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它何时醒来,又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雍心神不宁地想着出京的事情,带着大黑慢慢往家走,刚到宋家胡同,就看到了乌婵的马车。
时雍四下看看,不见有人,拍拍大黑的头,走过去,上车就看到燕穆。
“青山镇的大老爷钱侦仲七十大寿,请乌家班去唱戏。”
乌婵是时雍的好友,也是乌家班的班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京城赫赫有名的乌家班其实也雍人园的产业。
燕穆看了乌婵一眼,问时雍:“主子可要随我们一道离京?”
时雍沉默。
能走自然是好,可她如今以什么身份走?
而且,赵胤入宫前才说过,要她同他一道离京,这……
时雍想到这里,脑子突然一个激灵。
“青山镇是永平府地界?”
燕穆点头,嗯了一声,“怎么?”
时雍精神一振,不答反问:“公主和亲可有经过青山镇地界?”
燕穆想了想,道:“若走官道,那必经青山。”
那么多的陪奁,马车、箱子,不走官道还能翻山越岭不成?
“巧了。”
时雍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把从赵胤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此行务必谨慎。保命为要。”


第二卷 沉默的青山镇


第106章 大都督真是个好人呐
外面传来大黑的叫声,“汪汪”的在暗夜里极是响亮。
时雍与乌婵对视,轻轻撩开车帘,看到了大黑冲着巷口的方向在狂吠。
“大黑不会无缘无故的叫。我先走了。”时雍说了一声,又回头看看她和燕穆,静了静,点点头:“兴许我们可以在青山镇见。”
乌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声。
燕穆却是很平静,只应一声“好”。
从前和如今,他从未变过,只要是时雍的决定,他都遵从,只要是时雍的话,他都听,时雍的一切他都不问为什么。
巷子里走过来的人是王氏,提着一盏油灯。
火光在风里被吹得摇摇摆摆,像鬼火。
她站在漆黑的巷子里,乍一看去,还有点瘆人。
时雍下了马车,大黑便不叫了,跳起来舔她的手。
时雍摸摸它的脑袋,走过去问王氏,“你在这里干什么?”
王氏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一喜,等提高油灯一看,脸色突变,惊叫一声,油灯啪一声就落到了地上。
“鬼啊!”
时雍:“……”
她捡起油灯,“漏油了。”
王氏最是节省,用油灯时也会把灯芯挑到最小,就为省油。
果然一句“漏油”马上把她从惊悚里拉回神,心疼地接过来看,拨了拨灯芯,让她正常燃起,这才仔细借着火花打量时雍,长松一口气,拍拍胸口。
“你这脸怎么回事?吓死老娘了。”
时雍拍了拍脸,“我的脸,怎么了?”
可惜没有一面镜子,王氏也跟她说不清,只是捏住她的脸颊,狠狠扯了扯,“一脸乌漆麻黑,眼圈子像鬼一样,一个比两个大,我以为你被人挖了眼睛,满脸是黑血……”
时雍:“……”
乌婵和燕穆是怎么做到与她淡然说话,甚至都没有提醒她的?
时雍揉了揉脸,“帮大都督画小像,染墨了。”
王氏吃惊,“你啥时候学会画小像了?”
时雍似笑非笑,不答,转移话题,“我在问你呢,为什么在这儿?”
王氏目光一闪,尴尬地笑笑,“刚听隔壁的三儿说,看到大黑在巷口……我就寻思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干啥缺德事儿,被人捉走了。”
时雍眉梢挑挑,“不放心我?”
王氏呸声,“老娘才懒得管你。就是这狗,是很听话的,老娘怕它出事。”
她看了大黑一眼,伸手想摸。
大黑舔舔舌头,警告地看她,一脸“老子不乖”的凶狠,还龇了牙。
时雍不说话,一路随了王氏拎着油灯回家。
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她心里被称为了“家”的小院,在暗夜里寂静空旷,墙边堆放的柴火,檐下的石磨,院子里王氏腌的一坛坛咸菜摆得整整齐齐…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洗吧洗吧睡觉。”王氏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念叨埋怨,“你爹这两日做了个小芝麻官,可让他得意坏了,晚上又喝了二两,东南西北分不清……”
时雍看着她的背影,“我最近可能要出趟远门。”
她是个野丫头,王氏也不在意,回头瞪一眼。
“又要上哪儿去?”
时雍含糊着应两句,没说,只是问她。
“如果我有一天走了,不再回来,你会开心吗?”
院子里光线很暗,油灯的火苗更弱了。
王氏好久没有说话。
时雍摸了摸身上,掏出那辗转来去的一千两银子,走到王氏面前。
她比王氏高了半个头,这么比较才发现,凶悍泼辣的王氏其实是个单薄的小妇人。
“这些钱你拿着。”
王氏的手有些僵硬,时雍把她手指扳开,银票塞进去。
“这是做什么?”王氏愣了好半晌。
一千两银票对一个市井妇人来说,那无异于一笔巨款。王氏心跳得很快,拿着银票的手都在抖,可是,看着时雍一脸平静,再思量她的话,又隐隐有些害怕。
“阿拾,你不是借了大都督一千两吗?你不想还这银钱,想偷偷跑路,是不是?”
“……”
“这使不得。”王氏把银票往回塞,“你把钱拿去还给他。老娘告诉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歪点子。咱们也不图什么富贵日子,饿不着冻不着就行,这钱拿着……我害怕。”
时雍叹口气,“大都督不让我还了。欠条都给我了。”
“啊?”王氏吃惊地看着她,继而又露出狂喜,“大都督真是个好人呐。”
好人?时雍愣愣,笑了。
大概很少有人对赵胤用类似的夸赞吧?谁不说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跟了他几年的侍卫杨斐,说打出去就打出去。跟了他几年的丫头妩衣,说撵去庄子就撵去庄子……
赵胤此人,做事全凭喜好。
如今纵着她,无非因为她那一手针灸。
杨斐和妩衣两人的下场,也是她的下场。
这次的永平府之行,她应当打算起来了。
远离京师,兴许也能离锦衣卫的耳目远一点。
王氏看她沉默,又捏一把她的胳膊。
“不欠钱,你为何要走?走了不回来,又是个什么事情?”
“随口一说。”时雍进屋倒了碗凉茶,入喉清凉,她舒服了些,回头望着王氏笑,“你不是最嫌弃我吗?我要是有一天走了就不回来了,你可不快活?再没人碍你的眼了。”
王氏没有吭声。
好半晌,时雍刚要转头回屋,她突然跳起脚过来,揪住时雍的耳朵压着嗓子就骂。
“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啊?老娘把你拉扯大,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骂你几句怎么了?我是你娘还不能骂了?走啊,你想走哪去?还不回来了呢?说得真真儿是好咧,你不回来了,老娘就杀鸡宰羊,好好快活一下。”
王氏骂起人来语速极快,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声音又脆又亮,把时雍听乐了。
“行了。”她拉开王氏的手,“我去睡。”
王氏不接话。
看着她进了门,又低骂一句。
“明早给你包混沌,汤用鸡仔熬起来,香喷喷的。”
时雍轻轻关上门,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躺在床上,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家什么都不好,但王氏做饭是真的好吃呀。


第107章 离京
离开京师的日子来得比时雍想象的快。
天没亮,朱九就派了马车来接。
宋长贵酒刚醒,听到动静,赶紧披衣出来,脸都吓白了。
“何事如此匆忙?”
朱九沉默片刻,看了时雍一眼。
“大都督有令,此事不得声张,恕在下不能明言。但宋大人也不必紧张,办完事情,大都督定会把令爱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宋长贵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一双混沌的眼巴巴地看着时雍。
“阿拾,你要当心点。别生反骨,好好听大都督吩咐,办好差事,早日回来。”
时雍点点头,平静地替宋长贵理了理衣领,“阿爹,你好好做官。”
说罢,她看一眼站在宋长贵旁边的王氏,莞尔一笑,“对你媳妇儿好点。少让她操心。”
天亮前的京师城,雨雾弥漫,浸润了树梢。
时雍看着这样阴冷的天气,觉得赵胤带上她,确实是英明。
到了无乩馆,她没有去见赵胤,却被朱九带到了婧衣面前。
婧衣身边,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瓜子脸,丹凤眼,细眉纤长,看上去极是利索,却不怎么说话。婧衣介绍说,她叫娴衣。
“姑娘,先沐浴吧。”
时雍直到如今尚不知赵胤要怎么去破青山镇的案子,
来就让沐浴更衣?她有些奇怪。
今日婧衣和娴衣都不怎么说话,待时雍极是周倒,一言一行谨小慎微,看来昨日妩衣的事情,吓到她们了。
时雍没有睡得太清醒,半阖着眼由着她们收拾打扮。
等一切妥当,时雍睁开眼,坐到铜镜前看自己,不由愣住。
镜中女子身形曼妙,青绿绣金的窄袖上衣,外罩轻裘缦衫,一将裙儿高腰束起,一条青绦将她细腰衬得不盈一握,曲线动人。最紧要的是她们将她的头发盘起,梳成了一个妇人的三绺头。
她还是个大姑娘呀,怎能梳这样的头?
时雍吃惊地看着镜子里婧衣的脸。
“婧衣姐姐,这是做什么?”
婧衣一脸漠然,冷言冷语,“爷的吩咐。姑娘不必问我。”
今儿婧衣也有好生打扮过,脸上敷了胭脂,可是,脸色明显憔悴,眼下青黑。时雍知她与妩衣相处日久,定是为妩衣难过,对她生出了怨恨。
时雍皱眉道:“昨日之事,并非所愿。”
正是因为知道婧衣和妩衣等人在赵胤身边时间很长。
她才认为,会被赵胤处罚的人是她自己——
刺妩衣手心那一针,其实也就刺了两个穴位,让她当时手麻而已,很快也就缓解了。
“你不必抱歉。”婧衣唇角微抿。
“我没有抱歉。”时雍轻笑。
非她所愿,不是说她很抱歉。妩衣骂人打人,自有她的不是,触怒的也是赵胤,不是她。
她只是预料错了结果而已。
“我这个头发。”时雍看着这三绺头,很是不习惯,“这头发也是大人吩咐的?”
婧衣眼皮垂下,嗯一声,脸上的情绪几乎快要掩饰不住。
爷让她为时雍梳妇人的头发,是什么意思?
时雍不懂,可婧衣却在这几个时辰猜测到结果,疼痛难当。
一个男人让女人梳妇人头,那不就是要告诉旁人,这是他的妇人?
而且,阿拾眼下这身衣服,全是赵胤吩咐他们从昨日开始赶制的,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这不是丫头的服饰,分明就是当家主母啊。
婧衣不敢问,只能在猜测中痛苦煎熬。
时雍瞧她一眼,大概从她脸上猜出了什么。
笑了笑,她转过去,坐直身子。
“婧衣姐姐不要多想,我和大人并无私情。”
婧衣一呆,长长的指甲落在时雍的头上,许久没动。
“主子的事,婧衣一个丫头不敢多想。”
时雍浅笑,左右端倪着铜镜里自己那张变得美艳大方的脸,极不习惯,声音却十分平静。
“婧衣姐姐是个通透的人,我这么说,只想让宽心,我不是你的敌人。”
默了默,她又道:“我不会抢你的男人。对你家爷也没有什么兴趣。你大可放心。”
婧衣没有回答。
房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时雍看着镜子,忽然觉得不对。
猛地转头,钗环翠响间,脑袋微懵。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胤。
今儿的赵胤头戴凤翅盔,一身轻甲戎装,腰系长剑,既贵重俊朗,又冷峻风华,像个武将,换了一身打扮,与寻常那个锦衣卫大都督有些不一样,这模样儿看上去倒像时雍上辈子初次见他的样子——打马长街而过,英姿飒飒,引百姓欢呼,落少女春心。
时雍心脏怦地一跳。
只看了一眼,便垂目不再看他。
“大人。”
她起身行礼,婧衣和娴衣也赶紧福身,谦卑又小意。
“爷。”
赵胤站在那里没动,一张脸冷冷淡淡。
“好了?”
婧衣看一眼时雍,温婉浅笑。
“爷看看姑娘这身打扮,可还满意?”
赵胤没有说话,也似乎没有听到时雍和婧衣刚才的对话,面无表情地扫来一眼。
“去花厅候着。”
他转身就走,时雍这时才抬头,只一个背影,却被她看出了寒气森森。
这是要做什么去?
————
花厅里除了侍立的谢放,还有一对男女。
男的看上去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清瘦英俊,唇上和下巴蓄有黑色胡须,一身轻甲戎装,看上去精神奕奕。小妇人二十出头,小鸟依人般坐在男子的身边,一说话便弯起眼角,很是乖巧可爱,温良贤静。
时雍看了谢放一眼,“谢大哥,这是做甚?”
谢放小声说:“这位是昭毅将军裴赋,这位是裴夫人。你坐一下,等爷来再说。”
那位爷的用意,时雍不好随便揣测,与裴赋夫妻二人对视时,微笑示意,便不再说话。
这一等,就等了约摸两刻钟工夫。
赵胤进来时,唇上和下巴贴上了黑胡须,穿着与裴赋一模一样的衣服,配一模一样的剑,身形高矮都差不多,乍一看,竟有几个相似——
“大人?”
裴赋和裴夫人也惊了惊,从椅子上站起来,久久不动。
好一会儿,才惊叹地大声赞着“妙,妙,妙”,然后向赵胤行礼。
“裴将军请坐。”
赵胤拱手,看了时雍一眼,在她身侧坐下来。
“我离京后,还得委屈裴将军一些时日。”
裴赋赶紧摆手,“不委屈不委屈。能为大都督做事,卑职荣幸之至。”
……
和亲队伍死了人,怀宁公主失踪的消息,被封锁严密,京师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倒是赵胤突染恶疾的事情,为人们津津乐道。
卯时初,城门边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好事者议论说,赵胤身染恶疾是恶事做得太多,他那病恐会传人,这才封了无乩馆,不敢见人。
彼时,日头刚刚升起,昭毅将军裴赋携夫人夏初叶,携兵丁若干,打茶楼前经过,从齐化门出,回乡省亲。
裴赋是永平府青山镇人士,其祖父随着永禄爷靖难大军打了金陵城,后永禄爷即帝位迁都顺天,又举家搬迁到顺天府来。祖父故去后,对故乡山水念念不忘,其父前些年解甲归田,便带妻妾回乡定居。
裴家世代军籍,但品级都不高,裴赋的祖父、父亲最高也只做到正六品千总
到了裴赋这一代,裴家子弟都没落了,但裴赋却很争气,得赵胤赏识,今上也赞赏有加,官拜正三品,封昭毅将军,娶了魏国公府的嫡小姐夏初叶。
这次省亲,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车声辘辘入耳,时雍斜坐在马车里的软垫上,怎么换姿势都不舒服。身上的衣服繁琐不堪,颜色也十分老气,让她年龄至少大了五岁,还有那浑身上下的首饰钗环,稍稍动一下叮叮当当。
“大人。”
她掀车帘子往外望。
赵胤没有同她一起坐马车,而是骑马而行。
听到她的唤声,赵胤马步稍缓,走到车边,看她一眼。
“叫官人。”
“……”
“夫君也可。”
时雍吸气,“将军,大人,顺口。”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再纠正她。
“出城了。你睡一会儿。”
“这样我怎么睡得着……”时雍扯了扯身上的衣裙看着他,突然叹口气,仰着头把下巴挂在车椽上,看着他阳光下的脸。
“这便是你叫我练字的原因?”
传闻裴夫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出嫁前曾是京师四大才女之首。
这……她跟人家哪有相似之处?
赵胤要找一个替代之人,也不该找她呀。
时雍想想有些好笑。
“我是不是要把琴棋书画统统都学会?”
赵胤看她一眼,“准了。”


第108章 平梁小夫妻
青山镇隶属永平府,与顺天府属交界地段,带着女眷得有几日路程。可时雍觉得赵胤并没有把她当女眷,甚至女子看待,一路如急行军,快马加鞭,不到两日便已到了永平府地界。
这日,恰逢中秋。
再有一日,便可到青山镇。
按赵胤的作风,大家都觉得他会马不停辞,直杀青山。
不料,他竟下令留在这个名叫平梁镇的地方。
“找个地方吃饭打尖。”
在之前两天,因为日夜兼程地赶路,别说洗澡换衣服了,便是正常的生理行为都很是“随便”。所以,能住店休整,对时雍来说,松了口气。
人群里也爆发出阵阵笑声。
“将军有令,吃饭打尖喽。”
众人都很兴奋。
这次随行前往青山镇的人除了谢放朱九、白执许煜等几个贴身侍卫以外,赵胤还给时雍分配了一个丫头——便是无乩馆的娴衣。
娴衣不如妩衣那么骄矜气躁,不若婧衣闲静大方,倒有几分像她主子赵胤——沉默寡言,面无表情。
她对时雍亦步亦随,只要时雍不问,她便不会主动搭讪。
时雍从她举止动作来看,娴衣应当是个练家子,
因此,与其说娴衣是赵胤派来伺候她,假扮她丫头的,不如说是派来监视她的。
马车徐徐驶入小镇。
时雍对沿途小镇原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打了帘子也就随便看看,结果入眼的景致,竟让她大为意外。
平梁镇在一个两山的夹缝中,官道从中穿过,小镇便在路边,地方不大,但看上去房舍齐整,街上人来人往,又恰逢中秋节气,很有些繁华热闹。只是,打眼一望,绵延的山麓上枯黄一片,少有绿意,颇有几分凉寒。
“夫人。到了。”
这是平梁镇上最大的客栈,名叫“有客来”,很随性的一个名字,但营生很好,一行人进去时,客堂坐了七八分满,这让时雍十分怀疑,他们人这么多,店家能不能腾出位置来招呼他们。
谢放身着轻甲,做参将打扮。
他上前询问,“小二哥,吃饭打尖。”
小二看他们一眼,笑吟吟地道:“诸位可是从顺天府远道而来的贵客?”
这都知道?
时雍坐在马车,看那小二也就是个普通的小二,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机灵。
谢放却平静地拱手,“正是。”
“里面请。”
小二摊手迎客,笑吟吟地叫了伙计过来,帮客人牵马安置。
“客房都给你们留着呢,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早到一日。路上辛苦了吧?”
原来早有安排?
时雍这才在由娴衣搀扶着下了马车。
尽管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虚弱,但在外面,装样子也得装一装。
小二带谢放上去安排的住处,一行人在掌柜的引领下,大堂就坐。
时雍陪赵胤坐到了有窗的位置。
客堂人多,时雍在马车上闷了两日,突然坐在这么喧哗的地方,略有些不适,她看一眼窗外,赵胤顺手便把窗户推开了。
她一怔,看他一眼。
有时候她当真觉得赵胤这人,会读心。
她自恃是一个能管理表情的人,可他总能看透她的心思?
“多谢大人。”
赵胤皱眉,似乎又想纠正她的称呼。
“将军。”时雍抢在了他的前头改口,赵胤便没有再吭声。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句话都没有。
他们这群人十分打眼,小二刚把人迎进来,老板就亲自去灶上安排伙食了,这么一来,菜上得也快。
随从都坐在旁边,这一桌就他们两人。
这是时雍第一次与赵胤同桌吃饭,她怕这位爷毛病多,特地让小二多拿了一双筷子,做“公筷”使用,以免他有意见。
这小小的举动,落入了赵胤的眼里。
他看一眼,低眉,不动声色。
时雍看向他,拿起公筷,“大人喜欢吃什么?”
她知道这位爷是被人伺候惯的,认为他在等她布菜。
不料,赵胤比她速度更快,夹了一片脆笋片,便放在她碗里。
“夫人自便。”
“……”
时雍耳朵尖烧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上辈子没有,上上辈子她也没有做过别人的夫人。这感觉很是……无奈啊。
时雍清咳一下,找个话题。
“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休息一夜就走?”
“不然,留下过年?”
“过年就不必了。”时雍无语地看着他,轻轻一笑,“能过好这个中秋节就行。”
赵胤面色不变,低头吃饭。
时雍不时抬眼看他,发现赵胤吃饭极是斯文,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原来有人吃饭也能吃得这么好看呀?
“我碗里的更好吃?”
赵胤突然冷眼看过来,把时雍骇了一跳。
“不都是一样的啊?”
赵胤:“专心吃饭。”
是让她不要一直看他吗?时雍暗暗啧声,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行为找了个借口,“将军,既然我们要在镇上住一宿,那吃过饭,我能不能出去转转?”
赵胤抿唇看着她。
时雍道:“你看离天黑还早,回房也无事可做,不如看看小镇的风土人情?难得来一趟嘛。”
她说罢朝赵胤眨了个眼睛,这举动与她身上贵夫人的打扮格格不入。实际上,即使时雍穿着华丽,可这股子劲儿到底与裴夫人是不同的。裴夫人温良端庄,时雍却如塞上明珠,钟灵毓秀,再怎么装也是不像。只不过,同行随从都是赵胤的人,不可能有人揭穿她罢了。
赵胤看她一眼。
“带上娴衣。”
在马车里蜷缩了两天,能出来舒活筋骨,走动走动,时雍极是愉悦,哪怕娴衣像个冷面神将似的跟在她身后,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
小镇街道只有一条,集市也在这里。
这会儿刚到申时,两旁有不少卖糕点果子的小贩,最热闹的摊位,要数一个卖螃蟹的商家,螃蟹用草绳拴了,装在几个大桶里,很多人在那里挑选观望。
引起时雍注意的,不是螃蟹,而是卖螃蟹的商家门口,跪着一个小姑娘。
乍一看去,不过七八岁的光景,衣衫褴褛,娇小瘦弱,手背上有伤,小脸上也有淤青,在中秋佳节的热闹里,她形单影只,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第109章 合她心意的人
时雍表情微变,眼眸黯然。
不由就想起她刚穿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年。
也不过就七八岁的年纪,和这个小姑娘差不多。瘦瘦小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在那个由土司掌政的大晏西南边陲的崇山峻岭间,她的日子过得比牲口都不如。
幸得她是穿越女,有上上辈子的生活锤炼。那时她以为穿越就必定是女主剧本,也确实靠着这股子信念,从那个女子比畜生还不堪的大山寨,一步步走到繁华京师,成为了雍人园的大当家,走上人生的巅峰,然后再跌下深渊……
“夫人。”
娴衣见她许久未见,走近。
“该走了。”
时雍看她一眼,“去看看那小姑娘怎么回事?”
娴衣似乎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脸上有几分探究。
“怎么?”时雍问,随即轻笑,“你不去,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