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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便去给你买酒!”
刘克庄正要转身,附近牢狱中忽然传来狞笑声,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个驴?的,想要酒,怎么不到我这里来拿?”
这声音一听便是韩?,他被关押在斜对面的牢狱中,宋慈和刘克庄早就瞧见了,只是一直没有加以理会。
刘克庄转头望去,见韩?没有戴任何枷锁,高举着手臂,很是得意地摇晃着手中的酒瓶。比起周围肮脏潮湿的牢狱,韩?的那间牢狱却收拾得极为干净,狱床上铺的不是干草,而是被褥,还特地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只吃了几口的上好饭菜。
明明都是因罪入狱,府衙却专门给韩?安排这等待遇,刘克庄心中甚是不满,嘴上冷笑道:“韩?,睡得这么好,吃得也这么好,看来你是离掉脑袋不远了吧。”
“要掉脑袋,也是你和宋慈先掉。”韩?笑了起来,“等我明年出来,有你两个驴?的好看!”
“你杀害虫惜一事,早就在临安城中传开了,你这案子休想糊弄过去,还想着明年出来?”刘克庄道,“你好好在这里面躺着,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韩?笑得更加得意了,“虫惜是我韩家的奴婢,我这做主人的杀了她,只用关押一年,不是明年出来,那是什么时候?宋慈,你不是张口闭口大宋律法吗?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刘克庄大为惊讶,转头看着宋慈,却见宋慈面无波澜,似乎对此早有所料。他不清楚大宋是否有这样的律法,道:“当真?”
宋慈点了一下头,道:“韩?所犯之罪,罪不至死。”
刘克庄指着韩?道:“他明明杀了虫惜,还是一尸两命,怎么能叫罪不至死?”
宋慈应道:“大宋刑统有律,主杀奴婢,轻则杖一百,重则徒一年。”
刘克庄一脸的难以置信,道:“杀人偿命,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杀害虫惜,手段何等残忍,就因虫惜是个婢女,便只徒他一年,这……这是什么狗屁刑统?”
宋慈默然不语。他熟知大宋刑统,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能将韩?下狱收监一年,已属万分难得,要知道天底下的王公贵胄,杀人犯法而不受惩处的比比皆是,能将权倾朝野的韩太师独子治罪下狱,哪怕只是短短一年,那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甚至还要为此赌上身家性命,去吴山南园挖掘韩家的祖坟,才能换来这样的结果。他知道律法多有不妥,可大宋刑统就是这么规定的,他又能有何法?他不由得想到了紫草,紫草身为刘太丞家的婢女,一切只能听凭刘鹊做主,哪怕刘鹊逼得她自尽,也无须为此负任何罪责。想着这些,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刘克庄的胸口如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想起自己为了定韩?的罪,不惜与辛铁柱擅闯太师府掘土寻尸,叶籁甚至为此甘愿认罪下狱,换来的竟只是徒一年的结果。韩?的狞笑声一直响在耳边,那张狂妄无比的嘴脸一直出现在眼前,他越听越觉得受不了,越看越觉得恶心,片刻也不愿多待,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转身奔出了司理狱。
“克庄!”宋慈望着刘克庄消失在狱道尽头,没有跟着追出去。
“宋慈,”韩?的声音在牢狱里响起,“我倒真有些佩服你,明知我这罪只关押一年,你还敢处处跟我作对,想尽法子将我定罪下狱。你就不怕我明年出来,与你新仇旧恨一并算吗?”
宋慈回头看着韩?,道:“你杀了人,还是一尸两命,至今竟没一丝悔意?”
“谁说我没一丝悔意?我可是后悔得要死。”韩?冷笑道,“我后悔处理虫惜的尸体不够干净,更后悔没有早点弄死你,居然让你能在这世上多苟活一年。”
宋慈好一阵没有说话,就那样站在牢狱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韩?。
韩?高举酒瓶,灌了一大口酒,“噗”地喷在地上,骂道:“驴?知府,送的什么酒,难喝得要死!”手一甩,将酒瓶朝宋慈的方向用力掷出,“啪”地砸碎在牢柱上。碎瓷片顿时四散飞溅,一部分溅到了宋慈的身上。宋慈右侧脸颊微微一痛,已被一块碎瓷片划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啊哟,你杵在那里做什么?”韩?笑道,“一时失手,宋提刑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介意吧。”
一丝鲜血沿着伤口慢慢流出,泛起一阵阵的疼痛。宋慈任由鲜血下淌,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忽然道:“你还记得虫达吧?”
“不就是虫惜那臭娘皮的爹吗?”韩?哼了一声,“一个叛投金国的走狗,我记他做什么?”
“我说的是十五年前,那个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虫达。”宋慈声音一寒。
韩?脸色微变,冷笑一僵,道:“原来你还记得?”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从不敢忘。韩?,一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你我后会有期。”宋慈留下这句话,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司理狱。
从府衙里出来,四下里早已不见了刘克庄的影子,宋慈深知刘克庄的性子,每逢心烦意乱,总会借酒消愁,想是又去哪家酒楼了吧。韩?只徒一年的结果,对刘克庄的打击极大,只怕他这次会喝得一塌糊涂。宋慈叹了口气,打算先回太学。这时街北忽然急匆匆行来一人,远远望见了他,招手道:“宋提刑!”
那人是文修。
宋慈在原地立住了脚步。
文修快步来到宋慈身前,道:“宋提刑,你可让我好找。”他方才去太学寻找宋慈,听习是斋的同斋说宋慈和刘克庄一早去了府衙,于是又匆忙赶来府衙,正好在此遇到。
“文书吏找我何事?”
“桑老丈已经认罪,乔大人命你即刻去提刑司。”
“桑老丈认了罪?”宋慈心中一惊,立即随文修前往提刑司。一路上,他问起桑老丈认罪一事,文修只说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让宋慈去了提刑司,一切便知。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提刑司,宋慈在提刑司大堂里见到了乔行简。
乔行简背负双手,已在堂中来回踱步多时。见宋慈到来,他从案桌上拿起一纸供状,递给了宋慈。宋慈接过供状,飞快地从头看到尾,上面是桑老丈招认的毒杀刘鹊的经过。
原来今早天刚亮,乔行简去到提刑司大狱,照例在刑房里提审了桑老丈。乔行简这些年提审犯人,除了穷凶极恶之徒,从不动用刑具,对桑老丈自然不会用刑,只是口头上的讯问。然而昨天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的桑老丈,今天却招认是他在糕点中下了砒霜,想将刘鹊置于死地,还说他并非桑榆的亲生父亲,之所以毒杀刘鹊,是为了给桑榆的亲生父母报仇。
乔行简追问究竟。
桑老丈脸上皱纹颤动,两眼一闭,老泪流下,道:“那是十年前,麻溪峒寇作乱时的事了……”
桑老丈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他在建安县东溪乡的桑家,是家中一个侍奉了三代人的老仆。桑家在十里八乡还算富足,家里都是良善之人,待他这个老仆亲如家人,知他年老体衰,很多重活累活都不让他做。桑家育有二子一女,桑榆是其中最小的女儿,时年六岁,活泼好动,两个哥哥都已十好几岁,平日里用功读书,少有陪她玩耍,桑父桑母忙于操持家业和日常琐碎,陪伴她的时间也很有限,年老多闲的桑老丈便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那时桑榆最爱玩的游戏是捉迷藏,家中偏屋的房梁上铺架了一层木板,用于堆放一些不常用的杂物,算是一个小小的阁楼,那里成了桑榆最喜爱的躲藏之处。每次与桑老丈玩起捉迷藏来,她都会爬上梯子,躲在阁楼之上,桑老丈总是在偏屋里转来转去,假装怎么也找不到她。这时阁楼上会响起猫叫声,那是桑榆养的一只狸花猫,整日跟在她的身边。桑老丈听见猫叫声,这才爬上阁楼寻找,装作好不容易找着了她。她爱与桑老丈玩各种游戏,也常与桑老丈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她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比如看见狸花猫捉住了一只大老鼠,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比如在两个哥哥那里受了气,总会缠着桑老丈说个不停。桑老丈很喜欢听她说,每次等她说完,都会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好吃的点心,桑榆开心时会更开心,不开心时也会立马高兴起来。
日子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着。可是桑家院墙之外,东溪乡并不安宁,整个建安县境内都不安宁,只因麻溪一带峒寇作乱,四处劫掠,已经闹腾了大半年。东溪乡虽然离麻溪较远,尚无贼寇侵扰至此,但时常有逃难的饥民路过。桑家人乐善好施,总是拿出存粮救助饥民。饥民们哭诉贼寇如何凶悍猖獗,如何劫财掠粮,如何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桑家人听多了这些惨事,免不了担心贼寇随时会杀来,私下里商议要不要举家外出避祸。好在好消息很快传来,朝廷派出了大批官军进剿,说是不日便将荡灭麻溪贼巢,平息这场寇乱。
然而峒寇作乱,还只是贼过如梳,官军进剿,却是兵过如篦。入夏后的一天,一支官军分道进剿,从东溪乡路过,突然污蔑乡民暗资贼寇,在乡里大肆烧杀起来。桑家本就是乡里富户,首当其冲,乱兵一拨拨地冲进了家门,桑家人慌乱之下四散奔逃。桑母找到了两个儿子,却寻不见桑榆在哪儿,四处哭喊,被赶来的桑父拉拽着,躲入了地窖之中。当时桑榆正与桑老丈玩捉迷藏,桑老丈知她躲在阁楼上,慌忙冲上阁楼,果然找到了她。这时乱兵冲了进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桑老丈慌忙将梯子抽上阁楼,抱着吓坏的桑榆躲在杂物堆中,捂住桑榆的嘴,不让她出声。
乱兵将桑家洗劫一通,很快发现了地窖,将桑榆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抓了出来,逼问还有没有其他藏起来的财物。桑父将所有存放的财物都交代了,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饶。可是乱兵没有放过他,一刀将他砍死,又将桑母和两个哥哥一一砍倒在地。
这一幕就发生在偏屋外的院子里,阁楼壁板上有接缝,桑老丈凑近接缝,紧张地看着外面的一切。接缝就在桑榆的眼前,她亲眼看见父母和两个哥哥被摁跪在地上,在求饶声中一一被杀害。她的嘴被桑老丈紧紧地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不住地颤抖。她瞪大了眼睛,乱兵手中沾满鲜血的刀口每一次砍下,她浑身便抽搐一下,脚尖不小心蹬到了堆放的杂物,杂物倒塌,发出了响声。院子里那伙乱兵听见了,一抬头瞧见了阁楼的入口,就举着刀挨了过来。桑老丈紧张万分,只能紧紧抱着桑榆一动不动,听天由命。
就在这伙乱兵聚到阁楼入口的正下方时,忽然几声猫叫响起,一只狸花猫从阁楼上跳下了地,蹿进了不远处的花丛里。这伙乱兵吓了一跳,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哈哈大笑。这时其他几伙乱兵抢走了财货,割下了首级,纷纷在各处屋子放起了火,陆续退出了桑家。军赏以计首论功,杀贼斩一首级,可赏绢三匹、钱三贯,这伙乱兵又搬又扛地抢走了众多财物,临走时还不忘将桑榆父母和两个哥哥的脑袋割下。这时起火的里屋冲出来一个人,有乱兵笑道:“刘二,你个治病救人的郎中,居然也来干这事。”乱兵所说的刘二,浑身挂满了财货,讪讪一笑,随着这伙乱兵一起去了。
乱兵走空后,桑老丈悄悄地放下梯子,小心翼翼地抱着桑榆下了阁楼。放眼望去,片刻前还是一片安宁祥和的家园,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桑榆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横尸在地,脖子断口还在往外汩汩地冒血。桑老丈赶紧捂住了桑榆的眼睛,可是她已经看见了,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四处浓烟滚滚,大火翻腾,桑老丈来不及给桑家人收尸,只能抱着桑榆逃了出去。偌大一个东溪乡,被这支官军杀得没留下几个活口,一座座村舍也在大火中被夷为平地。钱粮洗劫一空,留下来没有吃的,还会担心遭遇贼寇和官军,桑老丈只能带着桑榆背井离乡,如曾经那些饥民一样,踏上了流亡之路。
一路上与不少饥民为伍,饥民们大多来自东溪乡至麻溪一带,都是被这支分道进剿的官军祸害,沦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桑老丈听饥民们谈及,这支官军的将首名叫虫达,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杀良冒功,鸡犬不留。桑老丈记下了这个名字,桑榆也记下了这个名字,后来听说虫达因为这次进剿杀贼众多,论功行赏,竟受到皇帝召见,还被封为了大官。
虫达是如何“杀贼立功”的,桑老丈比谁都清楚,可他清楚又有什么用?他需要尽快找到落脚之处,尽可能地照顾好年幼的桑榆。他牢记着桑家待他的恩德,在一处破庙宿夜时,他怀抱着满脸泪痕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桑榆,对着残破的佛像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要将桑榆抚养长大,以报答桑家的大恩大德。他带着桑榆一路流亡,最终来到了还算太平的建阳县。桑老丈早年学过木工活,后来在桑家做了仆人,这门手艺便搁下了,没想到年老之后,靠着重拾这门手艺,先是给别的木匠打下手,后来自己揽活挣钱,好歹在建阳县立住了脚。桑榆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懂事,她知道桑老丈年事已高,于是洗衣做饭,揽下所有能做的家务,闲暇时还帮着桑老丈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两人以父女的名义相依为命,在建阳县过了几年还算安稳的日子。只是自从被桑老丈捂住嘴不能出声、目睹父母和哥哥惨死之后,桑榆便不再说话了。从前她很爱说话的,总是缠着桑老丈问这问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然而经历家破人亡的变故后,桑老丈再没听她出过一声,说过一字,哪怕桑老丈攒钱请人教她识字,她也只是跟着点头摇头,从不做声。桑榆平日里当着桑老丈的面,脸上常常笑着,可是背着桑老丈时,脸上的笑容便会消失,变得郁郁寡欢。桑老丈看在眼中,常常担心桑榆会想不开。他知道自己老了,没多少年可活,等他一死,这世上便没人照顾桑榆了。他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拼了命地雕刻木作,到处挑担售卖,一来让桑榆跟着四处走动,也好散散心;二来多卖些钱,好给桑榆置办嫁妆,将来为桑榆找个好夫家。这样他才能死得安心,将来去阴曹地府见了桑家人,才能有个交代。
今年桑老丈带着桑榆来到临安售卖木作,这是他们二人初次踏足京城。京城的繁华热闹,远远超乎桑榆的想象,尤其到了夜里,灯市如昼,人流如织,宝马雕车,芳香满路,她毕竟只有十六七岁,置身其间,只觉目不暇接,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第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好景不长,桑老丈染病卧床,桑榆为之忧心,后来宋慈和刘克庄请来刘太丞为桑老丈看病。这本是好事,然而桑老丈一见刘太丞,立刻想起了十年前桑家家破人亡时,那个随乱兵进入桑家劫掠的刘二。当年透过阁楼的壁板接缝,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刘二的长相,这些年来从未淡忘过分毫。刘太丞与当年的刘二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许鬓白和皱纹,再加上他记得当年有乱兵说刘二是郎中,这使得他更加确认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