她。
顾鸾余光扫见他的身影,沏茶的手微顿,偏头看去:“侧殿冷些……皇上不妨去内殿稍坐?”
“无妨。”他脸上笑意淡泊,轮廓被光影勾勒得十分好看。
顾鸾不再多言,沏好茶端给他。还有两步远时嗅到酒气,她便说:“奴婢让御膳房上盅醒酒汤来。”
他吹着茶上的热气,听言摇头:“不必,宫宴还没散。”
说完,他睇了眼侧旁的檀木椅:“坐。”
顾鸾福了一福,便去落座,这才注意到隐约传来的烟花炸响声。
她知道,除夕宫宴时的烟花一般是从亥时末刻开始放,一直放过子时初刻。也就是说……
她望向窗外:“快子时了?”
恰此时,钟声“咣――”地撞响。
新年之时,以皇宫四角的钟楼为始撞响钟声,继而渐次击响京中百余钟楼,满城的新年吉意尽会在此时沸腾至顶点,坊间街头在此刻必定人声鼎沸,含元殿里亦会是一片欢腾。
顾鸾侧耳倾听,恍惚了一瞬,继而欣喜便在心中绽开――新年到来的这一刻,他竟恰好是在她身边的。
殿里甚至没有其他人。她重返年少的第一个新年,只与他相伴。
楚稷含笑,眼帘低垂:“阿鸾,新年大吉。”
炸响的烟火声将他的声音镀得朦胧,她浅怔,睡意早已不知被驱到了多远,心跳快了数声,哑了半晌才说:“……新年大吉。”
楚稷清朗而笑,忽而起身,阔步向外走去。
她只觉一切如梦似幻,怔怔跟着他出殿。行至檐下抬头,烟火正在夜幕上炸出片片花团锦簇,一重叠过一重。
她看得出了神,身边的人忽地咳了一声。她看过去,他已收住,探手摸入衣襟,再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枚小小的圆。
好像是一枚银项坠,约莫半寸宽,圆而扁平,银质及佳,在月光下泛出悠悠白光。上头刻着佛家的纹饰,正中央欠着一枚小小的蓝宝,恰是一朵花的中心。花朵的四瓣绽出来,间隔出又各镶一颗更小些的黄色宝石,做工精巧不俗。
楚稷不看她,手在圆形底端一按,圆形弹开,内里竟是中空,置有一截小小的字条。
他复又轻咳了声:“这是……前些日子高僧进宫祝祷时求来的,里面是《楞严神咒》的一段。”
说着手指一扣,张开的项坠在他指尖啪地阖上。
他信手一递:“新年礼。”
顾鸾呼吸凝滞。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银坠,一壁觉得它美极了,一壁又好像从不曾将它看进眼里。她脑海中尽是他,想起他的调侃、想起他的关切,想起她所熟悉的他的每一番模样,心底困惑已久的疑问忽而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该是喜欢她的,他该是喜欢她的。
至少……至少有那么一点对她留了意,便愿对她费些心神,备一份这样的新年礼给她。
她突然觉得先前的万般凶险与苦恼都变得不值一提。
顾鸾怔忪半晌才回过神,手伸过去,带着微不可寻的轻颤,伸向那枚银坠。
在指尖触及银坠的刹那,他却蓦然将手一抬,将它抽走了。
她一下子抬头,心弦紧绷:“皇上?”
楚稷薄唇紧抿:“阿鸾。”
他顿了顿。
“你能不能……”
他又顿了顿。
“朕少个平安结。”
他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完,一股前所未有地紧张漫上心头,他盯着她的反应,一刻也不敢放松。
是的,他在跟她讨东西。
她明明是他御前的人,他却怕她不肯应。
顾鸾迎上他的视线,复又怔了一怔,蓦然绽出笑来。
“奴婢尽快制好。”她垂眸,莞尔应下。又问,“不知用在何出?要编多大?”
“用在……”他立刻搜肠刮肚地思量,旋即便说,“玉佩。”
“朕日常所用的玉佩!”他斩钉截铁,“玉佩上的流苏和络子都已有些旧了。”
“好。”她点点头,“那奴婢明日跟张公公取来,换上新的。”
“好……”他的心弦在这一刻才松下,笑意释然,望着烟花身缓一息。
身边的人轻道:“坠子。”
“嗯?”
“坠子。”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弯弯眉眼里漫开促狭,“不给了么?”
“哦……”楚稷顿显局促,将手一伸,“给。”
“谢皇上。”她抿笑接过,托在掌心里看了看,就直接戴上。
烟花又在天边热闹了一阵。说来奇怪,方才她还觉得这烟花真美,恍然便是她两世里所见的最美景致。此刻却忽而觉得也不过尔尔,稀松平常,远不及她胸前这一枚小小银坠来得更漂亮。
第32章 新年(“宜姑姑……不回来了?”...)
这日纵使人人都因守岁睡得极晚, 君臣也都不得不在年初一起个大早,因为还有元日大朝会。
顾鸾这日原本倒可睡个懒觉,却和方鸾歌换了值, 因为她好想见他。
其实她时时都想见他。有他在, 她就觉得在紫宸殿当值总比闲着好。
但经了昨晚,她就更想见他了。
顾鸾便在寅时入了寝殿, 楚稷正更衣, 困得眼皮打架。看见她进来,扯着哈欠笑了声:“你回去再睡一睡。”
“已睡足了。”她衔着笑走上前, 正帮他更衣的宦官就退开了一个,正方便她为他系好系带。
二人近在咫尺,她能嗅到他身上龙涎香温暖的香味,他能清晰看到她一根根卷翘的羽睫。
他衔着笑,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她半晌。待她为他将系带系好, 他才又启唇:“朕的络子呢?”
“……这么急吗?”她抬一抬眼, “那皇上先把玉佩给奴婢才好, 奴婢看看该做个什么样的。”
他便一唤:“张俊。”
张俊即刻应声上前,将一枚玉佩递与顾鸾。
玉佩呈圆形,约莫两寸长宽,上刻龙纹。玉上原有的络子、流苏皆已解掉, 只一块羊脂白玉, 触手温润。
顾鸾审视手中佩, 想了想:“皇上惯用明黄色,便还要明黄?还是配些别的色?”
“都好。”他一顿,轻松道, “你看着办,倒也不拘明黄。”
“好。”顾鸾点头应下, 他就离了寝殿,去大朝会。这大朝会上除了百官觐见,还有万邦来朝,每每都要忙上一个上午,临近午时才能散去。
元日大朝会散去的时候,数里之外的行宫里,仪嫔才刚起床。
她自昨晚就心情不佳,宫人们都小心侍奉着,没人敢多说话。卧房里静得如无人之境,好在几名宫女足够默契,便是不开口也能侍奉好更衣梳妆之事。
待得传了膳,大半宫人退了出去,身边的大宫女盈月才察言观色着劝了两句:“娘娘,今日年初一,可不兴这样垂头丧气的。娘娘将烦心事都放一放,讨个好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