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冷漠如初。
“为何要问?”
“信任我?”
赵胤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还翻不出天。”
“……”
行吧。不是信任,是小瞧。
时雍想,哪天非得翻出个天给他看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去看那个暗格。
坐了几次马车,尚不知他马车里还有这么多机关。
时雍好奇,问他:“车上还有什么?有没有藏有好吃的?”
赵胤看她一眼,默默再打开另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封好的一袋蜜枣和糕点,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时雍唔了声,翘起唇角,“百宝箱啊!”
刚刚醒来的赵云圳躺在马车里面,更是睁大了眼。
为什么他要吃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轮到阿拾要吃了,阿胤叔就变戏法似的拿了出来?
太子爷的尊严受到了挑战,瘪了瘪小嘴,“我是不是多余的?你们看不见我,是吗?”
时雍忍俊不禁。
这种甜点她不是非吃不可,却能安抚小太子那一颗“受伤的心”。
她递过去,全都给了他,“刚你睡着的时候,你阿胤叔特地去给你买的。”
赵云圳委委屈屈地瞄了赵胤一眼,哼声,傲娇脸:“骗人。这是京里的东西。”
“是吗?嗐,京中的东西,这里也有得卖。”
赵云圳似信非信,刚好有点饿,便拿了东西缩回角落,像只小老鼠似的啃了起来。那小小的个子,又着书童打扮,这两日还受了辛苦,看着怪可怜。
时雍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
赵云圳身子一僵,不悦地瞪她一眼,那句“死女人,谁准你摸本宫的头”又生生压了下去,继续低头啃糕点。
时雍笑了起来。
赵胤不说话,示意她把匕首收起。
“到驿馆,小心应变。”
时雍嗯一声把玩着匕首,眼皮飞快抬起瞄他一眼,莞尔。
“不是还有你吗?在将军在,恐轮不到妾身出手。”
这半真半假的恭维,男人一般会比较受用,可赵胤冷着脸没有半分表情,时雍看他这样,又觉得没劲,别开脸,视线从微微荡开的车帘望出去,看着外面的景色。
“这便是卢龙了。”
“嗯。”
“当年卢龙一战,极是有名。”
“嗯。”
时雍看了看这个无趣的男人,不再吭声了。
县令将兀良汗使臣和送亲的大晏将校,一并安置在卢龙县的驿馆。
卢龙驿馆在卢龙县城以西十里外,是一个节制南北的交通要冲,位于驿道旁边。因卢龙辖地内的卢龙塞为战略咽喉之地,因而这个驿馆承担着繁重的公务,整个建筑群也比寻常的驿馆更为庞大。
乌日苏等人便住在驿馆内。
“将军。到了。”接他的男子在马车前站立。
赵胤点点头,下车前又回头。
阿拾在戴面纱,她不是太熟练,挂了几次没有挂上。
赵胤皱了皱眉,返身蹲下,从她手上接过那面纱。
马车里空间狭窄,两人这般脸对脸,几乎没有回避的空间。
无人说话,外面的人也在安静的等待,空气寂静得出奇,时雍连他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赵胤那一双舞刀弄剑的手,并不比她灵活,可是,这般专注为她戴面纱的男子,竟让时雍有些晕眩。
大概是与他靠得太近,缺氧,待时雍戴好面纱起身时,时雍没有站稳,脑袋直接往他身上撞了过去,堪堪撞在他胸前,甲胄硬梆梆的,撞得她有一丝吃痛,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纷乱。
怕他觉得她是故意,又觉得这般极是丢人。
赵胤伸手揽住她,没有说话,只有一个复杂的眼神。
时雍呼吸又是一紧。
她不是没有与男子近距离接触过,但从不会这般失魂落魄,只觉得这一刻呼吸都屏紧了,下车的时候,脚步也有点虚浮。
赵胤没有松开她的手,走进驿馆时,低头替她理了理衣裳,顺了顺浮起的头发,回头见一干人都注视着他的“宠妻模样”,轻松扬眉。
“让诸位见笑了。前头带路吧。”
说罢,他又望向谢放,厉色道:“你在外面等候本将。”
谢放跟在他身边多年,一个眼神便已领会。
马车上有太子爷。
那是大晏皇帝唯一的儿子。
他可以死,马车绝不能出事。
“末将明白。”
————
驿站在驿丞署的左侧。
从大门开始,几乎三五步便有人值守。得知裴将军来,驿丞署官员也过来了,简单寒喧几句,一路陪着他们到了乌日苏的住处,这才告辞离去,态度极是恭顺,看不出异样。
时雍不疾不徐地跟在赵胤身边,目不斜视,余光却扫见了驿馆内的戒备森严。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劲。
等进了乌日苏的住处,终于看出古怪在哪里了。
外面守卫森严尚可理解,乌日苏在房里喝酒看书,居然也有十来个人陪侍在旁。
这些人全做兀良汗人打扮,按理说,是他的自己人才对。
既然有这般严密的防卫,乌日苏为何传信给“裴赋”,神神秘秘地约他相见?
“大皇子,裴将军来了。”
盘腿坐在几边的乌日苏抬起头来,俊秀的面孔上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在看到赵胤和时雍的时候,乌日苏眼神亮了亮,随即又平和下来,微笑着起身按大晏的礼节拱手作揖。
“小王冒昧请将军前来,但愿没有打扰。”
转头,又吩咐左右,“雅各,还不为将军和夫人看座?”
木桌边加了两张椅子。
赵胤和时雍坐下,“不知王子叫本将来有何吩咐?”
乌日苏漂亮的眼里有刹那的戾气,浮起,转瞬便逝,只余一串爽朗的笑声。
“小王闲在卢龙驿数日,极是无趣。前几日无意得了几坛好酒,得闻裴将军好酒,特地请将军前来,给我品鉴品鉴。”
赵胤扬扬眉,“哦?”
乌日苏轻轻一笑,撩起袖子,将桌上玉质的酒壶拿过来,亲自斟了两杯到放到赵胤和时雍的面前,介绍道:“这酒名曰花令,据闻是用数十种鲜花与粮食精酿而成,巷深十里也挡不住酒香扑面,可谓风雅之极。但酒性极烈,一饮罢,那便是秀眼谩生千媚,鸳帐梦长连晓,美哉妙哉,奇趣哉!”
一个兀良汗王子满嘴之乎者也,听得时雍很是不适。
赵胤却不多话。
执起那玉杯,看看那清澈艳丽的酒,嗅了嗅,一饮而尽。


第118章 卢龙驿的黑暗
“好酒。”
赵胤点点头,赞道:“喉清目明,如坠清泉,甚妙。”
乌日苏笑道:“将军既是喜欢,那便带回去饮罢。”
赵胤摆手,“本将怎能夺人所好?”
乌日苏笑盈盈地道:“将军不必客气,小王这里还有几壶,同是爱酒之人,好酒当赠知音。”
“那就敬谢了。”
两人在驿馆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从头到尾谈酒说风月,没有半分正事,临走的时候,赵胤才象征性地询问了公主失踪那一日发生的事情,问乌日苏王子可有受到惊吓。
乌日苏满不在乎地摇头,只叹息说,那一日他喝了几杯花令酒,人有些糊涂,待醒来方知出了大事。
问不出什么,赵胤带时雍出来。
那花令酒原是同行的朱九拿在手上的,可走出驿馆的时候,只见一人一马冲入驿馆,高声叫着“急报”,马蹄子尥起足有三尺,生生闯到朱九面前嘶声。
朱九始料不及,为了避祸,生生将手上的“花令”给摔了。
一地酒液,汩汩流淌。
驿丞署的人听到动静,飞快地跑了出来,大骂那个骑马的驿卒不长眼睛。
“请将军责罚。”那驿卒吓得屁滚尿流,匍匐到赵胤的脚下,脸色青白地磕头。
“罢了。”赵胤肃然而立,“去办正事吧。”
既然有急报,自然是公务,耽搁不得。
那驿卒连声道着谢恩,说完捡起地上的信函,站到了旁边。
赵胤带着时雍,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车行辘辘。
赵胤沉着一张脸,一丝表情都没有,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赵云圳看着他的样子,瘪瘪小嘴,一声不吭。
时雍也很少见他这么凝重的样子。
“大人,可觉得蹊跷?”
酒刚拿出来,就有驿卒上来横冲直撞,不是太巧合了吗?
“这一切,就像有人故意安排好的一般。我觉得很不对劲儿,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赵胤看向她,嘴角往上提了提,又迅速沉下去。
“乌日苏约我晚上相见。”
约他晚上见?
时雍怎么不知?
两人相谈的时候,那个乌日苏除了谈酒说风月,压根儿就没有几句正经话。虽说他们到驿站后的事情,都有些古怪,但时雍不信自己的耳朵会走神至此,连这么重要的话都没有听见。
赵胤淡淡道:“花令酒。”
时雍问:“有何典故?”
赵胤看她一眼,“秀眼谩生千媚,鸳帐梦长连晓,出自前朝张先的词。”
说罢,看时雍眉头揪紧,一头雾水的样子,大概念及她是个“文盲”,他难得耐心地解释,“张先还有一首词叫《一丛花令》。”
“花令?便是花令酒这个花令吗?”
她不耻下问,赵胤打量她片刻,垂了垂眼。
“传闻张先年轻时,曾与小尼姑相好,庵中老尼得知,便将小尼姑关在池塘中一小岛的阁楼上。为了相见,张先常于夜深人静时,偷偷划船过去,小尼姑则放下梯子,让张先上楼。”
“后来呢?”
“……”
花令酒和乌日苏的喻意已经说完。
她却想听故事。
赵胤沉吟片刻:“一丛花令,是二人分手时张先的赠词。”
深更半夜与小尼姑私会的大诗人,这么美好的故事,没想到是一个悲剧。
时雍抿嘴,“可惜。”
赵胤无声地阖上了眼睛。
马车的辘轳徐徐向前。
没有人说话。
气氛无端地紧张了起来。
一个皇子尚且需要小心翼翼地传话,想说的话,不敢明说,
卢龙驿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山镇的案子里,又隐藏着什么真相?
————
这一路,赵云圳都很乖巧,不吼不闹不耍脾气,可是回到青山就不得了,要吃这个,要吃那个,还把赵胤藏在暗格里的吃食都翻了出来,全部抱回了自己屋里。
在他们离开青山的时候,娴衣已然准备好了香烛纸钱,赵胤回府,便领了时雍上山祭祖。
回乡省亲不去祭祖是说不过去的。
裴家的坟地在背靠的大青山脚弯里,裴赋的父亲当年回乡修房造屋定居之时,把他爷爷的坟地都启了回来安葬。但裴赋还是第一次来,堂叔和几个族中长者以带路为名,一路相陪。
赵胤代替裴赋回乡,祭祖之事也没有敷衍,鞭炮放了好几挂,动天彻地地响了许久。
祭祖回来,赵胤辞谢了堂叔,领时雍上街赶场。
两人换了便装,带着赵云圳和小丙,又领了两三个侍卫,混迹在人群里,无须特别注意言行举止,倒是有几分难得的轻松。
青山镇是个朴实的古镇,依山靠水,风景秀丽。一眼望过去,古镇房屋低矮整齐,宁静优雅,一条小河静静地从镇边流过,微波不兴。这条河是滦水的分支,蜿蜒而深邃,有着古老的风韵。还有那些挑着货担沿街叫卖的小贩,令人目不暇接。
很美。
很淳朴。
很安宁。
“闲情小镇,在此居住,倒是极好的。”
时雍话音刚落,街口那边便喧闹起来,生生打了她的脸。
不知街口发生了什么,人群都往那边涌了过去。
赵云圳拉扯住她的袖口,“走,我们去看看。”
小孩子正是爱稀奇和热闹的时候,时雍与赵胤交换了个眼神,见他不反对,也就由着太子爷的意思了。
“让一让,让一让了啊!”
“小心挂着您的新衣裳了啊!”
“父老乡亲们,别急这一会子,咱们要在这儿唱七天堂会呢,有的可看的。”
热闹的街口,正是钱家大宅。钱县令要为钱老太爷贺七十大寿,专门从京里请了有名的乌家班,准备在镇上唱七天堂会。
钱家乐善好施,极是大方,戏台子就搭在街口,钱家大门外,小镇上的居民都可以免费观看。
一群人正在搭戏台。
戏台下的箱子里,戏服、锣鼓放了一地。
乌禅就坐在一只锣鼓上,眉开眼笑地和围观的人说话。
“名角啊?怎么没有?咱们这么大的排场,没几个角儿怎么使得开?”
“您看看我,我便是京城最有名的角儿了。”
听她自吹自擂,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乌婵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儿捡来的稻草,似笑非笑地回头张望。
“这位是我们戏班新来的名角儿,来,倾爷,给大伙儿打个招呼。”
那人坐在轮椅上,一袭柔软的白衣,披了个同色的裘袍,面容秀丽苍白如坠烟纱雨雾,不苟言笑的脸上,半分血色都没有,分明就是一个病态的样子,却因长得好看,在这个小镇人的衬托里,如神仙下凡。
“他是瘸子吗?”
“瘸子怎么做角儿啊?”
人群里的质疑声、笑声,落入南倾耳朵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轮椅转了一个方向。
乌婵笑嘻嘻的,“怎么就不能是角儿了,我乌家班什么神仙人物都有——”
话音未落,乌婵的视线落到人群,目光不经意掠过时雍的脸,带着一丝笑意,又与大家调侃起来。
“可要上去招呼?”
赵胤的话让时雍猝不及防。
微微一怔,也就释然了。
在京师时她常去闲云阁,她与乌婵有接触,他不可能不知道,“时雍对她有恩”的事情,她也曾禀报过,如今也用不着刻意隐瞒她和乌婵的交情。
横竖他也不可能猜到她就是时雍。
“不必了。”时雍笑笑,“他们也在忙正事,大抵是没时间叙旧的。”
赵胤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回到裴府,谢放新砌的灶,已然燃起了炊烟。
堂叔堂婶过来送了一些自家地里种的菜,堂婶拉着时雍想唠家常,时雍怕穿帮,以昨夜没睡好为名,借故回了房间。
这一睡,就睡到天黑。
府里的将士早已吃过晚饭,歇了。
整个裴府沉浸在寂静里。
娴衣把给时雍留的饭菜热了热,端到了房间里来,全程没有一句多话。
这反常的安静,让时雍颇不自在。
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太麻烦别人的人,可如今的身份是“将军夫人”,总也不能亲自动手,只能再三对娴衣道谢。
“夫人不必如此,这是娴衣分内之事。”
这话娴衣说得极是平淡,就像她确实是自家主母一样。
时雍望着她的面色,拿起筷子,“几时了?”
“亥时。”
睡了这么久?
时雍惊了惊,问:“将军呢?”
娴衣:“书房。”
还在书房?
没去和乌日苏“夜下相会”吗?
时雍匆匆吃过饭,在那张罗汉榻上多铺了一层褥子,试了试,觉得尚可,躺了上去。可是左等右等,好久不见赵胤过来,心里有些奇怪。
该不会在书房里睡着了吧?
他那破身子,着了凉可不好,到时候又得麻烦她针灸——
时雍披衣起来,想去告诉他,今夜那张床是属于他赵大都督的了,可是刚到书房外间,便被谢放挡住了。
“夫人请回去睡吧,将军还有要务处理。”
这么晚了,处理什么?
难道是乌日苏深夜来见?
时雍看一眼书房里的灯火。
“我就和将军说两句话。”
谢放皱了皱眉,回头望一眼紧闭的房门,还没有说话,里头就传来赵胤的声音,“让她进来。”
时雍朝谢放眨一下眼,推门进去,愣住。
书房里除了赵胤,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用黑色头巾包住头,蒙面的黑巾被拉到了下颌下方,露出一张英挺端正的面容。
“魏将军?”
不是乌日苏。
而是负责送公主和亲的龙虎将军魏骁龙。
魏骁龙躬身朝她行礼,不发一言。
时雍古怪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到赵胤的脸上,眼睛里满是疑问。
赵胤打量着她,“你要说什么?”
时雍:“让你回去睡了。”
当着魏骁龙的面,她不好说“今天晚上你睡床”或者“我今晚把床让给你了”这样的话,毕竟堂堂大都督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若是让人知道他晚上打地铺,睡在罗汉榻上,把床让给了她,他那些属下会怎么想?大都督的脸还要不要了。
于是,她忽略了,这句话更显暧昧。
魏骁龙一听,那张黑俊的脸上就浮上了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嘿嘿两声。
“大都督,若不然我们改明儿……”
赵胤抬眼制止了他。
回过头,望着时雍,“今夜我有事,你先去睡。”
时雍好奇,“去见乌日苏?”
赵胤想了想,没有瞒她,“嗯”一声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块今儿在镇上买来的绿豆糕,走到时雍面前,往她嘴里一塞,又拍拍她的头。
“我去了卢龙,若有人来见,你替我挡了。”
时雍嘴里含着糕点,望着他,眼睛慢慢瞪大。
她待大黑,便是如此。
————
驿站的建筑样式几乎一样,分驿、站、铺三个部分,排列整齐,只是卢龙驿南望京师,后有漠北,又毗邻战略要地卢龙塞,这个驿站便修建得更为雄伟威严。单是招待来宾使节的就是一个五进的院子,紧靠着沿山修凿的城墙。
垛墙上,有守卫的士兵巡逻,有人来去一眼可以望见,很难藏匿。
魏骁龙在远处望了片刻,回头与赵胤相视一眼,“驾”地一声,打马冲了过去。
“开门。”
垛墙上守卫厉呼,“来者何人?”
魏骁龙扯着粗嗓门骂了句脏话,“我乃龙虎将军魏骁龙是也,还不快给老子开门?”
驿馆大门,哐哐打开了。
“让你们驿丞来见,还有那谁,谁……全给老子叫来,老子要训话。”
沉寂的驿馆突然热闹起来。
深夜三更,龙虎将军不知打哪儿吃了酒回来,醉熏熏地喧哗、闹事,惊动了整个驿馆。
黑夜里,赵胤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机会稍纵即逝。
他身着夜行衣,修长的身子掩在夜色里,绕到城墙右侧靠近乌日苏居住的地方,借着三爪锚轻易翻过夯土墙,躲过夜巡守卫的视线,顺着墙根摸到乌日苏的窗边,轻轻一扣。
窗户无声的打开。
赵胤纵身跃入——


第119章 夜会
秋夜深浓,黑暗笼罩着两个人的影子,风从窗户渗入。透骨的凉寒。
赵胤站在窗户口,手上紧扣袖箭,高大的身影将从窗户透入的微光挡住,黑漆漆一个人影。
房里一丝光都不见。
黑暗中,乌日苏快速走近他。
有风动,他似在施礼,声音极低,“事急从权,小王不得已用此不入流的手段请大都督前来。待来日脱困,小王再行请罪。”
赵胤一动不动,“你认出我了?”
乌日苏道:“大都督风姿容貌与世无双,京师一眼,过目不忘,怎会认不出?”
两人在京师也就见过一次而已。
见赵胤不答,乌日苏怕他生疑又赶紧解释。
“小王今日原以为请来的人是裴将军,尚且忐忑不安。一见大都督,心里便踏实了。这才敢冒昧约了今夜的相见。”
赵胤皱眉:“大皇子长话短说。”
魏骁龙在外面闹事,暂时引去了驿馆众人的注意力,可是这里耽误的时间若是太长,还是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乌日苏是聪明人,不用点拔,自是知道厉害关系。
他肃然拱手:“不敢相瞒大都督。公主在青山镇失踪那日,死去的十几个兀良汗人,皆是小王的心腹。其中,还有看着我长大的图格鲁先生……余下诸人,包括你今日在我房中见到的那些侍卫,全是二皇子来桑派来的监视小王的。”
赵胤沉声道:“兀良汗权力之争,本座不便插手。”
乌日苏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手指搭在窗椽上,侧身望着赵胤的脸,这样的角度,适应黑暗后,两人都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轮廓。
以及,乌日苏眼睛里的真诚。
“大人若是不肯伸出援手,小王必定惨死在南晏,再回不去兀良汗。到时,兀良汗便会落入二皇子之手,来桑此人性情残暴,好战喜功,他若掌权,对南晏并非好事……”
赵胤垂下眼眸,声如冷波。
“这不是本座要操心的事。”
见他不为所动,乌日苏低低一叹,无奈地道。
“大都督可以不管兀良汗内政,不管小王的事,却不能不管南晏百姓,不管怀宁公主生死,不管青山镇这桩大案吧?若当真不管,大都督也不会出现在此。”
赵胤站在阴影里,有短暂的沉默。
“是人,是兽?”
“人。”
乌日苏说得斩钉截铁。
“那夜若非图格鲁以死相助,小王恐已不在人间,或与公主一样消失在人前。图格鲁死前一定见过他们,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不甘、惊恐、绝望……还有愤怒和仇恨。”
赵胤无声。
乌日苏继续道:“那天夜里,和亲队伍到达青山镇,因公主身子不适,我们没有连夜赶路到卢龙驿,一群人在青山镇安顿下来。晚饭时,小王只饮了一杯酒便不醒人事。等我再醒过来,已然出事了,整个和亲队伍十几个人遭到了野兽的袭击,浑身啃噬得不成样子,还全部被野兽拔去了舌头,而小王只差一点点,就命丧黄泉了……”
他声音哽咽,沙哑。
微弱的光线从窗户间流泻出来,照见一脸青灰。
赵胤问:“那你为何没事?”
“图格鲁死前,将小王死死压在门板下,护在怀里,而魏将军又恰好赶了回来。”
乌日苏说到这里,抬了抬头,“我怀疑他们故布疑阵引走魏将军,就是为了对我和我的人下手。野兽袭击,更是无稽之谈。”
“他们是谁?”
赵胤的回答,乌日苏已经想了许久。
“小王不敢确定。但一定是想杀我的人……”
“你希望本座如何帮你?”
“我身边已无一可用之人,性命岌岌可危。”
“雅各呢?”赵胤记得那个传信的年轻男子。
“死了。”乌日苏说得平静,语气已有掩饰不住的怒意和悲凉,“雅各是二皇子的人,只因受过我的恩惠,这才愿意帮我前去传信。他什么都不知情,那封信上也没有什么。但他们逼问他,他答不出来,就被杀害了……”
他说着,从桌上重新拿起一瓶“花令酒”,塞到赵胤手上。
“如今他们每日给我喝这个酒,却不敢让我赠予大人一瓶。今儿大人还没有走出驿馆,就被人打碎了酒壶,您就没有怀疑过,是为什么吗?”
房里十分安静。
赵胤没有声音,乌日苏轻声道。
“驿卒是南晏的驿卒,他们杀的是我的人。这个局有多大?布局之人是谁?小王已不敢乱猜,但以小王一人之力,已无力回天,不得不求助于大都督……今夜大都督一走,我能活过几日,不得而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顿了顿,又是轻轻一笑。
“和亲公主失踪,大晏和兀良汗的盟友关系已是濒临瓦解。我再一死,我那个早已囤兵关外的父汗便师出有名。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这真是大都督愿意看到的吗?”
话刚落,门板“咣当”一声,门从外面被人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