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妄点了点头,“有人猜了这个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
他看着佛子,缓缓道:“被天道认可的人才有破灵璧的资格,还有一个原因……佛子未曾受到天道认可。”
年朝夕豁然抬头看向玉台之上的佛子。
这时候讲经已然开始,佛子口中的经文命理,格外引人入胜。
而不知道是不是年朝夕的错觉,她看过去的时候,佛子就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突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是等她揉了揉眼睛再去看的时候,佛子依旧是宝相庄严,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讲经,视线落在台下,却没有再看任何人。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所以会是这个原因吗?”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事情就大条了。
接灵礼上,佛宗培养了几百年的佛子没有得到天道的承认。
佛宗丢面子事小,一旦灵璧真的因为佛子没得到天道承认而斩不开,那坐落于魔界之侧的佛宗就要再次面临长达四百年魔气的侵蚀了!
年朝夕看向净妄。
净妄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就是他们把我叫过去的理由。”
年朝夕了然,没等他说完就接话道:“当年被天道承认的佛子有两个人,佛宗选择了现在的佛子,结果现在的佛子没有得到天道的回应,那佛宗肯定要叫另外一个佛子试试,如果另一个佛子得到回应了,那就是他们选择的佛子有问题,如果也没有得到回应,那就是天道有问题。”
所以,她看向他:“你得到回应了吗?”
净妄顿时翻了个白眼:“我要是得到回应了的话现在还在这里?”
年朝夕了然。
天道选定的两个佛子全都没得到天道的回应。
这种情况的话,有八分几率是天道自己出了问题,剩下的两成几率是现在的两个佛子在天道眼中全都是有问题的,所以干脆一个都不予回应。
这种情况……如今的佛宗算是骑虎难下了。
谁也不知道天道没有回应会不会对破灵璧有什么影响。
可四百年期限已到,接灵礼的请柬也已经发下,今天无论是为了接下来四百年纯正清澈的灵力,还是为了佛宗的面子,接灵礼都不能停下。
怪不得刚刚邬妍在金莲上闹了这么久,佛宗居然毫无反应,一直等到她快闹完,事情都快发酵了,主持才亲自出来制止事情再次恶化。
估计是自己都焦头烂额了。
年朝夕想了想,突然说:“法师,等接灵礼结束了,你干脆和我们走算了。”
说真的,她已经不觉得这地方还有什么能让他待下去的必要了。
净妄沉默良久。
年朝夕都快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突然听到净妄道:“小城主。”
年朝夕:“嗯?”
他道:“谢谢。”
年朝夕失笑。
……
佛子讲经过半,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正在此时,一直留了两分注意力在邬妍身上的年朝夕发觉有两个僧人趁着所有人都关注着佛子与其他佛修辩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邬妍带出了会场。
年朝夕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雁危行看着年朝夕的背影,也起了身。
净妄见状压低声音道:“我说,你是跟屁虫吗?人家女孩子解决个人矛盾你也过去?”
雁危行看了看一旁有所动作的牧允之,淡淡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是个和尚,而我有未婚妻。”
说完越过他就离开。
净妄:“……”
他嗤笑一声,从袖子中拉出一块黑布就盖在了自己脸上,整个人歪倒在椅子上,下一刻鼾声响起。
不管了,睡觉。
另一边,年朝夕跟着那两个僧人绕到了这座山崖之后,山崖的另一面就是一个狭长的出口,此刻正大敞着,无人把守。
年朝夕心里奇怪,把邬妍带到这里,佛宗这是要放她离开吗?
而正在此时,那两个和尚突然在脸上抹了一把,下一刻容貌就发生了变化,哪里还有什么和尚,出现在他面前的分明就是两个长发修士。
易容丹!
有人装成和尚混进了佛宗?
此时,其中一个修士正阴森森地对邬妍说:“你来之前,可没告诉我们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邬妍轻笑一声:“我的情报帮你们杀了牧允之三个下属,这些还不足以让你们帮我把这件事抹平吗?”
那人轻笑一声:“你胆子还真够大的,要不是有人怕接灵礼结束后出事吩咐将你从会场带出来,我们还找不到机会混进接灵礼,到时候你就等着被他们撕碎吧。”
年朝夕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她已经笃定了,这佛宗里绝对有人在帮邬妍,或者说,是在不着痕迹的推动着今天这件事的发展。
否则的话,堂堂第一佛宗,怎么可能被两个吃了易容丹的修士就这么混进来,还当着众人的面将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
此时,另一个修士打断了邬妍和那修士的机锋,冷冷道:“别吵了,要走尽快走,否则被他们发现不对劲,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两个人立时停了下来,朝那不引人注目的狭长出口走入。
年朝夕抽出了储物戒中的细剑,犹豫着要不要拦一拦他们。
否则的话这个锅事后不知道要背到谁头上。
而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
年朝夕一惊,差点儿挥剑过去。
直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兮兮,是我。”
年朝夕猛然放松下来,压低声音抱怨道:“雁道君!你不要突然出现,我很容易伤到你的!”
雁危行低低笑了一下:“不会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年朝夕也下定了决心,她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她立刻就想走出去。
然而雁危行却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兮兮,你别急,且看下去。”
年朝夕一愣,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这是三个人已经走到了那出口处,正准备通过那狭长的通道。
然而正在此时,那两个易容的修士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邬妍一惊,立刻抓住了其中一个修士放在自己身前,冷冷道:“谁!”
下一刻,牧允之从一旁走了出来。
他道:“你就准备这么离开吗?”
邬妍浑身僵硬。
半晌,她急促地笑了一声:“牧允之,你真要置我于死地?”
牧允之:“你该为你曾经的罪孽和现在的所作所为赎罪。”
“罪孽!”邬妍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有什么罪孽?牧允之,你说得冠冕堂皇,但最开始,不是你在有了未婚妻的情况下喜欢上我的吗?”
牧允之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他忍耐一般地说:“邬妍,在最开始,我对你也只是兄妹之情。”
邬妍却突然笑出了声,“兄妹?哪个兄长会让自己的妹妹觉得觉得他在喜欢她?牧允之,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你真的分清了吗?”
牧允之没有说话,却直接出手擒住了她,冷冷道:“你还不该走。”
年朝夕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然后直泛恶心。
她抓着雁危行立刻就想离开。
然而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邬妍的声音。
“有一件事,两百多年了,我一直没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年朝夕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下一刻,她听见邬妍平静道:“牧允之,你还记得两百多年前我和年朝夕一起被困试炼秘境的那一次吗?”
年朝夕猛地一愣。
那次……她记得。
殉城之前两年,她与邬妍一起被困试炼秘境,秘境之中妖雾四起,他们找不到离开的方向,一起在妖雾之中失去了意识。
牧允之他们找到她们的时候,两个人全都昏倒在了悬崖上,年朝夕的剑刺在邬妍肩膀上,离心脏只有两寸。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年朝夕误伤了邬妍,甚至有人觉得是年朝夕借妖雾故意残害自己养妹。
只有年朝夕知道不是,因为早在昏迷之前,她就已经没了提剑的力气。
但没有人肯信她。
最开始她以为牧允之是信她的,因为他身为城主,最有资格决断这件事的人,他不曾罚她。
但时隔两年,邬妍误闯困龙渊一事发生了,却是他当着她的面亲口用这件事给邬妍开脱的。
那么现在……
年朝夕听见邬妍平静的声音:“当初确实有人被妖雾影响了,但被影响后神志不清的人是我。”
“神志不清,放大本能,而那时候我的本能是,杀了年朝夕,而她在昏迷之中,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她叹了口气:“我那时候若是杀了她,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可惜。”她轻笑一声:“年朝夕命不该绝,我想动手的时候,她的剑突然护主,在我靠近的时候一剑刺入了我的肩膀,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天死的就是我。”
“但那又如何?两年之后死的还是她,而我好歹活下来了不是吗?可笑你们,什么未婚夫,什么青梅竹马,什么生死之交,居然没一个人信她,我那时真想知道年朝夕是怎么想得,百口莫辩,众叛亲离的滋味……”
“我那时是怎么想的?”年朝夕突然挣脱了雁危行的手走了出来。
她带着琉璃珠,顶着陌生的脸,但从动作到神态语气都莫名让邬妍熟悉。
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你……”
年朝夕却不管她,她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来,她淡淡的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
牧允之如遭雷击一般,怔愣在原地。
年朝夕便轻笑一声,淡淡道:“我那时候就觉得,我这辈子看人的眼光了真是坏透了,但你还真是挺让我惊讶的,知道这是群垃圾堆居然还心甘情愿的往垃圾堆里扑,还不惜为了垃圾堆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怎么说呢……”
她顿了顿,诚恳道:“你口味挺独特的,果然和他们天生一对。”
邬妍猛然睁大了眼睛:“你是……”
年朝夕不等她说完,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她丝毫不留情,邬妍吭都没吭,当场昏了过去。
年朝夕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一些。
一旁的牧允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突然伸出手:“兮兮……”
一道剑光闪过,狠狠地劈在了那只手上。
牧允之躲闪不及,整条手臂鲜血淋漓。
雁危行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淡淡道:“我说过,死,或者滚。”
年朝夕看着雁危行,一笑,上前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道:“走吧雁道君,我们出来太久了。”
雁危行凌厉的神情穆然柔和了下来。
两人相伴离去,影子交叠在一起,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牧允之突然哑声道:“兮兮,对不起。”
谁都没有回头。
那句歉意消散在了空气中,已经没有人在意。
……
年朝夕回去的正巧,讲经已经结束,一面洁白的灵璧在山崖之上显现了出来。
破灵璧,接灵礼。
年朝夕和雁危行偷偷溜回座位上,就见净妄扯下了脸上的黑布,睡得一脸懵然。
年朝夕低声问道:“这就要破灵璧了吗?”
净妄没什么精神的应了一声。
年朝夕抬头看过去。
洁白的灵璧如玉一般,镶嵌在山崖之上,但相比于普通的白玉,这灵璧通透到近乎无暇,看久了,整个人仿佛都被拉进了一种玄奥的感觉之中。
相传这是天道赐予佛宗的东西,四百年一次破灵璧,只要能破开灵璧,天道便给予他们四百年的纯正灵气。
佛宗破灵璧并不用刀剑,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对天道的不敬。
他们用佛珠。
此时此刻,佛子正从主持手中接过一串佛珠,随即净手,褪袈裟,念唱经文。
袅袅的檀香味中,数百佛修在灵璧之下跌坐,木鱼声肃穆。
在这木鱼声中,主持缓缓为佛子戴上了佛珠,道:“净释,佛宗四百年兴衰荣辱,如今在你一人。”
佛子念了句佛号,低声道:“弟子明白。”
他带着菩提佛珠,站在了灵璧之下。
面容慈悲的佛子宝相庄严。
观礼的修士正襟危坐,他们没有忘记,这次来参加接灵礼,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吸收这灵璧破开的一瞬间最精纯的灵力。
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之中,佛子突然跃起,金色的光芒划向灵璧。
那金色的光芒与洁白的灵璧相撞,灵璧突然爆发出了耀眼的白光,两色光芒争执不下,下一刻又融合在一起,刺目的光芒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老主持见状,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心里的大石头猛然放下。
台下之人正襟危坐,准备接收灵璧破开之后精纯的灵力。
然而……
刺目的光芒一瞬间突兀散尽,而那时,佛子甚至才刚刚落回台上。
光芒散尽之处,灵璧完好无损。
佛宗建宗以来第一次,佛子并没有破开灵璧。
众人看着那完好无损的灵璧,视线从怔然到惊愕。
灵璧之下,佛子双手合十,却面无表情。


第76章
整个山谷死寂一般的沉默。
灵璧就这么完好无损的镶嵌在崖壁之上,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正襟危坐的主持猛然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一般,那让人惊愕的寂静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佛宗建立以来第一次,佛子没能破开灵璧。
那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是灵璧,还是……佛子?
年朝夕身体猛然前倾,忍不住喃喃道:“净妄,我们……猜对了。”
净妄看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口中念了一句佛号,闭上了眼。
台下,尚有不知情的人仍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儿?这就结束了?但我没有感觉到灵力啊。”
这句无心的话像是擂鼓一般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半晌,有人嗤笑一声,淡淡道:“你当然没有感受到,因为灵璧根本没有被破开。”
那人惊愕道:“根本没被破开是什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众人的视线却都落在了佛子身上。
佛子背对着他们而立,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他仰头看着灵璧,不知道在看什么。
片刻之后,坐在年朝夕不远处的秦惊月突然起身,问出了那个众人都想问的问题:“敢问主持,这灵璧是否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否需要我等帮忙?”
止剑宗和佛宗是友宗,两宗相距根本不远,如果接灵礼出了什么差错,灵璧无法被破开,那么受魔气影响的不只是佛宗,还有离佛宗很近的止剑宗。
虽说不会像佛宗那样事态严重到事关宗门兴衰,但影响还是会有的,在场所有被邀请参加接灵礼的人,也只有止剑宗最有资格询问。
主持站起了身,却只道:“请诸位稍等片刻。”
说着他走上前去,单手触碰在灵璧之上,微微闭上眼,不知道在做什么。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台下一点点焦躁喧嚣了起来。
年朝夕身旁的净妄见状叹了口气,起身道:“诸位稍安勿躁,诸位既然肯赏脸来参加接灵礼,我宗也必然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的,伽明迦远,还愣着干什么,上茶来吧,总不能让诸位施主干等着。”
净妄突然开口,一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愕的不能反应的佛修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
当即就有其他长老出来主持大局,安抚焦躁的宾客。
净妄见他们终于动起来了,这才淡淡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意外而已,你们平日里的禅定都学哪里去了?”
他语气太淡定,神情也太坦然。
众人明明知道这分明是一件从来没有过的大事,但此时此刻,居然莫名都被他太过坦然的态度安抚了下来。
这往日里不着调的小长老,这时候莫名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佛宗的所有人都没发现,他们居然下意识的开始遵从小长老的指挥。
骚乱的宾客暂时被安抚了下来。
年朝夕看着净妄游刃有余而又自然而然的主持大局,轻而易举的就稳住了局面,一时间心中对净妄的印象被全部打破。
她惊愕看了他片刻,又看向了玉台。
玉台之上,佛子和主持都保持着原样没有动弹。
年朝夕知道,净妄现在再怎么能稳住大局都是徒劳,灵璧若是依旧不能破开,事情就大条了。
她不由自主道:“所以,到底是佛子的问题还是灵璧的问题。”
“佛子的问题。”
“佛子有问题。”
她身边两个声音同时说。
左边是雁危行,右边是自己舅舅。
话音同时落下,中间隔着个年朝夕,她感觉两个人火花四射的对视了一眼,或者说,舅舅单方面火花四射。
尽管时间地点都不太对,但年朝夕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头痛,沉默片刻,一言难尽道:“……怎么说?”
舅舅冷笑道:“舅舅不是没参加过接灵礼,我参加接灵礼时,修真界可比现在乱得多,那时候都没出过什么岔子,现在和平下来了,这灵璧反而出岔子了,你觉得这几率大吗?”
年朝夕沉默,那着实不大。
雁危行也在一旁淡淡开口:“我记得上上一任佛子,也就是走火入魔后留下佛魔舍利的那位,他破灵璧时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但饶是如此天道依然承认了他,灵璧被破开,如今被天下佛子敬爱的佛子反而破不开灵璧,这佛子的问题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
他话音落下,两个人突然同时看了过来。
雁危行微一怔愣:“怎么了?”
年朝夕目光灼灼:“雁道君,方才你说,你记得,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舅舅却皱眉道:“上上一任佛子破灵璧前已经有了入魔征兆之事应当是辛密,佛宗自己的人除了主持之外都不一定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舅舅的视线之中添了一些探究和怀疑。
他忍不住对年朝夕道:“兮兮,这人不会是骗你的吧?什么失忆,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
年朝夕立刻反驳:“雁道君不会骗我的!”
说着她看向了雁危行,目光信任又笃定。
雁危行怔愣一般地看着她,喃喃道:“对啊,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他神情实在是怔愣困惑。
年朝夕看着他,心里一软,下意识的就想说想不起来的就缓一缓。
然而正在此时,玉台之上突然有了动静。
玉台之上,一直探查着灵璧的主持突然放下了手,转头看向了佛子。
他缓缓道:“净释,你再来试一次。”
一动不动的佛子缓缓抬起了头。
他依旧背对着众人,看不清表情,但开口时,声音平静道不像那个慈悲为怀的佛子。
他问:“主持师伯,你确定要我试吗?”
声音不高不低,传遍了整个山谷。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看向了他们。
主持看着他,他双手合十,看着主持。
两个人像是在对峙一般,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下面有人忍不住喃喃道:“不是说再试一次吗?为什么不试了?说不定是刚刚灵璧出了问题呢?”
净妄在台下听见这话,低低地嗤笑了一声,随手揪起一根草叶丢进了嘴里,思绪纷飞。
他也在想,佛子为什么破不开灵璧。
他明明是继承了舍利那佛性的一面……
而就在此时,同样听见了那句话的主持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突然放弃了和佛子的对峙,视线落下了台下净妄的身上。
他张开嘴,突兀道:“净妄,你上来试一试。”
霎时间,净妄整个人僵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过去。
主持正看着他。
佛子背对着他,始终都没有回头。
他们是认真的。
想通了这一点,净妄的神情突然难看了下来。
于是在众人对“净妄”这个名字感到迷茫时,顺着主持的视线看过去,就只看见一个和佛子面容几乎一模一样,但嘴里叼着草叶,一脸凶神恶煞的佛修。
那和佛子一模一样的脸上进攻性极强的表情几乎和佛子是两个极端。
所有人都在惊讶净妄是谁,他为什么和佛子长得一模一样,主持又为什么会让他上来“试一试”。
纷纷攘攘的讨论声中,净妄脸色越来越差,差到了一定境界,却突然露出一个笑来,将口中的草叶一吐,张口却毫不客气道:“我为什么要去?佛爷我不去!”
主持叹了口气,似乎十分疲惫一般,道:“净妄,佛宗四百年基业当前,你师兄师侄们的性命攸关,就当时老衲求你了。”
净妄嘴唇动了动。
片刻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佛子,灵璧若是不承认佛子的话,更不可能会承认我。”
主持只道:“净妄,试一试吧。”
净妄下意识地看向了玉台之上的佛子。
佛子依旧背对着他们,仰头看着那灵璧。
耳边,有人忍不住问道:“他又是谁?为何会让他试一试?”
“和佛子长得一模一样,传闻说佛子有个双生子兄弟,原来是真的。”
“这么草率的吗?佛子斩不开灵璧,找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就能斩开了?”
有人质问净妄的身份。
主持只平静道:“这是佛宗私事。”
净妄听到这里,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突然道:“那我便试一试。”
他拿下嘴里的草叶,准备上玉台。
身后,他那个常年只知道怼他的挚友难得的说了句人话:“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别去。”
净妄笑道:“去啊,为什么不去。”
雁危行:“随你吧。”
他笑了笑,抬脚走上了玉台。
主持叹息道:“净释,将佛珠给你师兄吧。”
一直没有动弹的佛子这时候突然动了。
他转头看向了净妄。
净妄这时候才发现,当佛子不露出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时候,居然和他一点儿都不像了。
他对他笑了笑:“师兄。”
净妄面无表情,只对他伸出了手:“佛珠。”
净释轻笑一声:“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师兄站在一起。”
净妄没说话,只伸出手。
净释便笑了笑,神情坦然的脱下了腕上的佛珠,放在了他手上。
两张相似的脸彼此相对,格外奇妙。
净妄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佛珠径直缠绕在了自己的手上,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挥向灵璧。
金色的光芒在他周身猛然爆发出来,撞向了灵璧。
看着那金色的光芒,净妄突然忍不住想,若是他今天真的斩开了灵璧,那会怎么样?
一个被所有人否定的前佛子,得到天道的承认,斩开了灵璧。
他会觉得一雪前耻,觉得快意吗?
不,他大概只会觉得可笑吧。
在他的思绪之中,金色的光芒与灵璧之上白色的光芒相撞,彼此相互抗衡,转瞬间又融合在一起。
而在这混杂的光芒之后……
净妄和台下众人一起睁大了眼睛。
他们亲眼看到平整光滑的灵璧,就这么被破开了一条裂缝!
灵璧破开了!
众人鸦雀无声,死死盯着那条裂缝。
主持猛然上前,几乎失态。
但亲手斩出这道裂缝的净妄却在一瞬间面色空白。
他……斩开了灵璧?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亘着,他先是觉得迷茫,后又觉得可笑。
这个世界是在玩弄他吗?在他早已放弃和佛子有关的一切,甚至已经不想再去触碰他们的时候,让他一个被废了的佛子斩开了灵璧?
他不觉得欣喜,他只觉得荒唐。
而且……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始终保持着冷静,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用平静的声音缓缓对他说,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在主持近乎失态的时候,在台下众人欣喜若狂的准备接收灵璧中涌出的灵气的时候,净妄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