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小轩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这点,我怎么能给得了。”我断断续续地说,一手又拉开另一罐啤酒的拉环,哗的一下,液体喷射出来,直冲在我脸上。

“你看你,口不对心,其实心里难过得要死,还撑强说这些。”他拿起纸巾给我擦擦。

“心里当然是难过的,但有些事情我们决定不了,主观的决定不了。”我垮着脸,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一定和一根苦瓜一样。

“谁说决定不了,在这里,我说什么是什么。”他笑着按着我头,“来,睡这里。”

我的头也靠在他大腿上。

“你和小轩一样重要,真的,我也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他慢慢地说,语调有些艰涩,语气凄凉,低沉地流淌着。

这样的感觉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心被揪得紧。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我闭上眼,郑重地承诺。

“我知道,你不会,你绝对不会。”

这个夜晚,我们又有些肃穆,庄重地交换了承诺,同性之间的承诺,没有白纸黑字,没有法律保护,也绝对不会有祝福和企羡,一切一切都是靠我们自己的信念坚持下去。但我从未感觉这段感情如此真实,任何力量都不能抹杀。

对我来说,岁月有些苍老,浮华的时间欺骗了我很多很多,但蛰伏在最深处对美好的希冀还是会破土而出,牵引着我走向光明。

对我来说,光明起于至微,现在这样的时刻,在爱人的身边缓缓入睡,梦与现实合为一体,互相渗透着美丽。

梦中暖暖的阳光照射着我,从头到脚,每一根血管,都氤氲着幸福的热气。

但又没料到,隔天却是个有些雨丝的阴天。

中饭时分,我去找蒋雪,秘书小姐有些神秘地笑笑。

“总经理还在办公室吗?”我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哦,总经理有事,还在里面。”秘书礼貌地说。

“那我等等吧。”我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着等着有些无聊,掏出根烟。

秘书小姐皱皱眉头。

“哦,不好意思。”我赶紧放回烟。

“没事,你请便,我先去吃饭了,你可以在这里再等等,但也许一时半会谈不完。”秘书小姐笑得有些神秘。

我狐疑地看着秘书小姐的身影翩翩离去,心里纳闷,是哪位贵宾来了,谈些什么大生意。

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突然打了个喷嚏,烟莫名其妙地灭了,余留淡淡的烟灰屑。

慢慢地,耳边听见一阵阵呜咽声,越来越响。

终于忍不住,走近门缝,凑着往里看。

只见一抹熟悉的淡黄色身影倒在蒋雪怀里。

我的脑子闪过无数个画面,终于记起来,这个穿淡黄色连衣裙的纤细身影是叶懿若。

她紧紧依偎在蒋雪怀里,露出两条雪臂,搂着蒋雪的脖子。

“别哭了,懿若。”蒋雪伸手摸摸她及腰的长发。

“不,不,蒋大哥,我真的很想你。”叶懿若又紧紧地抱住蒋雪,摇着头。

我心一惊。

“懿若,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说。”蒋雪温柔地安慰她。

“蒋大哥。”

叶懿若抬起头,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娇俏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我被她的眼泪震了下,不可否认,那样子很美。

“蒋大哥,你好久没有来找我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懿若,我们还是冷静下,我想我们不太合适。”蒋雪轻轻推开她。

“蒋大哥,我知道自己有时候脾气不好,有点任性,但我会改的,我会改的。”叶懿若急急地说,又从背后抱住蒋雪。

蒋雪叹叹气。

“蒋大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和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饭也吃不下,别人笑我得了相思病,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就是想你。”说着说着叶懿若紧紧地缠着蒋雪,像一条水蛇。

我明白这样的相思,那是一种不能控制的煎熬,像凝结了的冰柱,一点点融化入心里。在监狱里,我曾深刻地尝过这样的滋味。

“懿若,你是个好女孩,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没什么好的,离过婚,还有个孩子。”蒋雪去掰那腰间的玉手,却掰不开。

“蒋大哥,我喜欢你,真的喜欢,我之前太不懂事了,总是要你照顾我,我知道你很累,我愿意分担你的一切,我会喜欢小轩的。”

“别这样,懿若,你还年轻,没必要承担这样的压力。”

“没关系的,和蒋大哥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我会喜欢小轩的,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的。”

“懿若,你这样又是何必呢,你还年轻,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婚姻和自己的孩子。”蒋雪又推开她。

“蒋大哥,我真的错了,我现在真的可以为你改变,是真的。”叶懿若耸着肩膀,两手捂着眼睛。

蒋雪轻轻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发,“别哭了,懿若,我们可以还是好朋友。”

“我不要做好朋友,蒋大哥,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会改的,会改的。”叶懿若哭得更响了。

“我真没什么好的,说到底,我也不过徒有一个酒店总经理职称的虚名罢了,私生活又乱,还有个孩子,懿若,是我配不上你。”

蒋雪悠悠地说,面朝着窗子,两手叉袋,我看不清楚他的正面。

“蒋大哥,我真的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叶懿若断断续续,有些难以启齿。

我的心凉透了,这句话提醒了我,蒋雪或多或少应该对她付些责任。但蒋雪也是我第一个男人,不同于叶懿若的是我也是个男人,没有什么贞操牌坊高高挂着。男人的贞操不能等价于女人的,它太抽象了,不像女人那样可以用流通的货币来衡量。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靠在门上,感觉自己输了些什么,输了勇气,输了信心.

“懿若,我对不起你。”蒋雪擦擦她的眼泪。

“我爸爸妈妈都知道的,我们的事情。”叶懿若越说越小声。

巨大的压力逼迫着我,我无力与之抗衡,说到底,她有整个社会价值观的支持。

蒋雪没有了声音,整个房间只剩下叶懿若一个人微微的哭泣声,那样不绝如缕的声音,我像在哪里听过,那是小时侯外婆家屋檐上那只黑猫的叫声。那只猫有杏仁大的眼睛,绿绿的瞳孔里有黑色的云翳,那种叫声细细的,幽幽的像是琴弦滋滋的声音,又像是从深巷里渺渺传出来的,和鬼似得让人战栗。那样的声音使我一个又一个晚上无法入睡,张牙舞爪地撕裂我所有的美梦。

现在这样的声音又出现了。

我看着蒋雪,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轻轻地走向叶懿若,缓缓地拥她入怀,下巴摩着她的发丝,低语着什么。

叶懿若紧紧搂着他。

这一切的动作放慢再放慢,像一组慢镜头,一组浪漫的爱情慢镜头,最后盘踞在我心里。

我轻轻地走开。

在门外,又重新点起那根烟,烟雾缭绕中,我发现眼前的一切全是模糊的,刚抓住的幸福瞬间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