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很少回村,只有厂里放假或是孩子们放长假,才会回来。
今儿卫子英家杀猪,卫良忠一大家子都过来了。
厨房里,几个女人正在忙前忙后,烧水洗菜,院子外,小孩子们则打成一团。
卫子英一回来,就被冯勇给缠上了。
这小家伙还记得卫子英的那个木头玩具,缠着想让卫子英给他玩一会儿,一边,钱二牛也一脸垂涎,特别想看看卫子英的木玩具。
小孩子,不记仇,打打闹闹是常事。
钱二牛和冯勇都不记打,先前还被自己家大人抽了一顿,转过眼就忘记了让他们挨打的祸头子。
他们不记仇,但卫子英却是个记仇的系统,乌黑大眼睛睨着两个渴望的小男孩,就是不理他们。
潘玉华是个贴心小姐姐,看卫子英不乐意,唬着脸:“你们还想挨打是不是。”
四岁的小丫头,明明还没钱二牛和冯勇高,但她脸一板,别说,还真能唬住人。
钱二牛和冯勇蔫了。
卫子英小迷妹上线,睁着乌黑的大眼睛,一脸敬佩地道:“玉华姐姐好厉害。”
潘玉华一笑,啥也没说,转头,带着卫子英一起进了厨房。
一入厨房,潘玉华的目光就落到了忙碌的苏若楠身上。看着年轻了不知道多岁的苏若楠,潘玉华心底感慨万分。
若楠姨……
那个念着曾经的同村之情,几十后再遇,还不忘向她伸出援手好人。
那些年,她为了找被拐的女儿,四海为家,落魄潦倒,到了江省后,在一家商场遇上了她。她不过是凭着记忆中的那熟悉感,不确定的喊了一声若楠姨,她就认出了她,并把她带回家,给她安排工作,支持她寻找女儿。
那时候的若楠姨已近七十,明明应是安享晚年的岁数,然而却受她所累,到处为她奔波。
也就是那几年,她才知若楠姨始终没有办法释怀英子和卫叔叔还有卫大哥的死。
她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弥补这个遗憾。
好在她回来的及时,英子没傻,往后,也不会没心没眼的去抓毒蛇。
“玉华来了啊,姨姨谢谢你那天把英子背回来,来来,拿着吃。”
潘玉华一进屋,苏若楠就看到了她。
她一笑,忙不迭从围裙口袋里抓出一把糖,分给潘玉华和卫子英。
潘玉华甜甜一笑:“谢谢若楠姨。”
“妈妈,我帮你们剥蒜。”卫子英剥了一颗糖,放到嘴里,然后乖巧的要帮大人干活。
苏若楠顺手拿了一把蒜给两小姑娘,让她们到一边慢慢剥去。
而这时,坐在灶台下烧火的周大红,瞅着苏若楠的围裙口袋:“永华媳妇还有糖没,给我几颗,我甜甜嘴。”
“大嫂,咱家差你几颗糖吃了?”切菜的陈舒敏看着没皮没脸的周大红,鄙视道。
周大红睨着陈舒敏,阴阳怪气道:“咋了,我还吃不得永华媳妇的糖了。”
苏若楠懒得理周大红。
相处十来年了,这隔房大嫂是什么性子,她比谁都清楚。她埋头,一边往锅里添水,一边和陈舒敏说起了话。
说的,还是前两三个月,发生在华国的大事。
一个厨房,三个妯娌,两个性子相投,说话细声细气的,谈得还是周大红不怎么懂的,那啥被粉碎了的四个人的帮。
陈舒敏委婉问苏若楠,有没有接到江省娘家那边的通知,明里暗里提醒着苏若楠,她可能有机会回城了。
苏若楠一笑,没说这个话题。
有没有接到都一样。她当年既然一下乡,就选了憨厚的卫永华嫁掉,就没想过还能回城。
回城,可不是那么好回的。
要能回去,她啥都不用做,大姐和爹娘自会为她想办法,不能回,她就是做的再多也是白做。
这些事,等政策下来了再说吧。
而且,她要回城,永华他们父子四人,她也是要带着一起回的,总不可能她回了江省,留男人和三个孩子在这边吧。
角落里,听到回城这个话题的潘玉华,眸子轻蹙,陷入了沉思。而卫子英的数据库里,也是有这段历史的,听二娘问妈妈回不回城,眼里闪过丢丢担心。
知青回城啊……
这个回城,可是留下过很多后遗症的。
妈妈是城里来的知青,也不知道她和哥哥们,会不会成为这个后遗症中的一份子……
苏若楠和陈舒敏两妯娌谈的话,周大红有些听不懂,她心里有点不得劲,歪了歪嘴,突然插话:“永华媳妇,你们过完年,还去隔壁县吗?”
“不去了,那边的活已经做完了。”苏若楠歇了和陈舒敏的谈话声,软绵绵地冲周大红道。
周大红眼睛一亮,赶忙道:“那敢情好,我娘家侄儿要娶媳妇,想打新家具,找了永华两个多月了,你们却一直不在家。开完年了,让永华帮我侄儿,打套家具吧。”
周大红嘴里说打家具,但说出来的话,听着却不是那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卫永华耽搁了她侄儿娶媳妇呢。
苏若楠切菜的动作一顿,掀眸睨着灶台下的周大红:“打家具啊,那料子都准备好了吗?”
“料子?”
周大红楞了楞,理所当然道:“新砍的料子得晾上大半年才能做家具,我大哥家没准备,你家猪圈楼上不是有好些料子吗,先拿着用呗。那些料子,我看放了两三年了,再不用怕都生虫了。”
苏若楠一听她这话,心里呵呵。
埋头,漫不经心道:“猪圈楼上的料子,是永华特意为永民准备的,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回头,你和我娘说吧。”
永民二十三了,娶媳妇也就这一两年的事。那些料子是他们两兄弟特意砍来晾着,以后打家具的,哪可能给她用。
“什么和我说?”
厨房门口,背了几个萝卜和两个白菜进屋的周桂,听到媳妇的话,问了一句。
陈舒敏叹了口气,瞥了眼自家大嫂,然后冲周桂道:“二婶,大嫂想找永华兄弟给娘家侄子打家具,那边没准备料子,大嫂说,你家猪圈楼上有现成的料子,想借来先用用。”
陈舒敏是极为看不上自家这个嫂子,这嫂子又蠢又没自知之明,还特别贪心。她和永凯之所以不怎么回左河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
每次回来,她都会阴阳怪气,说什么他们两口子进城就享福,她和大哥却得在农村黄背朝天,还得养老人,话里话外,反正就是想让永凯把工资交回来。
永凯齿轮场的工作,是她爸花了四百多块,从一个老工人手上买来的岗位,公公婆婆都没让永凯交工资,她一个大嫂,哪来的脸敢让永凯交工资。
再说了,养老人……她确定两个老的是他们在养?
俩老的现在还利索,公爹又是生产队队长,她哪来的脸,说是她在养老人。还有,每个月,她和永凯都是给了两老人十块钱的。
自己常年不在村里,还以为她这作派见是不得她和永凯好,在家里给她耍脸,呵呵,合着还是她见识少了。
瞅瞅,人家这会儿,都把主意打到永华家了。
“啥,打家具?”
周桂砰地一下,把背篓搁到地上。
抬头,笑盈盈地瞥着周大红:“大红啊,说起家具这事,三年前,你大哥嫁女儿,那套陪嫁家具的工钱,什么时候结给永华啊?”
给她娘家打家具,呸,想得美。
上次打家具的工钱,三年过去还没结给永华,这第二遭又来了,当永华是她周家的免费劳工不成。
“一家人,不过耽搁点永华的时间,算什么工钱?”周大红听周桂提到工钱,楞了楞,脱口就道。
那理所当然的姿态,看得在场另三个女人,一阵无语。
敢情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给工钱啊。
以前不给工钱,这次更那啥,没工钱不算,还打起了别人家料子的主意。
“啥,三年前的工钱还没给?”
卫良忠媳妇张冬梅从自家端了个木盆过来,准备兑些盐水,去接猪血,一踏进厨房,便听到了几个人的谈话。
她一惊,双眼不可置信瞪向大媳妇,连名带姓地喊:“周大红,你大哥还没把工钱结给永华?”
“没啊,我大哥前年两提过一下,不过我给拒了,永华是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哪用得着算工钱。”周大红拔了一下灶里的火,没一点心虚的回了一句张冬梅。
“兄弟?”
周桂看她那模样,气笑了:“永华姓卫,莫不是你周家改姓了,啥时候,我老卫家的儿子,和你周家成兄弟了?”
三年前,她侄女嫁人打家具,要得急,桌椅板凳架子床,统共花了永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那段刚好是春种,永华忙得累死累活,还得摸黑赶工。结果呢,赶了那么久的工,却被她一个隔房大嫂,拿去做人情了。
凭啥呢?
凭她周大红脸大吗?
说起来,她也是爱占别人便宜,但占便宜也不是这么占得,捞进来十分,就得退出去五分。
她前段时间拿别人家的鸡蛋,哪次不是在地里薅了一把葱或是带了两个桔子去的。大伙最多也就心里骂两句,没看人钱二媳妇,被她薅急了,动手打娃,也没当面埋汰她吗。
真当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啊,更何况,是来占她的便宜。
呸,从来都只她周桂薅别人家的,这周大红敢来薅她,她不连本带利拿回来,她就不姓周。
周大红没想到周桂说话会这么直接,讪笑道:“二婶,咋这么说话呢。我们两家关系这么近,永华好意思收我大哥钱?我这推回去,还免了永华尴尬。”
周桂心里呵笑,睨着她:“我家永华有啥不好意思,他靠本事吃饭,尴尬什么了……不然,我们现在去你们村问问,看看该尴尬的是谁。”
苏若楠听到周大红这话,眉头皱了皱,放下菜刀,一副不懂就问的模样:“妈,我们和大嫂娘家走的很近吗,哎呀,都是我不好,嫁进来这么多年了,都还没去大嫂娘家走动过,这,这……”
“走动啥啊,别说你嫁进来没走动过,我也没和他们走动过,她嫁给永治快二十年了,她娘家就没上过我家门。”
苏若楠闻言,眼里适时透出恍然。
她转回头,慢吞吞道:“大嫂,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嫁进来的晚,你也不能骗我啊。明明都没走动过,哪来关系近啊。永华打你侄女那套嫁妆,人都给累瘦了十几斤,永华和永治大哥是一个爷爷的兄弟,你这做大嫂的,怎么能这么亏他。”
周大红也不知道是脸皮厚,还是就是这个性子,周桂两婆媳一打一唱说得这么明显,她竟然没听出她们的话外之音。
还在那里笑着说:“这不是怕麻烦你们吗,我娘家人要上门了,二婶你不还得煮顿饭,这多不好意思。”
周桂:“……??”
想吃老娘的饭,本门没有。
苏若楠:“……??”
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
“周大红,初二你回娘家,和你大哥说说。亲兄弟明算账,十里八乡,凡是请永华打家具的,哪家没出工钱,别说是你娘家,就是我娘家,也得付工钱。”张冬梅看着连手怼周大红的两婆媳,脸火烧火烧地发烫。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这个媳妇,当初真是看走眼了。
明明没嫁进来时,说话做事都利索的很,谁知,嫁进来后,却是极度拎不清的。
分不清里外,喜欢补贴娘家,还自以为世上就她一个聪明人。
偏她这种行为,还只针对婆家人,出了卫家门,别人一和她横,她还连个屁都不敢放。
卫家又不欠周家什么,薅婆家的东西补贴娘家就算了,现在还把主意打到了隔房兄弟的头上,真是丢人现眼。若不是担心两个孙子没了娘会遭人笑话,她早就让永治和她离婚了。
周大红不干了,理直气状说:“那怎么成,我都推回去了,我哪好意思再问我大哥要。”
“你不好意思问你大哥要,就好意思给隔壁堂弟做主……你脑袋没问题吧。”张冬梅斜了眼周大红,唬着脸,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反正,我是没那脸问我大哥要工钱,二婶非要要钱,那你自己去问他要吧。”被婆婆加隔壁婶子一怼,周大红蔫了,扯了扯嘴,一副她们无理取闹的样子,埋头继续烧火。
屋里另四个女人,看着她这做派,一阵无语。
不但他们无语,连默默坐在角落剥蒜的卫子英和潘玉华也很无语。
卫子英是新奇,今儿,她竟发现,世上竟还有比她奶更那浑不济的人。而潘玉华则是完全没想到,卫家大娘私底下,竟是这副德性。
周桂呵呵,皮笑肉不笑地道:“行,那我自己去要。”
到时候她连本带利一起要回来,反正这事,理亏的又不是卫家,除非周家不要脸,不然,她说多少,他们就得给多少。
说完欠款的事,也不知周大红是心大,还是脸皮厚,又道:“那我侄子家具的事,就这么定了,过完年就开工吧,我侄儿媳妇六月份进门,我大侄子还等着这家具呢。”
“……???”卫子英眼睛眨了眨,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是,大娘这是缺心眼还是咋的?
三个人一起怼她,完了,她竟还能继续说家具的事?
她妈和她奶啥时候和她定下了打家具的事了。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陈舒敏,早就知道自家大嫂是个棒槌,但现在,她却觉得棒槌都是在夸她。
心里呵呵,提醒道:“大嫂,三年前的账还没结呢。”
“没结又不耽搁打家具。”周大红脸皮厚,仿佛没听出陈舒敏的言外之意,道。
周桂:“要打家具,好啊,叫你大哥自己来请永华,让永华去你大哥家做工,一天三顿你大哥包,永华给别人家打家具,是一块八一天,给你大哥打,算你大哥便宜点,一块五。”
要打家具,可以啊,正主上来请就成。才不能让永华像三年前那样,一声不吭,就把家具给他打齐,完了,还被人拿去做人情。
周大红一楞:“这么贵?”
周桂睨着她:“不然呢。”
这年头,木匠可抢手的很,出门打一天家具,工钱就能拿一块五到两块,当年,公社那边也就是考虑到木工很挣钱,才商量着送卫永华去学木工的。
这工钱还是甘华公社这偏僻的山沟沟,若是换到城里,工钱得有更多。
“那,那啥,我回头和我哥哥商量下,看他要不要打。”一听工钱要一块五一天,还得包三顿饭,周大红做不了主了。
这人也是神奇的很,能做婆家隔房叔子的主,却不能做娘家大哥的主,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
陈舒敏看着周大红的作派,不咸不淡道:“大嫂,你对你娘家侄子可真好,你若能把对侄子的心,分一点点给志学,志学如今也不会这样。”
陈舒敏提起卫志学,屋里几个女的,顿时不吱声了。
而一直浑不济,一副听不懂人话的周大红,在陈舒敏提到小儿子卫志学时,神情终于有了丝丝变化。
她抬头,暗暗看了眼婆婆张冬梅。
见张冬梅黑了脸,赶忙垂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而周杜和苏若楠脸上,则浮起了唏嘘,看周大红的眼神也有了转变。
卫子英和潘玉华都不知道几个大人在卖什么关子,但两人不是普通小孩,一瞅就知道大人们有问题。
两人都忍不住翻开回忆,去找有关卫志学的记忆。
然而找了一圈,不管是卫子英还是潘玉华,竟都找不到多少有关卫志学的消息。
在卫子英的记忆里,卫志学这个堂哥,见天生病,很少出现在村里,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回。而在潘玉华的记忆里,卫志学则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甚至到了八三年,她再没听说过卫志学的任何消息。
潘玉华惊异。
一个长期生活在村里的人,怎么就突然之间无声无息,没了任何音迅呢。
这,不正常。


第19章
气氛有些古怪。
卫良忠家三个女人突然歇了声,周桂和苏若楠也不再说话,两婆媳对视了一眼,便垂下头继续干手里的活。
张冬梅楞楞地看了一眼周大红,什么话也没说,往大木盆里兑了些冷水,洒上一点盐,沉默地出了厨房。等她走后,苏若楠轻轻撞了一下陈舒敏,让她看周大红。
陈舒敏先前的话,也不知道触碰到这对婆媳哪一点,老的走了,年轻的眼睛也发了红,一副内疚伤心的样子。
陈舒敏撇撇嘴,全当没看到。
现在内疚,内疚给谁看呢。
算了,反正婆婆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弟媳妇说这些,倒是招人嫌了。
张冬梅端着接猪血的木盆去了石坝,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杀猪声。厨房气氛诡异,卫子英看不懂大人们葫芦里在卖啥药,把剥好的蒜放到菜板上,就想借看杀猪离开厨房。
刚和苏若楠说想去看杀猪,她和潘玉华就被拉住了,说小孩子不能看杀猪,会惊魂。
卫子英没走得掉,只能继续和潘玉华一起呆在一处,等到外面喊要水时,两小孩子才被放出厨房。她俩离开的时候,周大红眼睛还是红的,她木纳着脸,心思不知游离到了何处,眼睛无神地盯着灶洞里的火……
院子外,卫子英看着石坝那边忙碌的大人,和一群打闹的小孩,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潘玉华:“玉华姐,为什么一提到志学哥,奶奶她们就怪怪的。”
“我也不知道。”潘玉华也奇怪的紧。
卫志学这么大个人,结果到了八三年,竟莫名其妙没了消息,这么大的事,村里却一直没有传出啥闲言碎语。
这不正常。
卫子英眼珠子诧异地盯在潘玉华身上。
……左河湾还有你也不知道的事?
卫子英心里揣着事,眼睛一转,落到了石滩坝上,刚看过去,心神就被锅子头神奇的操作给吸引了。
杀猪凳上的猪已经断气,只见锅子头拿着杀猪刀,在猪的后蹄子上划了一刀,旋即,拿根小软管插到猪蹄上的伤口处,然后对准管子吹起了气……
这气,还神诡异的……把猪给吹胀起来了。
卫子英懵圈了。
为什么要把猪吹胀?
这是啥原理……
卫家这头猪不算大,两百斤都不到,一开膛,所有人就忙了起来,厨房里几个女人也出来帮忙了,周大红难过了一会儿,又成了个棒槌,起哄让苏若楠把猪肚给炒了。
苏若楠和周桂都懒得理她,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中午的饭很丰盛,有酥肉、粉蒸肉、回锅肉、爆炒小肠、和一道用猪血、猪肝、排骨加白菜萝卜一锅煮出来的刨猪汤。
刨猪汤汤浓味鲜,看一眼,就让人垂涎欲滴。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些别的素菜,反正七七八八,凑了一大桌。
今儿卫家人多,石滩坝这边六家人,除了隔壁钱家全来了外,另外五家,也各来了一个人并都带了孩子,统共坐了四桌。
三桌大人,一桌小孩。
小孩间的那点恩怨,经过一顿饭后,就烟消云散了。吃完饭,卫子英还和钱二牛与冯勇玩了一会儿,这两小孩也终于玩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木头小狗。
卫家神出鬼没的卫永民,在剃猪毛的时候也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先前都去了哪儿,回来后,神情有点不对劲,摊肉时,还不小心把几块肉给弄到了地上,被周桂好一顿削。
吃完饭,三桌大人唠嗑了一个多小时,几个媳妇帮忙着收拾好桌椅,就各自回了家。
张冬梅回去的时候,周桂让她带了两斤肉回去,前次他们家杀猪,也给了他家一块肉,说是给卫子英补身体的。
等人都走完了,周桂就开始心疼地分起肉来。
老太太、嫁出去的闺女,还有她娘家的老大哥和隔壁庄子的四姐……
虽然她也没少吃他们家的,可这不一样。
以前她是收,这次她是送……分出去的,可都是她的肉啊。
“老大媳妇,等会儿给你奶把这块肉提过去。”周桂满脸心痛,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块后腿肉给卫老太。
“一共才几块后腿肉,我都没沾到味呢,就少一块了。”
眼不见为净,周桂心疼地把提起来的那块后腿肉,砰地丢到旁边的簸箕里。看都不再看一眼,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把肉提回来。
“奶,不心痛,等我长大了,我天天煮后腿肉给你吃。”
卫子英小爪子提着那条让她很好奇的猪后腿,大眼睛眯着猪蹄子上的刀口,一边贴心地安慰她奶,一边研究锅子头把猪吹胀的奥秘。
看了一会儿,卫子英就知道咋回事了。
原来他吹的不是猪肉,而是猪皮。
把猪皮当气球一样吹,猪就发胀了,但卫子英还是没弄明白,为啥要把猪吹胀。
“哈哈,好,那奶等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乖孙孙的话安慰到了,周桂哈哈一笑,终于不那么心疼了,转身,又拿着刀在另一块肉上割了一刀。
这块肉比较瘦,没多少肥的,她准备等会叫老大给隔壁庄子她四姐送过去。
她娘家八兄妹,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落户在这甘华公社的,就剩下这个四姐和镇上的老大哥了,一年到头她也没什么可以给他们的,就每年杀猪的时候,送上一斤肉。
周桂是周家最小的女儿,在记忆中,那个年代比起现在来更难,至少现在还能糊口饭吃,饿不死。可小日子横行的那些年,到处战乱,居无定所,她是跟着大哥和四姐逃难,从北方逃到甘华镇,这一路上,是大哥和四姐讨饭把她养活的。
至于其他的家人,从离开北方老家后就散了,几十年过去,连个音讯都没有。
“天天后腿肉,地主家的老太太,都不见得吃的起。卫二婶子,你福气还在后头,等着享你家小英子的福吧。”隔壁院子,钱二媳妇出来倒水,恰好听到祖孙两的对话,乐呵呵的打趣了一声。
周桂骄傲:“那可不是。”
钱二媳妇倒完水,也没进屋,站在自家厨房门边,忽地压低声音:“二婶,今儿上午你忙,还不知道吧,周家三柱回来了。一回来,周柄贵就扛把锄头,把吕家的大门给砸了。”
周桂老眼一惊:“啥,砸门,莫不是周三柱不好了?”
能让周柄贵气得砸门的,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周三柱不好了。
一边,听到钱二媳妇话的卫子英,耳朵一支棱,散漫的大眼睛,咻地一下亮了起来。
入乡随俗。
卫子英现在是越来越把自己当个人了,一听钱二媳妇要说八卦,立即来了兴致,就差没搬根小板凳,磕上瓜子了……
正在用棕叶系肉的苏若楠,看着小眼睛熠熠发亮的闺女,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侧头,看了眼说话的婆婆和钱二媳妇,又眯着眼,看向目不转晴盯着钱二媳妇的闺女,觉得自己离开的这几个月,好像错过了什么。
钱二媳妇啐了一口:“可不就是不好了,我上午去沟子那边瞅过了,周家小儿子算是完了。”
“咋回事?”钱二媳妇的这话,让周桂心底心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卫子英嘶了一口气:“不会是缺氧,坏了脑袋吧?”
那天在旧宅她有看过周三柱,当时周三柱小脸就发了紫,一看是憋气太久导致的。也不知道朱标强捂了周三柱多久,那天她和玉华姐在柴房外听到的哭声,就有些虚弱,若她判断没错,周三柱哭声传出来之前,就已经被朱标强闷了一会儿了。
这么长时间,周三柱没被朱标强闷死,已经算是幸运。这崽崽虽然是找回来了,但结果却不好说。
“哎呀,我的个乖乖,小英子咋知道的?”钱二媳妇听到卫子英的话,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卫子英小脸一片天真:“吕家被蛇咬那天,柄贵叔说的啊。”
她可没说瞎话,虽然她没亲耳听到,但周柄贵从医院回来后,的确有人提过周三柱脑袋缺氧的事。
这话,她是从老太和潘奶奶的谈话中听来的。
脑袋严重缺氧的后遗症,不外乎就那几样,要嘛就是智力受损,反应迟钝,要嘛就是出现癫痫症状,或是别的身体症状,但后面两种只是一般缺氧才会出现的症状,钱二表婶一惊一乍,想必,周三柱应该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