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开始练剑,却练的心不在焉。
就这么心不在焉的消磨了整个下午,他回到府中,父亲却突然将他叫去了书房。
那面容和他三成相似的父亲喜气洋洋。
他柔声对他说:“行儿,我和你母亲为你定下了一个婚约,对方是父亲的世交,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你去见见那姑娘。”
少年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抗拒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抗拒一个婚约,明明对于曾经的自己来说,婚约也好,道侣也罢,这些在他的剑道上都是从没被他考虑的东西,既然可有可无,那自然听谁的都无所谓。
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他的婚约,他未来的道侣,不该是个不明不白的人。
她应该是……
应该是谁呢?少年又说不出来。
但是此刻的他却不想凑数,也不想去见一个以前从未见过,却莫名成了他未婚妻的人。
他立刻就想拒绝。
就在此时,他却又忽然听见父亲恍然大悟道:“哦对了!那姑娘还来过我们家呢!战神你还记得吗?你不是很崇拜战神吗?十几年前他带着自己的女儿来过我们家,和你定下婚约的就是战神的独女,那时候他来了一趟又匆匆忙忙的走了,不知道你见没见过他的独女……”
少年当即愣住了,心中没由来的觉得喜悦。
“……战神独女小名兮兮,她身体不怎么好,行儿,你见了她之后千万不要惹她生气,男子汉大丈夫的要大度包容一些,以后若是成亲了也不能欺负人家,不然哪怕战神放过你,父亲也不是饶了你的……”
父亲口若悬河,试图说服自己桀骜不驯的儿子。
他那方才还一脸抗拒的儿子却突然道:“父亲!我同意了!我答应这个婚约!”应的迫不及待
父亲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稀奇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少年沉默了片刻,难得扭捏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见那个姑娘?”
父亲突然恍然大悟:“行儿,你喜欢那个姑娘啊?”
少年沉默,但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只以沉默拒绝父亲的问题。
父亲哈哈大笑:“行儿也有喜欢的人了,还正好是你将来的未婚妻,这岂不是皆大欢喜?臭小子,你还不如找你母亲讨教讨教怎么好好打扮自己?不给你将来未婚妻留个好印象的话人家怎么会喜欢你?”
少年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背影都透露着一股气急败坏。
父亲哈哈大笑。
……
禅院里,舅舅和魇儿一起坐在菩提树下,没有看到净妄。
年朝夕迟疑:“净妄呢?”
舅舅随口道:“被主持留下了,现在还没回来,这是他们佛宗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多打听。”
年朝夕点了点头,顺势又问:“那接灵礼怎么样了?”
舅舅和魇儿对视了一眼。
然后年朝夕便听见舅舅笑道:“我们既然都回来了,那接灵礼自然是有惊无险,你尽管放心,佛宗现在已然封宗了,外人不许进,宗门弟子不许外出,其他人哪怕对你再好奇也不能硬闯佛宗,时间一长,他们自己就放弃了。”
实际上,舅舅还有句话没说。
尽管接灵礼上不少人都暗暗的维护自家外甥女,让那些真正心怀不轨之人不敢动手,但那些人的维护要么是为了自己妹夫的恩情,要么是为了自己外甥女以身殉城的恩情。
他当年既然能在修真界大乱之际都选择独善其身,那便也不是个如妹妹妹夫那般心怀天下之人。
除了自己亲人,他对任何人都心性凉薄,自然也不信所谓的恩情为维持多长时间,能不能保住自己外甥女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所以在兮兮他们走后,他还做了一件事。
他在众人的混战之中默认了自己妹夫留下的战神图谱就在那个牧允之的身上,顺便把那个玩弄蛊术的医修也一起拉下了水。
如果说那个叫邬妍的女修指认牧允之的时候众人还将信将疑的话,那小战神的亲舅舅默认战神图谱在牧允之身上,这件事几乎就被实锤了。
小战神死而复生自然让众人震惊,让人觊觎她复活的方法。
死而复生,谁能不心动?谁不想有第二条命?
但就像小战神自己说的,她和恶蛟下了灵魂封印之后神魂才能幸存下来,恶蛟灵魂回归身体,她随之复生,前几日月见城里的恶蛟暴动就是证据。
难不成他们还能为了死而复生去动恶蛟,也和恶蛟下个灵魂封印不成?
死而复生毕竟太过水月镜花,谁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什么秘术让小战神死而复生的还是如小战神所说,是天道怜悯她才重回人间。
小战神舍身救世才能得天道怜悯,他们有这个资格吗?
所以与其求水月镜花的死而复生,还不如求肉眼可见的利益——战神图谱。
而且小战神现在复生了,她才是战神图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若是伸手要战神图谱的话,光明正大。
于是众人对战神图谱的渴求也就更加急切,最起码要在小战神没反应过来之前,在她没要战神图谱之前将战神图谱拿下,最好复刻下来。
于是牧允之面临的困境也就更加严峻,而众人的焦点也随之从死而复生的年朝夕身上,顺势转到了手握战神图谱的牧允之身上。
小战神毕竟死了两百年,她手上早已没了曾经的势力,除了部分觊觎所谓复生秘术的人,小战神的复生并不能影响到修真界的格局。
最多也不过是民间多了个威望滔天的“神女”,修真界多了个人人都要敬重三分的吉祥物。
但她真正给修真界带来的震动,看似铺天盖地,实力上动摇不了任何人的利益。
但战神图谱能。
孰轻孰重,脑子清醒一点的人都知道该做什么。
是觊觎声望如日中天的小战神那所谓的复活秘术被修真界唾弃,还是去夺战神图谱?
不过这件事,就不必告诉自己外甥女了。
坑了牧允之一把顺便让自己外甥女脱身的舅舅微微一笑,笑眯眯道:“总之,尘埃落定,兮兮不必为这些烦心了。”
年朝夕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魇儿。
舅舅神色如常,但魇儿的养气功夫明显还没这么足,年朝夕看过来的时候她就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这明显是有鬼!
年朝夕一脸的狐疑,疑心他们是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她有心想追问,但话还没问出口,舅舅顺势就转移了话题。
他道:“对了兮兮,你没醒的时候我想了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年朝夕:“什么?”
舅舅正想说,敲门声响起。
年朝夕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门外响起孩童稚嫩的声音:“请问小战神大人醒了吗?主持想请您过去一趟。”
年朝夕沉吟片刻:“醒了,稍等。”
舅舅的脸色不着痕迹的淡了下来。
但年朝夕转头看他时,他又神色如常。
年朝夕问:“舅舅,你方才要说什么?”
舅舅微微笑了笑:“不算什么大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早去早回。”
年朝夕点了点头。
她推门走出去,门外四五个月白色僧衣的小和尚给她引路。
年朝夕走远了,舅舅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他暗骂道:“这老和尚,算的倒是准。”
……
年朝夕随着那些小和尚往主持所住的大自在殿走,一路上,小和尚们小心翼翼地往她身上看。
两百年前殉城的小战神,如今死而复生。
才七八岁的小和尚们不知道死而复生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他们从小到大故事里听到的小战神活了。
可是看着她,小和尚们心里有有些纠结。
小战神居然是他们小长老邀请来的女施主。
他们觉得那故事里的小战神和这女施主有些不一样。
故事里的小战神深明大义、英雄无畏,是每个孩子心中那普世意义上的英雄。
但小长老邀请来的这位女施主……她闲着没事的时候甚至都和小长老一起来他们念经的地方故意拿糖诱惑他们,等他们被诱惑的连经书都看不下去了,这两个人便会一口一个的把糖吃掉,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夸糖有多甜多好吃。
年纪小些的和尚甚至都馋哭了。
给他们讲经的长老看不过去要撵他们,这两个人便振振有词,美名其曰锻炼他们的意志力。
狗的一批。
小战神是真英雄,但这女施主是真的狗。
如今有人告诉他们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同一个人。
小和尚们心中纠结的不行。
简而言之,幻灭了。
于是他们和自己心中的英雄一路同行也没敢说话,一路纠结着,就纠结到了大自在殿。
带头的小和尚正想说请小战神进去,小战神突然自己停了下来。
小和尚们不明所以的仰头看她。
小战神突然伸手,手中多了几块糖。
她笑眯眯道:“多谢小师傅们带路,这个给你们吃。”
小师傅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小和尚板起脸,准备义正言辞的拒绝。
然后他刚张开口,就被面前的女施主塞了一颗糖。
女施主笑眯眯道:“我听净妄说这位小师傅最崇拜我,多谢小师傅喜欢。”
小和尚顿时脸涨得通红。
年朝夕权当没看见,笑眯眯地将手中的糖发了出去,然后一身轻松的走进大自在殿。
她刚进去,正好碰见佛子出来。
她定住脚步,眯着眼睛看着他。
佛子笑着冲她行礼:“小战神。”
年朝夕微微笑了笑:“佛子这是要去哪里?我才刚来佛子就要走了吗?”
佛子笑道:“连灵璧都斩不开,我自然已经不是佛子了。”
年朝夕“哦”了一声,改口道:“那净释法师。”
净释脸上没什么遗憾的表情,那笑容像是焊在了脸上一般:“没被天道承认,是贫僧心境有瑕,主持令贫僧后山反省,不得外出。”
年朝夕:“那不送了。”
净释笑道:“没关系,总会再见的。”
总会再见?
年朝夕正觉得这句话有古怪,净释又突然说:“对了,主持属意师兄继任佛子。”
净妄继任?
年朝夕脸色一沉,快步走了进去。
她刚进去,就见净妄一脸冷笑的从主持面前起身,甩袖就要离去。
他冷声道:“主持,灵璧也破了,佛门要不要佛子有这么大的意义吗?”
主持声音苍老:“你不懂。”
净妄冷笑:“我是不懂,当年我当佛子当的好好的,你们说我继承了舍利里魔性的一面,佛心不洁,我认了。但如今算怎么回事?我不行换净释,净释不行再换我?你们是找佛子还是找傀儡?”
主持闭了闭眼睛,沉声道:“当年……是我们武断不查,可如今的净释当不了佛子,他在所有人眼中当悲天悯人的佛子几百年,到头来灵璧却连个反应都不给他,净妄,你觉得他曾经的悲天悯人是真的悲天悯人,还是做给别人看的。”
净妄冷淡道:“我也不合适,我睚眦必报,好赌,养出来的徒弟也好赌,我自私自利,如果我这样的人都能当佛子,那佛门早就没救了。”
“而且,”他顿了顿,“不是谁都想当佛子的。”
主持还想说什么,年朝夕突然上前,冷不丁地问道:“主持,当年你们发现舍利的魔性在净妄身上,佛性在净释身上,可否能确认?”
主持抬头,冷静道:“我知道如今的情况小战神心中有疑,但确实是真,当年的净释连修为都没有,动不了手脚,我和几位佛宗大能亲自为他们验证,绝对无假。”
净妄自己沉默了片刻,也说:“小城主,以我现在的修为,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我体内继承来的魔性,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年可以控制得住雁危行的魔毒。”
这和年朝夕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她最开始猜测是佛宗当年搞错了,净妄才是继承了佛性的那一个。
那如今的话……
继承了佛性的反而不得天道承认,继承了魔性的甚至都能斩破灵璧一瞬?
年朝夕最开始以为佛子继承的其实是舍利里的魔性,所以才斩不破灵璧。
但如果继承了佛性都斩不破灵璧的话……
年朝夕突然想起方才净释说的话。
总会再见的。
年朝夕突然面色大变:“去找净释,看他现在在哪儿?”
净妄茫然:“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大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佛子……净释叛宗逃了!”


第81章
净释打伤了他闭关的禅房外看守的几个执法僧,逃之夭夭。
禅房里有他留下的信。
——一念成魔。
那四个字写在泛着檀香的宣纸上,俊秀如竹,写意风流。
主持看着宣纸上的那四个字,不言不语,面容却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低低地念了声佛号。
年朝夕不懂那宣纸上“一念成魔”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自从她复生之后碰见的陌生人简直人均谜语人,说话都奇奇怪怪的,明明一句话能交代清楚的事情非要搞的花里胡哨的,不肯好好说话。
但那四个字风流自在,丝毫不像是匆忙写就的模样,写字的笔甚至都已经被他清理好挂在了笔架上。
年朝夕几乎能想象得到他写这封信时的情景。
敛袖研墨、取笔,狼毫上醮满了墨水,然后压平纸张,以最轻松写意的姿态将那四个字一蹴而就,甚至还静静地等着墨迹干了才清理毛笔,将之挂在笔架上。
然后打伤守卫的执法僧,一身轻松的逃之夭夭。
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净释早就知道今日接灵礼上他斩不开灵璧,早就知道接灵礼后他这个佛子便会原形毕露,也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的逃之夭夭。
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他几百年中凭借佛子的身份在佛宗里的经营,再加上他对佛宗的了解程度,哪怕佛宗闭宗了,能影响到他叛宗逃跑吗?
显然是不能。
年朝夕甚至已经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必再找了。
她大踏步走了出去,看到禅宗门外,净妄正在月光下抛着骰子玩。
他将骰子高高抛起,然后随意接住,自己和自己玩猜大小。
年朝夕看了一会儿,见他再一次抛起骰子,便随口说:“我猜大。”
净妄被吓得一抖,手滑没接住,骰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滚了两圈,五点朝上,
年朝夕挑了挑眉:“看起来是我赢了。”
净妄一笑:“小城主赢了。”
年朝夕走过去将东西捡起来,道:“既然是我赢了,那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净妄也不拒绝:“小城主问。”
年朝夕看着他,问道:“你真的继承了舍利子里的魔性吗?”
净妄一时间没有回答。
年朝夕都快以为他不回答了,他突然又道:“小城主应当不知道我被佛宗找回来之前是什么模样吧。”
年朝夕疑惑地看过去。
净妄笑了笑,道:“我被佛宗找回去的时候年纪很小,他们都以为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但其实我记得。”
“我记性很好,一岁多的事情到现在都没忘记。那时我被老乞丐收养,整天整天的都吃不饱,于是我从会走路起就学会了坑蒙拐骗,从那些大人手里骗吃的,大人都被我骗得团团转。有趣的是老乞丐就是个老实乞丐,眼睛都快瞎了,他这辈子没骗过人,我养在他身边,一岁多无师自通何为欺骗。”
“后来老乞丐死了,我觉得自己得找个人来养自己,而且我想过的好一点,于是就看上了两条街外的富商,他们无儿无女,一生行善积德,是个好人,我装作快冻死在他们门口,他们就真的收养了我。小城主,那时候我才两岁多。”
“甚至,”他动了动嘴,难以启齿一般,低声道:“在佛宗找到我之前,我怕养父养母如果有了亲生孩子之后会不要我,已经动了怎么能不让他们再有孩子的念头……那时我四岁,但幸而我四岁,满脑子卑鄙无耻的念头,没有实施的能力,也不知道将这念头付诸行动要做什么。”
“但是,”他闭了闭眼睛,“若是我当时不是四岁,而是十四岁呢?四岁的我凭借直觉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十四岁的我就有了将它们付诸行动的能力了。”
年朝夕第一次听净妄说这些。
这是一个,她从未曾了解过的净妄。
她眼中的净妄好赌不假、心眼小又六根不净不假,但哪怕如此,他从未真正做过越界的事情,甚至有时候比大多数人更慈悲。
他是个好和尚。
这时的他却说:“你看,没人会教一个几岁的孩子阴谋诡计,但我对这些无师自通,我天性就是如此,我生来自私自利冷漠奸诈,如果佛宗没把我找回去,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年朝夕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你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的?”
净妄想了想,说:“忘记了,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成了整个佛门希望的时候吧。”
人之所以能为人,就是因为理智能压制本性,而当本性被压制之后,他才不是一个只被本性支配的野兽,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他其实很感谢佛宗,这个宗门再怎么糟糕,最起码也没让他就这么万劫不复下去。
他笑了笑,说:“我现在依旧是个不怎么样的和尚,我自私自利,睚眦必报,毫无出家人的宽容之心,如果有人妨碍到我,我也只会想着以牙还牙,而不是割肉喂鹰,我……”
“不是。”年朝夕突然打断他。
净妄一愣。
年朝夕抬起头,毫不客气道:“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有妄自菲薄的毛病,净妄,你睁大眼睛看看,哪怕你继承了舍利魔性的一面,哪怕你生性自私成魔,但有几个生来如此的人能以理智压制自己的本性?”
她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别说你只是继承了魔性,就是你生来是魔,你能做到这一步,也比大多数人要强,从魔渊走到光明下,又在光明下生活了几百年的人,那还叫魔吗?”
净妄一时间怔愣。
但他没能怔愣多久,因为舅舅过来了。
年朝夕有些讶异,正准备问他怎么跑这里来了,却见舅舅铁青着脸说:“兮兮,那个臭小子去追那逃跑的和尚了。”
年朝夕一愣。
然后她就听见自己舅舅牙疼似的说:“我追上去想把他带回来,然后把两个人都追丢了。”
年朝夕:“……”
……
雁危行在四舍崖上找到了净释。
找到他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红衣男子就站在他的身边,佛宗内因为净释的叛宗大乱,净释却正在四舍崖上和那红衣男子谈笑风生,两个人背对着他。
那红衣男子身上魔气浓郁。
雁危行淡淡的看了一眼,随手甩了甩剑,走了出去。
那红衣男子似乎是先发觉了有人出现,微微一笑,道:“佛子,看来你警惕心有所下降啊,居然被一个小尾巴……”
他说着,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瞬间面色大变,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是忘记了自己还在悬崖边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险些没摔下悬崖。
但他却顾不上这些,他在看到雁危行的那一刻面色就陡然变得惨白,颤声道:“尊、尊者……”
雁危行微微一顿,这才正眼去看那魔修。
魔气浓郁,额上也没有堕魔纹,生来是魔修,是个纯粹的魔族之人。
魔族之人口中的“尊者”指代的只会是一个人。
魔尊。
除他之外,魔族没有任何一人能被人称为“尊者”。
雁危行握剑的手紧了紧。
虽然早在他过玄水河时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叫他魔尊。
从没有哪一刻,雁危行如此迫切的想恢复记忆,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表面上却没露分毫,甚至连剑都没抬起来,只抬了抬眼,淡淡道:“你想带他走?”
只这么一句话,方才还运筹帷幄的红衣男子面色大变,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说:“尊者误会了,尊者看上的猎物,属下怎么敢碰呢。”
尽管没有那红衣男子口中身为“魔尊”的记忆,雁危行却下意识地笑了出来,仿佛非常愉悦的模样。
而当他笑出来时,那红衣男子却仿佛变得更害怕了,原本挺拔的身影都佝偻了下去,仿佛生怕被他注意到一般。
而雁危行看着他的反应,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有点儿想回去找兮兮了。
他冷淡的皱起了眉头,厌倦般的说:“滚。”
这原本是分外侮辱人的话,那红衣男子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语气重压抑不住喜悦:“那属下告退!尊者,您离开这半年来属下们找您都快找疯了,还有那么些不知死活之辈妄图趁您离开搅弄风云,如今您既然回来了,那属下回去就……”
雁危行穆然抬眼看过去,目光冷冷。
他警告般的冷淡道:“别做多余的事情,我让你滚,你现在就从我面前消失,然后你只需要记得,你今天从未见过我。”
红衣男子浑身一僵。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声应诺。
随即他看也没看一旁的净释一眼,转瞬消失在了月色下。
净释这时候才抬起头,偏头看了看他,重复道:“尊者?”
雁危行不答,只抬剑指着他,淡淡道:“你和魔族也有牵扯?你想去魔族?”
净释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淡淡道:“魔族是有主之地,并不适合我,尊者的下属和我有交集不假,但今天他却只是来看热闹的。”
净释也不过多解释,他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径直退到了崖边。
然后他看着他,问道:“尊者总不是要带我回去的吧?我看尊者也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雁危行自然不是带他回去的。
净释是叛宗还是留下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他甚至巴不得他离兮兮远远的。
他追过来,也只不过是想问一个问题而已。
他淡淡问道:“你继承了佛性,为何又走到了与魔为伍这一步?”
净释却反问道:“尊者是在问我,还是想从我的身上找到有关你自己的答案呢?”
雁危行的脸色冷了下来。
净释却轻笑道:“但是我的答案,与尊者选择走进魔界成为魔尊的理由肯定不一样。”
话音落下,他周身那缥缈如神佛一般的气质突然一变,陡然魔气四溢了起来。
他淡淡道:“对于我和净妄这样的人来说,成魔成佛一念之间,只不过这一念之间对于净妄来说本该是压抑不住天生的魔性便会一念成魔,对于我来说却是只要好好继承了自己的佛性便会一念成佛。”
他轻笑:“可如今却是正好反过来了,继承了魔性的净妄离成佛只有一步之遥,而继承了佛性的我随时可以成魔。”
“尊者问我为什么成魔,倒不如问问净妄为什么成佛,毕竟,一个生来坏种的恶人成佛,可比一个好人作恶要难得多。”
雁危行缓缓皱起了眉头。
净释却突然说:“其实我曾经很羡慕净妄,因为这个世道,做个好人可比做个恶人难多了,更何况还是一个本本性恶的人去做好人。他比我幸运,有改变的时间,但我已经太晚了,那个世道,将一个好人逼成恶鬼的方法太多了,而我的不幸在于我被佛宗找到的时候,早已被逼成恶鬼了。”
“阿弥陀佛。”
净释念了句佛号,突然翻身跃下了四舍崖。
雁危行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却并没有追上去。
走四舍崖就必须会过玄水河,然后才能进入魔界,一路危机重重。
但雁危行不觉得那个和尚会死在四舍崖下。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