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来到他们身旁。“夫人,课堂上讲林肯解放黑奴的时候你肯定逃学了。”
“你跑到我们镇上来开枪杀人,”安妮说,“现在应该知道厉害了吧?”
“安妮,安静。”温迪说。
“我需要联系他,西格斯比夫人。我要和他做个交易。告诉我,该怎么联系他。”
她没有回答,卢克把大拇指插进她红色裤装上的弹孔。西格斯比夫人尖叫起来:“住手!天哪!住手!太疼了!”
“电棒不疼吗?”卢克对她吼道。玻璃碴在地上哗啦啦地滚动,汇集成几条小溪。安妮看得目瞪口呆。“打针不疼吗?险些被淹死不痛苦吗?还有意识被强行撕开呢?”他再次把大拇指插进弹孔。警察局的门砰然关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意识被生生摧毁呢?那才是最痛苦的!”
“让他住手!”西格斯比夫人尖叫,“别让他再伤害我了!”
温迪弯腰想拉开卢克。蒂姆摇摇头,抓住她的胳膊。“不。”
“就是我说的阴谋,”安妮对鼓手悄声说,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那个女人为那个阴谋做事。他们全是!我早就知道了,我说过,但没人相信!”
蒂姆耳朵里的嗡嗡声开始消退。他没听见警笛声,但并不吃惊。他估计州警甚至都不知道迪普雷发生了枪战,至少现在还不知道。要是有人打911,电话不会转给南卡罗来纳公路巡逻队,而会转给费尔利县警察局,也就是眼前的这堆废墟。他看了一眼手表,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在仅仅五分钟前还风平浪静,顶多六分钟。
“西格斯比夫人,对吧?”蒂姆在卢克身旁跪下。
她一言不发。
“你惹上了大麻烦,西格斯比夫人。我建议你把卢克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我需要医疗救助。”
蒂姆摇摇头。“你需要的是回答卢克的问题,然后我们再说医疗救助的事。”
“卢克说的是实话,”温迪喃喃自语,“一切都是真的。”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安妮高兴得都快叫起来了。
罗珀医生挤进警察局。“我的上帝啊,”他说,“还有人活着吗?这个女人伤得有多重?是恐怖袭击吗?”
“他们在拷问我,”西格斯比夫人说,“看你拎着那个黑色诊疗包,你应该是一位医生,因此你有义务阻止他们。”
蒂姆说:“医生,你治疗过的那个男孩是从这个女人和她带来的突击队手中逃出来的。我不知道外面死了几个人,但我们有五位同事牺牲了,包括警长,都是在这个女人下命令打死的。”
“这个回头再说,”罗珀说,“现在我必须治疗她,她在流血。另外,没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吗?”
西格斯比夫人看着卢克,咧嘴微笑,像是在说“我赢了”,然后望向罗珀。“谢谢你,医生。谢谢你。”
“这个老东西倒也算有种,”安妮说,语气里不无钦佩,“但被我打中脚的那个男人就未必了。假如我是你,我就去找他。要我说,为了一针吗啡,他都愿意把他老妈当白奴卖了。”
西格斯比夫人惊慌地瞪大眼睛。“别碰他。我禁止你们和他说话。”
蒂姆站起身。“禁止个屁。我不知道你为谁做事,但我认为你绑架儿童的日子到头了。卢克,温迪,跟我走。”
38
整个镇子的住宅都亮起了灯,迪普雷镇的主大道上挤满了人。人们用手边的东西盖住尸体。有人从小巷里拿来孤儿安妮的睡袋,盖在罗宾·莱克斯身上。
埃文斯医生被所有人遗忘了。他大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开上一辆厢式车扬长而去,但他似乎根本没有这个念头。蒂姆、温迪和卢克发现他坐在宝石电影院门前的路沿。他的脸上泪光闪烁。他忍痛脱掉了鞋,此刻正盯着一只血淋淋的袜子和严重变形的脚。他伤得是否严重,淤肿能消退多少,蒂姆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先生,你叫什么?”蒂姆问。
“别管我叫什么。我要找律师,还要找医生。一个女人朝我开枪。我要警察逮捕她。”
“他叫詹姆斯·埃文斯,”卢克说,“是个医生。约瑟夫·门格勒[1]那种医生。”
埃文斯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卢克。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卢克说:“都是你的错。”
卢克扑向埃文斯,但这次蒂姆拉住了卢克,温柔但坚定地把他推给温迪,温迪抓住男孩的肩膀。
蒂姆蹲下,直视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惊恐的眼睛。“听我说,埃文斯医生,仔细听我说。你和你的朋友全副武装冲进这个小镇,企图抢走这个男孩,杀了我们五个人,他们都是警察。也许你不知道,但南卡罗来纳州是有死刑的,你们杀死了警长和四名警员,假如你以为他们不会判你死刑,并且迅速执行——”
“我和这事没关系!”埃文斯哀叫道,“我不想来的!我——”
“闭嘴!”温迪说。她还拿着塔格·法拉第生前用的格洛克,现在她把枪口对准了还在流血的那只脚,“那些警官都是我的朋友。要是你以为我会给你朗读你作为嫌疑人保持沉默的权利,那你也未免想得太美了。你不把卢克想知道的告诉他,我就朝你的另一只脚开——”
“好的!好的!我说!”埃文斯弯下腰,用双手捂住没受伤的那只脚,蒂姆几乎都要同情他了,几乎。“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和斯塔克豪斯谈一谈,”卢克说,“我该怎么做?”
“西格斯比夫人的电话,”埃文斯说,“她有一部特制电话。他们尝试……你明白的……在劫人之前,他们通过电话。我看见她把电话放在上衣口袋里了。”
“我去拿。”温迪说着转身走向警察局。
“不光是电话,”卢克说,“我还要她。”
“卢克……她中枪了。”
“我们会需要她的。”卢克说着,眼神坚定。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情形如同下棋了,你不但要考虑接下来的一步以及之后的一步,你必须想到之后的三步,这是铁律。每一步都要有替代方案,具体怎么走,取决于对手的反应。
她望向蒂姆,蒂姆点点头。“带上她。需要的话,给她戴上手铐。你现在是法律的化身了。”
“天哪!怎么可能?”她说着离开了。
蒂姆终于听见了警笛声。也许有两辆警车,但依然很遥远。
卢克抓住蒂姆的手腕。他觉得男孩看上去无比专注、无比警觉,同时也疲惫极了。“我不能被困在这儿。他们抓住了我的朋友们。他们被关了起来,现在只有我能帮助他们。”
“被关在你说的异能研究所里?”
“对。现在你相信我了,对吧?”
“在看过U盘上的东西,再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我很难不相信。U盘呢?还在你那儿吗?”
卢克拍了拍口袋。
“西格斯比夫人和她的那些同事,他们打算对你的朋友们做些什么?把他们变成那个病区里的孩子们那样?”
“他们已经在做了,但我的朋友们逃了出来,主要是埃弗里的功劳。埃弗里被送去那个病区,是因为他帮我逃了出来。这个大概就叫讽刺吧。但我确定他们又被困住了。要是我无法和斯塔克豪斯谈成交易,我担心他会杀死他们。”
温迪回来了。她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蒂姆猜那是一部电话。她拿电话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几道血淋淋的挠痕。
“那个女人不愿意给我。她强壮得出奇,尽管挨了一枪。”温迪把电话递给蒂姆,扭头向后看。孤儿安妮和鼓手登顿扶着西格斯比夫人穿过马路。虽说西格比斯夫人脸色苍白,疼痛难忍,但还是尽可能地挡开他们。三四十名迪普雷镇民跟着他们,罗珀医生走在最前面。
“蒂姆,她来了。”孤儿安妮说。她气喘吁吁的,脸颊和太阳穴上有几道红印子,那是西格斯比夫人扇出来的,但安妮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我们要怎么整治她?似乎不能把她捆起来,但这个念头我连想一想都开心。”
罗珀医生放下诊疗包,揪住安妮的披肩毯,把她拽到一旁,走到蒂姆的面前。“老天在上,你到底在想什么?现在不能送这个女人去任何地方!那样会要了她的命!”
“医生啊,我可不觉得她有什么生命危险,她险些一拳打断我的鼻梁。”鼓手说完,放声大笑。蒂姆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男人的笑声。
温迪没有理会鼓手和医生。“蒂姆,假如咱们要去什么地方,那就趁州警还没来赶紧走吧。”
“求求你们,”卢克先望向蒂姆,然后望向罗珀医生,“要是咱们不做些什么,我的朋友们会死的,我知道他们肯定会的。不光是他们,还有其他人,被称作植物人的那些孩子。”
“我需要去医院,”西格斯比夫人说,“我流了大量的血。另外我需要见律师。”
“闭上你的鸟嘴,否则我帮你封上,”安妮怒喝道,然后望向蒂姆,“她伤得没她说的那么重。血已经止住了。”
蒂姆没有立刻回答。他想到不久前的那一天,他拐进萨拉索塔的韦斯特菲尔德商场,他只是想去买一双鞋,然后一个女人跑向他,因为他身穿警服。她说有个年轻人在电影院门口挥舞手枪,于是蒂姆跑去一探究竟,随后做出的那个决定,改变了他的人生。事实上,带他来到迪普雷镇的正是这个决定,而此刻他面临着另一个决定。
“给她包扎一下,医生。温迪、卢克和我必须带这两位去兜个风,看能不能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另外,给她点东西止痛。”温迪说。
蒂姆摇摇头。“给我。我来决定什么时候给她。”
罗珀医生看着蒂姆,还有温迪,就好像他这辈子从没见过他们。“这么做不对。”
“不,医生。”说话的是安妮,她的语气温和得惊人。她抓住罗珀医生的肩膀,指着街道上被盖住的尸体,指着门窗被打烂的警察局,说:“那样才不对。”
医生呆呆地站了几秒钟,望着尸体和被摧毁的警察局。最后他做出了决定。“我来看看她受伤的情况。要是她流血还很严重,或者股骨碎了,那我不会允许你们带走她。”
但你会的,蒂姆心想,因为你不可能阻止我们。
罗珀跪下,打开诊疗包,取出外科手术剪。
“不。”西格斯比夫人说着从鼓手身旁向后退。鼓手立刻抓住了她,但蒂姆很高兴地发现:在鼓手抓住她之前,她那条受伤的腿居然能承受全身的重量。罗珀也看见了。他上了年纪,但眼睛依然雪亮。“你不能在大马路上给我做手术。”
“我只会隔着你的裤腿做手术,”罗珀说,“除非你继续这么乱动,那我可以不做。你若乱动,我就没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了。”
“不!我不允许你——”
安妮捏住她的脖子。“女人,我不想再听见你不允许这不允许那了。别乱动,否则你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那条腿了。”
“放开我!”
“你不动,我就放开,否则看我不拧断你的小细脖子。”
“最好照她说的做。”阿迪·古尔斯比建议道,“她脾气上来了会很疯狂。”
西格斯比夫人停止挣扎,或许是因为筋疲力尽,也或许是因为面临被掐死的威胁。罗珀在她伤口上方两英寸处干净利落地剪短了她的长裤。裤腿落到她的脚腕上,露出雪白的皮肤、曲张的静脉和看上去更像刀划而非弹孔的伤口。
“好吧,亲爱的。”罗珀听上去松了一口气,“还不算坏嘛。比擦伤糟糕一些,但糟糕不到哪儿去。你运气很好,夫人,已经收口了。”
“我受了重伤!”西格斯比喊道。
“你要是不闭嘴,那才会受重伤。”鼓手说。
医生用碘伏擦拭伤口,然后用绷带裹住,最后打了个蝴蝶结固定。等他抬起头,他发现迪普雷镇的所有居民(至少住在镇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热闹。蒂姆拿起女人的电话,它侧面有个按钮,按下去会让屏幕亮起来,屏幕上显示电量还有百分之七十五。
他关闭屏幕,把电话递给卢克。“暂时由你保管。”
卢克把电话放进装着U盘的口袋。这时,一只手拉了拉卢克的裤腿——是埃文斯,他说:“年轻人,卢克,你必须当心。假如你不想担责任的话。”
“担什么责任?”温迪问。
“世界末日,小姐。世界末日。”
“白痴,你给我闭嘴。”西格斯比夫人说。
蒂姆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转向罗珀医生。“我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处理什么事情,但我知道它肯定异乎寻常。我们需要一点时间盘问这两个人。等州警来了,你就说我们一小时后回来,顶多两小时。然后我们再开始按正常的警务程序办事。”
他猜自己未必能守住这个承诺。他认为自己在迪普雷这个南卡罗来纳州小镇的日子应该到头了,他为此感到遗憾。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在这儿安顿下来,也许和温迪一起。
* * *
注释:
[1]人称“死亡天使”,德国纳粹党卫队军官和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医师”。
39
格拉迪丝·希克森以稍息的姿势站在斯塔克豪斯的面前,双脚分开,双手放在背后。此时,异能研究所里的每一个孩子都熟悉并憎恨的假笑无影无踪了。
“格拉迪丝,你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吗?”
“明白,长官。后半区的住客被困在连通隧道里了。”
“正确。他们出不来,但我们暂时也进不去。我知道他们尝试过……怎么说呢,用他们的通灵能力影响部分工作人员,对吧?”
“对,长官。但没有成功。”
“但让人不舒服。”
“对,长官,不太舒服。还有某种……嗡嗡声,让人没法集中精神。行政楼这儿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但前半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完全符合逻辑,斯塔克豪斯心想,前半区更靠近连通隧道。事实上,行政楼就建在隧道顶上。
“长官,嗡嗡声似乎正在逐渐加强。”
也许只是她的想象。斯塔克豪斯当然希望如此,就像他希望驴金刚说的是对的,狄克逊和他的朋友们无法影响有所准备的大脑,就算加入植物人不可否认的力量也做不到,然而正如他祖父常说的:拥有希望不能让你赢赛马。
他的沉默大概让她感到了不安,她继续道:“但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长官,没什么问题。我们捏住了他们的命门。”
“说得好,格拉迪丝。我叫你来正是为了这个。我知道你年轻时上过马萨诸塞州立大学。”