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殿下,你有事叫臣?”
这样直接推门,哪里是臣下该做的事情?
乌日苏刚才已经用桌子将房门从里面抵住,那人试了几下推不开,有些急躁了。
“殿下,殿下开门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乌日苏吓了一跳。
他又气又急,猛地挥袖,砰一声摔碎一个茶盏。
“滚。本王起个夜,也要向你等汇报不成?”
来人十分警惕,“殿下起夜为何不亮灯?”
“巴克尔,你为免管得太宽?”
“臣下也是为了大皇子殿下的安危着想。图格鲁等人已然丧身野兽之口。若是殿下再出了什么事,我等难以向大汗交代……今夜有些不宁安,还请殿下开门,让臣看看才好。”
乌日苏深深看了赵胤一眼,调转头。
“滚远些。”
“殿下,臣听你声音似有不对,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那人开始猛烈地踢门。
赵胤望了一眼,拍拍乌日苏的肩膀。
“魏将军可信。”
说罢,他推开窗户。
夜风灌进来,乌日苏气息一紧,压着声音。
“小王欠你一个人情。若有来日,必当奉还。”
赵胤背影微顿,没有回答,身子一跃,再次掩入了黑暗。
门恰在这时被外面的人踢开了。
巴克尔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殿下,殿下!?”
灯笼的火光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日,巴克尔四处看了看,不见有人。又发现乌日苏用桌子抵住了门,而他一个人站在窗边若有所思,不由紧张起来。
“可是有人进来过?”
乌日苏单手负在身后,冷冷转身。
“本王连开窗透气的权力也没有了?”
“臣不敢。”巴克尔手抚在胸前,低下头,话说得极为中听,可是待乌日苏转过身,他回头就那两个看守的侍卫一人一脚,愤恨地骂。
“让你们好生保护殿下,你们竟敢喝酒睡着?这么喜欢睡,那就睡一辈子好了。”
那两个侍卫吓得连忙跪下,求饶命。
乌日苏冷眼看着他,眼神变得冷漠异常。
“在本王面前,想杀便杀,想打便打,巴克尔,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皇子?”
巴克尔回头,一脸腻笑。
“臣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说罢,他阴阴一笑。
“来人啦,将大皇子殿下的窗户封死,以免再有野兽出入,伤了殿下。余下的人,跟我四处找找,有没有野兽深夜乱蹿,跑入驿站来伤人……”
“他娘的,哪个王八糕子。”
一声厉吼,外面响起重重脚步声。
“深更半夜,大呼小叫。是不是不想让老子睡觉了?”


第120章 厉害的夫人
这大嗓门震天地响,来人正是魏骁龙。
和亲队伍虽然是一齐上路,可兀良汗使臣是来接亲的,魏骁龙带的人马却是送亲的,双方生活习性皆有不同,这一路上,不论是吃饭,还是行事,都是各自管束,互不干扰。
而大晏的将军自然也管不到兀良汗使者。
一听这话,巴克尔就恼了。
“魏将军有喝烂酒闹事的本领,不如上山去抓野兽,早日把你们的公主救回来。我们兀良汗的事情,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魏将军嘿嘿一笑,锋利的大刀扛在肩膀上,冲他乐。
“老子偏要管,如何?”
巴克尔看他借酒装疯,气得满脸通红。
“堂堂大晏龙虎将军,竟然耍起了无赖?”
魏骁龙抬抬下巴,挑衅地看他,“是又如何?来人啦,给老子把这儿围起来。谁敢在本将面前咂咂乎乎,给老子拉出去砍脑袋,别给兀良汗大汗留脸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巴克尔气得浑身发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魏骁龙。
“魏将军可有我国大汗手令,凭什么在我等的地方颐指气使?又有何权力软禁我兀良汗的皇子?”
“凭什么?”魏骁龙大刀在半空中挥了挥,冰冷的刀刃发出雪亮的银光,往地上重重一杵。
铮——
火光溅起。
“就凭你脚下站的是我大晏的土地,老子是大晏的龙虎将军。权力嘛,老子是没有,但备不住老子的人比你多,兵比你强。你他娘的打不过老子。这够不够?”
“你,你……无耻之尤!我要上书大晏皇帝,治你的罪。”
魏骁龙哈哈大笑,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给老子拽得真像那么回事。小老儿,听没听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知不知道京师离这儿有多远,等你上书陛下,陛下再下旨问我罪,你他娘的坟头都长草了。”
“匹夫,你敢——”
刀光一闪,魏骁龙手上刀锋直直掠过巴克尔的咽喉。
风声冰冷入骨。
巴克尔吓得瑟瑟发抖,堵在喉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魏骁龙冷笑,“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这个胡子长眼睛小嘴大如牛的恶心老儿给老子绑起来,还有兀良汗这些王八糕子。全给老子看好了,谁敢乱动,就赏他吃刀窝子。这个什么什么王子,好好锁里面,反省反省,怎么管教臣下的?”
巴克尔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总算见识到了。
这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当真敢绑他?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魏骁龙真敢借着酒意乱来,不怕大晏皇帝治他的罪吗?敢。他真敢。还真就这么干了。
巴克尔的咆哮声响彻夜空,他内心有许多疑问,但都无用。
魏骁龙理都不理他,留下两个人看守乌日苏,伸了个懒腰,走了。
“本将回去吃酒了。”
门再次关上。
乌日苏长长舒了一口气。
————
赵胤走后,时雍没有入睡。
卧房里点了一盏夜灯,豆大的光晕,将房间照得如同鬼屋。
时雍闲来无事又睡不着,盘腿坐在罗汉榻上,翻阅着从长公主那里拿来的几本针灸书籍,时不时喝口水,安静地等待……
夜已经很深,整个裴宅都沉寂了。
山上的松木在冷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声。
狗叫声响起的时候,时雍放下书,竖起耳朵听动静。
“麻烦小将军通传一下,我等有急事求见将军。”
是县令钱名贵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急促。
谢放冷声拒绝,“钱大人,将军已经睡下,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明,明日就,就晚了呀。”钱名贵大概是慌乱到了极点,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小将军,本县刚得到急报,他们在山上,大青山上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有吃人兽出没……得赶紧让将军派人去抓啊。赶明儿,就跑了。”
属实是紧要的事情。
谢放沉吟一下。
“这样,我派人跟你去。”
“不是本县信不过小将军,而是,这么大的事情,恐怕还是要惊动一下将军大人才好。那吃人兽能伤这么多人,想来极是凶猛,若出了什么事,再伤了谁,不论是小将军你,还是本县,都担待不起呀。”
责任重大。
合情合理。
谢放本就不是一个嘴皮子利索的人,不论他找什么说辞,这钱县令就是有话可以堵他的嘴,横竖要见到赵胤,方才罢休。
三言两语下来,谢放实是找不到借口了。
而且,这么大的动静,赵胤如果都听不到,也会引人怀疑。
时雍想到赵胤临行前的叮嘱,披衣走了出来。
“谢参将,何事吵闹?”
谢放听到阿拾的声音,松了口气,“夫人,是钱县令要见将军。说是山上发现了吃人兽的踪影……”
“呀!真的呀。”时雍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害怕地说:“那你们还不快派人去抓,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呀?”
谢放为难地说:“钱县令说,要先禀报将军,让将军拿主意。”
“那可真是不巧。将军昨夜多饮了几杯,早就睡熟了。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
时雍说罢,又微笑着对钱县令道:“将军最是信任谢参将,府里的事,他都做得主,钱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再厉害的野兽,也怕人多。实在不济,让谢参将多带些人马便是……”
“夫人有所不知。我等先后已派了数拔人马前往,这野兽极是凶猛,凡是见到它的人,都死在它的嘴里了,我这是当真不敢再去冒险呀。还望夫人体谅,代下官通传一声,劳烦将军起床主持抓捕事宜……”
时雍眯起眼。
大半夜的找到了野兽?
非得要赵胤起来不可?
一桩桩的巧事,让她越发警惕。
青山镇这桩案子,可不是寻常案子呀。
可是赵胤这厮,单给了她一个夫人的名头和命令,没有给他这个夫人任何指点。
那就别怪她乱来了。
“钱大人有所不知。”
时雍轻飘飘地笑道:“我家将军有个坏毛病,酒后入睡是不能被人叫醒的,谁敢去叫他,那可就要倒大霉。莫说是旁人,便是我,他也不会轻饶……怪吓人,我可是不敢……”
“夫人。”
钱县令抹了抹额头的汗,突然挺直了腰。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青山镇百姓的性命,为了早日救回公主,这个恶人,就让下官来当吧。”
钱名贵说着就要往里闯。
“我去叫醒将军,若是将军因此怪罪下来,要杀要剐,下官认了——”
好一个忠义之士。
实在太不寻常。
时雍冷笑一声,示意谢放拦住钱名贵。
“钱大人这是要硬闯裴府内宅吗?项上人头当真不想要了?”
她把话说得极为冷厉,一字字落地有声。
钱名贵一听,脚下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硬生生闯了过来。
“夫人恕罪!”
“啧。”时雍眼风一瞄,突然将外袍往肩后一拉,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挺直身子倚在门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钱大人深夜擅闯裴府内宅,冒犯将军女眷,实属无礼之极。谢参将,还快把人拿下,法办。”
钱名贵看着那白晃晃的脖子和琐骨,愣是没回过神。
这夫人当真是厉害啊!
一威胁二定罪三抓人,一气呵气——
谢放挥手,几名兵丁围上来,反剪了钱名贵的手。
钱名贵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群青壮年捕手和卢龙县的捕快。听到动静,纷纷吵闹着涌了进来。
“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钱大人?”
事态升级,眼看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内室的门突然被人从中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悠悠从里面踱了出来。一身酒气,言词有醺态。
“夫人,发生何事?”


第121章 烫手山芋
时雍抬头注视赵胤,与他目光撞上,嘴角微微一弯,不满地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在谢放手里不停挣扎的钱大人,继而又拉了拉衣衫,低头轻伏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欺负人。”
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
赵胤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身前这张微微发白的小脸,咬着唇,颔着首,弯下的颈子修长白皙,泛着细腻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敞开在人前……
她看起来无助,美丽弱小,让人怜惜。
可低头那一瞬,眸子里分明带着笑,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赵胤伸手扶住她的腰,时雍毫无预警地抬头,刚好撞到他下巴上。
她嘶声,没躲,蹭了蹭。
“将军,你要替妾身做主呀。”
赵胤动作忽然一僵,身子紧紧绷起。
“快不快扶夫人进去更衣?”
娴衣看时雍撒娇,已在旁边站了半天,如今听爷的语气有微微恼意,赶紧低头过来,将时雍扶住走向内室。
不料,刚走几步,赵胤突然跟上来,将时雍的衣衫往上拉了拉。
“……”
“???”
时雍不解地看着他。
赵胤面不改色,调头出门。
时雍不愿错过热闹,换了件厚点的外套裹在身上,又出来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
从看到赵胤出现那一刻,钱名贵脑仁就大了,
那也叫嚣的人,也安静下来。
赵胤倨傲地审视着钱名贵,“钱大人闯入本将家宅,欺负内子,当真以为本将是死了不成?”
他目光里的阴霾,如同浓重的雾气扩散过来,每一个字都似催命无常。钱名贵刚才夸下海口要为了百姓“入地狱”,现在地狱来了总也不能躲。
他双臂挣扎几下,没摆脱掉钳制他的兵丁,声音便软了。
“裴将军恕罪,事急从权,下官也是迫不得己呀。吃人兽出没,若不禀报将军知晓,一旦让它跑了,下官也是死罪。横竖都是罪,下官,下官实在为难,还望将军体谅。”
“体谅。”赵胤慢吞吞走出来,双目炯炯逼视钱名贵,“钱大人只要告诉本将,谁人派你深夜前来找本将,本将自当体谅你。”
钱名贵猛地抬头,表情有怯意,“将军何出此言?”
赵胤冷冷抿起唇角,微微抬了抬下巴,谢放拎住钱名贵一条反剪的胳膊,狠狠往上一抬,钱名贵嘴里便“啊啊啊”地抖落出一串杀猪似的嚎叫。
时雍看得认真,一脸正经地道:“钱大人这样,可不像敢下地狱的人。地狱的苦楚可比这强了千百倍不止。钱大人,你尚在人间呢,要是固执不说,将军说不准真就送你去地狱了。”
“下官没有犯法,将军如何治我的罪?”
“没有?闯将军内宅,意图冒犯夫人……”
“你,你敢……”钱大人额头浮着虚汗,“本县乃是朝廷命官,岂是你一介女流可以随意诋毁的……”
“谢放。”赵胤突然道:“让钱大人前头带路,抓食人兽。”
这就算了?
谢放一怔,“是。”
赵胤冷眼微眯,看着钱名贵突然变色的脸。
“不急。今晚之事,钱大人总归得给本将一个交代!”
谢放丢开钱名贵。他本就站得不直,脚下虚浮,踉跄几步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抬头,目光中满是惧怕。
————
方才赵胤没有回来,时雍心里像下油锅似的,生怕出点状态,没法交代。
她素来信守承诺,答应的事情若没有做到,就像欠了一屁股债似的,如今见他平安回来了,刚刚放下心,便见他又要穿衣服出门。
“大人?”时雍懒洋洋地问:“真要去抓食人兽?”
“嗯。”赵胤转身,看她一眼,“你今夜做得很好。”
表扬她?时雍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扬了扬眉梢,“你前脚去了卢龙,钱名贵后脚就过来说找到了食人兽,还要硬闯内宅找你,你不觉蹊跷吗?”
“蹊跷。”
何止这一处蹊跷。
处处都透露出蹊跷。
赵胤将从卢龙驿带回来的花令酒放在桌上。
“你看看。”
时雍走过去,拔开塞子嗅了嗅,“好酒。给我的?”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赵胤垂下眼皮,将今夜见到乌日苏的事情告诉了她,“他认为这酒有问题。”
“你怎么想?”
赵胤皱眉,“不好说。”
时雍把酒壶挪开,拿了个杯子,倒出一点点酒液在杯子里,反复观看,“谁会这么大胆子,明目张胆地毒害皇子?这位乌日苏殿下或许是被吓破了胆,疑心生暗鬼。”
赵胤没有说话,这时,他已然穿戴整齐,拿起一旁的长剑。
时雍见状,跟着起身就拿外袍,“我也去。”
“不行。”
看她冲过来,赵胤横臂一拦,时雍就撞入他的怀里。
正是太巧,搞得像投怀送抱似的。时雍一怔,抬头观察赵胤的脸色。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那副冰冷的棺材脸没有丝毫动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俊朗。
“大人是想抱我一下?”时雍揶揄着勾起唇角,双手圈住他的腰,“那我就吃点亏,让你抱一下好了。”
赵胤身子僵硬,解开她的手,丢开,眉头皱紧,“去睡!”
“睡不着。想去看看食人兽长什么样子。”
时雍轻松地说着,眨了眨眼睛。
外间众人已经准备好,在问谢放什么时候出发。
谢放频频走到卧室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手几次放到门上,又没有叩下去。
“大人,你就带我去吧?”
时雍紧紧拖住赵胤的胳膊,仰着头,眼圈红红的,似平极为紧张的样子,“我担惊受怕一夜了。再一个人呆在家里,会吓死的。”
赵胤不说话。
“我不拖后腿。我保证。”
她平常是不会这么主动的,今夜不知怎么回事,拖住赵胤就是不放。赵胤既觉得古怪,又被她歪缠得难以喘气,胸口一阵说不出的憋闷,情绪异常浮躁。
“松手。”
沉下脸,赵胤双臂一揽,索性将她拦腰抱起,直挺挺丢到床上。
“看好云圳。”
说罢他仓促转身,大步离去,那身软甲在行动间发出坚硬冰冷的摩擦声,渐渐消失在房门。
时雍措手不及,愣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衣衫散乱的样子,再想想赵胤绷着一张脸抱起她,又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出去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第122章 吹哨的人
赵胤骑马领兵,在钱名贵和他下属众人的带领下进入了大青山。
夜间在山间行走,草湿露重,路又不平,战马都走得战战兢兢,极是小心。
大青山连绵数百里,从青山镇上山,一路蜿蜒走了约摸十余里路,仍然不见钱名贵说的山洞。
赵胤勒紧马缰绳,扬起手臂:“停。”
队伍停下来。
“钱大人,食人兽在哪里?”
钱名贵走得脸歪帽斜,闻言扶了扶帽子,示意身边那人来说。
“裴将军,就,就在前面。”说话的是一个猎户打扮的壮年男子,钱名贵说他是大青山上的猎户,食人兽就是他率先发现报告官府的。
见赵胤发问,猎户手指着悬崖边的一个峭壁,“山洞就在那边。前面拐过弯就到了。”
这“拐个弯”,一拐又是两三里。
山林越发深幽宁静。
赵胤再次叫停队伍,猎户查看一下地形,这才确定位置。
“就在那个峭壁下方,那山洞很深,食人兽就躲在里面——”
夜色如墨,山林悠悠。
赵胤沉默片刻,道:“朱九,带人去看看。”
“是。”朱九拔剑慢慢往前,一人举着火把走在他的身后。
他们离山洞越来越近。
“嗥——”山洞里突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咆哮。
人群随即一阵骚动,随钱县令前来的青壮村民纷纷往后退,嘴里惊慌地大喊。
“食人兽。”
“当真是食人兽在山洞里。”
朱九站立片刻,接过火把,手一挥,继续带人往前走。
火把在山林里游动,照得众人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嗥——嗥——”
又有两声类似于狼的嚎叫从山洞传出,一声盖过一声,直荡耳膜,送入群山。
接着,寂静的山林里传来窸窣游动的声响,像是大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来的沙沙声。
“下雨了吗??”有人惊声问。
“不。有东西过来了。”
“狼吗?”
一片片绿油油的眼,在黑暗的山间急速蹿动、纵跳。
赵胤猛地拔出腰间长剑,“朱九回来。弓箭手,准备!”
怔立的众人变色,一个个拔剑将赵胤和弓箭手围在中间,面向四周护卫。
沉默的山林,嗥嗥声更多了,一声接一声,像在呼应之前的头狼,狼群密集的嗥声令人头皮发麻,到底有多少狼,无法判断。最恐怖的是,这些狼来自四面八方,山腰上,密林里,山洞里,就像是懂得合围战术似的,将他们围在漆黑的山洞前。
四面狼嗥,悲凉得似在唱挽歌。
“将军,好多狼。”
朱九走在最前面,也最早看到那一群狼。
山洞门口,眼睛绿油油的,一大片冒出来,激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怕有一两百头。”
“山上还有,说不定上千头!!”
而他们的人,统共也不到一百人。
钱名贵一张老脸在火把的光线里苍白一片,惊恐地看着黑暗的山林,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怎的,始终没有说话。
赵胤看他一眼:“想办法生火。”
面对野兽的时候,生火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这两日青山镇多雨,山林里都湿透了,柴火不好搜集,也不好点燃。
他们有的只有火把。
“将军,怎么办?”
“人都不怕,还怕狼?将军,末将愿带人杀进去。”
“杀进去,宰了头狼,看看山洞里有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商量着对策。
赵胤冷笑一声。
“这是要给本将一个下马威呀。”
被狼合围了。
走不掉,除了杀出血路还能如何?
赵胤思索片刻,抬臂,挥剑,“杀。”
众人得到命令,喊杀不停,护着赵胤往洞口逼近,那群狼受到刺激,咆哮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几头胆子大的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吼叫着对众人发出警告的威胁。
钱名贵方才不吭声,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后退。
“钱大人哪去?”谢放脚下一拌,钱名贵冷不丁扑倒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刚好滚到一匹狼的面前。
“啊!”
他惨叫。
幸亏谢放上前,一刀砍到了狼脖子上。
钱名贵大惊失色,又叫,又吼,“裴将军,我们赶紧下山吧,等明日天亮再来,这,这狼太多了,我们杀不过的。”
谢放冷声,“不是钱大人半夜来请将军出兵捉拿食人兽的?战斗还没有开始,你就打退堂鼓了?”
“下官,下官上有老,下有小…………”
嗥——
话没说完,在狼王的咆哮声里,潜藏在山林里和山洞里的狼群得到指令,开始潮水般往前涌,朝人群横冲直撞。
他们不怕利剑,不怕火光,甚至不怕死。
几十头,
上百头……
山林里还有窸窣不停的呼应。
朱九被一匹狼撞了个踉跄,手臂被咬了一口,嘶声挥刀斩下狼头。
“保护将军!”
兵丁们边打边退,将赵胤团团围在中间,抡刀就砍。很快,地上便堆满了狼尸,而他们的圈子也被狼群逼得越来越小。
和一群无法对话毫不畏死的野兽对峙,不比两军对阵轻松。
这战斗,看上去惨烈之极。
更可怕的是,狼群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漫山遍野,
谁也说不清楚,这大青山上,到底有多少狼……
“朱九。”谢放突然大声喊道:“咱们杀开一条血路,你先护送将军下山,叫人来接应,我负责断后。”
“好!”
“杀。”
“当心——”
“谢放!”赵胤突然微马俯冲过去,一剑将扑向谢放的一头野狼刺死,目光腥红地盯住他,小声说:“你带一队人马下山。”
谢放眼睛瞪大,“为什么?”
“夫人还在裴府。还有——”
他没有说。谢放却明白
这是说,还有太子爷呢。
要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可怎么办?裴府里剩下的兵丁虽然比上山的人多,小丙、白执和许煜他们也都在。但到底毫无防备,要是这样数量的狼群突然冲入府中,该怎么办?
谢放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将军你——”
“我没事。”赵胤眉头蹙起,“快去!”
“将军不如你走,我来掩护……”
“快去!”
“是!”
谢放再不多话,翻身上马,转身就走。
赵胤冷声:“掩护谢放。”
众人:“是。”
吼声响彻云霄。
这群人是赵胤的心腹,即使是面临危险的处境,也没有人慌乱,在与狼群的厮杀中,几次被冲乱阵形,又迅速重新集结。而那些跟着钱县令来的捕快和捕兽青壮年就不同了。这么多的狼,密密麻麻的狼,满山遍野的狼,能把勇者吓破胆。
他们见状,跟在谢放背后就想下山。
“呜——”
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哨声透过山林,直贯长空。
第一道被狼嗥声掩盖。
又是两道呼哨,一长一短,一紧一松。
暗夜似被震动,发出回音。
接着便传来狗叫——
不是“汪汪汪”的吼叫,而是咆哮的、愤怒的嗷声嚎叫,听上去如同在警告群狼。
头狼高仰脖子,嗥声嘶叫着,吼了回去。你吼一句我吼一句,越来越大声,那声音在山间飘荡,似在比个高下,又像是野兽间的对话,听得人头皮发麻。
过了片刻,不知头狼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冲出了山洞,几个纵跃便往树林里崩去。在它身后,一群狼仓皇地跟了上去。
头狼一走,潮水般的狼群散去了。
地上,只留一地狼尸。
谢放愣愣地停在原地,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回头看人群里的赵胤,只见他面色如冰,看着在呼哨声和狗叫声里渐渐退去群狼,一丝波动都没有。
“将军,狼退了。”
“退了!”
“退了!”
兵丁们吼声雷动。
这晚的经历了,离奇刺激,又实在惊险。
谢放松了一口气,拭了拭额头的汗,下马走回来。
“将军,好像是——大黑。”
“嗯。”赵胤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它来了。”
不仅大黑来了,时雍也来了。
穿着束腰的侍卫装,一张瓷白的小脸带着少女的娇憨与清丽,似笑非笑地带着十来个侍从,从山林里钻了出来。
在她的脚边,有一条尾巴高高翘起,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群狼围攻,众人都有点惊惧紧张,可是赵胤刚才面无表情,沉着无惧,如今狼群散了,眉头反倒紧紧蹙起,一眨不眨地看着时雍不惊不怕的笑脸。
“吹哨的人,是你?”


第123章 故弄玄虚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心没好报,
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时雍捏了捏眉头,看着赵胤冷清清的眼,并不奇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毕竟她出现得实在太让人疑惑了。
看了赵胤一眼,时雍老老实实地点头。
“是我。我不放心将军的安危,便上山来了。”
她后半句亲昵的话,并没能让赵胤放松警惕。
他继续问:“哪里学的?”
“呼哨吗?”时雍抿了抿嘴,低下头轻声答:“我爹教的。”
“……”
又是宋长贵?
“我爹什么都会。”
赵胤逼视着她,目光凌厉如刀。
时雍知道这样的借口不容易取信于他,但是也没有更好的理由,阿拾的人生履历太过简单,阿拾与赵胤相交时间多久,对她了解多少时雍又是一无所知。
要让赵胤相信如今的她和以前的阿拾是一样的人,除非,赵胤傻了。
但不要紧。
人只要有本事,在哪里都能活命,
赵胤此人心狠手辣,但绝对是惜才的人,她会的越多,懂的越多,赵胤越舍不得杀她。
“将军。我是错了么?”
时雍小声问,目光里透出笑意。
“来。”赵胤看了那狗一眼,突然朝时雍伸手,低低一个字,压下了他喉间所有的疑惑。
时雍看着他深如潭渊的眼,把手放在他掌心。
赵胤宽大的掌心一合,“火把。”
朱九将火把递上来,赵胤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时雍往那个峭壁下的山洞走了过去。
时雍松口气,跟上他的脚步。
大黑背毛竖了起来,亦步亦随。谢放和朱九等认识它的人,心里都满是疑惑,从京师到青山镇的路上,他们可是没有看到阿拾带这狗,
这么远的路程,这狗东西难不成是自己跑来的?
在场人多,不便相问,众人带着疑惑进了那个漆黑的山洞。
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洞口不大,但狭长深幽,里面也很宽敞。地上除了几处坑洼,大多地方都很平整,临门的角落有山泉淌下,又从石缝里流出去,石头上长满青苔,阴暗、潮湿,地上依稀可见狼的脚印。
洞中堆放着干柴,还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和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床,上面铺放的干草凌乱不堪,干草上有几块脏污的破衣服,看不出形状,像是猎户上山时用过的地方。
“张猎户。”
时雍问那个发现“食人兽”的猎户。
“这里是你的东西吗?”
张猎户愣了愣,一脸是笑,“回夫人,是,是我的。”
时雍笑了笑,“你有多久没上山打猎了?看这些东西都很旧了。”
张猎户道:“大青山闹食人兽,我最近不敢上山了。”
时雍走过去看了一眼木床上的东西,又伸手在木桌上轻轻一抹,唔了声,看了张猎户一眼,没有说话。
“将军!有发现。”
在洞内搜索的兵丁突然大喊。
众人围上去,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平整的石台,上面有血迹,还有女子的衣物。那面料、绣工、款式一看便知来自大晏内宫。
“是陪嫁宫女的衣物。”
“衣衫鞋子都在这儿,人呢?”
“会不会被狼吃了?”
赵胤望了望火光照不到的洞内更深处。
“找!”
众人徐徐往里面走。
不一会儿,前头的朱九叫了起来。
“在这儿。将军,快来看。”
一具尸体俯卧在地上,背部、臀部、大腿、小腿上满是啃噬的伤痕,凌乱的黑头散乱地垂落在地,身上挂着的几片破布,浸满了鲜血,依稀可辨是具女尸。
谢放借着剑柄把尸体翻转过来。
“啊!”
“嘶!”
有人低叫,有人抽气。
在场的人除了时雍,可全是五大三粗的男儿,算是见多识广,可即便如此,还是被突如其来翻转的女尸那张脸吓住了。
更严格说,尸体已经没有脸了,她的脸被啃得不成样子,眉、眼、鼻子都没有了,连耳朵都被咬掉了一个,还有那嘴巴,和裴府灶房里出现的尸体一样,只剩一个嘀嗒淌血的窟窿,看着极是恐怖。
钱县令和他的人都被拦在外面,进山洞的都是赵胤的自己人,时雍也没再装,蹲身伸入女尸的腋下探了探,回头看他。
“死了不足两个时辰。”
她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鲜血。
“颜色鲜红,看来又是为了将军,现杀的一个。”
为了将军现杀的?
众人琢磨着她的话,一脸不解。
谢放却突然道:“我明白了,是不是为了把将军引出来,或者说,为了找理由闯入裴府内宅,看将军到底在不在裴府,故意杀的?”
时雍没有吭声。
“不对。”朱九反驳,“若是如此,那狼群怎么解释?”
时雍道:“狼群只比大人早到一步而已。”
朱九惊愕,“你怎么知道?”
时雍微微一笑:“狼告诉我的。”
刚才她和大黑一起出现,狼群很快就退走了。到底是大黑的嚎叫吓跑了狼,还是她的呼哨惊走了狼,大家心里都有疑惑。再听她如此说,众人更是惊疑不定,直拿双眼盯住她。
“当真?”
“当然…是假的。”
时雍声音慢悠悠的,“如果这女子死于狼口,或说狼群早就在山洞里。试问,她如何才能留得全尸?”
朱九顺着她的话问:“如何?”
时雍道:“狼不吃肉了,改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